《庶妹》 庶妹 第1节 本书名称: 庶妹 本书作者: 木泥土 本书简介: 阿闻无父无母,自幼生活在哥哥的别苑,不懂世事。 她及笄后,哥哥为她相看人家。 在她决定和江家小公子试一试的那夜。 她发现,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 一夜过后,清白尽失。 阿闻发现这个世上有两个他。 白日里,他告诉她:“不可越界,不可沉溺于情欲。” 夜里,他发了疯一样的吻她,嗓音里带着蛊惑:“阿闻,他不喜欢你,可我喜欢啊。” 她与夜间的他亲近缠绵。 可每当白日里那个不染尘埃的他对她关怀备至,她总会觉得对不起他。 可她依旧自私。 —— 阿闻十六岁生辰那日,带着她所有的期望逃走了。 后来,听闻那位只手遮天的权臣得了失心疯,在各州府寻人。 再后来,听闻一向冷情寡欲的世家公子相思成疾,就要一命呜呼。 阿闻在望水州嫁了人,与夫君恩爱,谢玄烨找到她的时候,她正依偎在年轻俊美的郎君怀中,用着他曾教给她的姿态去与夫君谈笑。 那一刻,他疯的彻底。 男主版文案:谢玄烨是安郡谢氏嫡出长子,光风霁月,为人谦谨,朝中人皆言他行君子之道,光明磊落。 谢氏一族皆推举他为下一任家主。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对那个自幼生活在他别苑里的小姑娘做过什么。 卑劣不堪,心思晦暗。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阴差阳错 轻松 腹黑 多重人格 高岭之花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如闻;谢玄烨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万般呵护的人被他伤害了 立意:山河茫茫,思念于心。 第1章 仲春。 一场微雨过后,大地润泽,草木生发,建康城里的高门士族子弟争相出游,一连数日,长街上的牛车马车挤得水泄不通。 有郎君提议:“建康城但凡有些名头的去处都逛了个遍,好生没意思。” 三五郎君连连点头赞同。 一郎君对端坐品茶尽显矜贵的贺家小郎道:“听闻谢家三郎君城外有处别苑,称作‘揽月’,院中有山,伸手可摘月,贺小郎君可曾去过?” 正襟危坐的贺小郎放下手中杯盏,清了清嗓子:“自然是去过。”他扫了众郎君一眼,虚荣心作祟,一时鬼迷了心窍,扬言道:“如今正是赏玩好时节,我与谢家表兄借来,带你们玩上几日便是。” 海口夸下。 此时,贺家小郎坐在院中石桌旁,已等候多时,小厮上前来给他添了杯茶,口中有礼道:“贺小郎君,我家公子不在,您不妨改日再来?” 贺小郎君不是头一回见不着人,手中捏着杯盏,实在忍不住气哼哼的摇了摇头:“你家公子不在,我等着就是。” 他又不是个眼瞎的,适才明明瞧见谢玄烨的马车进了谢家府门,怎会不在?那马车以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而成,且不说车身自带清幽香气,车门前的那对碧玉莲花灯谁人不知是他谢玄烨的马车? 他在院中坐了会儿,气越闷越大,对候在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 小厮上前来,只听贺家小郎君低声问他:“你家公子向来是个好说话的,如何借他的别苑用上两日就是不应,难不成——那别苑里养了美人?” 如今,建康城里的世家大族攀比之风盛行,恨不得将金子做成衣衫穿在身上招摇,前几日他听闻,流行起新的攀比——谁家养的美人腰肢更细。 小厮闻言一抬眉:“贺小郎君慎言。”说完,心有不忿,继续道:“贺小郎若不信,自个进书房瞧瞧去?” 贺小郎君猛的一起身,脚下步子愣是没抬起来。 他不敢。 静默片刻,院中古树上立了一排的鸟雀轰的一声炸开,贺小郎君只觉头顶一坠,怕不是鸟屎落了脑袋上,他心中郁闷,朝着书房窗牖望了眼,忍下不满对身旁的小厮道:“你家公子品性卓然,洁身自好,自不是在别苑娇养美人之流。” 说完,他愤愤离去。 此时日光清微,泛蓝的光透过窗牖折射进屋内,带来层层朦雾,偌大的书房静谧无声,当真是空无一人。 日光透过檀木书架上堆满的书籍,射进几缕微光,落在平整干净的墙面上,是精通机关术的曲老先生毕生最为得意之作。 书房槅门半敞开,沿着木梯而下数十步,俨然可见一道松木雕花木门,由此而入,行至两刻钟,便可见另一方天地。 揽月苑。 谢玄烨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来了这里。 彼时,谢如闻正坐在木秋千上发怔,她忆起了极为久远的一件事。江水深蓝似是了无边际,晨起的江面被雾气笼罩。 她的手触到了江水,寒凉刺骨。 那会儿,好似天幕之上还在落雨,不是雨点极大将人浇的睁不开眼的那种,而是细细的雨雾,落在身上既冷又黏腻。 她记忆中,初秋的雨便是这般。 她烦躁极了。 正是这时,她恍惚间瞧见了一把宽大的染竹油纸伞,由远及近,直到落在她的头顶,将那惹人烦的细雨给挡下。 她抬眸,眸光落在撑着伞柄的那只骨节分明冷白的大手上,身上黏腻的不适让她忘却,她只记得,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 紧接着,那只手的主人将她扶起,对她道:“我是兄长。”他的嗓音温和动听,足以浇灭江水的冷寒。 她逐渐没了意识,眼皮轻阖上,被独属于他的清幽香气萦绕。那是年幼仅八岁的她,对于别苑外的世界最后的一眸。她记得一望无际的江水与触摸不到的远山,也记得令她生厌潮湿的雨。 而今,她的世界就只有眼前这座别苑。 谢如闻正神思游荡于天际,被一声‘嘎’的叫声唤回了思绪,她秀丽的眉轻蹙,亦不愿再沉在回忆中,从秋千上一跃而下。 手中拿着对襟小褂去追赶‘慕之’,谢玄烨正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别苑里。 谢如闻是暮春生辰,还未及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豆绿色绣蝶百褶裙,随着她脚下步子晃动,荡出漂亮的弧度。 发间珠翠晃动,少女嗓音格外清甜,带着她的小情绪告诫道:“慕之……听话,再跑我打断你的腿……”她的嗓音实在是清亮,如高山滚落的清泉。 落在谢玄烨的耳中。 他是谢氏一族家主嫡子,双字玄烨,字慕之。 他脚下步子顿住,立在郁郁葱葱的竹林小径深处,谢如闻早就捉住了‘慕之’,正抱着它往回走,一眼就瞧见了他。 竹本高雅,他立于清幽竹林间,温和的眉目透出些许清冷,矜贵的气质如松如柏,恍若从未沾染过尘埃。 他身姿颀长,长身玉立,望着谢如闻的方向。 谢如闻心间一揪。 碰上了。 给一个畜生起他的字作名,有些过分。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垂眸上前,嗓音低低的唤了声:“哥哥。”纤白的指节抚了抚怀中羽毛雪白的大鹅,小小声叹了下。 这是她与谢玄烨第二次吵架了,头一回,她生了气,结果他带了一只漂亮的大鹅给她,就把她给哄好了。 她也不想被哄好的,可这大鹅羽毛实在是漂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以取来做毽子,而且这大鹅似是与生俱来的高傲作态,和哥哥有着几分相似。 让她瞧着,就想发笑。 她瞧了眼谢玄烨手中提着的古檀木箱,怕不是又要拿大鹅来哄她了?她正这样猜度,谢玄烨走近一步,将手中提着的木箱往前递了递给她看,嗓音温和道:“一只鹅形单影只,又为你寻了一只。” 果真。 谢如闻抿唇瞧了瞧,随即低下眼眸,俨然是不喜欢的意思。 谢玄烨轻笑,嗓音里带着轻哄:“过来瞧瞧。” 谢如闻在原地待了会儿,还是跟着他来到雕花八角古亭下,看着他修长的指节将木箱打开,眉目间瞧不出他的情绪,只听他道:“‘慕之’不适合用在它身上,不如唤它们‘大痴’‘二痴’。” 谢如闻抬眸看他,没应他的话,算是默许,她嗓音淡淡的说着:“哥哥再送,我就成养鹅的了。” 她顿了顿,不去看木箱里的鹅,只将手中拿着的对襟小褂给怀里的大鹅穿上,语气坚定道:“我不要。” 谢玄烨嗓音平静的回她:“你怀里的是只公鹅,这只是母鹅。” 谢如闻:…… 到底是未及笄的少女,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问他:“它会下蛋吗?下了蛋能孵小鹅吗?” 谢玄烨对她颔首。 一刻钟后,谢如闻的小情绪消散许多,怀里的公鹅早被她赶去了别处,抱着新得的母鹅,拿着石桌上的点心捏碎了喂给它吃,谢玄烨饮了口茶,问她:“昨日的功课做了吗?” 谢如闻点头:“昨日酉时就做完了。” 自立了春后,日头越发的长,酉时天还亮着,谢玄烨便随口又问她:“作完功课后,还做了什么?” 谢如闻将手中最后一块糕点扔进玉盘里,边用帕子擦手边漫不经心道:“我能做什么,别苑就这么大,哪像哥哥你,想去哪里都能去。” 谢玄烨:…… 他又拿起了杯盏饮茶。 自从前几日浮生将他的一本《山海志》落在别苑,被她瞧见后,她便一心想出别苑,不过四五日,跟他生了两回气。 庶妹 第2节 见谢玄烨不语,谢如闻偷偷瞄了他一眼,心思动了动,知与他来硬的没用,他这个人向来说一不二,便轻声说着:“哥哥,我的病养好了,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谢如闻有一双含情缀笑的美目。 她闹小脾气时,漆黑的眸子都带着浅笑,让人不舍她不悦,此时,她抬眸温和的看着谢玄烨,希望他能松口让她日后不再困在别苑。 已是第三回 她说出这样的话,饶是世间任一男子都不忍再回绝她,谢玄烨放下手中杯盏,语气平和的问她:“阿闻想去哪。” 出乎谢如闻的意料,哥哥竟问她想去哪。 她带着些许讶异想了想:“《山海志》上所绘之处,个个都美如仙境,那里的果树吃食都是我不曾见过的,我想去瞧瞧。” 谢玄烨一如既往的沉着温和:“《山海志》所绘名山大河虚虚假假,不过是文人墨客在乱世之中臆想出的避世之所。”他抬眸望了眼远山:“揽月苑四时景好,亦清静无扰。” 说来说去,还是不许她出别苑。 谢如闻手肘落在石桌上,单手托腮,认真的问他:“哥哥是觉得我不知足了?”她自八岁起,就一直待在这处别苑,虽说别苑连通山脉,引溪入林,比寻常人家的宅院敞阔得多,可她还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山河与繁华。 谢玄烨给她也添了杯茶:“日后有机会带你出去走走。” “下月你就要及笄,母亲会来别苑为你举行笄礼,不可再胡闹。” 他口中的胡闹,是谢如闻前日夜里想要翻墙偷偷跑出去,被人给逮了个正着,当时她只说:夜不能寐,上墙头赏月。 谢如闻向来只听他的话,她的及笄礼也是她自己期待已久的,乖乖的应着他:“我知道了,哥哥。” 她眼眸弯弯,乌黑修长的睫羽随之而动,露出洁净无暇的笑,灵动如鹿,眼眸中有着这世间最炙热的真诚以及美好。 谢玄烨并未在别苑久待,给她布置了些新的功课,谢如闻立在竹林外,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竹林深处。 她朱唇勾笑,对身后跟来的侍卫吩咐道:“继续挖。”哥哥能通过地道来别苑,她定是也可以挖地道出去别苑玩。 她的侍卫景山对她点头。 这边,谢玄烨回到书房后换了身衣服,出门办事,直到夜幕将至方回,他的贴身侍卫无念上前禀道:“公子放心,十五娘挖的地道都给堵上了。” 第2章 谢玄烨抬眸,往檀木书架后的槅门处望了眼,他眉心微动,走至书案前落座,开口问无念:“府中发生了何事?” 他在谢府中居住的院落位靠东南,极为僻静,纵是这般,耳边依旧传来铜锣炸响人声泱泱的吵闹声。 无念回:“近来府中多有邪祟事,先是夫人染了寒,五郎君和九郎君昨日去城郊跑马这个刚摔了胳膊,那个紧接着摔了腿,就连老夫人都说近几日没得胃口,阮姨娘就请了道士来府中作法。” 无念说到这里,兴奋道:“公子,您可要去瞧瞧?” 立在一旁的浮生白了他一眼。 谢玄烨抬手拿起一本书卷,无念打了下自个的嘴,恹恹的走出去,浮生也正欲跟上,又想起还有事要禀,止了步子:“公子,成衣铺的小厮适才来过了,把前些日子给十五娘裁剪的衣裳送了来,是这会儿送去,还是明儿?” 此时,西山云霞已淡,只余微光,谢玄烨知她平日里歇下的早,冷白指节边翻动书页,边与浮生道:“明日再送。” —— 月如圆盘,洒下清辉。 揽月苑的夜晚最是寂静,虫兽时不时发出啼鸣,比人热闹多了。揽月苑里负责侍奉的丫鬟婆子近二十余人,按理说不该如此清静才对。 可她们既聋又哑。 整日里只知道做事,不能陪她玩。 不过,她倒也不是没有玩伴,绿竹和红梅是她的贴身侍奉丫鬟,既不聋也不哑。 夜风微凉,送来花香,谢如闻斜倚在木秋千上,青丝缕缕,如瀑般垂落飞扬。她想安静一会儿。 是以,绿竹和红梅隔的她很远。 她们二人俱是谢氏家生子,自幼便生在谢府高门,跟着谢如闻在揽月苑里待了这些年,她们与谢如闻不同,来揽月苑侍奉时,已是知晓世事的年纪。 见惯了热闹,再如此沉寂,心中常郁郁。 绿竹手挎竹篮,在月季园里采摘着新鲜花瓣,用来给谢如闻沐浴,随口与红梅说着:“十五娘如何就非要出去别苑?这世道如此乱,在别苑里待着不好吗?” 红梅手中折了一支月季,懒散散的朝着谢如闻的方向望了眼,语气中俨然带着不满:“绿竹姐姐,你怕不是过糊涂了?这世道早几年乱,如今南北休战已数年,外面的日子指不定多快活呢。” 绿竹不以为然,她与红梅不同,红梅的母亲是谢家老夫人身边的人,红梅在谢府自是都被高看,而她,来揽月苑时刚过完十二岁的生辰,那时因她爹去世,她在谢府中常受人欺负,一点不觉得外面有什么好的。 红梅将手中月季凑在鼻尖嗅了嗅,趁着夜色昏暗,凑在绿竹跟前低声道:“绿竹姐姐今岁十九了吧?若在谢府怕是已嫁为人妻,生了娃娃了。” 绿竹正摘花瓣的手顿在花枝上,朝着她‘呸’了声:“好不要脸,自个想男人了,扯我作甚!”自打年关过后,绿竹就发现了红梅的不对,人变的懒散,还整日里涂涂抹抹的。 红梅轻哼一声:“女子及笄便要婚嫁,你我这个年纪都快成老姑娘了。”她话未落,绿竹就将手中摘的花瓣洒她一脸:“你想嫁人,找郎君说去,别扯我。” 绿竹瞪了她一眼,提了半竹篮的鲜嫩花瓣朝着谢如闻走去,红梅不觉着羞,人生来就有欲望,她已经长到了这个年纪,在这别苑中常感寂寞,她娘是老夫人跟前的人,若十五娘能出去别苑,她也能嫁人了。 这边,绿竹走至谢如闻身后,见她出神的厉害,生了逗她的心思,随手捻起两瓣,在她娇小的耳垂处蹭了蹭。 谢如闻都未回头,便知是绿竹,她生来明媚,极少有心情不悦的时候,瞧人时眸光里总是含着笑意,这会儿转过身来,对绿竹莞尔,瞧见了竹篮里的月季花瓣,随手捏了片放在鼻尖:“染了雨的花瓣就是不一样,比之前香多了。” 绿竹乐笑:“就是呢。” 在院中待了会儿,谢如闻被绿竹劝着回了屋内,用新采摘来的月季花瓣沐浴,添了一遍又一遍的水,绿竹侍奉她沐发后,谢如闻在浴桶中起身,带动哗啦啦的水声,对绿竹道:“绿竹姐姐,我后背有些痒,你帮我挠挠。” 绿竹正在拿绢巾,闻言回过身来,十五娘的肩背雪白滑腻,怎会发痒呢?绿竹问:“哪个位置?” 谢如闻有些够不到,只能让绿竹在她后背来回抓痒确定位置。 绿竹:“十五娘今儿钻花丛里逮鹅了,春日里虫子多,许是被咬了。”绿竹给她抓了好大一会儿的痒,又给她抹了药,夜深了才睡下。 次日一早,浮生便端着古檀木托盘兴致冲冲的来了别苑,本想问一番十五娘是否喜欢这些样式花色,可谢如闻还在睡懒觉。 绿竹知浮生是个死心眼,公子给他的吩咐向来当作铁律,笑着打趣他:“怎么?不得了十五娘的话不敢回去见公子?” 浮生是谢玄烨的贴身随从,生的文弱,颇有几分女子的清弱,这会儿被人瞧出了心思,讪讪的笑了下:“待十五娘睡醒了,劳烦绿竹姐姐帮我问了话,去竹林处唤我便是。” 平日里别苑里的人有事相禀,只需去竹林处拉响铜铃,浮生或无念便会出现。绿竹收下托盘,对他笑应了声。 谢如闻睡醒已是巳时,她做了许久的梦,有些醒不过来,下了榻洗漱一番用了早食,将浮生送来的衣裳一一给试了。 谢家是门阀豪族,士族之首,在建康城的声望极高,成衣铺的掌柜自是不敢糊弄,全指着多捞些银子,给送来的衣裳俱是顶好的天云纱锦缎,衣衫之上绣着的花啊鸟啊,眼瞧着就要飞走。 谢如闻很喜欢。 只是,她穿上都不合身。 绿竹端着古檀木托盘在竹林深处和浮生面对面站着,将托盘往前递了递:“这些衣裳十五娘喜欢,不过穿在身上不合身。” 浮生顺着她的话问:“哪不合身?让裁缝给修一修。” 绿竹有些难为情,垂下眼眸,只低声道:“十五娘下月便及笄了,如今已是大姑娘,公子怎还命人按着去岁的尺寸裁衣。” 绿竹的话说的算明白了,可浮生还是没听懂,他还欲再问上一句,绿竹看了他一眼,只留下一句:“加两指便是。”随后转身走了。 浮生愣了愣,回去的路上一直思忖着绿竹的话是何意,两指?他比划了两个手指的长度,随即得出结论,回到书房见了他家公子,将绿竹的话重复了一遍给他家公子听。 谢玄烨正提笔落字,闻言,问了和浮生一样的问题:“哪里不合身?”他笔下字未停,紫毫笔在修长指节中来回勾动,潇逸清雅的字迹落于纸上。 浮生将托盘放在八仙桌上,抬手挠了挠脑袋,适才回来的路上他仔细想过了,十五娘去岁个头猛涨,许是衣衫裁短了,便将绿竹的话加工一番:“公子,十五娘个头长高了。”他伸出手比划着,足足有两根手指合在一起那么高的长度,认真道:“长这么高。” 谢玄烨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心中思忖,阿闻长高了吗? 许是吧。 他常去别苑教导她课业,很难察觉出她有哪些变化,只记得去岁年关时她的个头还未至他肩膀,便让人照着之前绿竹给她量过的尺寸裁衣了。 他默了默,吩咐道:“既然她喜欢,拿去修吧。” 浮生应声,端起托盘就要往书房外走,刚一踏出门槛,猛地一抬眸,扑腾——摔了个大马趴,手中托盘落地,惊的院中讨食的鸟儿轰的散开。 他急忙爬起身,慌乱行礼:“见过夫人。” 谢氏一族家主谢敛的夫人谭氏,身着檀紫色锦缎华服刚走至书房门前,也反倒被惊了一番,抬起染了朱红蔻丹的手在心口处轻轻拍了拍:“跟在你家公子身边这些年,怎还毛毛躁躁的?”谭氏言语间虽多有责怪,语气却温和。 浮生低垂着眼眸,只听训。 谭氏轻出口气,缓过了些神,垂眸看向洒的五凌七乱的衣衫,问浮生:“这是要送到揽月苑去?” 浮生如实答:“回夫人,这些衣衫不合身,要拿去改。” 谭氏身边的嬷嬷捡起一件衣衫来瞧,指腹拂过腰身尺寸时眸含笑意给谭氏看,谭氏一眼了然,抬步走进书房。 谢玄烨听闻动静已从书案起身,对谭氏见礼:“母亲。”谭氏看了看他,坐在八仙桌前,直言道:“你对那孩子倒是上心。” 谢玄烨知母亲为何有此一言,神色平和道:“入了春,瞧见府中女子皆裁了新衣,便吩咐人也给阿闻裁了几身。” 谭氏轻笑:“她一个庶出娘子,能得你照顾,也是她的福分。”说到这里,谭氏回身看了眼收拾散乱衣衫的浮生,对谢玄烨道:“你虽是她兄长,可毕竟是男子,未娶妻室,哪能照顾好她?这样,让浮生把衣衫送去我那里,她下月就要及笄,我再给她添上几身。” 谢玄烨应下:“谢母亲。” 说完了这些,谭氏提起此来的目的:“这些日子府上的人隔三差五的遇了邪气,昨个府上来了道士,说问题还是出在双生子上。” “那道士已给十六娘瞧过,不是十六娘的问题,想来问题出在十五娘身上,若真如此,须得送十五娘远离建康城,咱们谢氏府宅方能安宁。” 谭氏一席话说下,颇为忧心忡忡,反观谢玄烨,只神色淡然的与她道:“六郎九郎皆是张扬性子,跑马摔伤也属常事。” 谭氏未料到他会有此言语,只当他是不信道,扬眉道:“就算六郎九郎摔的应该,可你祖母近来身子也常有不适,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谢玄烨敛下眼眸,窗外的日光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显出几分清冷,他开口道:“此事待阿闻行完笄礼后再商议。” 谭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眉眼间,一时未能收回思绪,默了片刻后才道:“我也是如此打算,待她行完笄礼后再说罢。” 谭氏未久待,饮了口茶后站起身:“母亲瞧着你近来清瘦了,公务再忙也不可不顾身子,”她说着,抬手拍了下谢玄烨的手腕处,随后又握了下他的手。 谭氏出了书房,谢玄烨长身玉立站在折射进来的日光中,立于身侧的冷白指节迟迟未动,俨然如僵硬的枯枝朽木。 直到无念脚下步子急促的端来铜盆,里面清水如明镜放在八仙桌上,谢玄烨低垂的眼眸才微动,抬起修长指节落于清水中。 指骨清晰,青筋隐现,冷白的肌肤在清水中更显无暇,本是伸展开的指节不知何时一点一点收紧,泛了血色。 无念递来干净的绢布,谢玄烨接过细细的擦净了手指。 第3章 至申时,书房檀木书架后的槅门打开。 揽月苑中,谢如闻午时休憩了半个时辰,下榻后整理了番衣裙发髻,跟着她的贴身侍卫景山来到了玉兰园后的一座矮山处。 景山昨个得了令,开始挖地洞让谢如闻可以钻出去玩,从昨个辰时至今日申时,他未进茶饭,未阖眼,挖了整整十五个时辰。 庶妹 第3节 不知为何,以他目测的距离,每个地洞将要挖通在别苑外时,就会遇到坚硬石壁,改道往左挖,左边是石壁。 改道往右挖,亦然。 景山只想问上一句,十五娘是不是得罪过石头神? 这次,他寻了玉兰园后的矮山,终于见到了光,便迫不及待的将谢如闻给唤了来,谢如闻极为兴奋,小步并作大步,跟着景山来到了洞口。 她看了眼洞,又看了眼景山。 随后又看向洞口,秀眉蹙着,与景山说:“我要的是地道,不是狗洞。”哥哥每次来揽月苑身上都干干净净的,定不是钻狗洞进来的。 绿竹在一旁也说:“这么小的洞口,十五娘若爬出去,可不成了小泥人。” 景山用手给她比划了许久,谢如闻看明白了,因着之前的地道挖了许久总是不通,是以,这回他学聪明了,先挖个窄小的狗洞,能挖通再给她挖地道。 谢如闻对他点头:“先去歇着吧,明儿接着挖。” 景山颔首。 谢如闻午憩后整个人精神,不想着回院中,如今万物生发,她和绿竹在矮山上摘了好些香椿叶,打算用今儿一早二痴下的蛋给炒了。 绿竹:“娘子不拿来孵小鹅了?” 谢如闻:“先尝尝味道,明儿下的蛋再孵小鹅。” 两人在矮山上待了近半个时辰,谢如闻回到她居住的上弦院时,红梅边给院中的花浇水边与她道:“公子来了,在满月院呢,说让十五娘用晚食的时候过去。” 谢如闻应了声,心思全在她手中握着的一株说不上名字来的花苗上,边刨土将小花苗种在院中边问红梅:“哥哥可说要查我的课业了?” 红梅摇头,提醒道:“公子没提,不过十五娘,昨个的课业你可一点没做呢。”她浇完了花,来到谢如闻这:“这花开的倒是漂亮。” 谢如闻将花种好,给它浇了水后,就去她的小书案处安静的做课业了。 以往也是这般,谢玄烨在满月院忙他的公务,她在上弦院里做课业。 从前,她未住进揽月苑养病时,谢玄烨常居于此处,后来,他在朝中任了要职,常忙碌至夜深,便又常居于谢府。 谢如闻刚住进揽月苑的那两年,谢玄烨几乎很少回别苑。 直到前年,本是在建康城外的揽月苑在地下挖通了密道,直通至他的书房。 这两年,他休沐闲暇时,便常回别苑放松心神,做须臾的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是以,谢如闻没事也不去打扰他,除非他命人来唤她。 做完了课业,已近酉时,她怀中抱着书卷和今早二痴下的蛋向满月院行去,还未踏出院门,大痴二痴在身后‘嘎嘎’的叫,非要跟着她一起。 谢如闻只好回身来赶它们,赶一下退一步,不赶就上前,绿竹对她道:“十五娘,你怀里抱着它的孩子呢。” 谢如闻反应过来,将怀中的大蛋抱紧,哄着二痴:“你瞧瞧,没了,在你的草窝着呢。”二痴瞧不见它的孩子不嘎了,反倒是大痴扯着嗓子‘嘎’。 谢如闻瞪它:“又不是你生的,凑什么热闹。” 她来到谢玄烨这里,正巧赶上用饭,她早就饿了,用饭时一句话也没有,只顾着吃,谢玄烨用了几口后便放了筷子。 在一旁看她的课业。 起初,谢如闻和他一起用膳,规矩很多。 食不言是最基本的,后来,也不知为何,这些规矩逐渐没了。 不止用饭时她可以随意说话,谢玄烨也会在用饭时翻看她的课业。 用过晚食,天色还大亮着,谢如闻生出了作画的心思,和谢玄烨一同去了二层阁楼,她立在书案前作画。 谢玄烨坐在古檀木椅上,遥望天边晚霞,目光悠远,他本安静如一尊雕塑,奈何谢如闻作画来了兴致,哼起了绿竹教给她的民间小调。 谢玄烨的目光从悠远的记忆中收回,落在了她身上。 因着晨起浮生的话,他不由得会去注意谢如闻是否真的长高了,作为兄长,他一直以为她还是那个稚童,用去岁的尺寸让人去裁衣。 属实对她疏淡了些。 他打量着谢如闻的身量,是长高了。 不过,没有浮生说的那般夸张,足足长高了近一尺,可如何那些衣衫就不合身了? 谢玄烨估量的没错,实际上,谢如闻早两年就在长个头,去岁虽长高了些许,衣衫却未有大的改变。 她是十三岁时来的癸水,虽然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可他毕竟是男子,她有着女儿家的羞涩,并未让他知晓此事。 按理说,这种事本该说与阿娘听,可她的阿娘从未来别苑看过她,她甚至不记得她的模样,所以,她只能偷偷藏在心里,偶尔来癸水腹部痛了才会跟绿竹红梅说。 而少女身体的长成也就去岁的事,她刚发现自己与从前不同时,心里有了很深的羞耻感,那段时间就连沐浴都不让绿竹和红梅侍奉。 白日里还会刻意藏着身前的拢起,以不让绿竹红梅发现。 可这哪是能藏住的事? 绿竹红梅比她大上好几岁,与她在一处说说话,逐渐的也就好了。 她去岁冬日的里衣和打了春后的衣裳都是红梅给裁的。 绿竹本也打算与浮生说给十五娘新做些衣裳,可没等她将尺寸量好给浮生,谁知公子早已命人给裁好了。 谢如闻作画时来回轻动,裙摆摇曳,在意识到所谓的不合身并非是她长高了时,谢玄烨突然明白了。 他收回目光,远眺。 直到适才恍然的那一刻,谢玄烨都只把她当作未长大的幼妹照顾。可他意识到,阿闻长大了,她下月就要及笄。 早些日子,阮姨娘便与祖母说起过十六娘的亲事,阿闻与十六娘是双生子,一样的年纪,已到了相看亲事的时候。 阮姨娘只关心十六娘,并未在祖母面前提及阿闻。 他该为她寻一门护她一世周全的亲事。 谢玄烨难得的出神,西山云霞散去,阁楼上早已点燃了烛火,明亮如昼,谢如闻画了一只翱翔天际的雄鹰,回转身来想要唤哥哥来瞧。 对于谢如闻来说,谢玄烨出神是一件难得且有趣的事,她脚步轻轻的来到他身后,浅浅笑出声,手中笔杆在他宽阔的肩上敲了敲:“哥哥,想什么呢?” 早在她走过来时,谢玄烨就已发现了,一道斜影缓缓移动,他侧首看她,眼角余光瞥见书案上的画作,嗓音温和的问她:“作好了?” 他起身,走至书案前,垂眸认真观她的画作。 谢玄烨今岁二十五的年纪,谢氏一族比他年幼的姊妹数不胜数。 谢如闻是他见过最为灵慧的一个。 尤其是在书画的造诣上,她的画作可堪与书画名家作比,这不该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能有的功力,她应是自幼就有书画大家亲自教导。 谢玄烨放下手中的书画,并不吝啬他的赞扬:“若哪日得了空闲,该向阿闻讨教一番。” 谢如闻闻言,明媚的笑了,将手中笔稳稳搁在笔架上,活动了番发酸的手腕,问出了她适才就想问的问题:“哥哥是有心事吗?” 谢玄烨瞧着她如灵鹿般充满探究的眸子,轻笑了下,在适才的书案旁落座,也示意她坐,扯开她的问话,问她:“这只蛋是二痴下的?” 谢如闻随意的对他‘嗯哼’了声。 谢玄烨:“拿这里来做什么?” 谢如闻:“本想炒了吃的,想了想,二痴下的第一只蛋还是送给哥哥吧。”她起身,拿起适才放在笔架上的紫毫笔,上面的墨还润泽,在硕大的鹅蛋上简单几笔勾勒出了谢玄烨的样貌。 谢玄烨:“……” “哥哥把它随身带着。”她很认真,有着说一不二的架势。 谢玄烨只好从她手中接过,深邃眸光望了会儿这颗蛋,眉目舒展,正巧上楼来给他送药的浮生瞧见了,紧皱的眉也跟着松开。 他知,夫人今日碰了公子的手,公子心中定是不快。 浮生将药搁置在书案上,转身下了阁楼。 天幕逐渐暗下,春风怡人,落在身上格外惬意,谢如闻作画着实是累了。 倚在古檀木椅上观景。 都言揽月苑里可伸手摘月,其实不是在山顶,而是在这处阁楼上,此时月还未升起,面前树荫浓重,谢如闻凑着烛火的光,瞧树枝上在窝里探头的鸟儿。 她如此安静。 谢玄烨只会比她更安静。 静谧的待了有一刻钟,谢如闻拿起书案上的杯盏用了口茶,垂眸间,不得不被一旁谢玄烨落于书案上的手吸引。 她对哥哥最初的印象,便是他有一双极好看的手。虽然后来她发现他这个人与他的手一样,俊美而无暇。 可她还是会忍不住瞧着他的手出神,纵使这些年她看了不知多少回,此时亦然,她喝了茶后,目光便一直停在谢玄烨的手上。 修长而笔直。 就连凸起的骨节都是那般的恰到好处,她闲来无事,就使劲瞧,甚至数起了他手背之上隐隐显出的青筋。 如欣赏一件上好的美玉。 怀着少女的小心思,她将自己的手伸至他的手旁,垂眸认真的比对,好似没有哥哥的漂亮。她漆黑如墨的眸子来回转动,最后瞧的久了,觉得不够,便不受控的伸出她的食指在他手背青筋最明显的地方轻轻点了下。 而她的手瞬时回弹。 谢玄烨侧首看她,谢如闻便将自己的手伸在他的手旁,认真说着:“哥哥的手生的好大,比我的两个。” “正好能将我的手握完。” 第4章 谢如闻好奇如猫,左手抬起扯住谢玄烨的手腕,迫使他将手抬起,五指伸开,又将她的右手抬起与他的手,掌心相对,紧紧贴住。 真如她所言,她的手比谢玄烨的手要小上太多,谢玄烨只须屈指便可将她纤白柔软的手包在掌心。 烛火明亮,给原本白皙的指节染上暖黄。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并未屈指。 他将手挪开,抬起食指给她指了指:“今夜是下弦月。” 谢如闻顺着他的目光远眺,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钻出来了,她和谢玄烨在这处二层阁楼上不知赏了多少回月,可她瞧着,每次的似乎都有所不同。 她一心想出去别苑玩,也有想过,若真有一日她离开了这里,便再也不能和哥哥一起赏月了。想到这里,一向眉目明媚的少女有了几丝愁绪,回身看了眼适才浮生放在书案上的药碗。 在阁楼上赏了会儿月,谢如闻站起身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裙摆,嗓音清浅道:“我困了,回去了。”她抬步就要走,谢玄烨唤住她,将一旁红木灯架上的竹篾灯取下递给她,叮嘱道:“小心摔着。” 谢如闻乖乖‘嗯’了声,从他手中接过,挑灯回了她的上弦院。 庶妹 第4节 谢玄烨在阁楼上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昏暗中,回身便看到了书案上的药碗,仔细想来,谢如闻虽最为听他的话,却也和他生过不少的气。 关于喝药的事,也闹过矛盾。 他从去岁初夏开始用药,本是不欲被她知晓,奈何谢如闻的鼻子灵的很,闻到了他身上的药味,便问他是生了什么病。 他只诓她,说是日夜忙碌公务,母亲日日送来补身子的。 谢如闻生来灵敏,她不信,而他又不愿说出实情,她便生气了。 后来,他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亲手给她做了一张木秋千,才算是把她哄开心。她也又问过几回这药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他依旧不愿说,她也就不问了。 以至于到如今,她看到浮生给他端来的药,只是看上一眼。 谢玄烨抬手端起药碗,里面药汁的苦涩味扑面而来,一口饮尽。 谢玄烨并未回谢府,在别苑住了一夜,翌日一早,下了早朝后,裴砚留了他在宫中。 今岁是宣平三年,裴砚登基为帝的第三个年头,他与谢玄烨年纪相仿,自幼在一处长大,二人走在皇宫御花园。 裴砚笑笑道:“近来你事忙,也不常来宫中陪朕下棋了。” 谢玄烨轻笑:“陛下的眼疾可好些了?” 裴砚自去岁中秋患了眼疾,至今未愈,起初只是夜间视物模糊,太医院用了药后症状本是有所减轻,可用了一段后,似乎就没了作用。 如今就连白日里隔的远了也瞧不真切。 裴砚叹气:“朕只怕哪天这眼睛瞎了,再不能视物。”他笑了笑:“太医院只让朕注意休息,少用眼,这不是跟朕说废话吗。” 谢玄烨:“陛下应听太医院的,不可太过劳累。” 两人四下里闲谈,正巧碰上广储司的郑大人,裴砚问他:“手中提着的是什么?” 郑大人行礼道:“如今南北通商,广储司新得了几件北朝皇宫中的珍宝,正往皇后娘娘的宫中送去,给娘娘瞧瞧是否喜欢。” 郑大人话落,皇后谭氏正巧迎面走过来:“既是北朝皇宫中出来的珍宝,趁着皇上和谢大人都在,打开一起瞧瞧。” 谭皇后出自吴郡谭氏,与谢玄烨的母亲同出一宗,乃是谢玄烨母亲的亲外甥女,趁着郑大人打开匣子的间隙,她与谢玄烨问了几句她的姑母。 上好的檀木匣子打开,里面陈列的珍宝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其中一件珍宝名为‘神兽镜’,因着镜面朝上,直刺的人眼疼。 裴砚自觉站远了些。 匣子里共有珍宝四件,谭皇后瞧了一圈,侧首看向谢玄烨,语气含笑与他道:“这些北朝来的物件,图个新鲜,谢大人可有喜欢的?拿回府中摆着。” 谢玄烨神色淡然,谭皇后瞧不出他喜欢哪个,只好问他。 谢玄烨上前一步,从檀木匣子里取走了那柄‘神兽镜’。往日里,裴砚给他的东西太多,谢玄烨偶尔会收下。 可这一回,他冷白指节拿起神兽镜的那一刻,裴砚脸上的笑意僵了下,他自认他与谢玄烨是多年好友,是非常了解他的。 这些年,谢玄烨收下他给的东西时,都只不过是收下。 无甚欢喜。 裴砚也知,谢氏族中的珍宝只怕比他这皇宫里的还要多。 而这回,不太一样,他的眸光看向神兽镜时,似是在想着什么,想着一件事,亦或是想着某一个人。 北朝的东西,他能想着谁呢? 裴砚身为帝王,却在揣摩一个臣子的心思,虽然这让他心里很气恼,可他还是在思考这件事,不等他确定下来,只听谢玄烨道:“镜面刺了陛下的眼,不如我收下这个。” 裴砚呵笑,对谭皇后道:“瞧瞧,还是慕之想着我。” —— 谢玄烨回到他的朝暮院时。 谢清霜正等在他的院中。 待谢玄烨进了书房,在书案前落座,谢清霜温婉知礼屈身唤道:“公子。”她嗓音低微,多有怯意。 谢玄烨问她:“何事?” 他未抬眸看她,冷白指节翻开书案上的古籍,谢清霜默了片刻,低声道:“昨日我去母亲那里请安,无意间听到临渊王欲纳我为妾。” 谢清霜有着和谢如闻一样的样貌。 她与谢如闻是谢氏双生子,不止谢府中的人认为她们毫无二致,整个建康城里知晓此事的人对她们的印象也只有谢氏家主都难分其二。 实则,这些年谢如闻一直生活在别苑,她与谢清霜的样貌身形早已有了明显的分别。 谢清霜继续说着:“上月初,刘家在城南别苑设宴,我同嫡姐去赴宴,与临渊王打过两回照面,未曾想,他动了纳妾的心思。” 谢玄烨依旧未看她,嗓音清淡问:“愿意嫁吗?” 谢清霜一时哑然。 谢氏虽为世家豪族,向来是人攀附姻缘的门第,可她是谢府庶女,自是嫁不到世家大族的嫡系子弟。 她从未敢有过奢望,可临渊王已年过不惑,又非善类,她不愿嫁。 如今世道,嫁不嫁根本就由不得她,她垂眸敛首,端的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嗓音里带了些许的委屈:“听公子的。” 谢玄烨神色间无甚情绪,语气亦淡然:“出去吧。” 谢清霜施礼退出书房外,守在书房门前的无念看着她的身影出了院门,今儿谢清霜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豆绿色绣蝶百褶裙。 无念记得,十五娘也有一件这样的衣衫。 双生子?无念晃了晃脑袋。 就算衣衫一样,气质也无半分相似。 谢清霜离开后,谢玄烨从墨色广袖中取出精巧木匣,放在书案上,吩咐浮生:“阿闻下月及笄,总该送她个礼物,拿去揽月苑罢。” 浮生:“……啊?” 谢玄烨抬眸看向他。 浮生讪笑:“公子,女子及笄是极重要的事,您就送个这啊?”一个镜子,也能当礼物?就算是北朝的物件,也拿不出手呀。 谢玄烨的礼物还没送出,就被浮生给嫌弃了。 他想了想,看向书案对面的红木柜:“那只檀木匣子拿来。” 浮生兴奋的‘诶’了声,取回檀木匣子用衣袖擦了擦递给他家公子。 谢玄烨冷白指节打开锁扣,檀木匣子里是一块上好天山玉,浮生瞧着,那上面刻的还有字。 这才像样嘛,他和无念给十五娘准备的礼物都比公子那镜子值钱。 —— 春日里雨水旺,一连几日都潮嗒嗒的,谢如闻不喜阴雨天,这几日都闷在屋里摆弄浮生给她送来的那柄神兽镜。 神兽镜呈圆形,中心为球形钮,钮周围浮雕环绕神兽,谢如闻平日里就爱看些神兽故事,她自己也会画这些。 就将平日里用来梳妆的铜镜换成了这个。 早几日浮生送去谭氏那里的衣裳也都已裁剪好,谭氏又命人添了几身,都给送了过来。 浮生在院中接过盛放衣裳的古檀木托盘,行至书房内欲走地道将这些衣裳给十五娘送去。刚一踏进去,听得无念在公子书案前咬紧了牙说话:“公子,十五娘那侍卫属耗子的吧,再让他这么挖下去,别苑都要被他给挖塌了。” 这事浮生是知道的。 十五娘的贴身侍卫景山整日里都在挖地道,都说耗子会打地洞,说他属耗子的一点都不冤枉他。 他负责挖,无念负责堵,早些日子尚且吃得消,这几日那景山不知着了什么邪,几乎昼夜不停的挖。 毅力非常。 挖不通就改道,改道了还不通,就再重新挖,锲而不舍。连累的无念这几日也未能睡个安稳觉,炯炯有神的一双大眼变的跟死鱼眼一样。 谢玄烨抬眸看向他:“心中有气,去找他打一架。” 无念一噎。 公子这不是故意的嘛!他的武功在建康城虽是少有敌手,却偏偏打不过那景山,早几年他还逞强,屡次与他约战,这两年。 被打改了。 那个哑巴,别看整日里闷闷的,打人都是往死里打。 浮生手中端着托盘从书房走过,行至博古书架后正欲打开机关地道时,听到他家公子对无念道:“不必堵了。” 浮生回身瞧了一眼,公子这是准许十五娘出别苑了? 两刻钟后,浮生来到揽月苑,如上回一般,打算待谢如闻试过这些衣衫后回个话,好回去复命,上回谢如闻在睡懒觉,这回却是不在院中。 浮生只好先回了。 谢如闻今儿起的早,陪着景山去挖地道了。 绿竹自是不能把这些说给浮生听,这会儿,谢如闻将一只水壶随手扔给景山:“喝点水。” 景山大清早的就满头大汗,这个人不止武艺高,浑身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劲,生的既高大又健硕,他接过谢如闻扔来的水壶。 咕咚咕咚的喝了个干净。 谢如闻也待的无趣了,向着不远处的荷塘悠悠闲闲的走过去,揽月苑里共有两处荷塘,谢如闻此时走去的这个,是山中清泉流下自然形成的一个水坑,没有多大,里面被人养了些莲。 这个时节,已有好些莲冒出了花骨头,她打算摘上几枝,回去插在玉瓶中。 刚行近几步,眼角余光却是在别苑东南角的高墙下看到了一袭粉衣的红梅。 她独自一人站在院墙下,姿态颇为扭捏,谢如闻秀眉轻凝,有几分不解。 未等她上前,红梅许是发现了她,回过身来朝她走过来,神情中颇有几分紧张,问谢如闻:“这处荒僻,十五娘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先问起了主子。 谢如闻打量了几眼适才的院墙,院墙之下有棵樱桃树,如今已长满了枝叶,只是还未结出樱桃,谢如闻问她:“红梅姐姐是想吃樱桃了?” 红梅:“……嗯,我来看看那棵樱桃树结果子了没。” 不知为何,纵使谢如闻唤了她一声‘红梅姐姐’,红梅此时看着谢如闻的神色依旧有些发怵,明明平日里她没太把谢如闻看在眼里,不过是谢府中的一个庶女,得到了公子的看重罢了。 若是从前在谢府,没人问的庶女还不如她们这些世代在谢府中的家生子。 她曾还一度怕日后若是谢如闻嫁人会让她跟着陪嫁。 庶女嫁的人家自是好不到哪里去,她不愿意跟着受罪。 可这会儿,明明谢如闻的神色轻松并未生气,她也不知她在怕什么,默了片刻,她从适才的慌乱中缓了神,说谢如闻:“十五娘回去吧,公子安排的课业还未做呢。” 庶妹 第5节 红梅的语气算不上温和,谢如闻适才便因红梅上来就问她如何在这里而冷了几分神色,此时心里更是没来由的烦躁,是一股她压制不住的情绪:“我说过你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了吗?” 红梅一怔。 适才她称的是我。 可她和绿竹不一直都是这样? 红梅抬眸看她,谢如闻的神色很冷,一个未及笄的女子透着桀骜不驯的野性,红梅许久未见过她这般了,却也突然明白,适才她那股胆怯是从何而来。 谢如闻是八岁时来到揽月苑里养病的,那时,她刚被公子从南平郡接回,不过是在庄子上长大粗鄙不堪的庶女罢了。 她初来揽月苑时,红梅压根没将她看在眼里,那时谢玄烨也不常来别苑,红梅一度为侍奉谢如闻感到气愤羞耻,因此,做事时总不尽心。 “十五娘的东西找不见了哪能怪我,反正你那些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红梅随口说着,不甚在意。 然而下一刻,一杯滚烫的热水就泼在了她脸上,只有八岁的孩童一脸冷傲居高临下的骂她:“贱婢,要你何用。” 后来,深秋天里,红梅在院中跪了一日一夜,是绿竹在谢如闻面前为她求了情,这件事才未被谢玄烨知晓,留了她在这里。 也正是因为谢如闻年幼时的性子桀骜,谢玄烨才会来别苑亲自教导她功课,教她读书识字,为人处世的道理,然而这几年谢如闻长大了,性子温和许多,却是让红梅好了伤疤忘了数年前的十五娘是何性情。 由多年前骨子里渗出的俱意让红梅不敢再用生硬语气与谢如闻说话,那时,谢如闻不止对她如此,对别苑里除了绿竹外的其他下人也一样不善。 红梅细细回想着,开口道:“奴婢说错话了,请十五娘责罚。” 实则,红梅适才鄙陋的神色散去时,谢如闻心中的气就不见了,适才那句话是如何说出口的,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红梅和绿竹一样,在别苑里陪了她七年,在出不去别苑的这些年里,她们本质上已经成了很好的玩伴,是以,才会让红梅敢用那般语气同她讲话。 谢如闻转过身,柔软腰肢靠在青石护栏上,伸出手去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莲,语气轻松道:“待樱桃熟了,红梅姐姐记得摘些来,也给我尝尝。” 红梅悬着的心松了口气,上前帮着谢如闻摘莲,见她鼻尖抵在莲花瓣上眉眼盈盈,明媚灿烂的少女,娇靥如莲带粉,不禁想起适才她的神色。 适才是抽什么疯? 第5章 (修) 隔日,天朗气清,一连几日的阴霾天气终于转晴,春光无限好,谢玄烨下了早朝回到谢府后,吩咐了浮生去揽月苑。 浮生这会儿才知,昨日里公子对无念说不必堵了是何意。 他来到揽月苑,对谢如闻见礼道:“十五娘,公子说让您收拾行李,夫人午后就会命人来揽月苑接你回谢府。” 谢如闻突然听到这样的事,跟做梦一样,毕竟在揽月苑里生活的七年,谢玄烨从未与她提起过出别苑的事。 被圈在笼中的鸟儿,笼门突然被打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重复了句浮生的话:“夫人命人来接我?” 浮生颔首:“十五娘还有十来日便要及笄,夫人将您接回去,和十六娘一起学些规矩礼仪,”浮生说到这里:“对了,公子还说,十五娘出了别苑要戴帷帽,不可让外人瞧见了样貌。” 谢如闻秀眉轻皱:“为何?” 浮生:“……公子没说。” 绿竹在一旁笑说他:“公子没说,你也不知替十五娘问上一问。” 浮生讪笑:“等回了谢府,十五娘想知道,来朝暮院问公子就是。” —— 浮生离开后,绿竹红梅开始收拾行李,此去怕是要在谢府上待个十来日,绿竹倒是真的在忙活,红梅乐的都要哭了,这些年,她和绿竹虽是可以与家人通书信。 可他们往来的书信都要经过公子的手,有些话不能说,偶尔得了公子的允许与家人见面,身旁也总有公子的暗卫在。 如今出了揽月苑,要回谢府,终是比从前要自由的多。 别说是人,瞧那天上翱翔的鸟儿,皆爱自由。 就连院中的花,有雨水滋润,有春风拂动,都显得灵动许多。 收拾了一番,到最后,绿竹问谢如闻:“十五娘,大痴二痴咱们带走吗?” 谢如闻正在手中把玩着谢玄烨让浮生送来的那块天山玉,想了想,问绿竹:“带回去,有地方养吗?”她对谢府不熟,从未去过。 绿竹也想了想:“有,不过十五娘,咱们回了谢府可就只有一个小院了,它们没地方撒欢,若跑出去了,没准会被炖成鹅肉给吃了。” 谢如闻:“……算了罢。” —— 申时,揽月苑门外来了谢府的马车,来接谢如闻的是谢氏家主夫人谭氏身边的孙嬷嬷,谭氏是吴郡谭氏一族的嫡女。 熟读诗书,心思敏慧。 虽然谢玄烨从未与她说起过,可她又如何能看不出,当年他从南平郡带回来的这对双生子,怕是根本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 他要救下的是住在他别苑里的这个,至于谢清霜,怕只是因着双生子的缘故,捎带的。 谢玄烨是她所生。 虽然这些年他与她并不亲近,谭氏却也能看懂他几分,以他的心性,断不会做无用之事,谢如闻这个孩子,对他有利用的价值。 至于让她在他的别苑里待了七年,这价值在哪里,谭氏一时还看不出,不过,既然对谢玄烨有价值。 她也不会轻待了她。 谢如闻上了马车,车厢内只有她和孙嬷嬷两人,谢如闻平日倒是活络开朗的性子,和揽月苑里的下人常闲话,这会儿坐在马车里,却闷声不语了。 孙嬷嬷想起夫人的交代,向来一张绷着的脸显出几分慈和来,主动开口道:“十五娘怀里的这只鹅生的真好看。” 谢如闻正抚着二痴的羽毛玩呢,听到孙嬷嬷的话,眉目含笑:“它叫二痴,哥哥送给我的。”谢如闻本来是不打算带着它的,可适才她要离开时,大痴二痴一直在后面追着她,她于心不忍,就将二痴抱上了马车。 孙嬷嬷闻言轻笑:“难怪呢,早几日听闻三公子带了两只鹅回来,七娘子那里却只有一只,原来是给十五娘送来了。” 谢如闻问她:“七娘子?” 孙嬷嬷道:“七娘子是三公子的嫡出妹妹,都是夫人所出,比十五娘大上两岁呢。” 谢如闻轻轻‘哦’了声,有些不太高兴。 垂眸再看向二痴时,心里想着,没准二痴是七娘子挑剩下的,哥哥才给她送了过来。 孙嬷嬷自是瞧不出她那双含情缀笑的美目为何突然染了愁绪,在她看来,三公子对与他一母同袍的妹妹与谢如闻一样,已是很不错。 揽月苑在建康城外三十里,马车辘辘行了一个时辰驶入建康城门,入眼可见的繁华,谢如闻抱着二痴坐在车窗边。 望着长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人声嘈杂,有孩童有老人,糕点香,甜酒香,吆喝声,都显得新鲜,马车行了一路,她都只是看着,唯将要至谢府门前时,有几孩童手拿鲜艳如血的花瓣互丢时。 谢如闻像是不受控一样,对着马车外道:“停车。”孙嬷嬷一怔,问她:“十五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谢如闻的目光依旧在车窗外,不知为何,她的嗓音有几分微哑,对孙嬷嬷道:“我想要一支他们手中的花。” 绿竹端着车厢内的一碟子糕点,跟那几个孩童换了一支花,孙嬷嬷与谢如闻道:“这花的名字叫‘时微’,不是咱们南朝的花,这两年南北通商,被商人从北朝带过来的。” 时微,北朝的花。 谢如闻对她颔首,垂眸看着手中的花。 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谢如闻下了马车,谢府门前只有一个人在等着她,她看了眼陌生威严的府门,随后将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 孙嬷嬷在一旁道:“十五娘,这是你的双生妹妹十六娘,瞧瞧,还是姐妹情深,十六娘怕是一早就等在这里了。” 谢如闻常听绿竹给她提起谢清霜,也一直挺好奇的,这个世上竟会有一人和她同生同貌,这得是上辈子多深的纠缠啊! 听闻当时是谢清霜先从娘胎里钻出来的。 只是生出来后,她的个头比较大,就把她当作了姐姐。 谢如闻正看着她,谢清霜已走上前,对她唤了声:“姐姐。”谢清霜温婉有礼,身上穿了一件豆绿色襦裙,显得格外乖巧。 谢如闻:“……给你。”她将手中的时微花递给了她。 谢清霜很开心,扬起唇角笑了:“走吧,我陪你去见过祖母和母亲。”谢清霜很自然的拉住她的手。 刚进了谢府大门,照壁后便走出几位衣着光鲜的小娘子,谢清霜面色有些不好,停下步子给谢如闻一一介绍:“这几位都是咱们的嫡姐。” 谢如闻将她们打量了一圈,跟着谢清霜对她们见礼,唤了声:“嫡姐。”对面一位身着蓝衣的小娘子走上前,皱眉问谢如闻:“你为何回到家中还带着帷帽?” 她语气实在是不善,谢如闻不想跟她解释,反问道:“不行吗?”她的语气同样不善,虽然在揽月苑中绿竹与她说过一些规矩。 可这些年她不受礼仪束缚,平日里见了谢玄烨也没那么多的规矩,谢玄烨更是从未让她读过《女诫》《孝经》之类的书籍。 相反,她读的都是《庄子》《道德经》以及《兵法》。 谢清霜在一旁扯了扯她的衣袖,谢如闻未理会,只听蓝衣小娘子又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你,就是想瞧瞧你跟谢清霜到底生的是不是一样,你带着帷帽,我们怎么看?” 另一粉衣小娘子也上前搭话:“还不摘了?” 跟在身后的孙嬷嬷瞧这架势,怕是一会要吵起来,上前正欲带着谢如闻走,只听谢如闻对她们道:“我脸上生了痘,大夫说谁瞧就染给谁,你们非要看吗?” 她语气认真,不像是在说假,对面的几位小娘子一时都有些犹豫,不过片刻,粉衣小娘子就唤她身边的侍女:“你生的本来就丑,你去瞧,染上痘花银子给你治就是。” 那侍女唯唯诺诺有些不敢上前,被粉衣小娘子瞪了一眼,吓得急忙来到谢如闻这里,唤了声:“十五娘。” 谢如闻隔着帷帽瞪了粉衣小娘子一眼,正欲再开口,孙嬷嬷上前道:“几位娘子,时辰不早了,老奴要带十五娘去见老夫人。” 谭氏身边的嬷嬷,自是无人敢不给她面子。 孙嬷嬷带着谢如闻在谢氏大院中行了近一刻钟,才来到谢老夫人的院里,这会儿天色将暗,谢老夫人正倚在院中的躺椅上看晚霞。 见到孙嬷嬷带了人来,松沓的眼皮眯着,只是一眼,便将谢如闻从头到脚打量个遍,待谢如闻行至她身边,对她行了大礼:“孙女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这些是来这里的路上孙嬷嬷教给她的,她话落,谢老夫人本是睁着的眼却阖上了,不去看谢如闻,也不让她起身。 她皱起了眉,心中只道,虽是戴着帷帽未能瞧见她的样貌,只观身形,便不让她喜欢,也对,这个孩子生来就是克她的。 隔了这些年,不喜欢还是不喜欢。 当年,谢氏家主谢敛纳了老夫人母族阮氏一脉的旁支侄女为妾,一年后,阮姨娘产下了双生子,天降异象,那夜正好赶上雷鸣暴雨。 谢老夫人在睡梦中猛然惊醒,说她在梦中看到了一只小老虎呲着还未长全的牙齿把一条狗给咬死了,天还未亮,便请了道士来。 那道士言,谢老夫人乃是生肖狗年出生,而今岁是虎年,乃是双生子不详,其中一只小老虎命犯煞星。 专克老夫人。 如此之言,谢老夫人如何能不怕? 那小老虎凶的不能行,直接一口咬在了狗脖子上,鲜血淋漓,那黄狗瞬时就没了命,她立即便命人将阮姨娘刚生下的一对双生子给送离建康城。 那两个孩子,出生不过两日,这般路途奔波,八成会没了命,可老夫人发了话,道士又那般言说,谢敛自也不好说什么。 庶妹 第6节 阮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拖着病弱的身子跪在老夫人身边恳求:“求母亲留下一个孩子罢,这两个孩子定是只有一个不详,求母亲。” 谢老夫人哪管这些,既是一母同胞,又是双生子,谁知哪个会对她不利,索性都给送走了,生死有命,能活下来是她们的福分,不能活,也怪不得别人。 就这样,一对双生子被送去了远离建康城千里外的南平郡,起初,阮姨娘还会时常去信,命人给送去些日常用品。 可时日久了,毕竟一出生就被送走,没有太多感情,加之,后来,她又有了身孕,也就顾不上了。 直到七年前,谢玄烨奉旨和当时还是太子的裴砚前往南平郡接应北朝南渡的袁氏一族,才将人从南平郡接了回来。 还请了道士作法,言,这对双生子身上的煞气已除,可回谢氏本家。 可前些日子,府上的人隔三差五的出现意外,阮姨娘请来府中的道士还是说是双生子带来的煞气,清霜自是没问题。 在她身边待了七年了。 定是谢如闻,当年慕之前往南平郡接应南渡的袁氏一族,人还未到,袁氏一族便被害了,那么多的亡魂,指不定就染给这孩子了。 谢如闻还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跪着,谢老夫人静静的躺着,春风拂面,好生惬意,一旁的谭氏提醒谢老夫人道:“母亲,十五娘来给你请安了。” 第6章 (修) 默了片刻,谢老夫人才开口:“回去罢,这几日好生学习礼仪规矩,不必再来请安了。”日后总要嫁人,若没规矩,丢的可是谢氏的人。 —— 谢如闻出了谢老夫人的院子,谢清霜依旧拉着她的手:“你刚回来,还没见过阿娘,跟我去见娘吧。” 谢清霜兴奋的说着,谢如闻抬眸看了她一眼:“改日再去吧,我先去找哥哥了。” 谢清霜欲言又止,有些失落道:“好吧。” 谢如闻在揽月苑生活的这些年,未曾见过阮姨娘,于她来说,阮姨娘就是一个陌生人,相比见她,她此刻,更想见谢玄烨。 夜幕逐渐暗下,红梅带着谢如闻的箱笼已经去了给她安排的住处,本是要住在阮姨娘院中的,不知为何,又给安排在了春香院。 和谢玄烨住着的朝暮院隔的很近。 绿竹带着谢如闻来到朝暮院时,浮生和无念刚忙活完,好在无念是习武之人,忙活许久并不累,可把浮生给累着了。 喘个不停,还满头大汗。 他也是想不明白公子是怎么想的,书房里的那些物件摆着多好看,为何都要收起来?还怕十五娘再给讨回去不成。 谢玄烨正坐在书案前处理公务,瞧见她来,将手中的紫毫笔放回笔架,起身吩咐浮生:“用饭罢。” 谢如闻急忙打断他:“我还不饿,等会儿。”她适才在谢老夫人那里本是不开心的,哪有让人一直跪着的。 这会儿见到了谢玄烨,心里舒坦许多,抬手往谢玄烨书案上的公文指了指:“哥哥,你先忙你的。”从前在揽月苑时,谢玄烨的满月院她便时常出入,如今来到这里,随意的紧。 谢玄烨唇边勾笑,当真又坐下处理起了公务。 谢如闻在他的书房里逛来逛去,他的书房与她所想不太一样,太过空旷了。 连个摆件挂饰都没有。 “哥哥,我送你的东西呢?” 谢玄烨回她:“在库房。” 谢如闻‘哦’了声,这些年,相比于她因着要出别苑跟谢玄烨生的几次气相比,她惹谢玄烨生气的次数更多。 每次谢玄烨生气,她都会作一副画给他,然后事件平息,下回再继续惹他生气。 是以,这些年没少给他作画。 那会儿她年纪还小,对谢玄烨也不甚了解,私下里还问过绿竹:“哥哥常说我的画作的好,他收了我这么多画,是不是拿出去换银子了?” 绿竹闻言,咯咯的笑她:“十五娘这可就想歪了,公子哪缺这点银子。”绿竹还说:“没准公子都给挂在了他的书房呢。” 谢如闻就一直以为她作的画应在谢玄烨的书房里挂着,可今儿来这一瞧。 哪有? 八成真给卖了换银子了! 她失落,失落了就会有小情绪,向来含情缀笑的美目瞧着也不那么温和了,与谢玄烨说着:“我回了府上,不给府上的人送些礼物挺不好的,既然哥哥都堆在库房了,不如让我拿去送人,也好过留在库房沾灰。” 谢玄烨眸光微动,抬眸看了她一眼,嗓音依旧平和,回她的话:“那些东西本也就是你的,等下用过晚食让浮生给你送去。” 谢如闻:“好。” 这时,有侍女进来端了饭食,谢如闻闻到味道肚子就咕咕叫了,往日里这个时辰在揽月苑已用过晚食。 她不再看了,偌大一个书房,跟冬日里的树干一样,光秃秃的,除了书,还是书,也没什么可看的。 她在八仙桌前和谢玄烨相对而坐,洗了手,开始用饭。 谢玄烨往日里没有用晚食的习惯,今儿谢如闻第一回 来谢府,他便拿起筷子,与她一道用了些。 用过晚食,谢如闻的目光时不时的往博古书架后那面洁净平整的墙面看去,谢玄烨观了她一眼,未说什么。 继续在书案前落座翻看书卷。 书房内一时静下来,窗牖半敞开着,夜风微凉,谢玄烨手中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不断传入谢如闻的耳中。 博古书架后的机关密道是曲老先生毕生得意之作,谢如闻好奇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搬了张板凳,坐在那里钻研。 谢玄烨也不管她,左右待她困了,自己就会回她院中歇着了。 其实,谢玄烨不知道,浮生早就将机关的破解方法告诉过谢如闻了,只是时日有些久,她有点忘,不然早打开了。 一刻钟后,密道的槅门敞开,谢玄烨听见动静抬眸看去,谢如闻正好回身看向他,少女的兴奋都写在脸上。 清凌的眸子里带着她的小得意,眉头对着谢玄烨轻挑,灵动如鹿,嗓音含着笑意道:“哥哥,密道开了。” “我进去走走。” 她猜到谢玄烨可能会不让她去,是以,她的语气不是在问,而是随口告诉他,说完也不等他回话,提起裙据就往槅门里侧的阶梯走去。 谢玄烨眉心微蹙,放下手中书卷,起身朝她走过来:“里面暗,提盏灯。”他的话落下,谢如闻的脑袋正好进了地道。 谢玄烨只好从灯架上取盏灯,下去陪她一起。 这时,浮生端着托盘来书房给他家公子送药,书房内空无一人,浮生无奈摇头,他就知道,十五娘既然来了这里,怎会不下地道走走? 公子定是陪着一起去了。 浮生将药给谢玄烨放在书案上,出了书房,去门口守着了。 这边,谢如闻下地道的时候倒是走的快,猛然来到下面,脚下步子不自觉的就放慢了,她有些怕黑。 从前在揽月苑,她住着的上弦院里总是明亮如昼,而且揽月苑其实到处都是人,她们虽然既聋又哑,可瞧着她们在,心里也总会踏实。 这地道里可不一样,一眼望去,黑通通的,仿佛尽头住着什么妖魔鬼怪,谢如闻停下步子,仔细打量。 地道修建的宽敞且华丽,四周都铺着青石板,每隔一段距离也都会有一个落地灯架,只灯架上的烛火格外昏黄。 谢玄烨提灯从阶梯上走下来,垂眸看着她:“怕了。”他走至谢如闻身侧,语气平和道:“时辰不早了,在这里看会儿便回你院中歇着。” 谢如闻抬眸看向他,烛火的光打在她那张清秀的面庞上,泛着莹白的光,她嗓音浅浅道:“我想走一走。” 谢玄烨只垂眸看着她,不置可否。 他这样,便是不同意了。 谢如闻知道,他不同意她做的事,一向是这个态度,看着她,不说话,就像让她无时无刻不戴着帷帽这件事,她根本就没问他是为何,他向来说一不二,问了也一样还是要戴。 她抿了抿唇,眸中含满期待看着他:“哥哥,你送我的那块天山玉忘在揽月苑了,我得去拿回来。” 谢玄烨深邃眸光微动,抬眸看了眼甬长的地道,却是出乎谢如闻的意料,对她颔首道:“走吧。”他冷白指节提着灯,走在了谢如闻前面。 谢如闻红唇勾笑,紧跟在他身侧,这条地道平日里无念走完要一刻钟,浮生走完要两刻钟,距离颇长。 谢如闻跟在谢玄烨身后,瘦小的影子被谢玄烨高大颀长的身影映衬的格外小,走上有一炷香的时辰,属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谢如闻头一回走,心里有些不踏实。 她抬起手,扯住了谢玄烨宽大的衣袖一角,一边瞅着青石板上两个人被拉长的身影,一边开口问他:“哥哥,你为何命人修建这个地道?” 谢玄烨的嗓音清润,极为好听,轻缓的落在谢如闻耳中:“揽月苑修建在建康城外,我自入朝为官,不能常回。” “公务忙的累了,便有心去揽月苑待上些时辰,偷个空闲。” 谢如闻:“那你早两年的时候为何不回揽月苑?”谢如闻说的是,她刚住进揽月苑时,有两年时间,她都很少能见到他。 而且,那时的他,总是给她一种遥遥天上月不可触的感觉,对她冷着一张脸,与他说话也总是得不到回应。 谢玄烨又不回答她了。 密道里静了片刻,谢如闻未察觉到有何不同。只谢玄烨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沉,往日里,他用药晚上一时半刻,是无事的。 今日,为何有些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 谢如闻扯他的衣袖扯的更紧了,如今是春季,地道里格外的阴凉,这让她有些微的冷,好在,是一直在走路。 还不至于冻到不行。 她继续与谢玄烨闲话:“哥哥,我今天第一回 见到夫人,之前我还在想你生的像谁,原来是像你母亲。” 谢玄烨的呼吸变得很沉,谢如闻扯着的衣袖下,修长的指节紧握成拳,青筋遍布,因着谢如闻在,他克制着,以至于修长脖颈间的筋络都凸起。 他脚下步子加快,此刻二人所在的位置,以他往日去揽月苑的估算,应是离得揽月苑更近些,他压低了嗓音对谢如闻道:“阿闻,夜色深了,走快些。” 谢如闻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哦’了声,地道里的烛火昏暗,谢玄烨又将他手中提着的灯吹熄丢去了一旁。 谢如闻未能看出他的变化,只是觉得他的嗓音怎么变的有些沙哑。她未多问,跟着谢玄烨步伐走快了。 因着脚下步子加快,谢如闻其实是有些跟不上谢玄烨的,他个头高,腿长,走的自然是快,因此,谢如闻几乎是小跑着。 没有了谢玄烨手中提着的灯,在地道的一个拐弯处,谢如闻一下子踢到了石壁,本是扯着谢玄烨衣袖的手,下意识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谢玄烨脚下的步子停了。 他侧首看向谢如闻,将她纤细柔软的手反握在掌中,一向在她面前平和的神色变得阴鸷,轮廓分明的脸庞染上几分戾气。 谢如闻‘嘶’的一声,皱起了眉:“哥哥,疼——”谢玄烨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宽大的手掌不住收紧,再收紧。 谢如闻觉得,自己的指节骨就要被他捏碎了,她痛的眼圈泛红,看着谢玄烨:“哥哥,你怎么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从哥哥去岁开始用药后,他好似,比从前清瘦了些,手背上,脖颈间处处可见青筋凸起。 谢玄烨深井无波的眸子盯着她,许久,暗沉嗓音吐出几个字:“回去。”他抬手给她指了指:“往前走,灯在地上,用路两边的烛火点着。” 谢如闻往回看了看,他手指着的地方,是适才他丢灯的位置,谢如闻试探的问他:“那你呢?” 庶妹 第7节 谢玄烨将她的手松开,未回答她的问题,朝着揽月苑的方向大步走去。 —— 谢如闻回了谢府,刚走出谢玄烨的书房,浮生笑笑的跟她打招呼:“十五娘,地道里好玩吗?” 谢如闻只对他点了下头,径直走出了朝暮院。 浮生:“……这,十五娘这是怎么了!”浮生看着谢如闻的背影离开,愣了一会儿,回身走进书房。 诶? 十五娘都出来了,公子呢? 绿竹等在朝暮院门外,将帷帽给谢如闻戴好,领着她回了春香院。在地道里来来往往耽搁了许久,此时已近亥时,谢如闻回到院中,直接进了净室。 二痴一直‘嘎嘎’叫着喊着,她都没理。 浴桶中水汽缭绕,这里不似揽月苑,没有新采摘来的花瓣,绿竹只好给她往浴桶里放了桂花粉。 绿竹从谢如闻出朝暮院的第一眼就瞧出她不对劲了,往日里谢如闻且不说极少会不开心,就算不开心,沐浴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安静。 绿竹心细,侍奉她沐浴的时候瞧了她几眼,那白皙的脸颊上似是有泪痕,绿竹一惊,十五娘哭了? 公子这是怎么训人了? 第7章 (修) 绿竹想问,谢如闻闭上眼睛也不吭声,还将自个沉在水里,绿竹只好不吭声了,还是谢如闻沐浴完从浴桶里出来时。 绿竹才发现了她的手。 “呀,十五娘的手怎么弄的了?”谢玄烨的手宽大有力,当时谢如闻就痛的不行,这会儿已经红肿起来了。 不过,她哭,倒不全是因为这,是她自己回来的路上,手骨跟碎了一样的疼,加之地道黑暗,还长的可怕,她就没忍住哭了。 尚未及笄的少女哭了并不丢人,可谢如闻不说,只对绿竹道:“不小心挤压住了,你拿药来抹抹就好了。” 绿竹‘诶’了声,匆匆去了。 —— 谢如闻的手上了药第二日就消了肿,只是手指骨一用力还有些疼,她用过早食后,谢清霜就来找她了,说是从今日开始,就要一同去学规矩礼仪。 上课的地方离得谢如闻住的地方比较远,午时的时候她也未回来。 一连两日,谢如闻都未见到谢玄烨,夜间回到春香院时,她本想去找他的,可她想了想,那日他态度不好,还弄疼了她的手。 不该他来道歉吗? 她就没去。 三日后,谭氏见她们二人学了这么久,就给休息了半日,谢如闻本打算回一趟揽月苑的,她的那块天山玉确实忘在揽月苑了。 谢清霜拉着她的手,兴奋道:“你之前都不在建康城,如今回来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谢如闻问她:“去哪?” 谢清霜:“去洛水街上的小望茶楼,那里的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可有意思了,平日里都是我自己去,你若去了,肯定也会喜欢。” 谢如闻本能的觉得自己不能出去,随后仔细想想,好似哥哥并未说过不让她出府门,只要戴好帷帽就行。 这几日在谢府,她很清楚的发现,谢清霜在府中过的并不好,嫡出姐妹们都不和她玩,既然她们是亲姐妹,也该亲近亲近,她应下谢清霜:“成,咱们现在就去。” —— 谢清霜带着谢如闻从谢府的后门偷偷溜了出去,叫了辆马车,还给小厮塞了银子:“我和十五娘是偷偷出去的,可别跟他人说。” 负责府中马车出入的小厮收了银子应下。 刚一回身,府中一向来在贵人面前得宠的侍女问他:“十五娘和十六娘这是去哪了?” 小厮回:“好似是去小望茶楼。” 这侍女转头与另一侍女道:“谁不知临渊王整日里待在小望茶楼里吃茶,前几日才来咱们谢府下聘,十六娘这就去找他?” 府宅大院中,向来无秘密,临渊王前几日来谢府下聘之事,府中的下人也都拿这当成了私下的乐子。 两三婢女边清扫假山池里的污泥边随口说着:“听闻临渊王已过不惑,妻妾成群,还要来纳十六娘为妾。” “那可不是。临渊王上过战场拿过刀剑,是个粗鲁大汉呢。” “我有表姐在王府上做活,听闻临渊王脾气暴躁,动不动就以打骂小妾为乐呢。去岁,贺家的一位庶出小娘子就是死在了他府上。” “要我说,临渊王也就敢纳庶出的小娘子出出气,早些年他欲求娶贺家嫡出大姑娘为妻,被贺家给拒了。” 这些下人背地里的言语,谢清霜都知道,可她没办法,她在谢府生活的这七年,向来乖巧,在嫡出姐妹面前,任劳任怨,就算受了欺辱也从不敢说一句反驳的话。 在谢氏老夫人与谭夫人面前,也一样乖巧的如只乖顺的小兔子一般,从不得罪人。 让她去王府,她也不敢反驳。 —— 马车辘辘径直行至谢清霜口中所说的小望茶楼,洛水街是建康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人潮拥挤,嘈杂声不绝于耳。 谢清霜:“你从前在别苑生活,定是没见过这么多人,兄长让你出行都要戴帷帽,咱们等下从茶楼的侧门进去。” 谢如闻抬眸看了眼高耸在眼前的小望茶楼,一座布置奢靡高耸于空的三层阁楼,四角皆悬挂着大红灯笼,里面时不时传来阵阵谈笑声。 之前,她让浮生给她买过话本子,浮生告诉过她,话本子虽然好看,却不及说书先生讲的精彩。 两人下了马车向着小望茶楼的三楼行去,因着洛水街上有江水引流,三楼既可以听书,也可以观景。 茶楼小厮引着她们在三楼靠窗的松木雕花隔间坐下,过上有一刻钟,谢清霜起身对谢如闻道:“姐姐先在这里用些点心茶水,我东西落车上了,去取来。” 谢如闻闻言抬眸看了谢清霜一眼,对她点了点头。 谢清霜出了隔间,脚下步子稍快,刚走至木梯边,‘嘭’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急忙垂首道:“抱歉。” 这人皱眉,正欲讨还上一句,一垂眸,嗓音带着几分讶异:“谢十六娘。”他说着,给一旁的人抬了抬眉。 谢清霜颔首,随后道:“我东西落马车里了,要去取,不然十五娘要等急了。”她说着,回身看了眼谢如闻在的松木雕花隔间。 这人恍惚了下,随后哦了声:“十六娘快去就是。” 谢清霜离开后,这人进了另一侧的隔间,临渊王正坐在软椅上品茶,适才已有人给他禀告过了,他略显粗犷的嗓音问:“人呢?” 这人是临渊王的贴身护卫,名阿麟,上前道:“王爷,十六娘回马车里取东西了,不过,隔壁雅间内是谢府的十五娘。” 临渊王一听,立即坐直了身子,凝眉道:“被谢玄烨照看在揽月苑中的十五娘?”护卫回道:“正是。” 临渊王从软椅上起身,高大的身躯立了片刻,往隔壁看了眼:“去瞧瞧,十六娘生的便这般花容月貌,这十五娘又生的是何国色。” —— 谢玄烨下了早朝后,一直在他父亲谢敛的院中商议公务,午时与谢敛一同用过饭食后,回到朝暮院,他边撩袍在书案前坐下边问浮生:“阿闻可有来过?” 浮生摇头:“十五娘这几日都没来。”浮生想起那日夜间,十五娘神色很是不对的从公子书房里走出来,当时他就觉得不对,看吧,已经三日不来见他家公子了。 谢玄烨垂眸,随手拿起一本书卷,浮生又继续道:“公子放心,在谢府上,十五娘不会有事的。” 有景山在,谁敢欺负十五娘。 浮生说完正欲出去,谢玄烨吩咐他:“把她找来。” 正巧,这时红梅步子极快的出现在朝暮院,进了书房‘扑腾’一声跪在梨檀木地板上:“公子,十五娘跟着十六娘出府了,去小望茶楼听书了。” 她本想着谢如闻跟着嬷嬷学规矩礼仪,她就趁空去谢老夫人那里寻了母亲一趟,谁知回来的时候,谢如闻人就不见了。 —— 这边,临渊王来到隔壁松木雕花隔间,他的侍卫阿麟在卷帘外有礼道:“里面可是谢氏十五娘,我家王爷在此听书,常听人说起十五娘,不知可否一见?” 临渊王是当今陛下的亲叔叔,本是在睢州做官,如今士族势大,临渊王自去岁就被裴砚召回建康城。 为的便是谢氏一族。 尤其是谢玄烨。 就连他去谢府下聘要纳十六娘为妾,也是裴砚的安排。 “十五娘?”阿麟又唤了一声,隔间内很安静,并无人回应。 临渊王示意,阿麟便推开了雕花木门,这隔间里别说是没有十五娘,连半个人影都无,临渊王皱起了眉,瞪了阿麟一眼。 阿麟张了张嘴:“王爷,十六娘刚——”话到嘴边,阿麟就瞧见了上楼来的谢清霜,抬手给临渊王指了指:“王爷,十六娘来了。” 谢清霜看到临渊王站在这里并不意外,上前屈身行礼:“见过王爷。”她抬眸往隔间里看,眸中显出讶异。 不像是装出来的。 临渊王盯着她,问道:“听闻十五娘与你是双生姐妹,不知她人在何处啊?”临渊王的语气不善,颇有若见不到便迁怒谢清霜的意思。 谢清霜四下里张望了眼,焦急道:“适才十五娘是在这里的,许是下楼了,王爷若想见她,不如我去找她来。” 临渊王眯眼打量她,上前一步,粗糙的指腹捏住谢清霜的下颌,似是警戒:“本王在这里等着你。” 待谢清霜离开,临渊王示意阿麟带人一块去找。 谢玄烨赶到小望茶楼时,临渊王的人在茶楼里寻了一遍未见人影,正欲去临近的首饰铺子里去找。 他下了马车,刚欲踏进茶楼,就听见了一道清丽的嗓音唤他:“哥哥。”谢玄烨脚下步子一顿,回身正看到谢如闻站在茶楼对面的一棵粗大槐树后。 他凝眉上前,带着谢如闻上了他的马车。 “怎么回事?”谢玄烨问她。 谢如闻往车窗外瞧了一眼,向来澄澈无暇的眸子显出几分愁绪来:“十六娘带我来听书,可进了隔间片刻后她就要走,说有东西落马车里了。” “我觉得不太对,就示意景山跟上瞧瞧,知道隔壁是临渊王,我就让景山带着我从后门出来了。” 景山的身手极好,平日里看似谢如闻身边没人,实则他一直都在,谢如闻也知道,他在。 她继续道:“我在谢府上这几日,听到过府中下人说起临渊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就避开了。” 谢如闻虽在别苑里生活久了,常会生出一种如今的世道与她的揽月苑一般无二,皆是世外桃源的错觉,她未经历过世道艰险,可她读过很多书。 知善恶。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出自本能的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往后拨了拨,嗓音平和道:“临渊王确非善类,做的对。” 谢如闻轻笑:“若知道哥哥也会来,便不躲了。” 庶妹 第8节 谢玄烨:“我在的时候自是无须躲他。” 话落,他想起谢如闻此次出来是为何,嗓音平和的问她:“还听书吗?” 谢如闻:“听。” 谢玄烨吩咐无念,将马车赶去月江街上的小诗茶楼,见谢如闻眉眼间的愁绪不见,他凝重的神色也舒展开:“这里的说书先生喜好讲神仙神兽的故事。” 是谢如闻最爱听的。 谢如闻:“哥哥以前也常来听书吗?” 谢玄烨:“偶尔与好友在此闲谈过。” 谢如闻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她有所收着,可她看谢玄烨的眼神还是显得不对,谢玄烨也立即就察觉到了。 他想了想,这几日谢如闻都未去寻过他,开口道:“那夜未能陪你把玉佩取来,可是生我的气了。” 谢如闻不吭声。 当然生气了,手指现在都还有些痛呢。 她等着谢玄烨与她说为何那日他那般对她,可等了一会儿,没了动静,她又抬眸看向他:“没了?” 谢玄烨:“……今夜我陪——”谢玄烨话音未落,马车外的无念低声道:“公子小心。”话落,一支利箭射进车厢,谢玄烨宽大的手掌拖住谢如闻的脖颈。 将她护在身前。 只一支利箭后,外面传来打斗声,车厢内安静下来,谢如闻的脑袋紧紧靠在谢玄烨胸膛,不敢动弹。 月江街不比洛水街繁华,外面偶有行人路过,见到打斗急忙跑开,玄衣黑甲共有十余人,从谢玄烨一出谢府的府门就一直跟着他。 他们本不欲动手的,一暗卫道:“就算马车里还有个小娘子,可也是谢氏一族的人,咱们刺杀谢玄烨屡次未果,不能犹豫。” 暗卫领头观了他们的马车一会儿,他们不惜长途跋涉从北朝而来,为的只是刺杀谢玄烨,不能伤及无辜。 若他们不管不顾用尽手段,和谢玄烨那个心狠手辣良心喂狗肚子里的人有何区别? 他思忖了番:“再等等。” 可手下的人对谢玄烨恨之入骨,终于还是拉动了弓箭。 马车外的打斗声里除了无念和谢府中的暗卫外,还有景山,自出了揽月苑后,谢如闻时刻带着帷帽。 景山则带了一张吓人的恶虎面具。 他手持利剑。 与玄衣黑甲的人打斗,本欲将那这些人杀之而后快,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对,顺势挑开一人面上的黑甲,待瞧清面容后。 景山的杀招,改为了防守。 —— 玄衣黑甲退去了,其中一人看着倒在地上的兄弟,对着马车内的谢玄烨破口大骂:“老子早晚要了你的命祭奠袁——”他的声音逐渐被拉远,听不真切。 马车赶回了谢府。 谢如闻被吓的不轻,天刚暗下时她用了碗安神汤就要睡下,谢清霜来了她这里,还给她买了一副皮影送过来。 说是在小望茶楼里寻了她许久,只要她没事就好。 谢如闻没见她,也没要她的皮影,她躺在榻上,绿竹一边给她落了床帐一边告诉她:“十五娘,我刚刚瞧见,好似浮生把十六娘唤走了,应是公子要见她。” 谢如闻轻轻应了声,阖上眼就歇下了。 翌日,一大早谢如闻就来了谢玄烨这里,看到他正坐在院中翻阅书卷心中才踏实了些,她昨夜入睡前虽用了安神汤,夜间却噩梦连连。 梦见哥哥失血过多死了。 从此之后,她就与那伙玄衣人势不两立,为哥哥报仇,结果有一日着了道,她也死了,含恨而终。 做了这样一个梦,心绪久久不能静下来,正欲走进谢玄烨的院中,却想起什么,正巧这时谢玄烨抬眸向她看过来,谢如闻嗓音清丽道:“哥哥,我先去母亲那里一趟。” 说完,未等谢玄烨回她的话,一溜烟的就走了。 在谢府不似在揽月苑,规矩颇多,这一点让谢如闻很不喜欢,她今日不想学那些规矩礼仪了,得先去跟谭夫人说上一声。 因着谢如闻今儿醒得早,来到谭氏这里时,谭氏才刚起身,她刚一踏进院门,隐约间透过窗纸似是看到有高大的身影在屋内走动。 谢如闻心间一紧,家主也在? 她看向绿竹:“不如,先回去罢。”话落,那日去揽月苑里接她的孙嬷嬷从屋内走出,上前道:“十五娘进来罢。” 谢如闻揪着小心脏走进去,不知为何,她只见过谢敛一面,就有些怕他,若说怕也不全是怕,就是,不想看到他。 可她进了谭氏的房间,屋内却只她一人,并无别的男子身影,谢如闻上前给谭氏请了安,说了她此来的缘由。 谭氏刚起身不似平日里穿着华丽端庄,一袭翠绿色薄衣倒显得极为年轻妩媚,神色平和对谢如闻道:“也罢,听教习嬷嬷说你学的不错,后日就要举办笄礼,这两日便好生歇歇吧。” 谢如闻应下。 离开的时候还悄悄的在屋内瞄了一眼,明明是有人在的。 第8章 (小修) 因着不用再学规矩,她心情大好,回春香院的路上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轻快,她和绿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谢如闻:“你去见过你娘了吗?” 绿竹:“见过了,十五娘给的礼物她很喜欢呢。” 谢如闻:“你这两日可以再去,没准笄礼过后咱们就要再回揽月苑了。” 绿竹:“说起揽月苑,这几日不在,我倒有些想呢。”她看向谢如闻:“十五娘呢?想回揽月苑吗?” 谢如闻想了想,她自是想回,可她不想被困在那里:“哥哥到底何时才能准许我随时出入揽月苑呢。” 未等绿竹回她的话,身后有男子的嗓音接话:“等你哥哥给你娶了嫂嫂,自然就没心思管你了。” 这人话语里带着玩笑,颇为不正经。 谢如闻回身,抬眸瞧见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气质清雅的白面郎君。 生的高大,一袭锦缎华服,手执娟面折扇,端的是斯文儒雅,偏又生的一双丹凤眼,尽显风流,对谢如闻道:“十五娘在府中怎还戴着帷帽?” 谢如闻看着他,他能出现在谢府,又如此打扮,还跟她打趣哥哥,应是哥哥的好友,谢如闻问他:“你是谁?” 这人没回她的话,上前一步语气依旧含笑:“若论起来,你也该唤我一声兄长,十五娘,见了人怎么不见礼?” 谢如闻:…… 谢如闻的名字取自‘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里的如闻二字,谢玄烨以此为她作名,未让礼仪规矩束缚住她。 之前在揽月苑没这么多规矩,出门在外,有些不习惯。 她戴着帷帽,这男子有些瞧不真切她的脸,见她不吭声了,以为自己的话惹恼了她,对她轻笑道:“在下河东柳氏柳居彦。” 谢如闻实则是在想适才他口中的那句‘嫂嫂’,听到他的话,回过神来,对他唤了声:“柳公子。” 柳居彦是来寻谢玄烨的,和谢如闻并肩走在去朝暮院的路上,以一个兄长的口吻问她:“昨日遇刺,吓着了吧?”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如世外桃源别苑里的小娘子来说。 惯来的认知被打破,是会害怕,不安。 谢如闻‘嗯’了声:“也不知那些人为何要刺杀哥哥。” 柳居彦随口说着:“还能是为何,跟你兄长有仇呗。” 谢如闻一双漆黑澄亮的美目直直的看着柳居彦,他一副知晓世事的神色,谢如闻问他:“说来听听。” 柳居彦:“……这,这不能说。” 他都口快了,不说哪能行? 柳居彦只好简单的给她讲了讲:“那些刺杀的黑衣人八成是北朝来的。” “七年前,北朝皇帝因疑高阳袁氏有谋逆之心,欲铲除袁氏一族。” 高阳袁氏得知此消息后,私下与南朝的皇帝通信,欲献大量金银财帛来投奔,南朝皇帝下令命当时还是太子的裴砚和谢氏三郎君谢玄烨一同前往南平郡接应。 而太子裴砚和谢玄烨到达南平郡时,袁氏一族已遇害。 后来,袁氏一族南渡被害之事传开,众说纷纭。 有言,是北朝皇帝发现袁氏欲投奔南朝,提前设了埋伏,杀之。 也有言,做下此事的人,是谢氏家主之嫡子谢玄烨。 这件事,无人说得清,也无人敢去问。 只是,自袁氏南渡被害后,南北朝就此休战,如今已有七年。 柳居彦说到这里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对谢如闻道:“对了,就是你回到谢氏本家的那一年,当时若不是你兄长前往南平郡接应袁氏一族,也不会将你从南平郡接回来。” 谢如闻恍然听到这么一句,沉寂在记忆中的那个阴雨天又出现在脑海中,寒凉刺骨的江水和黏腻的雨水。 她回到谢氏本家后,除了记得这些,再不记得什么了。 她对柳居彦说:“既然当时太子也在,为何他们只怀疑是我哥哥杀的袁氏一族?”就算是要杀,不也该是太子下的令吗,该是南朝皇帝失信于袁氏,与哥哥有什么关系。 柳居彦手中的娟扇在掌心轻轻敲了下:“这就不知了,许是他们查到了什么证据,总之,那些人一心要杀了你兄长。” 谢如闻秀眉微蹙,思忖一番:“这些黑衣人也是鲁莽,袁氏一族南渡乃是两国之间的事,权势利益纵横复杂,哪是个人恩怨能说清楚的。” 柳居彦:“这话说对了,两国之间利益往来,谁又能说出个对错呢。不过是为国为君为家。” 柳居彦感慨一句:“不过,若是站在袁氏一族人的立场去想,也是一件极为惨痛之事,大姓士族就此销声匿迹。” 听柳居彦说到这些,谢如闻有些沉默了。 若她是袁氏一族中人,想必也会对南朝人恨之入骨的。 这只是换位而想,她并非袁氏一族中人,也不信是哥哥害的他们,她只是有些担心,若日后那些人再来刺杀哥哥。 可怎么办。 正这般想着,谢如闻一抬眸,就瞧见了正行在曲径小道上的谢玄烨。 他长身玉立和谢氏家主谢敛行在花簇伸展中。 谢如闻很少见他穿浅色衣袍。 卓然独绝如天上仙,一袭天水碧长袍清冷隔世,恍若世间万物皆为他的陪衬。 庶妹 第9节 这样的背影让她瞧着有几分陌生。 一旁的柳居彦自然也瞧见了,对谢如闻道:“怎么?你住在他的揽月苑里七年,对他还不熟悉?” 他最擅观人,一眼就瞧出了谢如闻眼中的情绪,少女的心思懵懂而好知,她嗓音轻和的回他:“他很少回揽月苑的。” 对于久居在揽月苑的谢如闻来说,确实是很少。 柳居彦听她这般说,并不好奇,只感叹一声:“他自十七岁入仕,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傅大人。” “又是容安谢氏家主嫡子,未来谢氏一族的掌家人,确实没有时间照顾你。”柳居彦说的豪情壮志,很是激动。 他给谢如闻示意:“他还被赞为江左第一玉郎,是建康城里士族贵女们都争相要嫁的如意郎君。”柳居彦侃侃而谈的说着,谢如闻远眺着那道身影。 他口中所言,与她眸中所见,就这般不可预料的重合了。 柳居彦还在说,谢如闻想到适才柳居彦口中的那句‘嫂嫂’,打断他的话:“既如此,哥哥怎还未有家室?” 柳居彦:……这个问题! 柳居彦在谢玄烨这里待了有半个时辰,他离开后,谢如闻待在谢玄烨这里,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她吩咐浮生:“把药箱拿来,我给哥哥换药。” 昨日,在马车里,谢玄烨的手腕被射进来的长箭划伤,虽伤口不深,却也出了不少的血,昨日谢玄烨就没让她看。 浮生:……看向他家公子。 谢玄烨拿起杯盏用了口茶,对谢如闻道:“有浮生在,不用你。”谢如闻坚定的摇头:“不行,我得学,万一日后用得到呢。” 谢玄烨轻笑:“是要拿我练手。” 谢如闻也笑:“除了哥哥,也没人肯让我练。” 谢玄烨看了眼浮生,浮生便去端托盘了。 谢玄烨伤着的是左侧小臂,手腕往上三指的距离,他抬起修长冷白的指节,将墨色广袖拂开,同样冷白修长腕骨分明的小臂出现在谢如闻眼前。 谢如闻将之前包扎着的纱布给扯开,露出略显狰狞的伤口。 她下意识咬住了红润的唇。 这样,多难看啊,没准以后还会留疤。她觉得,哥哥这样漂亮的手腕处就不该有疤,想到这里,她惋惜的问:“日后留下的疤能去掉吗?” 谢玄烨对她颔首:“时日久了,疤痕自然会不见。”谢如闻在心里轻叹,改日她得去寺庙烧香拜佛给求一下。 一定不要留疤。 浮生将托盘送来,边放下边问:“十五娘,我帮你一起吧。”谢如闻朝着浮生摆了摆手,示意他离开。 浮生:……成。 院中只剩谢如闻和谢玄烨了,谢如闻一边取来药膏给谢玄烨上药,一边开口问他:“哥哥,袁氏一族不是你杀的,对吗?” 她早就想问谢玄烨这个问题了,可柳居彦告诉她不要问,问了也不会得到答案,是以,适才才一直忍着。 可她想了想,哥哥向来光明磊落,有何不能说的? 果真,她话落,谢玄烨冷白指节微不可察的蜷了下,此时正值午时,日光正烈,他们坐在一颗茂密的梧桐树下,斑驳细碎的光肆意洒下来。 谢如闻手中的药膏依旧在涂,过了片刻,谢玄烨才回她:“与阿闻心中所愿不同,袁氏一族是我杀的。” 她心中所愿。 谢如闻问的话本就透露了她心中所想,不是他杀的,对吗?柳居彦与她说过这些后,她确实不信是哥哥杀的。 听到谢玄烨这样回答她,谢如闻抬眸与他眸光相视,随后那双含情美目对他浅浅笑了下:“那些北朝人一直刺杀你,怎么办?” 她很担心这一点,怕谢玄烨受伤。 谢玄烨神色舒展:“不必忧心,无碍的。”他说完,谢如闻认真给他上药,关于袁氏一族的事她不再问了。 谢玄烨开始问她:“阿闻觉着住在谢府中如何?” 谢如闻将纱布给他一点点缠好,语气轻松道:“还行罢。”她一心都在谢玄烨的手腕上,从前只是盯着他的手瞧,哪见过手背往上的地方。 而且,第一次被他的手握着,还是差点给她捏碎。 谢玄烨换了个问题问她:“日后你若嫁了人,也会生活在如谢府一样的高门府宅中,你喜欢吗?” 谢如闻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回他的问题反而问他:“哥哥说这些做什么?” 谢玄烨:“……好好上药罢。” 谢如闻抬眸又看了他一眼,将白的刺眼的纱布打了个漂亮的结,嗓音轻快的问谢玄烨:“我若说喜欢谢府,□□后会让我常住在这里吗?”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谢如闻的心思向来瞒不过他,她这是要跟他抬杠,跟他讨日后不再困在揽月苑的事。 谢玄烨不置可否,端起杯盏用了口新春早茶。 而他也知道,既然有人要抬杠,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而他如何也未想到,谢如闻一开口却是:“柳公子跟我说,待日后哥哥给我娶了嫂嫂后,就不会再有心思管我了。” 谢玄烨:“……”他看向朝暮院门外柳居彦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 谢如闻跟吐豆子一般继续说:“他还跟我说,早些年与哥哥定下亲事的贺家二姑娘,不知是得了何方神圣的点化,出家做姑子了。” 谢如闻当时听到柳居彦的话,“啊?”的一声,颇为惊讶,她在揽月苑中生活这么多年,竟是不知还有这种事。 谢如闻继续问:“那她出家,哥哥就一直等着她吗?” 第9章 谢如闻的话落在谢玄烨耳中,他收回已被她上好药的手腕,动作和缓的将墨色广袖放下,再对上谢如闻的眸光时。 他眉目间显出几分无奈。 若是他人问他这般问题,他自是沉默应对,可谢如闻不同,她扬着脑袋,漆黑的眸子一寸不错的看着他。 让他不回答都不行。 谢玄烨清了清嗓子,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平和道:“贺家二娘子已遁入空门,亲事也已作罢,都是过去的事了。” 谢如闻单手托腮瞧着他,刨根问底道:“哥哥,男子及冠便可娶妻,你今岁都二十有五了,若不等着人家,为何迟迟不娶妻?” 谢如闻从不是个安生性子,自幼便总要有人管束着才行,也只她敢如此揪着谢玄烨的私事问,平日里且不说无人敢问,就算问了谢玄烨也不会理会。 谢玄烨:“……朝中公务繁忙,无心男女情爱。” 谢如闻咬着嫣红的唇瓣,还欲再问,谢玄烨先她一步开口:“这两日不再教习规矩礼仪,把前几日给你布置的课业做了,用晚食的时候我检查。” 谢如闻:“……这,怎么突然提起课业了。”她带着情绪看了谢玄烨一眼,见他垂下眼眸不理会她。 只好作罢。 她站起身,理了理略显褶皱的裙摆:“我走了。” 待她出了朝暮院,谢玄烨眉心微蹙,指腹在青玉杯盏上来回抚动,回想着谢如闻适才的那句话。 你今岁都二十有五了。 她那小语气,是在嫌他——都二十五了。 —— 一刻钟后,无念外出办事回来,一走进院中就问浮生:“柳公子是不是来过了?”浮生正在院中清理石桌,闻言对无念‘嗯’了声:“怎么,柳公子又拉着你和他对饮了?” 无念呵笑:“没有,我见他从咱们府上离开时急急忙忙的,跟干了什么亏心事怕人找他似的。” 浮生‘诶’了声:“他还真是干了亏心事,在背后扯人闲话,而且扯的这人,还是咱们公子。” 无念倒抽一口凉气,进书房禀告公事去了。 至晚间,谢敛来到谭氏屋内,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夫人。”谭氏刚从净室走出,如今天气渐暖,她身上只着了一件水红色薄纱里衣。 谭氏出了屋门和屋内可谓是两个人,平日里在府上,端庄矜贵,无论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发间的配饰,皆彰显着她身为谢府掌家主母的身份地位。 而回到屋内,她今岁虽已四十有三,却常着粉绿,无论是样貌亦或身形都姣好如少女,早些年因着操持府宅累坏了的身子如今都养了回来。 谢敛如此软语唤她,她却是不理,自顾自的坐在妆奁前拿梳篦梳发,谢敛也不恼,走至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和她一道梳。 谢敛和谭氏,其实没什么话可说的,平日里也不过是说些家中需要处理的事,然后就是上榻睡觉。 今儿他瞧着谭氏,倒是想与她说上几句,看似随口道:“临渊王要纳十六娘为妾的事,夫人怎么看?” 谭氏不甚在意道:“这点小事,怎还问我。”临渊王要纳,让十六娘嫁过去就是,还能因为她一个庶女去与皇室不和吗? 谢敛轻叹:“这事本也简单,让十六娘去王府就是。”他将另一只手搭在谭氏肩上,继续道:“早几日府上不是请了道士来,说十五娘命犯煞星,我想着既然十五娘与十六娘是双生子,不如让十五娘替十六娘嫁去王府,正好也破了这煞气。” 谭氏闻言鄙视的‘呵’了声,原是打的这个主意,她开口道:“这阮姨娘也够心狠的,十五娘十六娘都是她的孩子,怎得还办这种坏心的事。” 她就说,谁家府上没个磕了碰了的事,怎得还请了道士来,在这里算计呢。 谭氏侧首瞥了眼谢敛:“老爷既都这般说了,让十五娘替嫁过去就是。” 谢敛见谭氏无意见,说出他此来的目的,他问谭氏:“慕之这些年常去揽月苑吗?”他记得,自十五娘住去他的别苑里养病后,他便极少回去。 提到谢玄烨,谭氏也愿意与谢敛多说上几句:“他向来忙碌,揽月苑又在建康城外,哪有时间整日往那里跑。” 谢敛颔首:“也对。” 谭氏:“如何这般问?” 谢敛略思忖片刻:“也无为何,这几日十五娘住在府上,我瞧着慕之对她倒是关怀,今儿晌午他还说正在为十五娘物色人家,你是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倒是操心起了这些事。” 谢敛试探的说着。 这些年,他与谢玄烨在一处,多是商议朝政以及谢氏一族的族中事,如今他官至太傅,既已在为十五娘相看亲事,他再与他说替嫁之事。 怕是不妥。 谭氏和谢敛夫妻多年,他动一下眼皮就知道他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谭氏直言道:“这事我不掺和,你自己去说。” 谭氏站起身,瞥了谢敛一眼:“我今夜乏的很,你去别处歇吧。” 谢敛脸上的温和瞬时间变冷。 他在原地怔了会儿,跟着谭氏走至床榻边,语气深沉道:“我来你这里,也可以是只歇着。”他说完,就要去吹熄烛火,准备上榻。 谭氏急忙制止:“诶?别吹。”谢敛不解的看着她:“不是乏得很吗,还不早点歇着?”谢敛在屋中四下里看了看。 谭氏推了推他:“可不能睡,还得再抄会儿经书呢。”她顿了顿:“是母亲吩咐下来的,若是明日一早不能给她送去,怕是又要骂我是个不孝敬的。” “你走吧,省的看见了心烦。” 谢敛看了她一会儿:“明日我去与母亲说,别累着眼了。”说完,他似是有些不情愿的走了。 庶妹 第10节 直到他的身影出了院门,谭氏叹了口气,骂道:“谁要给那个老妪抄经书,满肚子的坏心眼,抄了经书也得下地狱。” 这时,有男子从净室里走出。 瞧着二十来岁,一袭白衣,身强体壮,那张脸生的尤为俊美,他手中拿了一沓抄好的佛经,往谭氏跟前递了递:“呐,抄好了。” —— 四月初二日,谭氏作为谢府主母,为谢如闻和谢清霜举办笄礼,她们二人是双生子,用于加笄的衣饰皆为一式两份。 举办笄礼是在谢府的正堂,府中的娘子郎君们都来凑热闹,谭氏早几日就给她们准备了及笄礼,由孙嬷嬷交给她们。 阮姨娘也备了两份礼,她与谢如闻不亲也不近,只把礼物递给她,说了几句吉语。 谢玄烨下了早朝后赶过来。 因着他在,府上的其他兄长和姊妹,也都热热闹闹,这场笄礼倒是办的热闹。 谢如闻头一回感受到这种氛围,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堵闷,她在心里偷偷的觉得,她还挺羡慕谢清霜的。 笄礼结束,她跟着谢玄烨回朝暮院时,一路上都没吭声。 谢玄烨一袭官服还未换下,侧首看向她,嗓音平和道:“今日是你的生辰,待我忙完公务,回揽月苑陪你放天灯。” 谢如闻闻言抬眸看向他,从适才的热闹中回过神,去岁的时候,她便与哥哥说好了,待她及笄那日。 要在揽月苑里放天灯。 放满整个揽月苑。 她没去想如今办完了笄礼,她又要回去那个‘牢笼’,左右她早有预料,对谢玄烨点了点头:“哥哥何时才能忙完公务?” 谢玄烨:“要到申时。让绿竹和红梅坐马车从谢府离开,我与你走地道回去。”上回他陪着谢如闻回揽月苑。 不知为何,他只记得他们走在地道中,而后他就在书房里了,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日在马车里,正欲提起,却遇到了刺杀。 上回没能陪她走回去,这回带她再走一回。 谢玄烨想起了上回走地道,谢如闻也同样想起了,她下意识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在心里猜测。 是不是上回她提起了夫人,所以哥哥才那样对她? 她在谢府中的这几日,倒是看明白了一些事,哥哥和他母亲的关系并不亲近,而且隔阂很深,夫人也不似表面上瞧着那般温婉。 那日,她确实在她屋内看到了有男子在。 谢如闻抬眸看了谢玄烨一眼,应下他:“好,我回春香院一趟,等会儿去找哥哥。” 第10章 谢如闻一直待在谢玄烨的朝暮院,绿竹和红梅坐马车离开了谢府,未有人注意谢如闻是否也在马车内。 谢玄烨忙着处理公务,谢如闻就在他书房里溜溜达达,起初她还怕会打扰到他,后来发现,他处理公务时,极为认真。 根本不会被她所扰。 她就越发不顾忌,在他书房里待腻了,又跨过书房内门进了他的寝居,正巧浮生在屋内往香炉里添安神香,瞧见她问道:“十五娘怎来这里了?” 谢如闻随口说着:“你忙你的,我随意看看。”浮生看着她轻笑了下,只忙自个的,左右他家公子是允许十五娘碰他的东西的。 他家公子自幼有洁净的癖好,不喜别人近他的身,也不喜别人碰他的物品,就连夫人也是一样。 浮生添好新香,端着小盘里清理掉的香灰出去了,谢如闻四下里瞧了会儿,灵动眸光被谢玄烨榻上的玉枕给吸住。 她抬步走过去,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眸光极亮,将谢玄烨歇息时用的玉枕拿起抱在怀里,口中轻喃:“原来这玉枕是一对啊。” 去岁,她有一段时日夜间常做噩梦,不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就是满地的死人,血流成河,用了安神汤都没用。 谢玄烨就送给了她一块玉枕,说是最能安眠。 原来,有两只。 因着她的那只玉枕下有一个暗扣机关,是以,她抱着谢玄烨的玉枕时,下意识去扣了下,玉枕暗匣里猛地蹦出一只拇指大小的白玉瓶。 谢如闻好奇如猫,将白玉瓶拿在手中,指腹翻转,见白玉瓶底写有‘五石散’三个字,她心下一惊。 愣了片刻。 她听红梅与她说起过五石散,建康城里的士族子弟以及名士大家,乃至皇室,皆好服用此物,是一种流行风气,服用此物后能得到短时间内身体上的亢奋。 可是,这东西有瘾,且伤身。 她垂眸打量着小玉瓶,往谢玄烨书房的方向看了眼。 难道哥哥也在服用这个? 谢如闻将玉枕放回原处,装作无事人一样回了谢玄烨的书房,见他依旧在认真处理公务,就往他身侧的蒲垫上一坐。 翻看起了谢玄烨早给她放在那里的书卷。 书案上的沙漏刚过了未时五刻,谢如闻等了他已经半个时辰了,窗外日光烈烈,透过新发的枝芽折射进屋内,点点碎光落在书案上。 暖暖的。 谢如闻手中的书卷只翻了两页,就困的有些睁不开眼,脑袋点的跟小鸡啄米一般,乌黑修长的睫羽在光照下格外漂亮。 她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过了有一刻钟,浮生走进书房,正欲开口,谢玄烨抬起修长的指节落在唇边:“嘘。”浮生看到一旁睡得正香的谢如闻,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谢玄烨起身,先拿了件薄毯给谢如闻盖在身上,随后走出了书房,浮生上前道:“公子,老夫人让您去她院中一趟。” 谢玄烨抬眸看了眼时辰,又透过窗牖看向谢如闻睡着的身影,对浮生吩咐:“你留下来,别让她醒来见不到人。” 浮生:“公子放心。” —— 谢敛昨日未与谢玄烨提起让谢如闻替谢清霜嫁去临渊王府这件事,他如何能不知道早几日不过是阮姨娘设的计罢了。 请道士入府,明面上是为府中人忧心,实则,是她提前知晓了临渊王欲纳十六娘为妾之事。 让道士言,谢府中的邪祟事皆因十五娘身上带有煞气,如此一来,让十五娘替十六娘嫁去王府便成了顺理成章的事,她是在为十五娘替十六娘嫁去王府做准备。 他思来想去,不如作罢。 可今儿午后,母亲身子不适,他去院中看她。 又说起了这件事。 谢老夫人有腿疾多年,依旧是在院中晒着太阳,身边一左一右是阮姨娘和她已嫁为人妇的女儿,阮姨娘有意提起这件事。 开口问老夫人:“母亲,您这几日用了药,这身子也不见好,怎还又严重了呢。”她语气里尽是忧心。 老夫人闻言抬了抬眼皮,这还用说吗?那个孩子生来就克她,之前在建康城外还好说,这几日回了府中,可不是身子用了药也不见好。 已是刘家妇的谢兰沅扬起嗓门,乐说着:“适才我瞧见十五娘的马车出府了,母亲这身子明儿准能好。” 正好这时谢敛走进来,听到这句话,看了他这不让人省心的妹妹一眼,可他又向来孝敬,有关老夫人身子的事,不好多说。 谢兰沅便跟阮氏闲聊:“你那道士在哪找的,回头我去请来也去我们刘府上瞧瞧去。”阮姨娘闻言叹气:“我也是昨日才知道,那道士死了。” 谢兰沅‘哎呀’一声:“死了?这十五娘身上的煞气也忒重了,这道士说她几句,把人道士都给克死了。” 谢敛看了她一眼,打断她的话,与谢老夫人道:“我已请了太医院的人来,母亲身子不适,定能医治。” 谢老夫人看向谢敛,似是不厌其烦道:“赶紧把那孩子给送走,笄礼也结束了,怎得这么件小事一直还办不成?” 谢敛讪笑:“我明日便与慕之说。” 谢兰沅又接话,咋咋呼呼的:“让一个庶女离开,还要问慕之啊。”她本只是随口一句话,倒是惹到了谢老夫人。 这几年,谢玄烨与她这个祖母越发不亲近了。 他如今再是在朝中身居高位,可回到家中,谢氏一族有谢氏的族规,他是晚辈,岂有不听长辈的道理? 谢老夫人冷了脸,开口道:“他这会儿在府上,去把他请过来,我亲自与他说。” —— 谢如闻睡醒的时候正好是申时,若谢玄烨这会儿还在书房的话,公务也已处理完,他们可以一起走地道回揽月苑。 谢如闻尤为佩服他这一点,他对她许诺过的时辰从未食言过,就连不能确定的事,到了时辰,他也都会做到。 可她睁开惺忪的眸子,映入眼帘的只有浮生,她轻轻打了个哈欠,从书案前站起身问浮生:“哥哥呢?” 浮生向来拿谢玄烨的话当铁律,怕谢如闻一觉睡醒见不到人,就在书房内坐着,正所谓秋乏春困,他也有些打瞌睡。 闻言,浮生猛地站起身:“十五娘,公子去老夫人那里了,”浮生看了看时辰:“应是快回来了。” 谢如闻听到老夫人几个字,心里莫名的不悦,她又坐在书案前,用了些茶水,等了谢玄烨有一刻钟,见他还是没有回来。 她拿起笔架上的一只兔毫笔,又取了张谢玄烨惯用的名贵银光纸,提笔落字,给谢玄烨留了张书信。 让浮生陪着她进了地道,先回了揽月苑。 —— 早在昨日,谢玄烨就已命揽月苑里的下人开始准备了,谢如闻这回的生辰与往年不同,她长大了。 女子及笄,是一生中极为重要的事,作为兄长,他想照顾好她,也想给她一个难忘的及笄礼。 谢如闻刚出地道,走在地道入口处的竹林中,就已发现了揽月苑的不同,茂密葱郁的竹林每隔一步便悬挂了一只竹灯。 竹灯下还挂了铜铃。 春风拂动,不止带来了花香,还有铃铛清响,她抬眸瞧着,清秀的眉眼含着喜悦,有些后悔没能和谢玄烨一道来了。 浮生在一旁得意道:“十五娘喜欢吗?公子让人准备的,”浮生一时没止住话,接着道:“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布置的更好看呢。” 谢如闻朱唇轻动:“是吗?浮生,你别跟着我了,快回哥哥的书房去,让他早些来,别让我等急了。” 浮生笑笑:“我这就去。” 谢如闻回到揽月苑的时辰是申时三刻,她回到她的上弦院换了身石榴红百褶裙,平日里素净的一张脸还擦了些胭脂。 她本就生的芙蓉国色,稍染粉黛,让少女一张灵动娇俏的脸庞添了几分清媚,一切都恰到好处,女子的柔情与少女的灵动相合。 绿竹在一旁看着,纳闷道:“昨个还觉着十五娘是个小娘子,今儿不过多了一日,却觉得十五娘变成大姑娘了。” 红梅在一旁接腔:“可不是嘛,及笄了。”她在一旁观着谢如闻的身形,纤秾合度,该丰满的地方丰满,该纤细的地方那是一丁点都不多余。 绿竹笑:“这是心理的事,十五娘昨儿也这样。” 庶妹 第11节 谢如闻收拾好,抱着二痴和绿竹红梅一道去了谢玄烨平日里住着的满月院,上了二层阁楼时,她才发现。 西山的晚霞如火一样在烧。 已是酉时了。 她站在阁楼东侧一角,往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望着,天色马上就要暗下了,哥哥怎么还不来。她在心里想着,隐隐觉得不安。 这个时辰的日光暗下的格外快,谢如闻怔会儿神的功夫,日光已隐没西山,全然不见,只剩二层阁楼上明亮的烛火来回摇晃。 谢如闻:“绿竹,你去拉响铜铃,催一催他。” 绿竹‘诶’了声,知道她等的急,一溜烟的下了阁楼往那片竹林去了。 往日里,揽月苑这边拉响铜铃,只要谢玄烨书房里有人,一刻钟后,无念就会出现在这里,而这会儿,铜铃拉响已半个时辰。 也不见个人影。 灯架上的烛火将谢如闻的脸庞映亮,少女兴奋的眉眼逐渐变得落寞,再到燥意染上眉眼。红梅见到她这副神色。 打心眼里害怕。 躲得远远的。 只绿竹在一旁说着:“十五娘别急,许是公子有事处理,书房内没人在呢。” 谢如闻不吭声,漆黑的眸子只直直的望着已被烛火映成一片的竹林。阁楼上的静谧衬的夜间的风格外的狂肆。 好几次,谢如闻都以为哥哥从地道里走出来了。可她等了会儿,就再没了动静,直到夜色深重,她身上被风吹得有些冷。 谢如闻打了个颤,回身对绿竹道:“走吧,我困了。”往日里她都歇下的早,谢玄烨一直是知道的。 她这边回了上弦院,刚坐在榻上,景山在院中求见,手中还端了碗冒着热气的长寿面,谢如闻让他进了屋,景山将面碗放在小几上,用手告诉她:生辰得吃长寿面。 谢如闻看了他一眼:“我吃过了。”她扯了谎,景山的神色有几分落寞,又给她指了指汤面,神色严肃的给她比划:必须吃。 谢如闻:“……” 关于景山给她做长寿面这件事,这些年一直都是有的,而且,景山还总是说错她的生辰,她今岁明明刚十五。 景山却不止一次说她十六了。 这些年,她虽未问过,却能感觉到,景山对她特别亲,跟其他人的亲近不同,景山总让她觉得,他们才该是一样的人。 谢如闻看着他的眼睛,便不忍再说不吃,让绿竹给她端过来,当着景山的面挑了几根面给吃了,吃完还‘呐’一声,给景山看。 这边,谢玄烨回到书房已是亥时五刻,他一眼就瞧见了谢如闻给他留在书案上的书信,他俯身拿起,打开了纸页。 上面是谢如闻惯用的清丽小楷:哥哥,我先回揽月苑了,往年这个时节山中的羊肚菌都长出来了,我回去采些让吴娘给烧上。 你早些来,不要耽搁用饭了。 谢玄烨看完书信,抬步就要往博古书架后走,浮生上前扶住他:“公子,无念去请大夫了,先让大夫上了药再去找十五娘罢。” 谢玄烨轮廓分明的脸庞在烛火下显出几分清瘦,薄润的唇泛白,没有一丝血色,他吩咐浮生:“你先去走一趟,别让她担心。” 浮生应是。 临近子时,浮生来到上弦院,和绿竹在院中说话,谢如闻这种沾了枕头就入睡的人,根本没睡下,她身上只着了件中衣就下了榻。 在窗边听着。 浮生刚说完,谢如闻就瞧见上弦院门前走进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他嗓音有些暗哑,在院中唤她:“阿闻。” 第11章 谢如闻这一晚上心中都跟堵了石块似的,很不舒服,她躺在榻上想了无数种谢玄烨未来别苑的可能,若他忙完事情把她的生辰给忘了。 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若他真的有事耽搁了,诚心道歉的话,晾他几日也不是不可以原谅。最后,她又觉得,哥哥对她的允诺,一向准时。 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刺杀和柳居彦对她说过的话,那些北朝人一心想要杀了哥哥,是不是他出事了? 然而,此刻她纤薄的身影站在窗牖前瞧着月光下谢玄烨颀长的身影,心里顿时不堵闷了,听到谢玄烨唤她。 她上前一步,抬手打开支摘窗,用木杵支上,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澄亮如星,她看着谢玄烨,轻声道:“哥哥。” 谢玄烨抬步上前,在她窗边停下,屋内只有一豆羸弱的烛火,极为暗淡,谢玄烨垂眸看着她:“还未至子时,穿上外衣,把天灯放了。” 他的嗓音温和,虽有几分暗哑,却沉稳平静,让人心中踏实,谢如闻垂眸默了会儿,对他点头:“哥哥等我一会儿。”她合上窗,进了里间。 待谢如闻从屋内走出来时,谢玄烨手中多了一盏天灯,他抬手将火折子递给她,和往年她生辰时一样,谢玄烨提着天灯,她来点灯。 谢如闻默默接过,唇瓣抿的紧紧的,也不吭声,因着夜间起了风,她用手挡在火折子前将天灯点亮,见谢玄烨的目光在她身上,开口提醒他:“可以了。” 谢玄烨冷白指节松开,硕大的天灯徐徐而上,刚好子时,月影西斜,揽月苑里格外的安静,只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本是该放满整个揽月苑上空的天灯,如今只这一盏,显得有些孤零零的,谢如闻抬眸望着,直到天灯变成那一丁点大的暗光。 不等谢玄烨开口,她许愿道:“愿明年生辰可以离开这里,游荡山河,自由自在。”语气平静,却阴阳怪气。 一旁的人都知道她是在说给谁听。 都垂眸不吭声。 谢玄烨看了她一眼,与她说起今夜的事:“失信于你,是我的不对,过几日清明,带你去踏青,可好?” 谢如闻这一晚上憋的心绪极为不稳定,听到他这样说,乌黑眼睫垂下,不理他,谢玄烨眉心微凝,继续道:“阿闻想去哪?” 谢如闻咬了咬唇瓣,嗓音有些哽咽:“你平日里说好的时辰从未食言过,我一直在担心你,怕那些北朝人又来刺杀你,你有事不来,怎也不让人来说一声。” 她嗓音越来越哑,埋怨着他:“我都没睡,一直等着你,哪有你这样的。”她口中的话不停,似乎这样才能让心里舒坦些。 谢玄烨默默听着,自是知道她落泪了,他立于身侧的手指微动,往上抬了抬,又落下,谢如闻也不掩着藏着了,直接抬起湿润的眸子看向他。 她平日里高兴时,那双含情缀笑的美目让人瞧着心情就会愉悦,而反之,她伤心委屈时,那双漆黑的眸子透出无尽的柔软与脆弱。 让人不觉间生出无尽怜爱。 泛红的眼圈落下一行又一行的清泪,染的娇靥都如美玉无瑕,饱满朱红的唇被她咬的殷红,夜色浓重中。 少女的身子显得单薄而柔弱。 若月光得了神志,怕也要将她揽进怀中,为她抹去行行清泪,给她单薄的身子一些温暖,抚平她受屈的心。 谢玄烨落于身侧的手终是抬了起来,在将落在她肩上时往上抬了抬,未去抱一抱她,也未落在她脸颊。 修长指节停在她发间,在她如墨青丝上抚了抚,以一个兄长对幼妹的关怀,嗓音里带了轻哄:“不哭了。” 院中静了有一会儿,颇有一种安宁静谧的美好,与浮生焦灼的内心相对,他立在院门前,默默的看着他家公子和谢如闻。 眉头紧锁,早急的不能行。 公子让他先来揽月苑和十五娘说一声,谁知他进了地道后不过片刻,公子只将染了血迹的衣裳换下。 就也进了地道。 也怪他迟钝,只顾着往前走,也没发现公子就在后面。伤的那么重,也没上药,走了那么远的地道。 还在这跟没事人一样放天灯。 偏公子说了,不能让十五娘知道他受伤的事。 谢如闻止了泪,抬眸看了眼月色,嗓音湿糯糯的:“夜色深了,哥哥今夜在满月院里住吗?” 谢玄烨:“明日还要上早朝,要回府上。”他看着谢如闻:“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谢如闻:“嗯。你走吧。” 谢玄烨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谢如闻在身后唤住他:“哥哥。”她步子极快跟上去,抬起纤白的指节在谢玄烨后背的衣裳处触了触。 手上有黏腻的触觉。 血腥气。 于谢玄烨来说,他有时希望谢如闻可以不要这么灵敏,可偏偏她心思聪慧,总能发现异常,有时也总能看懂他。 谢玄烨眉间紧锁,回转身来看向她,只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她道:“回屋里歇着,只是皮外伤,无事。” 谢如闻哪会听他的。 左厢房里,烛火通明,谢玄烨坐在软椅上,绿竹提来了药箱,浮生看了眼谢如闻:“十五娘,我要给公子上药了。” 谢如闻秀眉紧蹙,随口道:“你上啊。” 浮生:“……得,得脱衣服。” 谢如闻看着鲜红的血液一点一点浸湿衣衫,可见那衣服下的肩背上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她一时间心里起了燥意,看着浮生:“需要我帮你脱?” 浮生:“……”不吭了。 谢玄烨回身看向谢如闻,他已经听她的话,先上了药再离开,他开口道:“男女有防,出去罢。” 谢如闻敢在他面前那么回浮生的话,也不会听他的,她对谢玄烨摇了摇头:“男女有防,说的是外男,可你是我哥哥。” 她理直气壮,一时间让浮生和谢玄烨显得太不光明磊落,像是他们心思不正,浮生看了眼他家公子。 十五娘已不再是公子的庶妹了。 日后都不是了。 可他瞧着,公子似乎没打算告诉十五娘这件事,也就不吭声了,谢玄烨示意浮生:“上药罢,阿闻在,也可帮你。” 适才屋内气氛沉重,一时间又变得温和了,谢如闻理直气壮,坦坦荡荡的,谢玄烨也顺着她,让她帮着浮生上药。 墨色衣袍落下,整个肩背,由上而下,霜白色里衣早已染成了血红,湿哒哒的,有些地方甚至沾了血肉。 谢如闻就在他身后站着,入目的那一瞬,眸子骤然放大,衣衫未落下前,她猜到了谢玄烨的伤应是很重。 可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她向来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会儿却有些绷不住,咽了咽干涩的嗓子,走上前蹲在谢玄烨身后,将白净的绢巾沾了热水拧干,递给浮生。 一遍一遍的擦洗,铜盆里清澈见底的水一点一点变浑浊,谢如闻端起铜盆起身,换了一盆干净的水来。 直到肩背上的血污清理干净,谢如闻问浮生:“谁干的?” 浮生抿了抿唇,依旧是看向他家公子,见谢玄烨未出声,他边往伤口上洒着止血的药粉边道:“是老夫人,对公子用了家法。” 谢如闻抬眉,唇瓣翕动,许久未说出话来,之前她只是听说,世家大族规矩颇多,更有族规家规。 庶妹 第12节 原来,下手可以这么狠。 她本就不喜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让她一直跪着的人,语气里带着恼:“她虽是祖母长辈,哥哥犯了什么错,让她下手如此狠。” 浮生:“……”不敢说。 谢玄烨语气依旧平和,见谢如闻生气,肩背之上血肉模糊的人还在宽慰她:“国有国法,族中有族规,我犯了错,应当受罚。” “祖母若不罚我,便是视谢氏族规于无物,日后还如何教导其他儿孙。” 谢如闻这几日在谢府学规矩礼仪时学过这些,可她不敢苟同,咬唇道:“哥哥既知晓会受罚,为何还要得罪她呢。” 谢玄烨不回她的话。 浮生给谢玄烨上好了药,他起身往屋外望了眼,绿竹和红梅在小厨房里忙着煎药,他道:“公子,我回满月院给您拿件干净衣裳过来。” 谢玄烨应了声。 屋内只剩谢如闻和谢玄烨两个人,谢玄烨身正体直的坐着,谢如闻就蹲在他身后,他身量高,肩背很宽,映衬的谢如闻小小的一团。 她在他身后,眸光直直的看着他的身子。 血肉模糊的地方上了药,已经止了血,她从上往下看,她以前常看他的手,前几日给他上药,还看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好看,手腕也好看。 肩背也一样。 冷白的肤色,干净平整的肌肤,劲瘦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许是他的衣物常熏檀香,此刻她不仅能闻到血的味道,还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她瞧了谢玄烨好大一会儿,出于对他伤势的关心。 如那回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她没忍住碰了碰他的手背青筋,这回儿,她又有些忍不住,纤白指节抬起,在将要触在他后背凸起的肌肉线条时。 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指。 碰下他的手可以,碰背,还是算了罢。 她站起身,拍了拍蹲的有些发麻的小腿,问谢玄烨:“哥哥,你冷不冷,用不用我先去拿件薄毯给你搭在身上?” 已是后半夜了,夜风吹着还挺凉的。 谢玄烨对她颔首:“是有些凉。” 谢如闻急忙就跑去她屋里给他拿薄毯去了。 —— 忙活完已是子时五刻,谢玄烨用了药,未再回谢府,在满月院里歇了一宿,第二日一早也未上早朝。 至午时,守门侍卫来到满月院传话:“公子,夫人来了。” 谭氏昨日下午出了谢府,夜间才知道,谢老夫人对她儿子用了家法,还是鞭笞,她一大早的去给谢老夫人请安,好生闹了一通。 这些年,谢敛也不敢管她太多,闹了一场,谢敛在他母亲跟前挨骂,谭氏坐上马车就出了建康城。 来看谢玄烨。 一路上她脸色沉的很,不住的说:“伤成了那个样子,还出城来别苑,他是嫌命活得长了?那个老妪心肠歹毒,早该下地狱了。” 孙嬷嬷在一旁劝了她一路。 谭氏被人引着来到满月院,瞧见谢玄烨人好好的,一颗心才咽回肚子里,她上前一步,声音关怀道:“让母亲瞧瞧你的伤。” 谢玄烨神色不变,依旧淡然,他开口道:“刚上了药,已无碍,母亲不必担心。”他示意谭氏坐,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谭氏脸色不太好看,只不停的开口问着昨日的事,片刻后,谢如闻上了二层阁楼来,她刚从莲池那边过来,手中提了只竹篮。 里面是刚熟了的樱桃。 她站在楼梯口,唤了声:“哥哥。”随后才瞧见坐在对面的谭氏。 这是谭氏头一回见到谢如闻的样貌,在谢府的几日里,她都带着帷帽,谭氏就这样看着她,神色逐渐冷沉下去。 她猜测的没错,她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为了不让她替十六娘嫁去王府,向来不曾忤逆过长辈的谢玄烨,顶撞了他的祖母。 甚至主动受家法,也坚决要护着她。 谭氏心思流转,只想到两种可能。 既然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庶妹,是不是生了些不可见人的心思,亦或是,眼前这个小娘子的身份非凡,对他真的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谭氏希望是后者。 也只能是后者。 第12章 谢如闻上前来给谭氏请了安。 随后将装满了樱桃的竹篮搁在小几上:“这是我刚摘来的,母亲尝尝。” 谭氏‘嗯’了声,谢如闻又道:“我还有课业未做,先走了。” 她知道,她定是打扰了谭氏和哥哥在一处闲话,寻了个由头就要走,还没抬步呢,谭氏唤住她:“过来,让我瞧瞧。” 谢如闻:“……嗯?”她走近谭氏,谭氏虽表面庄重温雅,实则内心活的自在,也无顾忌,眸光直直的打量谢如闻。 “跟十六娘果真不太像呢。” 她丢出这么句话后,也不再继续说,随手拿起一颗莹润的樱桃来,放在鼻尖嗅了嗅,倒是有香气,她对谢如闻说:“这樱桃要再长几日才甜呢。” 谢如闻眸中带着几分不解,对谭氏回了一声:“嗯。” 谭氏笑了笑:“做你的课业去吧。” 谢如闻点头,离开了二层阁楼。 谭氏与谢玄烨道:“今儿一早宫里的太医去了府上,你祖母病了,过上两日你去看看她,跟她认个错罢。” 谭氏自个可以一大早的去闹,她才不管她是不是病了,可谢玄烨不同,这件事终究是因他而起,若传了出去。 让其他士族以及朝中官员如何看他。 谢玄烨不置可否,只添了杯茶递给谭氏,母子二人在阁楼上也无话可聊,谭氏待了有一刻钟,知道谢玄烨在朝中告了假,起身道:“我先回府上,明儿再来看你。” 谢玄烨起身送她,下阁楼时,他嗓音依旧平和,说道:“明日怕是有雨,揽月苑在建康城外,母亲不必日日过来。” 谭氏侧首看了他一眼,眉间染上愁绪,对他应了声,随后道:“你身上有伤,去歇着吧,不必送我。” 谭氏和孙嬷嬷被人引着离开揽月苑,早些年谢玄烨尚未入仕时,谭氏倒是来过几回他的别苑,这几年却是从未踏足过。 七年前,谢玄烨不过二九的年纪,他的揽月苑在建康城极为有名,他也常邀好友前来做客,饮酒作诗,赏雪作画。 抚琴观月。 自谢如闻住进来养病后,便再未让外人进来过了。 谭氏这样想着,柳眉蹙起,朝别苑里四下瞧了又瞧,问身边的孙嬷嬷:“你说这别苑和谢府之间,会不会有暗道相通?” 孙嬷嬷闻言笑了:“夫人说笑,三公子的揽月苑在建康城外,离得谢府那么远,如何能有地道。” 谭氏想了想:“也对。”话落,转角处的石子小径那里有动静,谭氏瞧过去,却是一只大白鹅趾高气昂的朝着她走过来。 谢如闻在后面紧跟着二痴,瞧见谭氏后,理了理衣裙,上前唤道:“母亲。” 谭氏看了看她,俯下身去摸那鹅的脑袋,还顺下来一支鹅毛:“你这只大鹅是母的?”谭氏一眼就瞧了出来。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放大,好奇谭氏是怎么瞧出来的,她回话:“是母的,如今春季,每日它都能下一颗蛋呢。” 谭氏问她:“能给我两只蛋吗?七娘子那里也有只鹅,只可惜是个公的,整日里闹着让它下蛋,那一个公鹅如何能下蛋,我拿回去两个,看能不能孵出小鹅来。” 谢如闻对引着谭氏她们出别苑的仆人比了个手势,这里的仆人既聋又哑,这些年早和谢如闻有了特定的暗号,明白谢如闻的意思。 谭氏和谢如闻坐在一旁的八角古亭下,谭氏对她道:“临渊王府终不是个好归宿,待你出嫁,我会多给你些嫁妆的。” 谢如闻:“……不是十六娘要嫁吗?” 谭氏:“怕是你得替她,阿闻,若你哥哥让你嫁去王府,你愿意吗?”谢如闻怀里抱着二痴,眸光与谭氏相对。 谭氏继续道:“他也没办法的事,老夫人一直说你克她,信誓旦旦,”谭氏鄙夷的笑了下:“结果呢,你根本不是谢氏的血脉,也不是当年的那对双生子,他为了你忤逆了祖母,还受了家法,可这件事总得有个结果。” 谭氏云淡风轻的说完了这些话,谢如闻没吭声,倒是她怀里的二痴‘嘎嘎’的叫了几声,谭氏笑着将二痴抱在自己怀里。 这些年她嫁进谢氏,对谢老夫人如何能不了解?掌控欲太强,用孝道将谢敛拿捏的死死的,今儿一早她出来时,病的都躺在榻上了,还搁那阴阳怪气训她儿子呢。 谁跟她对着干,都没用。 最后还是一样的结果。 是以,这些年,谭氏过自己的快活日子,不理会这些糟心事,她平日里做的那些事,同在府宅中,谢老夫人如何能不知晓? 可她谭氏也同样是士族大家,撕破了脸谁都落不到好处。 谭氏拿了两颗鹅蛋离开了揽月苑,回到谢府,刚一下了马车,谢敛便拦住她,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对谭氏道:“母亲年纪大,身子越发不好了,你今儿一早实不该跟她闹,”他叹了声:“去跟母亲道个谦。” 谭氏看了他一眼,皱眉想想:“昨日出门,路过城南那家首饰铺子,瞧着生意不怎么样,不如我帮老爷打理打理。” 谢敛闻言心中憋了口气,城南那家首饰铺子是建康城里生意最好的,默了片刻,他开口:“嗯,等下我让人把地契拿给你。” 谭氏对他笑了下,随后吩咐孙嬷嬷:“母亲身子不适,去我库房里取两棵老参过来,我去看看她,得好好养着才是。” —— 如谢敛所说,谢老夫人这回是真的病倒了。 谢敛是谢氏一族的家主,而谢老夫人是谢敛的生母,又出身阮氏,向来威望极高,她不止一次信誓旦旦认为她的身子是因双生子的缘故,才会屡次胸闷头痛。 如今,她那嫡孙跟她说什么?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当年阮氏生下的双生子,这不是拿巴掌往她脸上打吗? 让她日后在府中还如何立威信。 她气到不行,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他身上。后悔吗?不后悔。 昨日,谢玄烨刚去到她院中时,她便直接与他道:“十五娘必须划出谢氏族谱,如今让她嫁去临渊王府是再好不过的事,成了王府的人,谢氏一族也能安宁。” 可他说什么?“祖母放心,我已在为阿闻相看亲事,不久她就会嫁出去。” 谢老夫人褶皱的眼皮颤颤的抬了抬,人虽是一副脆弱模样,口中的话却不容置疑:“你是想让祖母被她给克死?” 她话落,谢玄烨淡漠的眉眼染了几分寒意。 他开口道:“既祖母独断邪祟乃阿闻招致,可让父亲将她划出谢氏族谱,让她嫁去临渊王府为妾之事,不可。” 庶妹 第13节 他话语平和,却有着极大的压迫感,‘独断’二字,更是让谢老夫人大为不满,拿起手边的杯盏‘嘭’的一声就摔在了地上。 这些年,谢玄烨虽对府中事不甚关心,却也知晓一二他祖母的作为,他父亲谢敛,虽为谢氏家主,却一再纵容。 谢府中早已是乌烟瘴气。 他不欲多说,上前对谢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儿还有公务要处理,先行告退,祖母身子不适,等下我会命人送些补品过来。” 他抬步离开,还未踏出谢老夫人的院子,屋内便传来炸开的喧嚷声。 谢老夫人被气的昏了过去,这对谢敛来说纵是天大的事也会允了他母亲,而谢玄烨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他说出了谢如闻本就不是谢氏一族血脉的事。 而谢老夫人如今已不再是让谢如闻替嫁了,她要拿捏谢玄烨,她要让谢玄烨和他父亲一样听她的,不管是不是谢氏血脉,谢氏养了她这么多年。 她就该让谢氏支配她的去处。 换句话说,谢氏如今对她是有恩,她更得替十六娘去嫁。 之后,他跪在谢老夫人面前,主动开口让谢老夫人动用家法,而今,此事没个结果,谢老夫人昨夜用家法时若是装病,这会儿却是真的病了。 谭氏来看了看她,谢老夫人看见她更心烦,说了几句话就把她打发走了,只留下谢敛在这里陪着她。 谢敛最为孝顺,但凡是可以周旋的事向来都不会不顺着老夫人的意,这回让他很为难。 按理说,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往日里,谢玄烨虽不与他祖母亲近,却也不会如此忤逆她,这回,如何就闹成了这般? 谢敛本欲劝说母亲几句,何必掺和进小辈们的亲事里去呢,他还未开口,老夫人本是倚在迎枕上,突然腰间往上一颤。 脖子晃了几晃。 一合眼,又昏了过去。 —— 谢如闻对自己并非是谢氏血脉一事,算不上讶异。 在她年幼时,她就在心里暗暗思忖过,怀疑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被谢玄烨给救下安置在别苑了。 因为,她对父母没有印象,他们也未来看过她,她常听绿竹红梅说,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 可她的父母就不爱她。 是以,她常常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对于谭氏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在意的,只有让她替谢清霜嫁给临渊王这件事,临渊王年近不惑,还生的粗鲁蛮壮。 她才不嫁。 可她听的出来,谭氏是在告诉她,哥哥已经尽力了,若是到了她非嫁不可的地步,她要听话,要替哥哥分忧。 她将二痴赶走,身上着的依旧是昨夜穿的那件石榴红百褶裙,身姿轻盈很快就上了二层阁楼来。 彼时,谢玄烨正坐在阁楼东侧的一棵粗壮槐树下,那棵槐树生的高大,高度正好可以在二楼乘凉。 日光很盛,被枝叶挡了大半,零零碎碎的打在他身上,他今日未着墨衣,身上是件天云清长袍,不知是不是谢如闻知晓他有伤的缘故。 总觉得他的背影有几分清瘦。 她走上前,在谢玄烨身边坐下,嗓音轻轻的唤了声:“哥哥。”谢玄烨侧首看向她,见她额间有细微的汗珠,问她:“做什么了?” 谢如闻抿了抿唇:“急着来见你。”顿了顿,她接着道:“我见到夫人离开了,和她说了几句话,”她手肘撑在小几上,托着腮:“哥哥,我的父母是谁?” 她问的轻快,眉眼间无任何的在意或是失落。 谢玄烨冷白指节间是一本书卷,唰唰被风一连吹开了好几页,他的神色也无变化,语气依旧平和:“母亲还说了什么?”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灵动:“只说我不是谢氏血脉,我再问她,她便不吭了,我就一路跑来问哥哥了。” 她不说别的,谢玄烨也不提,只简短道:“七年前,我与当今陛下一同去南平郡接应北朝南渡的袁氏一族时,在江边看到你,就将你带回来了。” 谢如闻认真的听着:“然后呢?” 谢玄烨:“然后你就都知道了。” 谢如闻:“……不,不是,我是谁啊?” 谢玄烨:“在江边捡到你时,并无他人,当时你生着病,发了高热,想来那时南北战乱多年,你应是和父母走散了。” 谢如闻依旧看着他。 谢玄烨继续道:“谢氏双生子确实被送到了南平郡,只不过死了一个,我见你和谢清霜生的模样相似,想来也是你的造化,就让你入了谢氏。” 谢如闻:“……哥哥是心肠慈悲的人吗?”她从不认为谢玄烨是心软之人,她刚住进揽月苑的前两年。 没少折腾,可他看都不来看她,对她也颇为严厉。 谢玄烨:“当时你在一只小破船上,本以为已经没救了,可那小船被风吹来吹去,就在我的船边打转,便让无念去看了你一眼。” “还有气,便救了。” 谢如闻还欲再问,却不知还能再问些什么,问他为何不让她出别苑吗?应是她与谢清霜长大后生的并不相似,怕被人给认出来。 她想了想,不问了。 谢玄烨给她添了杯新茶递过去:“用点水。”他放下了手中书卷,与她说着:“还想问什么?” 谢如闻将茶水饮尽,日光下,红润的唇瓣上落了水珠,她用舌尖舔了舔,问道:“日后呢,日后哥哥还会照顾我吗?” 谢玄烨:“会。你嫁人之前,我都会照顾你。” 他又提起嫁人,之前在谢府时就提起过一次,谢如闻想到谭氏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不高兴,问他:“和谢清霜一样,嫁给人做妾吗?” 谢玄烨眸光微凝,拿起杯盏也用了口茶,语气平和道:“不会,找一个你喜欢的,明媒正娶做他的妻子。” 谢如闻反驳他:“从前我还是谢氏一族的人,虽然是庶出,却也可以嫁个不错的人家,可如今我是你捡来的,没准是庶族寒门呢。” “不对,能因战乱逃亡,应就是庶族寒门。” 士庶不婚,寒门如何也嫁不进士族。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有我在,你的亲事我会为你亲自挑选。” 他的话向来让人心安,此时亦然,带着上位者的笃定与从容,他这样说了,就一定可以做到,不会让她嫁给人做妾。 谢如闻坐直了身子,不吭声,也不去看他了,她心想,谭氏说的是真的,可哥哥说的也是真的。 她当然信他。 昨夜他后背上的伤依旧历历在目,他受了家法,就是为了不让她嫁去临渊王府,此刻,他依旧如此言说。 她心里更不好受了。 若谢老夫人再想法子对哥哥呢? 午后的光将人照的暖暖的,春风拂面,树叶唰唰作响,谢如闻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唇瓣翕合,问谢玄烨:“我要嫁的人,比哥哥好吗?” 第13章 谢如闻在阁楼上和谢玄烨一同用了午食,昨夜折腾到后半夜,她困了,用过饭后下了阁楼往她的上弦院走。 从前她有父母时不觉得想念他们,也未跟谢玄烨说起过想见阮姨娘,如今知晓自己不是谢氏一族中人。 她反倒对自己的父母有了好奇。 之前是他们根本不爱她,不管她,如今却成了,父母或是因着南北战乱,不得已才将她丢下,或是与她走散了。 那他们还活着吗?若是活着,他们在哪呢,如今南北休战,他们会不会一直在找她,她生活在谢氏郎君的别苑里。 他们肯定找不到。 回上弦院的路上,她想了许多,绿竹红梅不在她跟前,她回身瞧了眼,对远处的景山道:“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平日里在揽月苑,绿竹红梅不跟着她,可景山总是在,是她的贴身侍卫,在别苑里也总是形影不离。 谭氏与她说的那些话,景山定是都听到了。 景山听到谢如闻对他说话,跟上前来,对她点了点头。谢如闻对他笑了笑,有几分期待,又有些惆怅:“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了,战乱时死了那么多人。” “普通百姓又如何能保命呢。” 景山眸光垂下,不敢直视谢如闻的眼睛,垂于身侧的手握成拳,想跟谢如闻说些什么,却立在原地未动。 谢如闻见他神色暗沉,红唇轻笑,问他:“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总是这样灵敏,能察觉到别人的细微心思。 景山对她摇了摇头,抬手比划道:或许他们还在,只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他们一直在找你,而且,他们很爱你。 谢如闻笑笑:“或许吧,哥哥说了,他会帮我找他们的。” 景山神色不明,没再吭声。 谢如闻回到上弦院里睡了一觉,足足睡了有两个时辰,睡醒后她慵慵懒懒的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抬手在床头的小抽屉里取出了那块谢玄烨送给她的天山玉。 温热指腹轻抚,给冰凉的玉石染了温度,这块天山玉呈圆形,中间是雕刻的花纹,上面缀了碧青的穗子。 谢如闻睡眼惺忪,抬起双臂将玉石高高举起,认真的赏玩,玉质透亮,隐隐显出凹凸。 谢如闻‘咦’了声,凑近了来看,轻声低喃:“这花纹怎么这么眼熟。”她凝眉思忖着,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片刻,她脱口而出:“时微花。” 孙嬷嬷来接她回谢府的路上,她让绿竹跟那些孩童拿糕点换来的花,孙嬷嬷说,花的名字,叫时微。 之前她玩弄这块玉石时,不觉得这花纹特殊,如今再瞧,却觉得格外好看。 这时,绿竹发现她醒了,走上前来给她挂起床帐,声音温和道:“昨夜当真是困着了,这都睡了两个时辰了。” 见谢如闻手中把玩着花瓣状的玉佩,还一副好奇的神色,问她:“怎么了,这玉佩可是有哪里不对?” 谢如闻从枕上起身,举起玉佩给绿竹看:“这上面雕刻的是时微花。”绿竹知道这玉佩是谢玄烨送给谢如闻的。 她开口道:“那日十五娘在路边瞧见那花不走,回到府上我就跟人打听了,这花是这几年才从北朝流过来的,我还跟府上的姐姐们讨了些花籽,十五娘不说,都忘了给洒上。” 绿竹笑笑的:“时微花寓意安乐自由,公子可能是觉得寓意好,让人打玉佩的时候就给刻上了,十五娘若好奇,可去问问公子。” 听到绿竹说出时微花的寓意,谢如闻也没那么好奇了,既是有寓意的花,刻在玉佩上也不足为奇。 她又将玉佩放在小抽屉里,往屋内瞧了瞧,问绿竹:“红梅呢?” 绿竹:“去摘樱桃了,她整日里往那棵樱桃树处跑,再多的樱桃也得给摘完了。”谢如闻听到绿竹这般说。 庶妹 第14节 想起了上次在那里看到红梅扭扭捏捏的,像是在和人说话,可别苑里大多数人不是聋就是哑,她能跟谁说话呢? 谢如闻:“咱们也瞧瞧去。” —— 谢如闻一觉睡醒西山晚霞正好升起,日头逐渐下落,谢玄烨难得有几日清闲,在二层阁楼上眺望着远山,看了眼时辰后。 吩咐浮生:“换药吧。” 浮生‘啊’了一声:“公子,药换这么早吗?等下和十五娘用过晚食再换罢。”浮生只是觉得时辰不对。 这个时辰换了药,夜间歇下时岂不是还要换?大夫都说了,这药一日换一次比较好。他把话说完,见他家公子不语。 躬身应道:“是,这就给公子换药。” 这边,谢如闻睡醒后整个人很精神,和绿竹一道来了揽月苑东北偏僻处的莲池旁,春日里山中泉水旺。 将莲池灌的满满的。 她们来到这里的时候,红梅正摘了一小竹篮的樱桃朝她们走过来,见了谢如闻,往前递给她看,轻声说着:“红透的樱桃都被我摘完了,十五娘不用再去摘了。” 谢如闻往那棵樱桃树处望了眼,随后目光落在红梅身上,落的时间有些久,看的红梅有些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发髻,问道:“怎么了?” 谢如闻抬手指了指她的唇:“你的嘴巴还红还肿。”她随意且好奇的说着,一旁的绿竹看了红梅一眼。 红梅闻言脸色刷的泛白,衣裙下的腿不自觉都有些发颤,谢如闻还在打量着她,红梅道:“我打小爱吃樱桃,许是适才吃的多了,汁水都染嘴上了。” 谢如闻从她提着的竹篮里捻了一颗放在口中,樱桃很甜,她嚼了嚼咽下后,说道:“原来是偷嘴吃,不过也不怪你,这樱桃就是甜。” 闲话几句,绿竹自是看出了红梅适才做了什么,对她道:“我陪着十五娘去公子那里用晚食,你回上弦院吧。” 红梅离开了,谢如闻和绿竹在莲池里采了几支莲,要给谢玄烨拿过去,去满月院的路上,绿竹问谢如闻:“红梅适才的话,十五娘信了?” 谢如闻指腹轻柔的抚着莲花瓣,眸光中依旧透着好奇与不解,她对绿竹摇了摇头:“她惯爱扯谎,我只是好奇,男女相吻,会把嘴巴亲肿吗?” 绿竹:“……十五娘好奇这些做什么。”她是没有料到,谢如闻心里是在好奇这个,可仔细想想,十五娘及笄了,是大姑娘了。 好奇这些,也属常事。 谢如闻有些小小的犯愁:“之前看的话本子里也没这样写过啊,”她顿了顿:“算了,夜里问问红梅就是了。” 绿竹睁大了眼珠子:“……十五娘,红梅和人私会你不管吗?她是谢府中的家生子,在别苑中侍奉你,如此不检点,是要受罚的。” 谢如闻想了想:“哥哥说要给我相看亲事,日后我嫁人了,你和红梅回到谢府,年纪到了,应是也要嫁人,她现在有喜欢的,我不管她。” 绿竹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一时有些堵闷,与谢如闻一道走在开满花枝的小道上,绿竹开口:“十五娘若要嫁人,能跟公子说让我陪着吗?” 谢如闻闻言看向绿竹,墨色的眸子与绿竹相视:“你若愿意跟着,我当然可以跟哥哥说,就怕你跟着我不如在谢府过的舒坦。” 绿竹:“在哪都是侍奉人,我愿意侍奉十五娘。” 二人闲聊着,没一会就来到了谢玄烨居住的满月院里。她上了二层阁楼,看到谢玄烨时,他正将两封书信递给无念。 吩咐道:“送出去罢。” 无念应是。 谢如闻将采来的莲插在白玉瓶里,还给摆了摆,清新雅致,与谢玄烨一道用了晚食后,她唤浮生:“拿小药箱来,我给哥哥换药。” 浮生对她笑说:“十五娘,你来之前我刚给公子换了药,大夫说了一日只可换一次,不然伤口愈合不好。” 谢如闻看了眼谢玄烨,随后问浮生:“伤口可好些了?”浮生回她:“用的都是顶好的药,歇了一宿,已经好多了。” 谢如闻不再问了,在阁楼上待了会儿,待夜色暗下,她催着谢玄烨回屋里歇着,自个提灯回了她院中。 —— 如谢玄烨所说,次日天还微亮,就淅淅沥沥的落起了小雨,春日里的雨清新,落在花上,叶上,都显得春意盎然。 谢如闻不喜雨天,晨起未去谢玄烨那里用早食,本打算待雨停了后再去见他,结果辰时的时候,浮生来了她这里。 “十五娘,公子让您稍作打扮去满月院一趟,河东柳氏的九公子一早来了别苑,正在院子里和公子下棋呢。” 谢如闻秀眉抬了抬,过了片刻,才问浮生:“哥哥还说了什么?”浮生摇头:“公子只说了这些,没别的了。” 昨日谢玄烨说了会给她相看亲事,她在心里有准备,可这是不是太快了些,哪能昨日刚说,今日就邀了人来。 她皱了皱眉,绿竹上前道:“十五娘,公子等着呢,我给你梳头上妆罢。” 谢如闻往满月院的方向看了眼:“梳头可以,不必上妆了。”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男子若以貌相人,也不妥当。 谢如闻简单收拾一番,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她撑伞来到满月院时,谢玄烨正和柳氏九郎柳殊在院中八角古亭下下棋。 雨落的不大,细细密密的,谢如闻走进古亭时,一局棋也已进了尾声,谢如闻一眼就瞧出这局对弈,柳氏九郎输的很惨,为了给人留点面子,她正欲先去二层阁楼上待会。 谢玄烨却收了棋子,唤住她道:“阁楼上观景甚好,阿闻带柳九郎上去看看风景罢。”一局棋作罢,柳九郎心下松了口气。 他在家中时,便常听兄长说,谢氏三郎君的棋艺一绝,今日下了一局,果真如此,适才他瞧见谢氏十五娘走过来。 正不知所措呢,好在,三郎君给他留了面子。 谢如闻看向谢玄烨,对他点了头,随后看向一侧的柳九郎,嗓音平和道:“春日里景好,柳九郎随我来吧。” 她言语从容,落落大方,平日里都喜着亮色的衣裳,偏今儿换了身素净的,又未施粉黛,一张清丽的娇靥,更显出天生丽质。 柳九郎与她那双含情缀笑的眸子只相视了一瞬,便急忙垂下,上前一步对她见礼:“有劳十五娘。” 二人撑着伞一前一后往木梯上走,谢如闻头一回与人相看,在心里想着,上了阁楼,该与柳九郎聊些什么。 她秀眉微微皱着,回身往院中那道颀长的身影处看了眼,就这一眼,晃了神,脚下木梯因着雨天湿滑,让她没踩稳,整个人身子就要往后倒。 她‘呀’一声,纤白指节握住木梯边沿时,正巧柳九郎在身后也扶住了她,谢玄烨本还坐在棋盘前。 已然站了起来,脚下步子抬动,又在柳九郎扶住她的那一刻停下来,眸光深邃的望着木梯上的两道身影。 柳九郎是如何扶住了谢如闻呢?一只手落在她的左肩上,另一只手拖在了她的后腰,被他丢掉的油纸伞正往楼梯下滚。 少女身上的裙摆如绽放的花往后曳开。 亲密。 又显旖旎。 谢如闻回过神来后,对柳九郎颔首了下,心中有些懊恼,脚下步子加快,上了阁楼,两道身影被阁楼隔绝在了另一侧。 一刻钟后,柳九郎下了阁楼,神色舒展,心情愉悦,肉眼可见的与谢如闻相谈甚欢,他上前来与谢玄烨告辞。 “谢三公子的揽月苑果真名不虚传,改日定再来拜访。” 谢玄烨垂眸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明:“柳九郎慢走。” 柳殊颔首,莫名觉得谢三公子的态度不如与他下棋时来得温和,他想了想,许是适才他失礼扶了下十五娘。 可那是情急之下,才会失礼的。 柳殊没再说什么,谢三公子是十五娘的兄长,看到那一幕,心中不舒服也是应该的,想来只要十五娘愿意。 谢三公子也不会阻拦。 他来揽月苑前,家兄与他说十五娘并非谢氏血脉,既如此,嫁给他乃是高嫁,他今日来这里,一是家兄的安排,二来,是因十五娘有谢三公子的照拂,娶了她,日后在朝中定会如鱼得水。 如今,他见了十五娘,对她一见倾心,日后她若嫁给他,他定会好生待她的。 柳九郎离开了。 谢如闻也从阁楼上走下来,她的神色温和,依旧是让人瞧着心情愉悦,谢玄烨垂眸看向她,虽知适才她定是没有碰着,还是问她:“脚崴着了吗?” 谢如闻摇头:“没有。” 雾雨中相视片刻,谢玄烨见她凝眉静思,开口道:“先不急着做决定。” 谢如闻问他:“哥哥觉得他行吗?” 谢玄烨避开她的眸光,在石桌前落座,边撩袍坐下边道:“阿闻可再选选。”谢如闻听到他的话,对他点了头。 再选选。 那就是他都没看上。 她眸光清澈,在谢玄烨身上停留片刻,懒散道:“昨夜没歇好,我回去补觉了。”她撑伞走出几步,至院门前时。 又突然回转过身来。 天幕之上的雨水似是更稠密了,她手中撑着的山水油纸伞在滴答滴答的轻响,隔着绵密雨雾,八角古亭下的郎君正举杯用着茶水,他的手修长而好看,面容俊美,轮廓分明,坐在那里令人赏心悦目,矜贵从容,她的生活里这些年只有他。 难免给她相看男子时,她会拿他人和他作对比,她昨日问他,她要嫁的人,比他好吗?他告诉她。 当然。 他信誓旦旦,说她要嫁的人当然比他好。 可,怎么可能呢? 不会比他好。 她就这样回身看着他,在细细春雨中,逐渐模糊了视线,她在心里想,为何她要嫁给别人,为何她不能嫁给他呢? 他已经不是哥哥了。 他是谢玄烨。 第14章 谢如闻撑着油纸伞在揽月苑里闲逛,其实,这两日她一直有心事,从谢玄烨说让她嫁人,她便开始心神不宁,思虑着日后的生活,无论怎么打算,都不太让她满意。 而此刻,似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她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这让她心情有了几分愉悦,头一回觉得阴雨天好似也没那般令人厌烦了。 她走过一道又一道石子小径,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 他不再是哥哥了。 她其实也不想嫁人,不想嫁进临渊王府,也不想嫁给其他的任何人。 因为嫁人了就要离开哥哥。 她心里不好受。 而现在,心里的堵闷不见了,换成是任何一个小娘子,丢掉谢氏一族血脉的名头怕是都要失落,可她却不。 她很满足。 回想起这些年来和谢玄烨在一起做过的事,因着添了几分她自己的小心思,而变得有趣,她一个人漫步目的的在别苑里走了很久。 庶妹 第15节 直到最后,她的欣喜逐渐淡去,思虑起了另一个问题。 她想嫁给他,那他,对她是什么心思呢? 他会愿意娶她吗? 谢如闻秀眉轻蹙,细细的回想着,七年时间的相处,他自是不讨厌她,这些年他教她读书,练字,抚琴。 相处的很愉快。 他们常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一同赏月。 还在春日里一同上山采菌菇,夏日里在山泉水中捉过鱼,秋日里一起摘果子,冬日里一起堆雪人。 浮生与她说:“公子在府中从不做这些事的,他的公务很繁忙,常夜深才歇下,只有陪着十五娘时,才会做这些没用却有趣的事。” 她和他之间的回忆有太多,他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虽有时严厉,却总是温和的,他待她的好,若是愿意转换。 也可以是喜欢。 她在心里忖度着,回了上弦院。 午后,雨停了,揽月苑里又来了人,是钟氏一族的五郎君,他父亲虽是钟氏家主续妻所生,为人却极为敦谨,在朝中深得重用,与谢玄烨交好。 而且,他教子有方,他的儿女皆守矩而正直。 谢如闻刚一睡醒,就又被拉去和人相看了,如果说和柳氏九郎相看时,她态度认真,想着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会紧张,会在心里思忖该如何与他闲话才能相谈甚欢。 那此时,和钟氏郎君相看时,已然是另一种心境了。她意识到谢玄烨不再是她哥哥,她可以嫁给他后。 没了和人相看的心情。 在二层阁楼上和钟氏五郎君闲话了有一盏茶的时辰,钟氏郎君便下了阁楼,他径直来到八角古亭下,对谢玄烨见了个礼:“谢三公子。” 谢玄烨示意他落座。 钟氏五郎和柳氏九郎不同,他瞧上去就是一副斯文儒生的模样,谦谨有礼,他落座后,与谢玄烨直言:“十五娘温柔端庄,言语晏晏,是个不错的小娘子,只是,怕是与钟某无缘。” 他一副认真的神色,谢玄烨刚抬起的指节要给他添茶,随后顿了顿,只听钟氏五郎继续道:“钟某自幼熟读经史,纵观过往,红颜祸国,一代骁勇帝王竟会毁于女子美色之中,是以,钟某深觉,十五娘样貌太过艳媚,实不堪为妻。” 为着礼貌与自幼的家风教养,他藏了些话,十五娘不止是样貌太过妩媚,身段亦然,这样的女子娶回了家,日后该是日日沉沦,男儿该一心建功立业,岂能被女子耽搁。 谢玄烨手中的青玉壶稍倾,茶水‘哗哗’落于杯盏,钟氏五郎话落,他手中青玉壶放下,随后拿起钟氏五郎的杯盏。 神色不变,冷白指节很是随意的将杯盏中的茶水泼洒在地,语气平和道:“杯盏中落了污垢,浮生,给钟五郎换一只。” 钟五郎倒是未觉他的话有何不妥,他常听家父与他言,谢氏三郎君才华横溢,且在朝中多有建树,行君子之道,他如此坦言,谢三郎君应不会觉得他失礼。 见谢玄烨垂眸指节摆弄杯盏,他往四周望了眼,赞起揽月苑的景致来,刚一开口,‘嘭’的一声,脑袋被什么砸了一下。 他回身去瞧,脖颈间又被砸了一下。 钟五郎抬手一摸,竟是一颗樱桃核。他的目光盯着二层阁楼靠南的支摘窗,此刻,明眸皓齿的少女正单手托腮倚在窗边。 眸光懒散随意的往远处眺望。 钟五郎瞧见了,谢玄烨自也瞧见了,他抬眸看了谢如闻一眼,在钟五郎开口前,说道:“别苑里种了几棵樱桃树,春日里鸟雀常啄食,适才瞧见有鸟雀飞过,应是吐核落在钟五郎头上了。” 钟五郎:“……”他抬头看了眼,这八角古亭可没有落樱桃核的地方。 他自知怕是适才的话,被十五娘给听到了。 小娘子心中不忿,才会如此对他报复。 这小娘子也忒记仇了些,他句句所言皆是实话,怎得还不让人说呢?他未再等浮生送来杯盏,起身道:“谢三公子,钟某告辞。” 谢玄烨:“不送。” 谢如闻下了楼,往谢玄烨身边一坐,似是对他有些微的不满,语气埋怨道:“我不相看了,被人如此言说,心情不好。” 谢玄烨垂眸看向她:“钟五郎在建康城的声名颇盛,不成想,却是有些迂腐了,”他顿了顿:“还有好些儿郎可供你挑选,日后,我会先帮你过一遍。” 谢如闻单手托腮,眸光直直的看着他,在他的眉眼间过了一遍,问他:“哥哥,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她没来由的这样发问,谢玄烨轻笑:“既救了你,当为你的日后负责。” 谢如闻往他跟前凑了凑,语气轻快的问他:“若我一直寻不到想嫁的,哥哥要对我如何负责?” 她在心里想,他自己给娶了? 谢玄烨微不可察的撤了撤身子,拿起杯盏用了口茶:“总会有你喜欢的,若是寻不到,揽月苑一直都会是你的家。” 他的话谢如闻还算满意,对他浅浅笑了下,眉眼弯弯,齿如编贝,其实她今儿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素雅百褶裙。 就被钟氏郎君如此言说,若她施了粉黛,再换上一袭石榴红曳地广仙裙,怕是要被钟五郎说是祸国殃民的小妖精了。 春雨骤歇,日光渐亮,她整个人在日光下是那么的白璧无瑕,冰肌莹彻,如此琼姿花貌在整个建康无人可比。 谢玄烨对她道:“我今日回府上,闲暇两日,朝中事务需要处理。”他与平日里一样,云淡风轻的与她说着这些。 谢如闻听在心里,却与平日里不同,深觉他要去做什么,如此与她言说,像是话本子里外出的夫君跟夫人报备一样。 她对他点了点头,因着思绪过盛,满脑子都是话本子里夫君对夫人如此言说后,夫人是如何回的话,问他:“夫君何时回来?” “……” 正巧这时来送茶水的浮生走过来,眸子放大看了看他家公子,随后又看了看谢如闻,吓得手中木盘都有些抖。 他心想,这才一会不见,十五娘怎还说起胡话了呢?急忙转身欲避开,谢如闻已又开口:“我是说,你,你不是还要给我相看吗?你这几日不在,我还如何相看郎君。” 少女娇靥瞬时红若春桃,她低下头,不去看他了。 谢玄烨神色不变,嗓音也温和:“后日我便会来,这两日先帮你相看一二,若觉得尚可,再来别苑给你相看。” 浮生这才回过味来,上前将茶壶放下,还给谢如闻添了杯茶:“十五娘用些茶水罢,昨日落了雨,今儿还是寒的。” 谢如闻‘嗯’了声,八角古亭下一片静谧。 —— 谢玄烨离开了揽月苑,谢如闻这几日的热闹日子又归于平静,和以往的日日夜夜一样,在别苑里闲玩。 抱着二痴,赶着大痴,这两日也不知为何二痴的心情似是不太好,都没下蛋,谢如闻抚着它的羽毛,轻声问它:“大痴是不是欺负你了?” 她在院中石桌旁坐下,口中不疾不徐的说着,红梅一边给月季花修剪枝条,一边与她说着:“十五娘,大痴整日里黏着二痴,才不舍得欺负它呢。” “这鹅,只要天气一冷,就爱不下蛋。” 谢如闻闻言看向红梅:“你如何知道的?” 红梅:“这有何不能知道的。”鹅不都是这样。红梅笑笑,给谢如闻抬手指了指:“十五娘瞧瞧,大痴看二痴那眼神,可不就是思春呢。” 红梅不害臊,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这样的话,绿竹从屋内走出来看了她一眼,谢如闻抬眸看着红梅。 忽然想起了她那日红肿的嘴巴。 谢如闻给她招了招手:“先别修剪了,过来这边,我有事问你。” 红梅不解的将剪刀放在一旁,在绢布上擦了擦手,走到谢如闻这:“十五娘要问什么?”她心有余悸,观着谢如闻的神色。 谢如闻想了想:“大痴喜欢二痴,你是怎么瞧出来的?”红梅觉得可笑:“大痴那眼神一刻都离不得二痴,晚上睡觉时,我去喂食,还老往二痴身上凑呢。” 谢如闻眸光微动:“那若是人呢,人的喜欢与否如何瞧出来?” 这回换红梅想了想:“人比鹅复杂的多,不过也不难看出来,人生来便有七情六欲,纵是心思再为缜密之人,也克制不住欲望,试试不就知道了。” 谢如闻脱口而出:“如何试呢?” 红梅:“……”她皱眉思忖:“身体是最直接的体现,若要试的话,便离得他近一些,观他的神色。” “神色若无变化,再轻轻抖动抖动衣裙,将女子身上的体香给他闻到,若这般了,他还无动于衷,便说他脸上有东西,再凑近一些。” “若这时,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神色镇定,那就是不喜欢,若他神色间有了变化,就再近一步,在他耳边小声说,你的心跳的好快啊。” 红梅讲着讲着就入了戏,真的放低了声给谢如闻演示,看的谢如闻怔怔的,正在忙活着收拾鹅窝的绿竹也给看呆了。 八成她就是这般将人给拿下的。 红梅继续道:“这样,就把人给拿下了。” 谢如闻抿紧红润的唇,不吭声,眉目微敛,暗自思忖着,正巧这时浮生来了上弦院,在院门前说道:“十五娘,公子来了,让您去满月院用晚食呢。” 谢如闻:“……”刚想试,人这就送上门来了。 她将二痴从怀里赶走,回屋换了身衣服,还让红梅给她上了妆,心怀忐忑和兴奋就往满月院去了。 她刚离开,绿竹走至红梅跟前,气恼道:“你自个做那档子事,十五娘不管你,你若教坏了十五娘,公子可不会饶你。” 红梅瞥了绿竹一眼:“你懂什么,十五娘日后嫁了人,要想拿捏住夫君,要学的还多着呢。” 她话落,发觉到不对,脸上的笑意顿时不见,问绿竹:“你说,十,十五娘突然问我这些是要做什么?她想试谁?” 绿竹白了她一眼:“这揽月苑里还能有谁?” 红梅一惊,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提起裙据去追谢如闻:“十五娘,不行——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作不得真,你可不能去试啊!” 谢如闻回身看了她一眼,径自往满月院去了。 红梅怔愣在原地,惨白的脸上尽是生无可恋,那可是公子,十五娘如此试探,若成了还行,若不成,她怕是要完了。 第15章 谢如闻步履轻快的上了二层阁楼,她有两日未见到谢玄烨了,见到他会不自觉欣喜,嗓音清甜道:“哥哥,你身上的伤好了吗?” 谢玄烨身着墨色宽袍,长身玉立,正在书案前提笔作画,见到她来抬眸道:“好了,不必担心。”他嗓音平和的说着,将手中笔放回笔架:“过来用饭罢。” 谢如闻走至书案前看了眼他作的画,才往八仙桌前去。 二人用晚食的时候,谢如闻与往日里不同,有些安静,谢玄烨问她什么她答什么,不像往日问一句回三句,还要再反问上一句。 谢玄烨问她:“想什么呢?”心思那么重。 谢如闻听红梅说起的时候,心里可谓是跃跃欲试,恨不得谢玄烨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给她试,这会儿见到了谢玄烨。 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她回:“在想今夜会不会有月亮。” 谢玄烨往她面前的玉碟里夹了菜,嗓音平和道:“今日晴空且十五,会有圆月。” 谢如闻嗯了声:“那等会用过晚食,我陪哥哥在这里赏月罢。” 庶妹 第16节 谢玄烨对她颔首。 一顿晚食用完,天色全暗了下来,阁楼上的灯架燃起了烛火,春日渐浓,夜间的风有几分暖意,阁楼东侧的古老槐树下。 和以往一样,放了一张小几,两张软椅。 谢玄烨坐在软椅上,冷白指节翻动着书卷,明亮烛火打在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俊美无俦,谢如闻看了他一眼,起身将她身侧的烛火剪灭了两盏。 他们二人一左一右,一明一暗。 两道修长的身影被树叶的投影融在一处,每日更新日漫韩漫最新完结小说,搜索q君羊524久零八1九贰她看了会儿随风而动的枝叶,用手指在空中描摹着谢玄烨的宽大轮廓,又时不时的看上谢玄烨一眼。 她手中的书卷,都一刻钟了,也没翻动一页。 她心神实在是不宁,少女的那点小心思若不是她这边的烛火被她剪灭,都要被谢玄烨瞧的一清二楚。 她站起身,莲步轻动,绕到谢玄烨这边,抬手将灯架上的烛火给他剪了大半,阁楼上瞬时暗了下来。 谢玄烨抬眸看向她,眸中透出几分不解。 谢如闻也不看他,边走回她的位置边道:“烛火太亮伤眼睛,哥哥整日忙碌,要注意些。” 谢玄烨:“……”此刻烛火被剪灭了大半,勉强能让他看清书卷上的字迹,他开口道:“你那边的烛火都熄了,不看书了?” 谢如闻对他点头,昏暗中,她把唇瓣咬的殷红:“哥哥看书罢,我看会儿月亮,想点事。” 谢玄烨看了她一眼,薄润的唇勾笑,他是了解谢如闻的,平日里她没有这么多小心思与小情绪,许是她长大了。 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繁星遍布,谢如闻当真抬眸瞧了好大一会儿,待她收回目光时,谢玄烨左手握着书卷,正在凝神观书。 而他的右手则因拿起杯盏用了口茶,而落在了身侧的小几上,烛火昏暗,衬的他的手格外冷白无暇,犹如上好的冷玉。 谢如闻一直都喜欢他的手。 这些年,她不止一次想要摸一摸,想和他五指紧扣,可一直都没有机会,仅有的一次,还只是和他比了比手的大小。 她偷偷瞄了谢玄烨一眼,纤白柔荑上前,食指轻勾,勾在了谢玄烨落在小几上的修长小指,随后是无名指,再是他的中指。 一个又一个。 一下又一下。 似是拨弄琴弦一般,用她柔软的指腹在他指节间如同羽毛一般轻抚,因着谢玄烨的手指是半屈着的。 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他指节的凸起处,一个一个给他铺展开,又用指腹在他冷白指节上点来点去,还将她的五指指腹和他的紧贴在一处,微微举起。 两个人的指腹就这样紧紧相贴,肌肤的温热相互传递。 谢如闻在做什么呢?她在玩谢玄烨的手指。 并且对此乐此不疲。 她可以玩弄上许久,也不会觉得厌烦,她只是做了她一直都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如今真的这样做了。 她才发现,没她想象中那么难,甚至觉得颇为有趣,没有胆怯,没有羞涩,只有一种舒心与心灵上带来的刺激。 她喜欢他的手,她在心里想,若是这只手能握住她的手就好了,再或者,能对她做些别的,会更好。 她一边玩弄着他的手指,一边抬眸去观他的神色,此时,谢玄烨神色自若,眸光依旧是在他手中的书卷上。 似是对谢如闻的触碰,无任何的反应。 这让谢如闻有些不满,可她在心里想,若他无悸动,如何用默不作声来掩饰,他该侧首看过来,与她平静的说话才对。 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太过平静,反倒不对,像是装的,若他心中光明磊落,何须装出来这副镇定模样呢。 谢如闻刚有了这样的思绪,谢玄烨便垂眸看了过来,对她轻笑,神色平和,语气淡然:“不是在赏月吗。”他将他的手挪开,云淡风轻道:“男子的手是会比女子的大上一些。” 他说的是上回谢如闻说他的手比她的两个大。 他那么随意且自然,谢如闻就算想怀疑他什么也无甚可怀疑的,她可以确定,对于她的触碰,他真的没有别的心思。 她对谢玄烨应了声:“哥哥说的对。” 眸光与谢玄烨相视片刻,她当真如红梅所说,凑近了谢玄烨,开口道:“哥哥,你眉间这是什么?” 她从软椅上起身,带动曳地百褶裙晃动,荡出漂亮的弧度,她今儿穿着的是一件束腰长裙,胭脂水色,给少女的娇俏灵动添了几分妩媚。 平日里她多着豆绿或烟紫,让人觉得如小鹿般灵敏,此刻,她站在谢玄烨身前,束腰曳地裙显出腰肢盈盈一握。 别说是握住她的手,谢玄烨的手或许可以将她的腰肢一把握住,攥在掌中。 红梅说要抖动抖动衣裙,让香气被他闻到。 谢如闻突然起身,根本不用抖动,身上的衣裙就已荡出,裙摆边缘被风吹动,与他的墨色宽袍相撞交叠。 谢玄烨有没有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她不知道,反正她是闻到了,她每日里沐浴都会用上一竹篮的新鲜花瓣,沐浴后身上还用了花油。 格外的香。 而且,她听闻,男子就算闻不到这些花粉的香气,也能闻到女子身上的体香,他们对体香格外的敏锐。 因她站在身前,谢玄烨垂眸,对她道:“未有东西。”谢如闻已俯下身,眸光认真的观着他的眉眼。 眉如远山,凌厉威严。 她吐气如兰,轻声说着:“哥哥,你的眉里有颗痣,都说眉里藏珠,是大富大贵之人。” 谢玄烨对她应了声:“倒也不是稀罕事,我记得你眉心也有。”他语气依旧平和,并未因着谢如闻的举动而有分毫改变。 谢如闻在他的神色间看不出什么,他又低垂着眼眸,她便凑着昏暗的烛火观他的脸庞,结果亦然。 脸没红啊。 再去观他的耳。 同样不红。 她心里自然是失落的,红梅说的该做的都做了,怎么就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呢,她在心里叹气,他,对她,难道就没有一点喜欢吗? 只是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照顾吗? 她不信。 谢玄烨身正体直的坐着,谢如闻又往他跟前凑了凑,红润如樱的软唇在他眸底略过,几乎要擦过他的脸庞。 似有若无,如风般拂过。 她俯身向前,覆在他耳边,她在心里想,她未听到他的心跳声,该与他说些什么呢?她想了想,在谢玄烨耳边轻轻吹了吹气。 温热。 轻柔。 少女的气息吹在他耳边,如春风拂面,谢如闻吹了一下,又一下,见他身形稳如泰山,她在他耳边轻轻道:“哥哥猜一猜我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香粉?” “哥哥闻的出来吗?” 谢玄烨回她:“去岁秋日在山中摘了些桂花,可是让绿竹做成香粉了。”他云淡风轻的说着,抬手握住谢如闻的手腕。 隔着衣衫。 让她坐回她的位置,随后继续道:“适才你上楼时,我便想说了,你今日这般打扮,明媚不俗,不必在意那日钟五郎说过的话。” 谢如闻看着他:“哦。” 谢玄烨:“明日让浮生再去给你裁几身亮色的衣裳,这几日还会有郎君来别苑,你可捡喜欢的穿。” 谢如闻:“哦。” 他站起身,遥望了眼天上月,神色自然道:“许久未作画了,趁着今夜月圆景好,你又上了妆,给你作副丹青罢。” 谢如闻:“不用了。”她没有心情。 钟氏五郎不是说她生的祸国殃民吗,那她又打扮了一番,换了衣裳,又这般对他,为何他会如此镇定自若。 无动于衷呢? 红梅不是说,只要是人,就会有情欲,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吗?怎么到了他这里,都不管用了呢? 她轻声叹了下:“我困了,回去歇着了,哥哥若想作画,改日罢。”她说完,丧丧的就要走,谢玄烨未留她,只递给了她一盏灯。 她下了阁楼,浮生与她打了个招呼,随后上楼来,见他家公子依旧是坐在那里,可是,他家公子以往的背影都很直挺。 今夜,怎么不太对。 浮生急忙上前来,见他家公子手肘靠在椅沿,额间青筋暴起,修长指节紧紧攥着椅把,攥的泛白。 浮生慌乱着:“公子——” 谢玄烨嗓音有些发颤,低声道:“拿来——” 浮生:“……公子,咱,咱不是说,不再用了吗?”浮生说着,犹豫着,他家公子近一年来,都在用汤药。 用了汤药后,服散的日子越来越长,最初是三日一服,后来是五日,如今明明十日服用一次都无事。 这,这怎才三日,就这样了呢? 他想起适才十五娘离开时,神色恹恹,难不成是公子和十五娘生气了,所以才会这样,也不对,往日里生气也不会这样啊。 浮生急的都要哭了,那东西对身体伤害极大,他不想让公子服用,可他看着他家公子的神色越来越暗沉,阴鸷可怖。 只好从怀里取出一只白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小小的药丸递给他家公子,随后拿起茶壶添了茶。 待谢玄烨服了散,神色恢复平和后,浮生才敢上前问上一句:“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十五娘惹您生气了?” 谢玄烨深邃眸光眺望远方,观月,观山,也观心,他神色间晦暗不明,过了片刻,对浮生道:“无事,下去罢。” 第16章 谢如闻回了她的上弦院,对于谢玄烨适才的反应,她有些想不明白。 其实在她心里,是有八成把握才这样去试探的。 这些年他们在一处,她自认是了解他的,也善于观察他的情绪,可他就是无动于衷,情绪无任何变化。 这让她很心烦。 就算他待她只是兄妹之情,可适才她的作为他又如何能看不出她是在做什么?那他为何不直言拆穿她,与她说明白呢? 给她留面子? 庶妹 第17节 或是,他心中有鬼。 谢如闻想不明白,回了上弦院后,径直去了净室沐浴,以往她沐浴都是绿竹侍奉的,今儿因着试探一事。 红梅心中不安,也跑进净室来了。 红梅问她:“十五娘,公子可说什么了?”红梅既好奇谢玄烨对谢如闻的态度,也担忧若谢玄烨知道是她教给谢如闻的这些,会不会责罚她。 谢如闻在浴桶中用手捧了一捧水,哗啦啦的浇下,轻柔的嗓音有些被水声淹没:“没有。”她回转身看向红梅:“你的法子是不是不管用?” 红梅松下一口气:“怎么不管用,这法子十试九稳,十五娘,公子这些年一心在朝政,无关风月情事的。” 红梅劝着,生怕谢如闻再去试:“公子心性坚毅,与常人不同,十五娘既试了不成,还是消了心思挑选合适的郎君嫁人罢。” 红梅这般说,正在给谢如闻沐发的绿竹紧跟着接话:“十五娘,红梅说的对,公子待你,只是兄妹之情,十五娘万不可走弯了路。” 可谢如闻刚刚及笄,情窦初开的少女对一个人有了这种心思,又如何能听得好言相劝? 七年来她对谢玄烨的感情很深厚。 而一旦这种深厚的感情变了质,不是她这个年纪这种心性的小娘子能够控制的。 她未理会她们二人的话,又问红梅:“还有别的法子吗?” 红梅:“……”她不吭声。 谢如闻:“你只管说,若被他发现了,我不会说出是你教的。”她语气坚定,自不会牵连他人。 红梅有些心动,她惯爱掺和这种事,可这毕竟有关公子,可不是谁的风月事都能被拿来当乐子的。 谢如闻眸光直直的看着她,红梅欲说,被绿竹扯了扯衣袖,红梅皱眉道:“绿竹姐姐,既然十五娘有这心思,咱们不妨帮帮她?” “你想想,十五娘如今已不是谢氏血脉,就算有公子护着嫁进了士族大家,日后的夫君指不定怎么待她呢?” “而且,高门大院里的那些龌龊事,你我最为清楚,十五娘若能跟了公子,不比嫁给他人强?”红梅一番话说的倒是认真。 且在理。 绿竹之前不是没为谢如闻担忧过,以她如今的身份,日后的日子确实说不准,总归无论嫁给谁,都不会再有揽月苑世外桃源一般的生活。 红梅见绿竹不再吭声,对谢如闻道:“法子倒是还有,只不过不好弄。”红梅往净室外望了眼,压低了声道:“我也是前几日回谢府时听我娘说起的,有一种秘药,人服用了后,问什么就会说什么。” “十五娘若真想试探公子对你的心意,不妨给公子用了这药?”红梅想了想,又提醒:“不过这药很奇,不止问什么说什么,若公子对你有意,这药还是——” 谢如闻见一向不害臊的红梅都红了脸,问她:“还是什么?” 红梅:“还是情药,没准公子说了真话后还会亲你呢。” 谢如闻:“……亲吻是什么感觉?”她问红梅,红梅也不瞒着:“就,上天入地的感觉,十五娘回头试试就知道了。” 一旁站着的绿竹:“……” “这,这不是说试探公子的心意吗,扯什么呢?”绿竹看了红梅一眼,示意她不要太过分。 谢如闻抿了抿唇,红梅继续与她道:“不过这药不好弄,十五娘出不去别苑,可如何是好?” 谢如闻在净室待了有半个时辰,攥干青丝出来后,唤了景山过来,将药的名字写下递给景山:“我需要这个。” 景山看了一眼,对她颔首,什么都未比划,径自离开了。 揽月苑可以防住谢如闻和绿竹她们,对于景山来说,来去自如,只要他想出去,无人能拦得住他。 —— 翌日一早,谢如闻刚起身洗漱,还未用早食,景山就来到院中,将一只白玉瓶递给她,比划道:你要的东西。 药是弄到手了。 还有个问题。 谢玄烨不在揽月苑。 好似昨夜她离开满月院后,他就回了谢府,谢如闻猜测他今日应该会来,就没让绿竹去竹林拉响铜铃。 她还是同以往一样忙自个的,待到酉时,谢玄烨还是未来,她瞧了眼西山晚霞,往日里他若是来别苑,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到了。 看来是不来了。 谢如闻对绿竹道:“你去竹林拉铜铃,问无念,哥哥什么时候过来。”绿竹在心里轻叹,应了是后往竹林方向去了。 拉响铜铃一刻钟后,无念从地道里健步走出来,对绿竹道:“可是十五娘有事?”绿竹回他:“公子今儿来别苑吗?” 无念摇头:“不来。”他顿了顿:“公子说他这几日都不回别苑。” 绿竹:“啊?十五娘等着公子呢。”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公子可是公务繁忙?若闲暇下来,还是让公子来一趟罢。” 无念皱眉,一副犹犹豫豫的神色,被绿竹瞧出来,问他:“有什么话就说,这是做什么?” 无念:“我也是听浮生说起的,公子和十五娘昨日在阁楼上吵架了,公子心情不好,昨夜就回了府上,许是怕十五娘看到他烦,不愿理他。” 无念猜测着说,绿竹更讶异了,有这事吗? 昨日十五娘不是去试探公子了吗?没听说吵架啊,她想了想:“浮生可说了是如何吵的?” 无念摇头:“这他没说,左右是公子和十五娘的事,咱们不好过问,”他想了想:“十五娘可还在生气?” 绿竹在心里想着,昨夜谢如闻回到上弦院的时候确实不太高兴,她原以为是因着没试探出来,原是还和公子吵架了。 这样的事不是头一回。 以往谢如闻和谢玄烨闹矛盾了,也不跟绿竹和红梅说,她喜欢一个人憋在心里,绿竹轻叹:“十五娘不生气,只是要见公子,你回去和公子说上一声。” 无念颔首:“就算说了,公子今儿也来不了,宫里皇后娘娘邀了人进宫赏花,公子怕是要到明日才能来了。” 绿竹:“嗯。” —— 一连三日,谢玄烨都未回揽月苑,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这日他下了早朝后,谢老夫人身边的侍女来到朝暮院。 “公子,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谢玄烨自回了谢府后,并未去过谢老夫人那里,谢敛不止一次派人来说,让他去瞧瞧他祖母。 此时,谢老夫人派人来请他,谢玄烨自知是为了何事,他未换下身上的官服,直接去了谢老夫人院中。 一如往日,谢老夫人正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她的病用了两日药已有所好转,说到底,终是心病。 谢玄烨来到这里的时候,阮姨娘正在给谢老夫人捏肩,谢清霜垂首敛眸跪在老夫人跟前。 谢玄烨上前道:“祖母。” 谢老夫人正阖着眼,闻言睁开褶皱的眼皮:“有几日没见你了。”她清了清嗓子:“让你来是告诉你,阿闻那孩子与咱们谢氏也算有缘。” “既认在谢氏门下多年,便让她以谢氏的名义出嫁罢。”她言语温和,带着长辈的和蔼与对晚辈的关怀。 让谢如闻以谢氏的名义出嫁,日后也有依靠。 谢玄烨神色不变,对谢老夫人颔首:“听祖母的。”谢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垂眸看了眼跪在那里的谢清霜。 她给谢玄烨示意:“这孩子,在我这里跪了许久了,说她愿意嫁去临渊王府,既她愿意,祖母也不再管这件事。” 她温和的笑笑,对谢清霜道:“起来罢,别把膝盖跪疼了。”谢老夫人发了话,她身后的阮姨娘心疼的看着谢清霜。 她也不知这孩子是着了什么迷,非得主动来说她愿意嫁,那临渊王府能是什么好去处?豺狼窝! 谢清霜摇摇晃晃的起身,待站稳了后,走向谢玄烨身侧,见礼道:“三哥。”谢清霜只在人前的时候这样唤谢玄烨。 往日里,她只敢称上一句公子。 谢老夫人抬眸看着谢玄烨,先对阮姨娘道:“带着清霜下去罢,我跟慕之说会儿话。” 阮姨娘应是,扶着双腿不住打颤的谢清霜离开了。 谢老夫人知她这个祖母在谢玄烨面前没什么亲切可言,也不刻意说些知心话,直言道:“此事已作罢,祖母有事求你。” “阮氏是我的母族,近来阮氏无论是在朝中亦或生意上,都出了些差错,阮氏来人说,是因早些年的旧事牵扯。” “此事牵扯甚广,万不可动摇阮氏根基啊。” 谢玄烨长身玉立,眉眼微敛,过了片刻,他开口道:“祖母年岁已高,又身体抱恙,不可忧心过度,此事便交给孙儿处理。” 谢老夫人对他露出笑意:“嗯,成,你对祖母有孝心。”她看了眼天色:“近午时了,陪祖母一同用饭罢。” 谢玄烨:“近来朝中公务繁忙,改日再来陪祖母。” 谢老夫人未留他,看着谢玄烨的身影出了她的院门。 那日夜里,谢玄烨受过家法后,谢清霜就去了朝暮院请罪,她去到的时候,朝暮院里无人,前日,她知道谢玄烨回了谢府后。 急忙就来见了他。 谢清霜自那日动了坏心思,带谢如闻去小望茶楼,以让临渊王见到她后,就已在谢玄烨面前认了错。 她也只是不想嫁给临渊王而已。 临渊王粗鲁,蛮横,性情暴戾,她深知自己身份低微,没有人可以改变她嫁去临渊王府的事实,可她依旧想搏一搏。 为自己做点什么。 她知道,公子待谢如闻与他人不同,若临渊王见到了谢如闻,以他喜好纳妾寻求刺激的性情,怎会放过一对双生姐妹呢。 她想把谢如闻给拉上,只有这样,公子才会出面回绝了这门亲事。可她未料到,谢如闻虽一直生活在别苑里,不懂世事,却不是个傻的。 而她也同样忘了自己是谁。 在谢府生活了这么多年,虽为庶出,却也是锦衣玉食,有人侍奉,过的都是上等人的生活,这让她开始不甘心。 一个乞丐,在饿死的边缘只想寻求一口馒头,哪怕是馊了的,也甘之如饴,可当这个乞丐有了馒头后,她又想要一碗水。 有了馒头和水后,她又想要吃肉,就这样,一点一点,她忘了最初的自己,就是那个小乞丐。 一个最初只想活命有口饭吃的乞丐。 在谢府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生了贪心,甚至不愿意嫁去王府,私自忤逆救命恩人的心意。 当年,公子救下她时,便告诉过她:“你若愿意跟我走,可保你日后衣食无忧,不必再流离失所,但你的命在我手中,也随时可被我丢弃。” 她就要饿死了,逃亡路上饥寒交迫,当然要跟着他走。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在心里想,哪怕明日便会被丢弃,她也愿意,战乱让人没了家,没了父母,她太渴望温暖与活着了。 后来,她得到了这些,一点一点变的贪婪,想要的更多,想为自己的日后做打算,而现在,公子没有因为她的坏而杀了她,而是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 既然临渊王要求娶,那她便嫁去临渊王府,为他做事,一旦被临渊王发现,她可能会死的很惨。 庶妹 第18节 她依旧愿意。 她已然明白,她只是谢如闻的影子,因着谢如闻的存在,才会有她的存在。 今日,她跪在老夫人面前,也只是公子的安排,他为了能让谢如闻不再被谢老夫人惦记,能够以谢氏一族的身份出嫁。 对谢老夫人的母族阮氏用了手段。 而她跪在那里,只是为了给老夫人一个台阶下,因为是她主动要嫁才会松了口,而不是因着要依赖公子手中的权利。 —— 谢玄烨回了朝暮院,他刚换下官服,无念进来禀道:“公子,早几日您让给十五娘寻的端砚寻到了,您瞧瞧。”无念将一只紫檀木锦盒递给他家公子。 谢玄烨接在手中,打开看了眼。 抬步往博古书架后的槅门走去。 刚要打开地道机关,他抬起的指节又落下,回身将紫檀木盒递给无念:“你送去罢。” 无念:“……哦。” 无念接过正要走进地道,谢玄烨又唤住他:“还是给我罢。” 第17章 书房内,谢玄烨坐在书案前,冷白指节落在那方端砚上,眸光许久未动。 一刻钟后,浮生进来禀道:“公子,柳氏三爷来了。” 谢玄烨将古檀木盒收起:“让他进来。” 河东柳氏柳直,如今在太医院任职,进了书房落座后,谢玄烨问他:“陛下的眼疾可好些了?” 柳直回他的话:“陛下的眼疾虽日日用药,却是越发严重了。” “昨日,陛下命羽林军副将派人去往各个州府,花重金寻治疗眼疾的良药,如此大费周章,不知是否能寻到。” 柳直的话带了试探,他在太医院里任职,陛下的眼疾是因何而起,又是为何一直不愈,他最为清楚。 谢玄烨给他添了杯茶,语气平和道:“太医院中人皆是世代从医,若太医院都不能医治陛下的眼疾,各州府怕是也不能。” 他用了口茶:“不过,朝中事务终要陛下处理,太医院当用心医治,不可让陛下荒了朝政。” 柳直呵笑:“自是。” 关于裴砚眼疾一事,他柳氏一族本不愿掺和进去,当今陛下一直想要打压士族,他河东柳氏不愿冒头,却奈何,当年因着生意之事。 被谢玄烨给算计了进来。 如今还能如何,关于这件事已是和他站在一边,柳氏与谢氏多有联姻,生意上更是多有往来,只能往前走。 —— 裴砚的眼疾确实越发厉害了,早些日子还只是瞧不真切,如今却是仅隔一尺便模糊不清,他因此心情暴躁。 刚打骂了上前来侍奉的内侍。 谭皇后在身边劝慰着:“陛下许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歇上几日便能好了,如今春日景好,不如出去散散心?” 裴砚皱眉,无奈道:“朕倒是想歇歇。”他话落,谭皇后还欲再劝慰他,内侍上前禀道:“陛下,临渊王来了。” 裴砚应了声:“让他进来。”他看向一侧的谭皇后:“皇后先回殿中歇着吧,朕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谭皇后温婉轻笑,施礼退了下去。 她走在皇宫汉白玉台阶上,遥遥望了一眼走进大殿的临渊王,柳眉轻皱,身旁的贴身宫女道:“娘娘可是在担心什么?” 谭皇后摇了摇头,只道:“晟儿呢,去哪玩了?” 宫女回:“小皇子昨个见了内官训马,今儿一早就去了跑马场,刘公公专门请了羽林军中郎将来教小皇子学骑射呢。” 谭皇后:“走,咱们瞧瞧去。” 这边,临渊王进了大殿,正欲给裴砚行礼,裴砚先开口道:“皇叔不必多礼。”随后,让宫人赐座。 几番言语后,临渊王凝眉不忿道:“陛下何必只盯着一个不懂世事的小娘子呢?依臣看,不如从别处下手。” “谢老夫人忌讳双生子,可那道士入了谢府说十五娘克她,如今谢十五娘嫁不进王府不说,谢玄烨早就让人要了那道士的命。” 临渊王提起谢玄烨心中愤愤,嗓门都扯高了几分:“春日踏青赏景,谢玄烨的揽月苑在建康城颇具盛名,陛下若想见谢十五娘,直接去了又有何不可?” 裴砚神色凝重,眼眸微眯,片刻后才道:“此事只可私下暗查,还未到皇叔所言的地步。”裴砚顿了顿:“此次唤皇叔来,是有一事要交给皇叔。” “如今南北朝通商已三年有余,常有纠葛矛盾不便之处,北朝使臣月余后要来建康商讨此事,此次接待便交由皇叔负责。” 临渊王应是,与裴砚又言语片刻,离开了皇宫。 裴砚倚在金銮宝座上,眸光悠远,忆起了往昔。 七年前,落着瑟瑟秋雨的南平郡,水声涛涛,翻涌不息,鲜红的血液融合着雨水流进浩浩江水,片刻,便不见踪迹。 至今,他都记忆犹新。 他赶到江边时,看到谢玄烨怀中抱着一个昏睡过去的小娘子,隔着雨雾,隔着压低了的油纸伞,他立在那里。 还是瞥见了那小娘子的样貌。 只要再让他看上一眼,他便能认出她来,当时,谢玄烨说,谢氏一族早年曾有一对双生子,因对家中长辈不利。 而被送往南平郡的庄子上生活。 他怀里抱着的,就是其中一个,他的庶妹。 那小娘子进了他的马车,便生了病,还染了疾,不能见人,倒是另外一个小娘子整日里够着头往马车外瞧。 她们两个确实生的像。 可不知为何,他一眼就能瞧出她不是那日谢玄烨抱在怀中的小娘子,这些年,他不止一次见过谢氏十六娘。 虽然她长大了,他还是很清晰的记得,当年谢玄烨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娘子的样貌,只是,这些年她一直在揽月苑里养病,从未外出。 他见不到。 —— 入夜,已过亥时,谢玄烨用了药后还在书案前处理公务,无念在院中对浮生道:“公子连着几日都夜半才歇下,你不去劝劝?” 浮生无奈:“……劝过了,没用。” 无念心想,以往公子和十五娘生气,过上一日便好了,这次到底是因着什么?公子昨日要去揽月苑给十五娘送砚台,不愿去之后,本是让他给送去,可公子又要自己去。 结果呢,刚走进地道,公子又反悔了。 砚台也不让送了。 这些年了,他跟在公子身边这么多年,头回见公子对一件事如此犹豫反复,这还是他家公子吗? 不就是跟十五娘生了个气,至于这样? 他低声问浮生:“你确定那日在阁楼上,公子和十五娘只是闹了矛盾?”他瞧着,怕不止是闹了矛盾,没准还有更厉害的。 浮生:“……我何时说公子和十五娘闹矛盾了?我只是说,可能闹了矛盾,不然公子那夜本是要在揽月苑歇着的,为何突然又回了府上。” 无念:“……好吧。”他对浮生笑了笑:“你换个法子去劝公子歇着,公子定然听你的。”他话落,凑在浮生耳边,与他低低言语了几句。 浮生来到书房内,先给他家公子添了杯新茶,随后开口劝道:“公子,夜深了,十五娘让无念对您说,不能忙公务太晚,要注意歇着。” 浮生说的跟真的一样,索性从前谢如闻也确实这样对他和无念交代过。 谢玄烨正落字的笔顿住,抬眸看了眼浮生,片刻,他手中的紫毫笔继续落字,浮生见劝说无果,绷住嘴,只好退出了书房。 一盏茶的功夫后,书房内的烛火熄了。 春雨一场接一场的落,前几日暖和下来的天气又有了些许冷寒,第六日的时候,谢玄烨下了早朝,坐在书案前翻看书卷,浮生进来给他添茶时,正巧瞧见他眸光往书架后的槅门处望了眼,浮生贴心的上前道:“公子放心,十五娘这几日没让绿竹拉响铜铃。” 谢玄烨不置可否,继续翻看书卷。 浮生出了书房,和无念在院中闲聊,这几日都是无念常去揽月苑,他未去过,问无念:“十五娘这几日在做什么?” 无念回他:“前天上了山,摘了些野果子,昨个又去捉鱼了,只可惜一条没捉到,对了,还陪着景山去挖了会儿地道。” 浮生:“十五娘可是想吃鱼了?我去买来给她送几条。” 无念:“应该不是,十五娘就是去山里玩了。”无念抬眸看了眼树上的鸟儿,继续说着:“揽月苑的山上玉兰花都开了,十五娘许是还看了花。” 浮生‘哎呀’一下:“你怎不提醒十五娘,她对玉兰花过敏,怕是脸上已起了红疹了,去岁因着这事还哭了呢。” 无念觉得浮生大惊小怪:“去年也就是脸上长了个小痘,没准不是过敏。”他顿了顿:“不过女子在意这些,我等下去别苑提醒上一句就是。” 两人在院中闲聊,日头逐渐升高,烈烈日光洒下来,院中古老的槐树上几只雀鸟叽叽喳喳,时不时挠挠脑袋。 —— 刚过了午时,谢如闻用过饭,有些发困,让绿竹给她解了发,爬到床上刚躺下,绿竹进来道:“十五娘,公子来了。” 谢如闻躺的有些不舒服,挪了挪玉枕,阖上眼眸打了个小哈欠:“嗯,我知道了,我先睡会儿,睡醒了再去找他。” 绿竹轻笑:“公子就在咱们院中呢,十五娘不起身吗?” 谢如闻:“……”她翻了个身,往窗牖处看了眼,嗓音有些轻:“哥哥在院中?”往日里谢玄烨来了揽月苑,都会回他的院中。 很少来她这里的。 她起身穿上衣服,未挽发,来到院中见他。 第18章 谢如闻一如往日,步伐轻盈,上前嗓音轻快道:“哥哥。” 谢玄烨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将她打量了一圈,微凝的神色舒展开,与她道:“山上的玉兰花开了,你去岁便因过敏闹不开心,这几日少往那里去。” 谢如闻:“……我记得,绿竹一直提醒着我呢,哥哥放心吧。” 谢玄烨看了眼她披散在肩的如墨青丝,知晓她的习惯,与她道:“回屋午憩罢,我先回满月院,待你睡醒了来寻我。” 谢如闻对他颔首,待他颀长高大的身影离开了上弦院时,她突然觉得不困了。 那夜她摸了谢玄烨后,正在劲头上,景山寻来了药,她就想立刻试。 庶妹 第19节 这几日,谢玄烨未来揽月苑,她的心思也有些消停,整日里忙忙活活的,不是上山玩就是挖地道,这会儿瞧见谢玄烨,她的那点小心思就又起来了。 在院中站了一会儿,回到屋内,让绿竹给她挽发上妆,又亲自将景山给她的药放在白玉壶里冲开。 待收拾好,提着小白玉壶就要往满月院去。 绿竹在屋里看着,心里直犯嘀咕,这药,真有说的那么玄乎?她在心中思忖,左右公子待十五娘向来宽容,只要不是毒药,想来就没事。 绿竹在妆奁前收拾物件,刚拉开抽屉,谢如闻就又走回了屋内,她刚一出门,大痴就往她身上蹭。 把她的衣裙给蹭脏了。 绿竹上前提着她的裙摆道:“不是刚给它洗过澡,弄这么脏,瞧瞧,刚换的衣服,蹭的都是泥。”谢如闻也很是生气,揪了大痴好几根羽毛解气呢。 她在屋里换了身衣裙,再走出屋门时,适才出去了的红梅回来了,正在院中石桌旁站着,而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样貌清秀,身形健硕的玉面小郎君。 他正身端坐,手中端着一只杯盏,刚饮了个干净,正又看向红梅,有礼道:“揽月苑不止景好,煮出来的茶水也别有一番滋味。” “我有些渴,再来一杯。” 谢如闻:“……”红梅手中拿着的不正是她的小白玉壶吗?那里面放着的,是景山跑了一夜还跟人厮斗一场,才得来的秘药。 她上前一步,想要阻拦,可人已经喝了一杯了,红梅说这药下肚就见效,她在心里叹气,既已如此,就拿这人试试药罢。 她凝眉吩咐道:“把他弄屋里来。” 正用第二杯茶水的玉面小郎听到这道清丽的嗓音,抬眸望去,眸光直直落在立于雕花木门前的小娘子身上。 微微怔了神,失礼的看着谢如闻。 日光渐盛,透过枝叶缝隙正好打在谢如闻姣好的脸庞上,她生来一双含情缀笑的美目,也正看着玉面小郎。 红梅闻言也看向谢如闻,十五娘当这小郎君是鹅呢?给弄进屋里去。 她上前一步道:“十五娘,这是江家小郎君,我适才在院中碰到他,他说要来见你,我就带他来了。” 谢如闻秀眉轻抬,眸光落在小白玉壶上示意红梅,红梅垂眸看了眼:“这桌上的茶我见是刚沏——”红梅突然意识到不对。 公子来了别苑,这茶壶里该不会是下了药罢! 红梅和谢如闻面面相觑,玉面小郎君发觉到不对,垂眸也看了眼手中的杯盏,他有些渴,新添的茶水又被他喝的见了底,他眸中含疑,问谢如闻:“可是有何不对?” 谢如闻对他笑笑:“江公子随我来下偏房。” 江濯闻言,白净的脸上瞬时一红,垂下了眼,适才他是瞧这小娘子瞧的有些挪不开眼,可,可刚一见面,就单独相处,不太好罢。 红梅见他耳根子都红了,心想,定是这药见效了,也管不了太多,上前拉住江濯的手臂:“江公子快来吧。” 左厢房里,江濯已然是中了药,本是清隽的面容显得迷迷糊糊,谢如闻与他相对而坐,绿竹红梅一左一右看着。 红梅将他看了一圈,小郎君生的俊朗健硕,直接开口问他:“你是处.男吗?” 谢如闻:“……” 绿竹看向红梅,正欲说她问的这都是什么,江濯却开口道:“是,我当然是,我还未娶妻子,要洁身自好。” 谢如闻:“……” 红梅笑笑,不再问了,绿竹上前一步问他:“你来揽月苑,为的是何事?” 江濯答:“随我父亲来玩。” 红梅接着话问:“只是玩?” 江濯有些讪讪,看了一眼谢如闻:“听闻谢十五娘温婉端淑,作的一手好画,心生倾慕,来此相看。” 谢如闻听着,轻声道:“这药还真有用。” 红梅乐笑,真有意思,她接着问:“这么说,你对十五娘一见倾心,早在听闻时就为她折服了?” 江濯点头。 谢如闻对绿竹道:“让景山再去寻一瓶这秘药。”她话刚落,江濯突然起身,走到谢如闻跟前,上前便拉住了她的手。 谢如闻被猛然吓得身子往后一撤,与江濯眼眸相视后,想起红梅说过的,若是心中有意,这秘药还是‘情药’,可不就是?此刻江濯脸庞微红,眸色暗沉。 正欲,正欲俯身下来吻她。 谢如闻‘啊’的一声,挣脱开江濯钻进了一旁的衣柜里,绿竹和红梅急忙上前去拉,可江濯是男子,本就生的高大。 因着用了情药,身上的力量更强,她们两人一左一右合力也拉不住,景山推门而入,手中剑柄‘嘭’一声挡在江濯身前。 可这秘药不止奇,还玄乎,江濯的力量比往日里要大上数十倍,景山有些低估了他,竟被他一个用力,跑到衣柜前。 ‘嘭’一声,衣柜打开,谢如闻缩成一团看着江濯就要朝她扑过来,眸子放大,大喊一声:“景山,拦住他——” 景山眼看着江濯就要扑在谢如闻身上,就算一剑将他按倒,也拦不住,他以身为挡,整个人又‘嘭’的一声,挡在衣柜门上。 江濯扑了他一个满怀。 被景山一脚踹在了地上。 —— 江濯睡了一觉,睡醒后只觉浑身酸痛,额头上还磕了个大包,谢如闻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我近来失眠,白玉壶里添了些安眠的药,你睡了一觉,谁能知道你是怎么磕的。” 她说的认真,江濯信了。 他想了想:“我睡觉向来不老实,从前也有过一觉睡醒,浑身酸痛的时候。”他讪讪笑了下:“初次来揽月苑,失礼了。” 谢如闻给他上好药,心想,从前他估计也是被人给打了。 江濯和他父亲江望在揽月苑里小住几日,江望如今已隐居在寻问山中,早几年在朝中任职,是谢玄烨的老师,晚间的时候,谢如闻去了满月院,和他们一道用了晚食,因着江望在,她也未在满月院里久待。 回了她的上弦院。 谢玄烨和江望在阁楼上下了几局棋,闲谈许久,至亥时,他和江望行走在揽月苑中,送江望回他的居所休息。 行至莲湖后的竹林,耳边传来清凌的话语声:“你这鸟儿的名字不好听,和我同名了,换一个吧。” 江濯道:“说的是,不如你给它起个名字吧。”少年的嗓音说到这里有些羞涩:“日后我若唤你‘阿闻’,是不好区分你和它。” 阿闻。 这些年,也只有谢玄烨会这么唤她。 谢如闻在认真给这鸟雀想名字,就未留意江濯的心思,一旁走过的二人,一时都有些默了声。 待行过这处,江望与谢玄烨道:“濯儿爱鸟,这次来带了两只,还说若十五娘喜欢,便都送给她。” 谢玄烨颔首。 江望看了他一眼,烛火明亮,关怀道:“是不是该用药了,我怎么瞧着你的神色不太好?”江望止了步子:“不必送我了,回去歇着罢。” 谢玄烨轻笑:“让老师担忧了,近来公务繁忙,许是没休息好,无碍。”他做出请的动作,继续送江望回他院中。 一刻钟后,谢如闻正坐在秋千上吹风,江濯在一旁逗鸟儿,时不时的还给谢如闻荡下秋千,浮生来到这里,对江濯道:“江小公子,您父亲说夜色深了,让您早些回去歇着呢。” 江濯随口道:“我父亲从不问我何时歇息的。” 浮生:“……江小公子,您额头上还有伤呢,该回去歇着了。” 谢如闻坐在秋千上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困了,从秋千上蹦下来,对江濯道:“这伤可不轻,回去歇着罢。” 江濯听她的话,对她笑笑:“明儿我再来找你。” 谢如闻:“嗯。” —— 上回景山用了一夜时间,弄来了秘药。 这回,他去了一夜,翌日午时都未回来,谢如闻有些担心他,一上午都在屋里待着,江濯来找她,她也没出去。 直到申时,景山回来了,谢如闻将他打量一圈,见他未受伤,心里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药,对他浅浅笑了下,问他:“这次为何这么久?” 景山似是看出了她对他的担心,抬手给她比划:下次不会这么久了。 绿竹在一旁道:“我就说罢,景山的武功极高,无念练了这些年,也不是他的对手,不会有事的。” 相比景山,红梅更关心秘药,凑在谢如闻跟前问:“十五娘打算何时给公子用?”她真想跟过去瞧瞧,一想到江小公子用了药后那副追着十五娘亲的作态。 她就想知道,公子用了药后该是何作为。 就算公子比之江小公子心志坚毅,对药有些抵抗,可这药,劲大,定也能让公子说出心里话,没准也跟江小公子一样,失控的要亲十五娘呢。 谢如闻在手中摆弄着小玉瓶,想了想:“哥哥的老师在别苑,只能他不在满月院的时候用,这小玉瓶我随身带着,见机行事罢。” 绿竹:“这哪行?十五娘忘了,这还,还是情药呢,昨个江小公子控制不住的要亲你,若你一人给公子用了药,我们不在可如何是好?” 谢如闻灵动的眸子看着绿竹:“……哥哥要是亲我,我就给他亲啊,不躲。” 绿竹:“……” “也对,公子和江小公子不一样。” 红梅在一旁乐呵的不行,说绿竹:“瞧你操心的是什么事,公子若亲了十五娘,岂不是好事?” 绿竹看了她一眼:“那也不行,这可是情药,万一不止是亲亲那么简单呢?”绿竹红了脸:“若,若公子要——女子初经人事,哪能就这么草率。” 谢如闻抿唇看着绿竹红了的脸,其实,她对这些很懵懂,想了想:“我就只给他亲一下,别的不行。” 闲话了片刻,谢如闻将小玉瓶塞进袖袋里,酉时的时候,江濯又来找她了,二人一道去了揽月苑中的小山坡。 还去了红梅经常摘樱桃的地方摘了些樱桃。 行至石榴园时,离的谢玄烨的满月院不远,谢如闻下意识抬眸往阁楼上去瞧,真巧,此时谢玄烨正站在阁楼上往这边看。 谢如闻未理他,回转过身看向江濯,问他:“你身上今日用的什么香?比昨日的好闻多了。”她随意的问着。 江濯对她笑笑,也往自个身上闻了闻:“你昨个说我身上有鸟屎味,我今儿就多熏了会儿香,和昨日用的香还是一样的。” 谢如闻灵动的眸子转了下:“我怎么觉得不同,你让我再闻闻。”说着,她踮起脚尖,纤白指节握在江濯手臂上借力。 直直的凑近江濯。 隔远了看,两道身影相贴,衣衫被风吹融,在层层叠叠的花枝嫩叶后,她在主动亲吻江濯。 可她踮起了脚尖后,红润的唇并未挨到江濯,默了片刻,突然又松开了他,对他道:“过来这边。”她抬手扯住江濯的手腕。 往一旁的假山里去了。 这处假山在莲池后,修建的很复杂,足有三丈高,里面是一个又一个隐蔽的洞口,如今春日里花草旺盛,紫藤花蔓爬满了假山石,将不远处满月院二层阁楼上的那道视线。 给挡了个严实。 庶妹 第20节 她是嫌害羞,怕他瞧见,将人拉去假山石隐蔽处,去亲了。 阁楼上的人只能这样想。 他长身玉立站在那里,深邃眸光越发深沉,似是要将假山石给看穿,立于身侧的手掌紧握,手背青筋凸显,随后猛地一声咳,眉心紧蹙。 他侧首看了浮生一眼,浮生本想说什么,可江老先生在。 他只好上前将药丸递给他家公子。 江望见状,已起身上前道:“怎么回事?慕之,你不是说你已不常用这东西了吗?”他神色凝重,眼睁睁看着谢玄烨服散,欲言又止。 片刻后,江望道:“是为师对不住你。”当年若不是因为他,谢玄烨便不会沾上这东西,这几年,他一直以为,他已然可以控制。 谢玄烨神色恢复淡然,对江望道:“老师不必自责,如今确已能克制,我已有数十日未曾服用,本以为可以再坚持上几日,却不想有些急功近利了。” 江望抬眸看着他,不去论他的话是否为真,只道:“慕之,我自是信你可以不再服用,”他叹了声:“听为师的,不许再用了,一定要把它给戒掉。” 谢玄烨颔首:“老师放心。” 浮生在一旁搁心里默算,公子两天前来揽月苑时,才刚服用过,他也是发现了,公子平日里是可以克制住的。 这两次失控,好似都跟十五娘有关。 上次是在阁楼上和十五娘‘吵架’,这回是看到十五娘要亲江小公子,浮生在心里想,是不是不让公子见十五娘就好了? —— 入了夜,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格外的静谧,夜风轻拂,鸟雀啼鸣,江望与谢玄烨一同用过晚食后便回了他院中。 此时,谢玄烨独自一人在阁楼上翻看书卷。 今夜是下弦月,谢如闻提着她下了药的小白玉壶来到这里的时候,月影清辉洒下,让她不自觉的放轻了脚步。 如以往一样,她在谢玄烨身侧坐下。 谢玄烨眸光从书卷上挪开,抬眸看向她,嗓音平和道:“怎这个时候过来了?”他看向谢如闻手中提着的小白玉壶:“这是什么?” 谢如闻将小白玉壶放在小几上,一边给他添上一杯一边道:“去岁冬日和哥哥一起在山中藏的雪水,昨个想起来煮了茶,很香,就给哥哥送来一壶。” 水声涓涓,落进杯盏,她道:“哥哥尝尝。” 谢玄烨深邃眸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随后放下手中书卷,冷白指节端起杯盏,山中雪水煮出来的茶泛着淡淡清香,他眉目舒展,用了一口。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劝道:“一口甜,两口醇,三口后味无穷,哥哥都给用了罢。”她话落,谢玄烨当真给用完了。 谢如闻就又给他添了一杯。 两盏茶用完,谢如闻心间一松,夜风吹起她的青丝,她单手托腮望着谢玄烨,凑着月光,她一点一点发现,谢玄烨的神色开始变得不对。 与江濯那日用完药后,一般无二。 第19章 二层阁楼上静谧无声, 与那日一般,谢如闻起身剪灭了烛火,只留下谢玄烨身侧的一盏。 阁楼上便只剩清弱的月光。 谢如闻知道药已经见效了, 她一袭豆绿色绣折枝花百褶裙站在谢玄烨面前,歪了下脑袋看着他, 在想先问他一个什么问题好。 思忖片刻, 她开口道:“哥哥,去岁那张木秋千是你亲手做的吗?”对于这件事, 谢如闻一直都不太信。 谢玄烨给她做木秋千时,她是在跟前的,只不过当时他忙活了许久,也只弄成了几张木板, 她自是知道哥哥怕是从未做过这种活计。 根本不抱希望的,可她回去睡了一觉, 第二日一早那张精致宽敞的木秋千就在那里摆着了, 她觉得,定是她去睡下后。 无念和浮生做成的,可他们两个都说根本没搭手。 谢玄烨回答她:“是我亲手做的, 只不过忙活了许久, 夜半才歇下。”他神色认真的说着,不像有假。 谢如闻想着当时他是如何回答她的呢? 当时,他说后来熟能生巧, 便给她做成了。谢如闻想了想, 原来是忙活了半宿, 怕她说他, 还扯了谎。 她浅浅一笑,这秘药还真管用。 既然管用, 便该问些正事了。 谢玄烨生的高大,他坐在软椅上,而谢如闻是站着的,她微微俯身,便和他身量齐平。 谢如闻凑近他,观着他的眉眼,随后清澈眸光落在他薄润的唇上,她在心里想,哥哥何止是手生的好看。 什么都好看,唇也好看。 她抿了抿唇,嗓音轻轻的问他:“哥哥,你,你想亲我吗?”她吐气如兰,问的时候,还又凑近了他一些。 既然江濯只见了她一面,就控制不住扑上来要亲她,那她如此靠近哥哥,但凡他对她有点心意,便会吻上来的吧? 她这样想着,眸光直直的盯着谢玄烨。 而此刻,谢玄烨深邃眸光正落在她的唇上,月色下,红润的唇染上几许暖光,饱满轻软,其实上次谢如闻靠在他耳边吹气时。 唇瓣是有擦过他的脸庞的。 他眸光直直的看着,谢如闻唇瓣微微动了下,唇珠轻弹,如露水在花枝上颤动,在谢玄烨眼前无限放大。 谢如闻只觉下一秒他就要亲上来了,一颗小心脏没来由的砰砰乱跳,虽然她不该这样的,可她控制不住。 而下一刻,谢玄烨垂下眼眸,对她摇了摇头。 他未言语,只是用行动告诉她,他不想亲她。 不想。 谢如闻:“……”她不解的问他:“哥哥,你不喜欢我吗?” 谢玄烨神色平和:“喜欢,你我相伴多年,虽你已不是谢氏一族中人,可兄妹之情还在,我会照顾好你。” 谢如闻:“……” 她看着谢玄烨薄润的唇,这么好看的地方,为何说的都是她不喜欢的话。 她还欲再问,可都这样了,也没什么可试的。 江濯用了这秘药后,醒过来什么都不记得,那哥哥应该也是一样,想到这里,谢如闻随心而行。 先亲了他再说。 她俯下身,红润的唇就这样吻向他,唇瓣相贴,温热柔软,就这样,阁楼上的时辰如同静止一般。 梨檀木地板上投下的两道身影被拉长,融在一处。 她许久未动。 因为,她不会亲吻。 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要如何做才能像红梅那样,亲的唇都肿了起来,犹豫再三,她檀口微张。 用牙齿轻轻咬了下谢玄烨的下唇。 为了不给他留下痕迹,没敢咬重。 待她站直身子,娇靥染粉,打算回了上弦院跟红梅好好学一学,再让景山给弄些秘药,下次再亲他。 她咬了咬唇,又用舌尖舔了舔沾过他气息的唇瓣,转身往楼梯处走,待瞧见院中的无念和浮生时,谢如闻对他们道:“去楼上给你家公子添杯茶喝,记住了,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下去。” 只要喝了水,就会从秘药中醒过来。 浮生怔怔的:“……好,这就去。” 待谢如闻的身影走远,浮生就要上楼去,无念拉住他:“拿这壶茶上去,不然倒了多可惜。”无念手中拿了一只小白玉壶。 浮生看了他一眼,哎呀道:“公子既然让咱把十五娘拿来的茶壶给换了,证明这茶水有问题,倒了罢。” 谢如闻来满月院的路上,遇到过浮生,当时她提着她的小白玉壶走在石子小径上,浮生对她说早些日子移栽的石榴树扎根了。 她就跟过去看了一眼。 当时,她因着蹲下身去瞧,把她的小白玉壶搁在了一旁。 —— 夜色逐渐深重,谢如闻往日里都歇下的早,今夜却毫无困意,月光倾洒,她独自一人走在别苑里。 回味着适才亲吻谢玄烨的感觉。 哪有红梅说的那般上天入地? 她想了想,应该是她亲的不对,后知后觉到,应该把舌尖伸进他口中去的。 她随手折了一支道路两旁的花叶,玩弄在指节间。 “十五娘。”身后传来唤她的嗓音,谢如闻回身,看着那道身影向她走过来,她开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江濯回她:“我本是去上弦院寻你,她们说你去了你兄长那里,我就在别苑里四处闲逛,正巧瞧见了你。”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继续往前走。 江濯跟着她,问道:“你不开心吗?”他自打一见到谢如闻,眸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很难不发现她的情绪。 谢如闻对他摇头:“也没有,就是有点困惑。” 江濯:“什么困惑?说出来没准我能给你解惑呢。”他信心满满,很愿意帮她。 谢如闻抬眸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后,又重新看向他,漆黑的眸子落在江濯的唇上,她想起那日给他用了秘药后,红梅问过的话。 他说他是处.男,那他和人接过吻吗?谢如闻盯着他的唇想了想,她现在的困惑是如何亲吻,可她要让江濯教她吗? 算了罢。 她想让哥哥教。 她收回目光,对江濯道:“你不一定能解。”她说的自然,江濯也不再说,两个人闲闲散散的走。 直到又行至白日里的假山处,江濯想起了谢如闻靠近他时的悸动,不由得脸红,开口道:“这假山石修建的奇特,白日里没怎么走,你能带我进去再走走吗?” 谢如闻不想回上弦院,也没事做,随口应下他:“走吧,不过你要跟紧我,不然一会儿就绕晕了。” 她话落,脚下步子还未踏进去,假山石右侧的小道上行来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他步伐沉稳走上前,先是看了一眼江濯,嗓音里听不出情绪:“夜色深了,江小公子不回去歇着吗。”他语气虽平和,可来自上位者的威势却让江濯不敢反驳。 江濯:“……好,我,我这就回去。” 江濯脚下生风一样离开了,假山石外静谧无声,谢如闻澄亮的眸子落在谢玄烨眉眼间,她抿了抿唇:“哥哥,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庶妹 第21节 谢玄烨边往谢如闻住着的上弦月走,边与她道:“江濯虽是来别苑与你相看,可你与他的亲事还未定下,当守男女大防,不该与他单独在这里。” 谢如闻看了眼隐蔽昏暗的假山石,还是跟上他的脚步走,随口道:“若我与他定了亲事,就可以这样在一起了吗?” 默了片刻,谢玄烨回她:“不可越界。” 谢如闻想了想,与他说起午时假山石后的事:“哥哥可是在阁楼上瞧见了?” 谢玄烨不置可否。 她仰头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薄润的唇上,下意识用舌尖舔了舔唇珠,问他:“亲吻,算越界吗?” 夜风很轻,轻到她的话如雷鸣一般落在谢玄烨耳中,亲吻,算越界吗?她刚刚才亲过他,算吗? 谢玄烨眸光深邃,回她:“算。” 谢如闻秀眉轻扬,饶有兴致的继续问他:“越了界会怎样?是他必须要娶我,还是我必须要嫁给他?” 她语调轻快,俨然是在为适才亲了谢玄烨而兴奋。 谢玄烨脚下步子放慢,侧首看向谢如闻,神色依旧平和,嗓音不显情绪:“阿闻,这些日子是我思量错了。” 他很认真:“我本觉得你及笄了,长大了,想要为你相看夫君,却忽略了你还不懂情爱之事,如此懵懂,怕是选不到合适的。” “你还小,不懂世事,待你明白了何为情爱,再相看罢。” 他的嗓音舒缓,如高山清泉回响,不疾不徐与她说着这些,谢如闻胆大的抬手扯住了他的手,与他五指相握。 他的手很凉,如她记忆中冷寒刺骨的江水,她用温热柔软的掌心握住他,嗓音轻轻道:“我懂。哥哥若觉得我不懂,可以教我啊!” 她如何能不懂呢? 女子十二来初潮,有了癸水后便已逐渐长成大姑娘,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都会有变化,只不过这些变化。 很慢。 谢玄烨:“我不会教你。”他垂眸看着她:“待你再长大些,自己就会想明白。” 谢如闻眸光与他相视。 许久未动。 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想明白她对他根本不是喜欢吗? 她收回目光,如那日在二层阁楼上时一样,玩弄着他的手指,嗓音轻轻的说着:“这不重要,哥哥,我不想嫁人。” 不想嫁给别人。 谢玄烨:“日后不会再为你相看,待你愿意嫁人了,再与我说。”她继续玩弄着他的手指,时不时挠一下他的掌心。 他继续道:“阿闻,不可生不该有的心思。” 谢如闻抬眸对他笑了下:“何为不该有?心思不会平白无故而生,就如大痴二痴,我若不喜欢它们,便不会待它们好,它们自也不会生出待在我身边一辈子的心思。” “我若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那让我生出他也会与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这种心思的人,是不是要负责任呢?” 她话语轻轻,一字一句从唇瓣吐出,温热的指腹在他掌心挠来挠去,见他沉默了,她只想狠狠的用牙齿咬在他的手背上。 给他留下深深不可去除的牙痕。 她不打算这样与他善了,催促他:“哥哥说话啊?既生了心思,该如何是好呢?让我生这心思的人,又要如何负责呢?” 她有些强势,以往她与谢玄烨生气闹矛盾的时候也有过这样,而谢玄烨,最怕她这样一字一句的质问他。 他脚下步子顿住,眸光垂下,深深的看着她,将宽大的手掌从她手中挪开,他的神色依旧是那么的平和,嗓音清明道:“若我让你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好在未铸成大错,尚有挽回的余地。” “日后,我不会再来揽月苑,你也该去想明白,消了这不该有的心思。” 又是不该有。 谢如闻咬唇看着他:“你不想娶我吗?你若娶了我,日后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一直在一起,生活在揽月苑里。” 谢玄烨不回她的话,只冷然道:“你不会一直生活在揽月苑。”他神色晦暗不明,似是透过她,看到了南平郡的血流成河。 他的神色清冷,让谢如闻似是看到了初来揽月苑时,对她态度冷漠的他,她问:“那哥哥这些年待我的好,算什么呢?” 谢玄烨:“只是兄妹。” 一句兄妹,可以解释掉所有的好。 谢如闻红了眼:“可你早就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她的嗓音清脆有力,带着对他的质问,这些年,她在谢玄烨面前,从不拘着。 谢玄烨转开眸光,望向远处幽深的黑暗:“你尚懵懂,这些年未接触过别的男子,对我,只是依赖。” “若你弄错了,日后会后悔。” 他的眸光望着远处,并不看她,谢如闻只能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他神色冷峻,不带一丝情绪,谢如闻生来心思细腻,总能瞧懂他几分。 原来,真的可以只待一个人好。 而对她无任何别的心思。 他怕她担心,受了那么重的家法,还要走地道来见她,他怕她哭,去岁玉兰花过敏起了红疹她就哭了。 她之所以要用药试他,是她在心里坚信,他对她是有男女之情的,所以,她才会试他,会亲他。 可她本就该知道,他非慈悲心软之人。 他的心,向来冷硬。 她问他:“是我不值得,对吗?”她未言明,只是这句话说完,嗓音哽咽,眼圈红了大片。她知道的,若要嫁给他。 会有很多阻碍。 可他既愿意为他相看同为士族的郎君,那她想,是他应该也可以的吧?原来,她的身份,不值得他选择。 她哭着说:“夜色深了,哥哥回去歇着罢,既然你以后都不再来揽月苑,就在这里告别吧,明日我要睡懒觉,不去与你一起用早食了。” 她低垂着眼眸,哭的泣不成声。 谢玄烨收回眸光,在暗淡月色下垂眸看着她。 他知道,他把她惹哭了。 月影西斜,他抬起立于身侧的手,落在她莹白脸颊上,微凉指腹为她擦去泪液,嗓音有些许的哑:“阿闻,对不起。” 对不起。 谢如闻啜泣了好一会儿,待心绪平缓,她抬眸看了谢玄烨一眼,在他落于她脸颊的那只手腕上,狠狠的咬了下去。 如只小狼崽子一般,用了狠劲。 她向来不是温软的性子,只是这些年,她鲜少会这样对谢玄烨,她在他面前总是收着性子,同样的,他也总对她宽容。 而现在,他让她不悦了,若说试探他的时候,还有期望,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把心里的不满与烦躁都发泄在他的手腕上。 不是白玉无瑕吗? 不是光滑洁净吗? 那她给他留下痕迹,留下伤疤,就算有了疤痕不好看又如何,总归他以后也不会是她的,也不会让她一直看着。 她该再给他用一次秘药,在他全身上下都留下疤痕才对,这样,才足以发泄,让他日后无法娶妻,无法与人解释这一身的疤痕。 是他的庶妹所留。 谢玄烨修长白净的手腕冒了血。 一排深深的齿痕。 谢如闻口中满是血腥气,本就红润的唇显得越发的暗,她抬眸看了一眼谢玄烨,带着她的情绪:“不许上药,腐烂了才好。” 她提起裙据,跑回了她的院中。 绿竹早在上弦院门前等着她,担心的不行,红梅因着秘药之事,也在院中来回走动,两个人见谢如闻一路小跑着回来。 还谁都不理。 大概猜到了。 绿竹正欲跟上去劝慰几句,这样的结果也没甚可意外的,可谢如闻径直回了屋内,还对她们道:“都去歇着,别跟过来。” 绿竹只好止了步。 夜色越发浓重,天上弯月,清辉微蓝,谢如闻睡不下,下榻来到窗边,抬眸观月。 景山就站在院中。 望着她这边。 谢如闻问他:“你怎么不去歇着?” 景山往她的窗边走近了几步,向来不会笑的人对她笑了下,虽然很生硬,但谢如闻看乐了:“这是做什么?” 景山抬手给她比划:你值得。 她问谢玄烨,是她不值得。 他未回答她。 景山告诉她,她值得。 见她神色微凝,不说话,景山继续比划:是他,配不上你。他手放下,随后又抬起,又对谢如闻比划:你什么都值得。 谢如闻对他笑了,那双含情缀笑的眸子明亮如星,她轻声道:“夜深了,去歇着罢,明儿一早我陪你去挖地道。” 景山对她连连颔首。 —— 谢如闻夜里睡得一塌糊涂,梦境连连。 翌日一早,直到辰时还在睡懒觉,绿竹见她迟迟不起身,挑开床帐探头瞧了瞧。 四仰八叉,软枕被她抱在了怀里。 双腿卷着被子。 绿竹笑叹一声,正欲放下床帐让她继续睡,谢如闻突然翻了个身,睁开惺忪的眸子,用鼻音哼哼道:“有点渴。” 绿竹去给她添了杯茶过来,边递给她边道:“适才浮生来过了,江老先生要回他的寻问山别苑,公子让你过去呢。” 谢如闻从枕上起身,用了口茶,慵懒的问绿竹:“你怎么回的?” 绿竹笑笑:“还能怎么回,说十五娘昨夜失眠了,夜半才睡下。”她接过谢如闻递回来的杯盏:“是公子说的,若你还在睡着,不必唤你。” 庶妹 第22节 谢如闻‘嗯’了声,用完茶水后又躺在了榻上,她当然不会去,昨个夜里就跟他辞行过了,他不是说日后都不来揽月苑了吗?正好眼不见为净。 又在榻上躺了有一刻钟,她有些饿了,起身洗漱用了早食,刚要跟着景山一起去挖地道,江濯就来了。 谢如闻看他神色恹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他:“你不是和你父亲要回家了吗?怎还在这里。” 江濯抿唇看着她,欲言又止,他对谢如闻摇了摇头:“本是要走的,可我,我还有事未做,就先让父亲离开了,回头我骑马回去就行。”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我要去后山玩,你要一起吗?”她眉目温和,虽然昨夜的事让她伤了心。 可她一点都不着相,那双含情美目依旧让人瞧了心中欢喜。 江濯眸光直直的看着她,有些看怔了神,许久才道:“好啊,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一同走在幽深小道上,闲谈几句后,江濯侧首看向她,鼓起勇气问:“你兄长说不急着为你相看了,是你的意思吗?” 江濯垂于身侧的手蜷着,不住的挠自个的手心,他昨夜对父亲说过了,他对十五娘有意,让父亲和谢三公子言说。 可今儿一早,谢三公子说十五娘年纪尚小,先不急着相看。 他在心里想,可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冒犯了她,才会突然不相看了。 提起谢玄烨,谢如闻有几分出神,默了片刻,她对江濯道:“算是罢。”他说她还不懂何为情爱。 想到这里,她停下步子,认真将江濯打量了一圈,江濯只比她大上两岁,刚过完十七岁的生辰,生的俊朗青涩,身量同样高大。 她问江濯:“你想让我嫁给你?”她直言这么一句,问的江濯瞬时脸红了,他垂下眼眸,许久道:“我喜欢你,自然希望你能愿意嫁给我。” 谢如闻想了想:“那,那你在揽月苑再待上几日,咱们多相处相处。”□□后都不来揽月苑了,左右揽月苑里也没人玩,让江濯留下来待几日也行。 江濯闻言,兴奋之色显露于眉眼,随后,又低沉下去:“怕是不行,你兄长说了,他近来公务繁忙,不能常来别苑,自也不能再留我在这里了。” 谢如闻抿唇想了想,带着江濯来到小山坡的东南角,抬手给他指了指:“就那里,景山已经挖通了一条地道,你先让他看着你回去,今夜趁着夜色再钻回来。” “我让景山在这里接你,不会有人发现的。” 江濯往她手指的地方看了看,少年的情绪都显在脸上,十五娘邀他钻地道来别苑,这份心意,他非常满足。 谢如闻继续道:“不过,这地道刚挖通,跟狗洞一般大小,你只能爬进来。”她贴心的说着:“要不你再等等,等过两日景山把地道再挖大些,你就能走进来了。” 江濯急忙道:“不用等,”他为着自己的着急,讪讪笑了下:“我在寻问山时也常钻狗洞,没事的。” 谢如闻对他笑笑:“嗯,那你记得带身干净衣服,爬了一身泥后换下来。” 两人在这里闲聊了半个时辰,直到无念过来寻江濯:“江小公子,我家公子说瞧着天色怕是有雨,寻问山离得这里几十里路程,若回去晚了路上不安全。” 赶人呢! 江濯对无念应了声,看向谢如闻,与她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只待出了揽月苑的大门,他再钻进来就是了。 —— 江濯纵马离开后,谢玄烨也回了谢府。 浮生和无念将满月院里他常用的物件都给收拾了起来,其实,近两年来。 谢玄烨来揽月苑来的特别勤。 下了早朝后,他午时都在处理公务,午后偶尔会去谢敛院中商讨族中事宜,或是见朝中大臣,忙完这些后。 他都会来揽月苑。 虽他没有用晚食的习惯,却都会陪着谢如闻用,待她用过晚食,两个人会在二层阁楼上各忙各的。 虽互不打扰,但彼此都在。 赏月,作画,抚琴。 谢如闻还要做他给安排的课业。 收拾了许久,浮生叹了声气:“日后公子不来揽月苑,我也不能常来,便不能见十五娘了,”他看着无念:“你每日里来别苑,多在十五娘跟前提提我,别让她把我给忘了。” 无念呵笑一声:“十五娘不会忘了你的。”他虽不知公子为何不再来揽月苑,和十五娘究竟闹了什么矛盾。 可依他看,公子怎么可能不来。 若在其他事上,公子说一不二,可在十五娘的事上,总会有意外和不同,他抬步走出书房,对浮生道:“你先回府上,我找景山比试比试去。” 浮生看着他的背影摇头,心中只道,自找挨打。 —— 入了夜,谢如闻本是让景山来地洞这里接江濯的,她想了想,还是自己过来了。她来到的时候,天色将暗,江濯还未钻过来。 她往一张树桩做成的椅子上一坐,口中衔了一支狗尾巴草,一边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在心里想事。 她想跟江濯试一试。 谢如闻的好奇心一直很强,如今正是少女懵懂的年纪,红梅又在她跟前时不时的扯上一句。 午时江濯说喜欢她。 那他定是愿意的,而她也愿意,这样,就是两厢情愿,话本子里写了,只要你情我愿,怎么做都可以。 她这样在心里想着,夜间安静,除却鸟啼虫鸣,一旁的地洞里传出窸窣的响声,谢如闻闻言站起身,蹲在洞口往里去瞧。 深远的地洞里,一道亮光传出来,她嗓音轻快道:“看你喘的,慢些爬,不着急。”话落,地洞里传来江濯欣喜讶异的话语声:“十五娘,是你吗?你亲自来接我了?”江濯很激动,他没想到谢如闻会亲自在这里等着他。 谢如闻:“嗯。是我,我在这等你有一会儿了。” 江濯闻言别说是慢些爬了,他恨不得变成个球,一下子滚出来,吭哧吭哧的往外钻,待他从地洞口冒出了头,对着谢如闻笑了下:“我怕天色不暗下,会被人瞧见,就晚了会儿。” 谢如闻接过他手中提着的灯,示意他先站起身,随后引着他来到山中清泉流淌经过的地方:“在这里洗洗吧。” 江濯清洗了一番,整个人又成了玉面小郎君,谢如闻和他一道坐在溪水旁,问了问他午时出揽月苑后,去了哪里。 夜色昏暗,月光洒下,静谧无声,两个人相挨而坐,显得有些暧昧,江濯时不时的看上她一眼,觉得她身上好香。 以至于,他都不敢呼吸,空气里都是让他心跳砰砰的气息,他压低了声问谢如闻:“我,我们这是在相会吗?” 谢如闻侧首看了他一眼,直言道:“我正想跟你说,你愿意跟我试试吗?”她话落,见江濯整个人愣了,怕他听不明白,补充道:“做些男女之事。” 江濯‘啊’了一声:“男,男女之事?”他眸光落在谢如闻身上:“十五娘,我,你,我们——这——” 江濯毕竟是男子,虽未行过男女之事,却懂。 听到谢如闻这般说,他有些结巴,若做了这种事被谢三公子给发现。 还不得要了他的命。 他正陷入纠结讶异中,谢如闻不解的看着他:“你不愿亲算了,我也就是好奇,随口说说。” 江濯:“只是亲嘴吗?” 谢如闻:“不然你以为呢?” 江濯松了口气,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只是亲吻当然可以了,他见家中兄长与女子定下亲事后,常常躲起来亲。 江濯:“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他铆足了劲说,手指攥的衣衫都皱了,谢如闻看着他这样,不禁笑了。 她站起身道:“这里烛火太亮,咱们换个地方罢。”她抬手给江濯指了指,不远处有棵古老的梧桐树,春日里枝叶繁茂,将烛火挡的严严实实。 越往前走,烛火越暗,江濯伸手扯住谢如闻:“慢些,别摔着了。”待两人走至梧桐树跟前,江濯于黑暗中对上谢如闻澄亮的眸子,紧张道:“阿闻,你闭上眼睛。” 谢如闻抿了抿唇,对他点头,随后轻轻阖上眼睛,于黑暗中等待,还未等到江濯的靠近,耳边却传来另一道熟悉而清润的嗓音:“阿闻——” 谢如闻猛然睁开眼,回身看去,谢玄烨长身玉立,立在梧桐树外的烛火下,他神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眸光似是能穿破黑暗,直直的落在她身上。 江濯看到谢玄烨的那一刻,腿突然有些软,他欲上前将今日之事都揽下来,谢如闻拦住他,说道:“你先钻出去吧。” 江濯:“……好。” 江濯离开了,谢如闻正欲走出梧桐树掩盖的阴影,却不想,谢玄烨主动走了进来,他身量高大,如高耸山石朝她这边压近。 谢如闻如往常一样唤他:“哥哥。” 谢玄烨上前,宽大有力的手掌一把攥在她下颌上,迫使她脚下步子上前,一下撞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谢如闻眸子放大,不解的看着他,嗓音因着他指节的用力而显得暗哑:“哥哥,你捏我做什么,痛——” 谢玄烨在暗黑中轻笑,想起适才她要和江濯做什么,神色冷沉,一字一句道:“怎么这么不乖呢?” “想亲吻是吗?”他俯身在她耳边,嗓音邪魅:“我教你啊。” 第20章 梧桐树下暗黑一片, 谢玄烨的话清清楚楚的落在谢如闻耳中,她眸子放大,直直的看着他, 神色间尽是不可置信,他说什么? 他教她。 教她亲吻。 谢如闻唇瓣翕动, 想说什么, 却说不出口,若不是下颌被他捏的很痛, 又有夜风吹着,她只以为是陷入了荒诞怪离的梦境之中。 昨夜他还那般冷漠,说他不会教她。 她漆黑的眸子盯着谢玄烨薄润的唇,昨夜她才吻咬过, 她以为,日后若再亲他, 还得用秘药。 风吹动树叶, 沙沙作响,让她想起昨夜他的态度,不由心生烦躁, 眉眼间染了情绪问他:“我怎么不乖了?你不让我喜欢你, 我喜欢别人还不行吗?” 她语气里带着犟,很明显,是在跟他闹脾气:“你说我没接触过别的男子, 我当然要试试, 你不是说不再来揽月苑了吗?” “又来管我做什么?” 她质问着他, 抬手将他攥在她下颌的手给掰开, 可她的力量终是太小,根本掰不动他。 谢玄烨打量着她的自不量力, 冷白指节用力。 他在心里想,那个他当真是把她给惯坏了,让她敢如此胆大妄为的质问他,谢玄烨会如此惯着她,他可不会。 他俯身下来,就要去堵她的口。 被谢如闻偏过头去躲开,她还在和他怄气,想听他对于昨夜之事的解释,而他没有这个耐心,她的闪躲明显惹怒了他。 这么不乖,日后可怎么办? 他想了想,宽大手掌将她下颌抬起,让她直视着他:“阿闻生的这么貌美,不如送你去临渊王府,给他做侍妾。” 他话落,谢如闻凝了眉眼,不解的看着他:“哥哥,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宁愿忤逆谢老夫人,受了家法也不让她嫁去临渊王府吗。 谢玄烨在黑暗中观着她眸中的疑虑与惧怕,他很满意,就该是这样的,让她怕他,才会听他的,日后和他在一起时,才会乖。 他冷沉的神色舒展开,嗓音温和了几许,他知道,那个他在这七年里对她有多关怀,所以,哥哥在她心里很重要,他低声与她道:“阿闻,我尽力了,可依旧护不住你,若是你不愿嫁,”他抬了抬眉:“我就会有性命之忧。” 庶妹 第23节 他一字一句,如同深山幽谷的回响,落在谢如闻耳中,她见过那日他后背上的伤,血肉模糊,谢老夫人对他用了家法已是如此。 那他口中所言的性命之忧,又是何人呢?临渊王吗?还是其他人。想到这里,她因着昨夜之事与他的怄气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他又道:“是我救了你,不然你早就死了。” 谢如闻垂下看着他的眼眸,不吭声了。 她软了性子,不再如适才一样强势的质问,这让他很满意。 他又将她的下颌抬起,俯身至她唇边:“临渊王性情暴戾,你连亲吻都不会,若侍奉不好他,可是要受罚的。” 他嗓音里带着蛊惑,似是吓她,又似是带着别的目的,谢如闻抬眸看向他,想要从他的神色里瞧出些什么,可梧桐树下太过昏暗,她瞧不出,嗓音轻轻与他道:“哥哥,我觉得你不太对,这件事改日再说吧。” 她很聪敏,如只小狐狸一样狡猾,谢玄烨冷了神色,嗓音低沉:“闭嘴。”他俯身上前,堵在她微张的唇上,两人唇瓣相贴,眸光相视。 谢如闻眸中更多的是讶异,她没想到谢玄烨真的会亲她,他昨夜用了秘药后,那么镇定,对她也是无丝毫的旖旎心思。 到底是怎么了?她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 谢玄烨薄唇轻动,将她润泽轻软的唇瓣分开,轻吻了会儿,他眉心微抬,微哑的嗓音落在她耳边:“学吗?” 许是吻了她的缘故,他的嗓音不再那般冷寒,染了几许温柔,谢如闻感受着唇间的绵软触感,虽不知他是怎么了,却迷恋他的亲吻。 她当然要学,今夜她来此,就是想跟江濯试一试,比起和江濯在这里时,此刻她的好奇心更重,她更愿意跟他学。 她于梧桐树投下的暗影中凝视着他,心中是说不出的悸动,想不了太多,她朱唇轻启,嗓音如丝:“学。” 谢玄烨落在她下颌的手松开,揽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将他揽在怀里亲她:“要学,就要乖,张开。” 谢如闻其实是有些小紧张的,无论是唇,还是齿,都合的紧紧的,听到他的话,她檀口微张,齿缝露出丁香小舌。 感觉到谢玄烨的呼吸灼热,薄唇贴上来,用舌尖探进了她口中,这一刻,谢如闻身子颤了下,尚且懵懂的少女。 格外敏感。 这是她头一回有这种体验,是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在别的事物中体会过的触觉,像什么呢? 轻羽划过白嫩脚心,电光倏然闪过,很奇妙,让她充满了好奇与探索,而他,还在继续给她新的体验与感觉。 在她口中,如鱼儿游动。 这种感觉充斥她太久,直入四肢五骸,逐渐的,她的好奇心更强,她也想要尝试,舌尖轻勾,碰到他,缠绕他。 照样学样,是有些得心应手,可她还是用牙齿碰到了他,磕了一下又一下,越乱越乱,让温柔缠绵的吻不得不中止,夜间静谧。 时辰过的很快。 这样的吻里,谢如闻初尝,太过敏感,眸光染起水雾,一寸不错的看着他,对他道:“没学会。” 谢玄烨薄唇勾笑,指腹在她殷红的唇上揉捏,不轻不重的按在她饱满的唇珠上,嗓音暗昧不明,问她:“适才,就是要这么跟他学吗?” 尾音落地,冷了神色:“嗯?那日在假山后,他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指腹按压在她唇上,加重了力道。 谢如闻看着他,似要被他深邃的眼眸吸进去,他的情绪很重,恨不得将她捏碎,谢如闻观着他的神色,轻声问他:“哥哥是因那日我拉江濯进了假山,在生气吗?” 昨夜问他的时候,他不置可否。 原来,他因着这事生气了。 不止是生气,还有怒火,他的眸光里染了怒火,谢如闻被他看的有些怕,说道:“我昨日没亲他。” 谢玄烨抬眉:“那刚刚呢?” 他的神色并未因她解释而缓和,依旧阴鸷可怖,谢如闻见他是要揪着她要和江濯试一试的事不放。 她想了想,踮起脚尖学着他适才堵她唇的动作,将他薄润的唇堵上,吐气轻轻:“还没学会呢,不教了吗?” 她的吻,让他收了狠戾,修长指节在她腰肢上掐了一把,谢如闻正在吻他,猛然间被捏住腰肢软.肉,带着软糯气声吟哼了一下。 这声出自身体本能的软音,似是让他很满意,取悦了他,他薄唇勾出一抹邪笑,轻哄道:“日后要乖,要教你的,还多着呢。” 他俯身在她耳边吐气,灼烫的气息让她耳廓发烫,他轻轻用唇亲了下,却又冷了语调:“再敢跟他试,就把你锁起来。” 昏暗让人失去理智,夜色浊浊,梧桐树影如大伞将他们掩照,让人不能清醒,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梦。 而现在,他的指节在她腰间轻摩,将她揽在怀中,薄润的唇温柔的吻着她,她对于此时此刻,有些痴迷。 本以为得不到的,如今拥有了,并且正在拥有,这对于她来说,有些意外,但很欣喜,虽还在跟他怄气,虽不明白他适才是怎么了。 可她喜欢他,喜欢他的吻,喜欢他的手,而那样修长冷白的指节如今却在她腰间轻摩,这么多年来,她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摸一摸。 她来不及思考什么,与他沉浸在不可自拔的亲吻中。 夜色深重,梧桐树下的两道身影与黑暗相融,谢如闻背靠在梧桐树干上,微扬下颌被谢玄烨吻的炙烈。 她的身体有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渴望,渴望得到更多,她将这种渴望,理解为红梅告诉过她的,上天入地的感觉。 夜风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淹没呼吸间的轻.喘,她唇瓣微肿,喘.息着道:“我累了,哥哥抱我回上弦院吧。” 他在这场亲吻中得到了深深的满足,神色变得温和,也愿意如同另一个他一样,听她的话,将她拦腰抱起,拖住她的腿弯,走出梧桐树下的阴影,在昏黄烛火中往上弦院行去。 夜风吹了一路,行至上弦院门前时,谢如闻才清醒了些,昨夜里他神色那么冷淡,对他用了药都无用。 今夜他又为何会这般? 她被他抱在怀里,本是靠在他胸膛,动了动身子抬眸看着他,问道:“哥哥,你今夜是怎么了?” 她首先怀疑的,是此时的他,而不是昨夜里的他,毕竟这么多年的相处中,他行事都是如昨夜那般。 清醒,理智。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神色淡漠道:“阿闻不喜欢这样吗?”他在反问她,谢如闻当然喜欢,可她想知道为什么。 她问:“你今夜还回谢府吗?” 谢玄烨对她‘嗯’了声:“明日夜间在满月院阁楼上等我。”他话落,将她从怀中放下,又道:“沐浴过后再去,要用去岁在山中采的桂花香粉。” 谢如闻:“……哦。”谢玄烨转身要走,她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袖:“哥哥。”她跟上前,秀眉轻皱,默了许久,才道:“我是谁?” 她用一种试探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俨然是充满了怀疑,这让他有些许的不悦,可一场亲吻终是让他对她多了些容忍,他开口道:“昨夜是我不对,别怄气了。” 谢如闻:“……”她抬手落在他额头上,探了探,随后将手收回,对他笑了笑:“你回去罢,明日我沐浴后去阁楼上等你。” 谢玄烨看了她一眼,往竹林的位置大步而去。 谢如闻望着他逐渐融入黑夜的颀长身影,口中低喃:“也没发热。”虽往日里闹矛盾了,他也会道歉。 可昨夜的事跟平日里闹的小矛盾可不同。 夜深了,她有些困,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回转身来就要进院中,一抬眸,绿竹和红梅一左一右站在院门前。 吓了她一跳。 她一直不回来,绿竹在院中等了她许久了,适才她被谢玄烨抱着,自是也都被她们瞧见了,红梅先绿竹一步上前,本是困了的,如今因着新鲜事精神的很:“十五娘,你跟公子好了?” 谢如闻边往院中走,边道:“嗯,算是罢。”她走进净室,绿竹上前帮她褪去衣物沐浴,红梅在一旁瞧着,兴奋的问:“都做什么了?” 谢如闻:“你出去吧,我想安静会儿。”对于今晚发生的事,有些乱,也有些让她想不明白,不想跟红梅说这些。 红梅是个喜看热闹的人,哪肯就这么走:“十五娘怎还赶人呢,你昨夜里不还问我如何亲吻吗,我再跟你说说。” 谢如闻进了浴桶,红梅见她身上光滑白腻,没任何痕迹,心想,到底是公子,懂得克制,没做别的。 谢如闻被她看着,往日里也不羞,这会儿倒是抬手将两.团绵软给挡住了,说红梅:“别看了,你又不是没有。” 红梅:“……”她不好再待,只能恹恹出了净室,心想,平日里都不捂,今儿这是捂什么?难不成。 难不成公子碰了。 留了痕迹。 想到这里,红梅脸颊红红,她有几日未去过樱桃林了,心中郁闷,回自个屋里去了。 —— 翌日一早,谢玄烨下了早朝后,正在书房翻看书卷,谭氏来了他这里。 早几日谢玄烨身上有伤,不让她去揽月苑。 她也就没去。 如今,他回来了,作为母亲,总想着来看看他,命人给他煲了参汤,她一边给他往玉碗里盛一边道:“瞧着你又清瘦了,可是朝中遇到了麻烦?” 她鲜少过问他的这些事,可她瞧着,他神色沉重,像是有心事,对于他来说,除却朝中事外,也不会再有别的事能左右他的情绪。 谢玄烨回她:“让母亲担心了。”他不多说,谭氏也不再问,将盛好的参汤递给他,因离得他近了些。 闻到了血腥气。 谭氏向来对血这种味道极为敏感,闻不得一点,她本能的去扯开谢玄烨左侧的墨色广袖,下意识‘呀’了一声。 “怎么弄的?”入目是血淋淋的伤,修长洁净的手腕上一片模糊,结了薄痂又破开,渗出鲜血。 如今已是四月中,天气渐暖,他的伤口上未上药,依旧没日没夜的处理公务,翻看书卷,血止住了,再裂开。 就这样,循环往复。 谢玄烨在谭氏给他掀开的下一刻,又将广袖落下,语气平淡道:“一点小伤,无碍。”他不欲再用参汤,走回书案前坐下。 谭氏怎会信他的话? 她上前肃了神色:“这也是小伤?若不处理,那皮肉都要腐烂。”谭氏有了怒气,朝着书房外唤:“浮生。” 浮生在院中身子一颤,小跑进屋内,谭氏看了他一眼:“还不赶紧给你家公子上药?” 浮生:“啊?”他看了看谭氏,又看了看他家公子,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去上药,他家公子说了。 伤口还未感染,死不了人,不用上药。 他前个夜里就劝过了。 浮生上前去上药了,谭氏目光直直的落在谢玄烨身上,虽那血肉已模糊,可她还是瞧见了,那伤,是两排深深的牙印。 谁敢这样咬他呢? 还能是豺狼野豹咬的不成? 那孩子真是个心狠的。 谭氏在心中轻叹,观了眼谢玄烨的神色,她坐回八仙桌前,用了口茶,与他随口说着:“这几日我去参加了几场宴会。” “上回你说在给阿闻相看人家,她毕竟曾入了谢氏,我也给她操了些心,建康城里倒是有合适她的。” 谭氏想了想:“今岁春闱,倒也有寒门子弟上榜,她以谢氏的名义嫁过去,日后在府中也能说得上话。” 庶妹 第24节 见谢玄烨不置可否,谭氏又道:“刘氏一族有位庶出的小郎君在春闱中表现也不错,阿闻到底是读过不少书,嫁给他也行。” 谢玄烨眉心微动,语气不显情绪:“阿闻样貌不俗,性情才学更甚,与庶出子弟不堪相配。”谭氏对他笑了下:“以她的身份,若要嫁嫡系子弟怕是有些难,”她想了想:“若要嫁嫡系士族子弟,怕是只能给人做妾。” 谢玄烨眸底闪过一抹冷沉,他知谢如闻的性子,不会让她嫁庶出,被人低看,也不会让她给人做妾,受尽委屈。 这些年,他教导她课业,让她读书,而她又极有书画的天赋,无论她嫁给谁,都是配得上的,有他在一日,也绝不会让人伤害她。 他对谭氏道:“母亲不必再为阿闻操心。” 谭氏柳眉抬了抬,还有何看不懂的?她走上前来看着浮生给谢玄烨上药,叹气道:“你这孩子,轻着些。” 谭氏倒是想自己给他上药,怕是他不愿。 她在一旁看着,待浮生给谢玄烨上好了药,她未久待,叮嘱了几句谢玄烨,便和孙嬷嬷一道离开了。 出了朝暮院的门,谭氏连连轻叹,孙嬷嬷笑说:“夫人不常说,公子早已长大,有自己的主意,不为他操心吗。” 谭氏笑笑:“说是那样说,他在朝中族中再是能独当一面,可至今还未成家,怎能不为他忧心?” 谭氏轻叹:“我从不是个迂腐的人,若他喜欢阿闻那孩子,要了她就是。我在谢府中也会帮他瞒着,可他,起了心思,又不愿认。” 谭氏适才在谢玄烨的书房,试探他一番,是想把这些话告诉他的,可他不愿她为妾,她还有什么可说的?要了她,也给不了她名分。 只能让她生活在揽月苑里。 孙嬷嬷回道:“公子有洁净的癖好,若要了十五娘,日后怕是不会再娶妻,可他在谢氏一族声望高,未来要担任家主,总归是要娶妻的。” 谭氏神色微变,抬眸望了眼天上翱翔的鸟儿,既生来就在笼中,又何必教会她飞呢,有了羽翼,早晚会走的。 而他,不会舍得。 这些年她见过太多男子了,对于他们的心思总能瞧的清楚。 适才孙嬷嬷的话,让她眉眼间染上了几许愁绪,慕之已二十有五,至今未娶妻,也拜她这个母亲所赐。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很多年了,那个时候他尚年幼,她和谢敛也尚恩爱,她是谭氏一族出身尊贵的家主嫡女,在一场赏花宴上。 谢敛对她一见钟情。 当时就对她表了心意,可她的追求者甚多,对谢敛并未做出回应,他便一直追求她,足足追求了她一年有余。 她决定嫁给他了。成婚后的几年里,一直恩爱,有了一双儿女,可那该下地狱的老妪在她怀有身孕时。 非要给谢敛纳妾。 闹死闹活的,谁能怎么着她?当时她虽怀有身孕,却是跟她大闹了一场,事件只平息了数月,那老妪向来强势,不听她的,哪行? 谢敛纳了她母族的女子为妾,跪在她面前跟她发誓,绝不会碰她分毫。想想也是可笑,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未生出来。 阮姨娘就有了身孕。 他能说什么呢?是他母亲逼他的,是他母亲给他下了药,左右不过都是这些话,可他碰了人家就是碰了。 跟她说这些,她也不会可怜他分毫。 自那以后,她不再让谢敛碰她,在府中养起了男宠,觉得不错的就多留些时日,不行的,第二日就换。 他们年轻,俊美,身体强壮,她在这里得到了无尽的满足,那一年,她碰上了一个极为满意的,与她年少时便相识的郎君。 她迷恋他,开始留他在府上长住,越发不顾忌的与他在一起,一次偶然,被年幼的谢玄烨瞧见。 而她当时不知道,那日也是巧了,偏偏谢敛也来了她院中,劝她收敛些,当时她和谢敛大吵了一场。 说了许多过分的话,事后她才知道,谢玄烨都听到了。 这些年,他都不愿让她碰他一下。 谭氏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对孙嬷嬷吩咐:“今儿别让他来了,我有些乏了,要早些歇着。” 孙嬷嬷应是。 —— 夜色渐暗,书房内未点烛火,谢玄烨的身影隐在暗黑中,深邃眸光落在博古书架后的地道机关上。 他垂眸看了眼左边手腕处的伤,她说不让他上药,腐烂了才好。他在心里想,阿闻想要给他留一个多深的疤痕呢? 如今的怕是还不够。 他拿绢布将药粉擦去,本已止住了的血又淌出,其实,上了药并不好,伤口不痛,他就总想往地道里走。 夜色逐渐暗沉,他倚在太师椅上闭眸。 不再去揽月苑,让她想明白,也让自己断了心思。他该在朝中多帮扶些大臣,让他们亏欠于他,这样,才能有更多名望不错的士族郎君让阿闻选择。 书房内寂静一片,地道里更是沉沉,揽月苑中也一样安静,谢如闻听了他的话,用过晚食后,早早沐浴过。 就来了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 她抬眸望着天上月,想着,今夜该让他教给她些什么好呢? 第21章 谢如闻独自一人在阁楼上走来走去, 坐不了一会儿,就要起身往竹林的位置望一望,夜色渐暗, 揽月苑里向来静谧。 哪有半个人影。 可她知道,哥哥应允过她的时辰从来不会晚, 就连那夜他受了重伤, 也在子时之前来到揽月苑陪她过了生辰。 放了许愿的天灯。 她看了眼时辰,这会儿刚戌时, 还早着呢。 她怀揣着新奇与期待神游天际,回想着昨日那个温柔又带着强势的吻。 那双她从前不敢触及的手抱了她,还握在她腰间轻摩,人总会对某一样事物着迷, 一想到就心生曳动,沉迷渴求。 而她, 对他的手, 那双冷白修长的指节碰在她身上的任何地方,都能让她心动,如同带了古远的咒。 她的身体本能的渴求他的手。 夜风轻轻, 如今揽月苑里的花都开了, 花香浓郁,随风而来,谢如闻沐浴后身上穿了一件玉色绣缠枝百褶裙。 百褶裙里, 是她入睡时穿的寝衣。 她本是要穿平日里的衣裳, 绿竹都给她准备好了, 可红梅问她:“公子当真说让十五娘沐浴后去阁楼上等他了?” 谢如闻对她点头:“还让我用桂花香粉沐浴。”她话落, 红梅一副了然于心的神色,对谢如闻笑笑, 低声道:“十五娘听我的,着件寝衣去便是。” 公子都这样说了,八成是夜里还要赶回府上,为了省事,让十五娘提前沐浴,那二层阁楼上,隐蔽且静谧。 是暧昧旖旎的好地方,一时情起,乱了心性,穿那么严实做什么? 对于红梅在情爱一事上的见解,谢如闻从不怀疑,日漫韩漫bgbl漫画都在q群八148以6九流3她问红梅:“为何只着寝衣?”她在心里想,应是为了更好的感受。 昨夜,他的手隔着好几层衣服攥在她腰间,确实不太好。 不等红梅回她,绿竹就先瞪了红梅一眼,关于这些事,谢如闻并不喜欢绿竹,绿竹总是不让红梅给她讲。 她先一步对绿竹道:“绿竹姐姐出去罢。”她昨夜体会到了亲吻的感觉,如今对情爱之事的好奇心不但没落下,反而更盛,如刚吐芽冒出头的种子,闯进欲.望的地界,走不出。 绿竹:“……可,十五娘——”绿竹欲言又止,又瞪了红梅一眼,只得先出了里间。 红梅就在屋里与谢如闻说了几句话。 于是,她就在寝衣外面穿了件衣裙来这里了。 书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在走,夜色越发暗了,谢玄烨还是没有来,谢如闻向来困的早,掩手打了个小哈欠。 如同上回她生辰时一样,让她有些心生烦躁,可偏偏她又了解他,若不是遇到了什么抽不开身的事。 他是绝不会让她这么等的。 正忧心不安时,绿竹在阁楼下唤她:“十五娘,不好了,”绿竹喘着气:“江,江小郎君被人给打了。” 谢如闻:“……”她站在阁楼边沿垂眸看着绿竹:“怎么回事?” 绿竹缓了会儿,继续道:“江小郎君从景山挖的地道里钻进了别苑,咱们揽月苑太大,他偷偷摸摸的,就被几个婆子逮住按着暴打了一顿。” 揽月苑的婆子丫鬟虽都聋哑,却会武,江濯那小身板,自是扛不住,谢如闻闻言皱了皱眉:“被打了给他上药就是,不必来跟我说。” 她心里烦躁,不想管这些事。 绿竹:“……可,可江小郎君浑身是伤,谁也不理,只说要见十五娘。” 谢如闻:“见我作甚,不见。” 绿竹知道她,怕是公子这个时辰了还未来,她心里起了燥意,也是担心公子,她道:“十五娘放心,公子不会有事的。” 绿竹走了。 谢如闻在阁楼上又等了一个时辰,她下了阁楼,回到上弦院,被绿竹引着来了江濯借住的客房。 那些粗使婆子下手颇狠,不但打的江濯浑身是伤,就连脸上也挂了彩,红一块青一块的,谢如闻看着,秀眉轻皱,问他:“疼吗?” 江濯见了她,阴沉的情绪散了些:“不疼。” 一个知道疼还是问了句,一个疼的不能行还说不疼。 谢如闻瞧了他一会儿,说道:“你这个样子回家不太好,就在这里歇上几日吧。” 她心里在阁楼上的那股燥气不见,语气温和,听在江濯心里格外的暖,他自小到大没挨过这样的打。 一时有些哽咽:“嗯,十五娘,我今日来,是想,想——”昨夜,她说要和他亲吻,结果没亲成。 他今儿想来想去,他们还未定亲,就私会亲吻,怕谢三公子会责怪她,就想钻进来看看她,他手指攥着衣摆:“你,你还想——” 还想和他试试吗? 他没说出口,左右他要在这里住上几日,有的是机会问她,改口道:“夜深了,你快去歇着罢,瞧你困的都要睁不开眼了。” 谢如闻确实很困,本打算回来睡觉的,可一想到江濯被人打了一身的伤,她不来看一眼也不好,就先来看他了。 她应声:“你歇着罢,我让景山照顾你。” —— 后半夜落了雨,与以往的几场绵绵春雨不同,骤雨疾风,带着雷鸣闪电,摧的揽月苑里的花叶落了一地,好几棵树都给吹折了。 次日,已是辰时,骤雨还未有丝毫的停歇,天幕浩浩,暗沉无边,一个个乌黑云团子被风吹动,恍若依旧是暗夜。 庶妹 第25节 因着这场暴雨,朝中今日休沐,谢玄烨一早在谢敛院中待了有半个时辰,谢敛与他道:“如今春闱已过,谢氏族中子弟只一人未上榜。” 谢敛看着他:“听闻,是你把他的名字给划了下去,怎么回事啊?” 谢玄烨闻言,眉心微动,语气平和道:“谢延虽为三房嫡子,却无才能,平日里在建康吃喝玩乐便罢了,若让他入了朝堂,于谢氏一族有害无益。” 谢敛:“……”他叹气:“他既参加了春闱,便是想在朝中谋个官职,昨日你三叔来了我这里,与我说了许多。” “在朝中给他安排个官职罢,不是什么大事。” 谢玄烨沉默片刻:“自年关过后,还未去拜见过三叔,明日我去见他。” 谢敛近几年来对族中事很是懈怠,闻言对谢玄烨‘嗯’了声:“你做主罢。” 一刻钟后,谢玄烨撑伞从谢敛这里离开,经过玉兰园的石子小径时,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啪啪作响,可他还是听到了。 ‘嘎嘎嘎’的叫声。 是鹅。 谢玄烨此刻心间一紧,脑海里一闪而过,阿闻来府上了?从前在揽月苑,她就是这样追赶着大痴二痴。 他脚下步子顿停,回身去看。 隔了好几株玉兰树,还有春日里各种花枝伸展,他确实看到了一只被雨水淋湿钻来钻去的大鹅,可那不是大痴,也不是二痴。 未等他收回眸光,一声清脆的响声传至耳边:“三哥哥。”谢氏九娘谢韵正被仆人撑着伞往他这边走来。 谢韵是谢氏嫡女,与谢玄烨皆为谭氏所出,今岁已十七,与王氏的郎君定了亲,年底成婚,她生的一张圆脸,随了她姑姑,显得格外可爱。上前皱眉道:“三哥哥,你送我的那只鹅,太不乖了。” 谢玄烨抬步走进玉兰树中,俯身将那只缩在树下的大白鹅抱在怀中,递给谢韵,神色淡然:“或许是你养的不对。” 谢韵平日里在府上谁都不怕,唯独怕她三哥哥,因为平日里其他人都会和她玩,唯有三哥哥对她显得淡漠。 不止是对她,对族中的其他人也是一样,她知道他朝中事务繁忙,也从未来打扰过他,而且,在他跟前没什么好的。 犯了错,是要被斥责的。 谢玄烨这么对她说,谢韵不吭声,从他怀里将大鹅接过来,对他福身施礼:“三哥哥,它都淋湿了,我先抱它回去了。” 谢玄烨对她颔首,出乎谢韵意外的对她道:“改日带你去揽月苑,让阿闻教你如何养鹅。”谢韵闻言有些兴奋:“好啊,哥哥何时带我去呢?” 谢玄烨敛眸,神色微凝,那夜说过的话回荡耳边,他道:“你可给她写封信,问问她,若她愿意,我带你去。” 谢韵闻言哦了声,还要给她写信啊,三哥哥不能直接带她去吗?谢韵想了想:“行吧,听三哥哥的,我等下回去就给她写。” 谢玄烨:“嗯,去罢。” —— 临近午时,谢如闻还睡得香甜,她昨夜在阁楼上待了那么久,又去看了江濯,后半夜才睡下。 可不是这会儿还没睡醒。 昨夜里倒是雷鸣闪电,这会儿已经只有暴雨了,她向来不喜落雨,这样大的暴雨天就算是醒着,她也不会出门。 外面漆黑一片,屋内只有一豆微弱的烛火光亮,如同暗夜,绿竹进来看了她好几回,被红梅说:“你信不信,十五娘能睡到明儿早上。” 绿竹呵笑:“十五娘哪有这么能睡?也是赶巧了,昨夜歇下的晚,偏这天气暗沉,跟黑夜一样,可不是还得再睡。” 午时三刻的时候,谢如闻被人给吵醒了,如今虽是暮春,入睡时却还要盖好被褥,如同冰块一样的触觉落在她后颈上。 让她不禁皱眉。 迷迷糊糊被那冰凉拖住身子,坠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她睁开惺忪的眸子,入目是一张俊美冷厉的脸庞。 乌黑睫羽连颤了好几下,她眼眸睁开,睡梦中软糯糯的嗓音唤了声:“哥哥。”她往左右看了眼,又望向窗外黑沉的天。 雨还在落,打在瓦檐上砰砰作响,她问他:“几时了?你怎么才来。”她以为天还未亮,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谢玄烨深邃眸光看着她,微凉指腹在她白皙脸颊上轻抚:“怎么睡在这里了?”谢如闻昨夜没在她的上弦院里睡。 她这会儿是睡在谢玄烨的榻上的,听他这样问,她的意识逐渐从睡梦中醒过来:“哥哥向来不会失信与我,我等不来你,就在这里歇下了。” 他本温和的神色,听到这句话,瞬时变冷,落在她脸颊上的微凉指腹收了力。 他听不得她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谢如闻就算是刚睡醒,也感觉到了,澄亮的眸子打量着他,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有些嫌她话多,微凉的指腹按在她唇上,让她无法启唇。 谢如闻就这样在他怀里看着他,许久,她抬手将他的手给拿开,突然问道:“难不成谢氏不止一对双生子,你不是哥哥。” 他闻言,呵笑,不置可否。 眸光直直的看着她,谢如闻此刻身上只有一件月白寝衣,满头青丝披散,落在他的身上,她此刻的模样。 是谢玄烨从未见过的。 是啊,他怎么会见过呢,他甚至鲜少会去她的上弦院,又如何能见到此时此刻少女懵懂睡醒的娇憨模样呢? 她模样慵懒,眼眸澄亮,带着睡梦中的乖顺,不止身子是软的,她的脸颊,她的一切,都显得那般诱.惑。 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他眸中染了情.欲,捏住她的下颌,薄润的唇吻住她,吻了她许久,俯身在她颈边。 闻着她身上的味道。 是桂花香粉的气息。 他还记得,那夜在二层阁楼上,她就是用的桂花香粉,问他,哥哥猜我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香。 他闻到了,想再凑近些,可他始终出不来,被谢玄烨压着,直到她离开了二层阁楼,他用了药。 把他彻底压了下去。 他是多么想念这味道啊! 微凉的唇因着亲吻,被染上了温度,在她白皙颈间亲吻,嗅着她的气息,再次吻上她。 室内昏暗一片,纱帐轻拂,他吻了她太久,直到谢如闻彻底从睡梦中醒过来,她推了推他,嗓音依旧含混软糯:“哥哥,你今夜让我沐浴后在这里等你,是要做什么?” 他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想让我教你什么?” 谢如闻:“……这样。”她虽羞涩,可于她来说,此时是暗夜,黑暗总能让人变得胆大,她学着红梅教她的。 握住谢玄烨的手,放进了她宽大的寝衣里。 谢玄烨意识到她是要做什么后,眉心微挑,薄润的唇勾出一抹邪笑,嗓音放低,在她耳边沉沉道:“亲吻还没学会,就想学别的。” “这可是你放进来的。” 谢如闻于黑暗中直视着他,她喜欢他的手,昨夜他的手落在她腰间时,她就在想了,若是能不隔着衣衫。 若是直接触在肌肤上。 会是什么感觉呢? 她很好奇,加之红梅悄悄告诉她的,她就选了一个既让他喜欢,而她也会喜欢的位置,让他的手。 去触摸。 谢玄烨的吻落在她唇上,她鼻尖上,落在她耳边,啃咬她的耳垂,渴求着她身上的气息,微凉的指腹。 已然变得温热。 修长指节握紧,再松开,再握紧,再松开,如此循环往复,拇指指腹轻按,与食指一同捏住,来回挲磨。 谢如闻开始寻求他的吻,本是落在她颈边的唇,被她抬开,主动吻住他的唇,少女的身子格外敏感。 从谢玄烨的手放上那一刻,她身子就已经软了。 更何况,他如此对她。 滑腻如鳅,在他指缝间漏出。 亲吻许久,好似这样的吻已不能让她满足,她染满了水雾的眸子看着谢玄烨,身软如水在他怀中,檀口微张,却未有任何言语。 她拒绝不了任何。 抬手将谢玄烨抱着她的手腕挪到眼前,玩弄着他的手指,修长而冷白,是这世间最完美之物,她将他的手拿在手中摆弄。 她就这样看着,想象着,此刻她手中的这只,和另外一只应是一般无二的,一个被她拿在手中,一个对她做着别的事。 只是这样想,她就觉得很有意思。 她的身体逐渐不受控制,上前从口中伸出小舌舔了舔他的手指,从小指开始,一个一个,舔舐。 虽是黑暗中,她这副模样被谢玄烨看在眼中,眸底暗沉,晦暗心思疯涨,他在想什么呢?他很卑劣的在想。 另一个他,连抱一下都不敢的人,此时此刻又在他怀里做什么呢?若让他看到此刻她的这副模样,他该是何种神色呢? 呵。 他会疯的吧。 那就让他疯。 她不是作的一手好画吗? 让她把这一切都画下来,早晚有一日,他会拿给另一个他来看,让他痛不欲生。 因着在心底对另一个存在的不满,越发激发了他的情绪,窗外的暴雨依旧是哗哗的往下落,打的房檐越发响亮。 本是已停了的雷声,轰隆隆的又响起,羸弱的烛火似是要灭了,却又始终燃着,他的手松开,轻抚几下。 挪去了另一个地方。 谢如闻身子微颤,就要哭了,哑声问他:“做什么?”她话音落,谢玄烨将她从怀中放下,站起身去了外间。 再进来时,他手中端了一盏明亮的烛火,足以照亮眼前一隅,落着雨的天气终是有些凉的,谢如闻离了他的怀抱,有点冷。 已经又钻回被子里了。 谢玄烨坐在床边,将适才从她身上取下的亵.裤凑到她眼前,眸光暗沉的看着她,嗓音邪魅的问:“这上面是什么呢?” 谢如闻抿唇,往他让她看的地方瞧,黑暗中时,她尚且胆大,如今他手中的烛火明亮,她在看清了上面湿漉漉的一片后。 心中有了羞耻感。 一口气把他手中的烛火给吹熄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嗓音低哑道:“这就是今夜要教你的,情动。” 谢如闻垂眸看了眼他的衣袍,你来我往,她伸出纤柔的手,将那她早就看不惯,在她身上撞来撞去的给握住。 握的很紧,因为她的手太小,握不全。 庶妹 第26节 第22章 窗外的雨声如雷, 衬的屋内越发的静,烛火被谢如闻吹灭了,眼前又是一片昏暗, 她的身子依旧是软的。 檀口间,微微轻喘。 带着适才余留的旖旎。 暗夜中, 她的指节握着, 眸中染满水雾,透着渴望的模样, 任谁都知,此刻她的身体是在渴望什么。 谢玄烨当然知道,她想要。 可那是她的身体想要,她自己根本不懂这些, 渴望中带着些许疑虑,他真想现在就提笔将她的模样给画出来。 这种姿态, 不让另一个存在看到, 实在是太可惜了。 谢如闻八岁之前的记忆除了一望无际的江水和黏腻的阴雨天外全无,在别苑里生活的这些年,她对于男人。 很陌生。 她能接触到的, 无非是谢玄烨。 景山他们是下人, 虽也会被她见到,却鲜少有交流。是以,她知道亲吻, 见过红梅红肿的唇, 可她对男人的身.体却极为陌生。 她甚至不知适才为何会伸出手握住它。 只是觉得, 有点看不惯, 让她在他怀里时很不舒服,可她终是长大了, 天生的敏锐与直觉告诉她。 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甚至有点可怕。 可她的手却本能的不愿松开,似是觉得很有趣,也似是身体本能的对它喜欢,对它渴望,她说不出此刻的自己是何种状态。 只是,有些管不住自己。 时辰于黑暗中流走,她柔软的指节被染上灼烫的温度,隔着层层衣袍,依旧是那般滚烫,烫的她略显冰凉的手心开始发热。 而她开始发现,这温度越是明显,她心里越是会生出一种刺.激,这让她心里的羞耻感,莫名的淡去了。 虽然,此刻她的亵.裤还在谢玄烨冷白指节间。 暗黑中再也瞧不清上面的痕迹,她越发的胆大,漆黑澄亮的眸子一寸不错的看着他,手指不安分的上下游走。 她知道不该这样的,可她就是遵循身体本能的去做,充满了少女的好奇心,好奇它还会不会再烫一些,或是再大一些。 很快,她的小手上落了一张大手。 将她的手包住。 随后拿开。 就算是在暗黑中,她也感觉的到,他的眸色暗沉,呼吸落在她肌肤上,烫的很。可他只是看着她,并未再对她做什么。 谢如闻也怕他会再对她做什么。 适才他扯下她亵.裤的时候,并不是直接扯下的,此刻他的手指都是湿漉的,他是先发现了她的变化,随后才扯下。 只是那一下,她就要哭了,所以,她不敢想象,若是他再那样做,她该要怎么办,她觉得,那是她的身体承受不了的。 她想,到此为止罢。 今夜该学的,已经可以了,急于求成,只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她和哥哥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 可以慢慢学。 她是这样想的,谢玄烨却与她不同,她不自知的上下游动了那么久,偏她怕什么,他偏偏做了什么,窗外暴雨咚咚,似有狂风呼呼而过。 他抬起修长的指节拿起被褥给她盖好,从颈边开始给她掖被角,从上而下,掖至后面时,却把手伸入了她的被褥中,未等她做出反应。 他便俯身下来,吻住她的唇,让她的吟.声只能融在与他的亲吻中,呜呜的发不出任何声响,他就这样一边吻她,一边看着她身体颤颤红了眼圈。 眸中泪珠连连。 打着转,顺着眼角滑下。 她终于开始认命,过了许久,他似是有了一丝怜悯心,为她吻去脸上的泪痕,在她唇珠上来回舔舐,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为我作副画,就放了你。” 谢如闻小声啜泣着,她没有任何力气与他对抗,嗓音湿湿的:“什么画?”他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 指节在她身上来回点动。 谢如闻眸光涟涟,被欺负的只能对他点头:“给你作。” 他似是满意了,适才的她太不乖了,如此胆大,他呵笑,对她此刻的乖顺很满意,问她:“还困吗?” 谢如闻躺在枕上,不吭声,只是看着他。 用一种陌生的目光。 她陷入了一种荒诞却不愿醒来的梦。 他站起身,去了衣架旁的铜盆处,洗了洗手,再回来时,屋内灯架上的烛火都被他点亮,谢如闻一时间觉得刺眼。 拿被褥蒙住了眼睛。 他走回床榻边,温柔的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青丝,见她钻在被褥里不出来,他拿起落在角落里的亵.裤。 修长指节再次探进被褥,摸索着给她穿上。 谢如闻难得的很是沉默,待穿好了亵.裤,他俯身下来,伏在她耳边,嗓音暗哑低沉道:“下回,别夹拢我的手,要分开。” 谢如闻掀开被褥,眼睫低垂,不去看他,今日的课业实在是有些超标,跟她所想的不太一样,这让她心里有点乱。 她来之前,只是想着能让他的手不用隔着衣衫触碰她。 可没想着让他还去碰她别的地方,而且,那种地方,是可以碰的吗? 谢如闻此时哪还有丝毫困意?可她瞧了眼外面暗沉的天,她最讨厌雨天了,不愿起身,问他:“哥哥不困吗?” “要不要躺下睡会儿?” 谢玄烨看了眼床榻边上的沙漏,此时已近申时,他道:“不困。”看她一点困意都无,修长手腕拖在她后颈将她整个人拖在怀中,嗓音意味不明道:“作画罢。”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起身穿好衣裳,来到书房时,谢玄烨已经研好了磨,谢如闻抿了抿唇,想起适才他跟她讨画作时的神色。 从前,又不是没给他作过画,适才如何要那样对她。 她走上前,与以往一样,随口问道:“哥哥这回是要山景图还是鸟兽图?”她给他画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两种了。 谢玄烨将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书案上,眉心微动,嗓音低沉道:“阿闻觉得适才在榻上,可以分几幅画作完呢?” 谢如闻抬眸看他:“……什么?” 他眸光深邃,望着里间的位置,回想道:“在我怀里亲吻作一副,”他薄唇勾笑,抬起自己修长冷白的指节给她看:“舔舐——作一副。” “烛火下阿闻看见亵.裤湿漉漉一片时,更得作一副。” 他嗓音邪魅,带着某种谢如闻从未见过的亢.奋,似乎这些事让他觉得很刺激,谢如闻眸光直直的看着他,不吭声。 只在心里想,哥哥竟还有这种癖好? 红梅有一本画册,昨夜里给她瞧过一眼,上面的男女正在拥吻,可红梅那是买来的,而哥哥让她画下来。 谢玄烨见她垂眸思忖着什么,扯住她的手来到书案前,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小手握住,因着他身量极高。 谢如闻整个人在他身前显得小小的一只,他手腕环住她,握着她的手提笔点墨,随着他的动作在面前的册子上勾勒出她的轮廓。 谢如闻的画技很好,她也喜欢作画,适才在榻上时既然已经答应他了,她也不介意作画,左右这些画作。 只有他们两人可以瞧见。 窗外雨势渐歇,申时三刻的时候,谢玄烨离开了揽月苑。 谢如闻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淹没在雨雾中。 将目光收回,落在绵密的雨线上,院中的花被吹落了一地,是那般的不堪折,每当落雨天,她的心情都算不上好。 就算只在屋内待着,她只要瞧见这雨,就会觉得身上湿冷黏腻,她曾跟谢玄烨说过,她想去南平郡走一趟。 既然,当年寒凉刺骨的江水与阴雨至今都在折磨着她,那她就去那里看上一看,或许,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就会不存在了。 她这样想着,绿竹上前来:“十五娘,睡到现在可是饿了?我让吴娘吊了乌鸡参汤,都炖了几个时辰了,去吃点罢。” 谢如闻收回心神,对她‘嗯’了声,谢玄烨说要离开时,她才知道,此时根本不是暗夜,她都睡到午后了。 —— 酉时的时候,雨势渐弱,谢玄烨坐在书案前,神色冷凝,冷白指节在太阳穴上按了又按,许久,他注意到手腕处包扎的洁净纱布。 他记得,昨日夜里他把浮生给他上的药,缠好的纱布给拆了,而此刻,他的左侧手腕处,雪白的纱布紧紧缠了好几圈。 还在后面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知道,阿闻上次为他包扎伤口时,就是这样打的结。 眸光落在纱布上许久,眉心微皱,他自是希望是阿闻来了这里,为他做的包扎。 可他那夜对她态度冷漠,还说了日后都不再去揽月苑。 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愿再理他,又怎会来给他包扎伤口呢。想到这里,他薄润的唇自嘲一笑,定是浮生趁他睡下,给他又上了药。 这结,也是他跟阿闻学的,为了不让他再给拆开。 他抬起右手指节,轻轻触了下。 谢韵应该已经写好了给她的书信,不知送出去了没,外面暴雨虽已停歇,可去建康城外的路怕是不好走。 他已有三日未见她了。 这时,浮生走进书房,上前道:“公子,午后未时贺氏五郎君来府上见您,说是新得了一副名家画作,请您帮他品鉴,我让他先回去了。” 谢玄烨抬眸看向他,眉心微蹙:“未时?”他有些记不得这个时辰在做什么了,问浮生:“为何不进来禀告?” 浮生:“……公子,午后,您说昨夜未歇好,要午憩会儿,让不要进来打扰您,我就没敢进来。” 谢玄烨微凉指腹还按在太阳穴上,对浮生应了声:“下去罢。” —— 这边,谢如闻用了些饭食,就回了她的上弦院,让绿竹红梅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以往她沐浴都是绿竹侍奉的。 庶妹 第27节 今日,绿竹试了试水温,正要给她宽衣解带时,谢如闻却突然道:“让红梅进来侍奉我沐浴罢,绿竹姐姐,你去忙别的。” 绿竹:“……”她抿了抿唇:“是,我去唤红梅进来。” 红梅进了净室,绿竹站在外间看着净室的木门,心里有些不好受,这么多年了,十五娘一直都是待她更为亲近。 怎得,能因红梅给她讲些那种事,就开始跟红梅亲近了呢?她轻叹一声,去忙别的了。 净室内水雾氤氲,谢如闻褪下衣物后进了浴桶,红梅侍奉着她,她对红梅道:“你的画册子等下给我瞧瞧。” 红梅笑笑:“成,等下拿给十五娘。” 谢如闻倚在桶壁,阖上眼眸,乌黑睫羽被雾气染的湿漉,红梅一边给她沐浴一边打量着水影中的身影。 身如软玉,白皙滑腻,玲珑有致的身形,除了上面那两团落了指印,红红肿肿的外,身上也没其他痕迹,她在心里想着,那她和绿竹在偏房里候着时。 隔着雨声,听到的声音是什么? 公子不可能只做了这些,红梅注意到谢如闻的神色,她阖着眼眸,脸颊晕红,眉心时不时的皱上一下。 红梅问她:“日后,可都让我侍奉十五娘沐浴?” 谢如闻嗓音被水汽染的微哑:“嗯,你与绿竹说一声罢。”红梅笑笑:“成,我跟她说。” 在净室里待了有半个时辰,外面的雨虽变小了些,却还在落,谢如闻直接换上寝衣上了榻,用晚食的时候。 江濯拄着拐杖来见她。 她也没见。 趴在榻上,翻看着画册子。 午后在满月院里,谢玄烨本是只让她作了三幅画,可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 加了一副。 他让她画出她看亵.裤时的模样,依旧是有来有往,她就把伸手握住他,他当时的神色也给画了出来。 谢玄烨看到这幅画的时候,神色有些冷。 却也未置可否。 直到作完了画,她才发现,那夜她咬在他手腕上的牙印,不让他上药他还真的没有上,看着渗人。 她就又给他上了药。 入了夜,她白日里睡得久,有些睡不下,在榻上翻来滚去的,难免不会想起午后的事来。 她俯身透过领口。 去看自己身上。 懵懂的少女怀着旖旎心思,盯着自己瞧,脑海中是午后冷白修长的指节有力的动作,不由得脸红了一片。 她不止生了一张绝色娇靥,身体亦是纤秾合度,又肤白如雪,滑腻香软,都过了好几个时辰了。 上面依旧有红痕。 珠珠有些微的肿。 她在心里想着,当时,她并未觉得痛,怎就红肿了呢。她将目光从身体上收回,取来那块时微花的玉佩拿在手中把玩。 不知那里有没有肿。 她抿了抿红润的唇,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揽月苑里,觉得每日过的都是相同的。 没什么趣味,不是上山就是在四处闲逛,读书荡秋千,左右这些年都是这些,反反复复,好生没有意思。 于是,当她得到了一种很新奇的体验,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就会让她感到很兴奋。 那是一种令她害怕,可当他触上时,她又不能拒绝的感受。 很奇怪。 虽然,她此刻没有旖旎心思,可她只要一想到,哥哥那双冷白修长如巧工雕琢的指节,曾没入过她的那个地方。 她就觉得不可思议,可又那么的真实。 而这种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他真的是哥哥吗?七年来的朝夕相处,让她太了解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哥哥不该是这样的。 他朗月清风,谦谨温润,如柳居彦所说,他是江左第一才子,这些年的相处,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的亲密。 就连握她的手,都没有过。 他如云端不染尘埃的谪仙,如今,却堕入了凡尘俗世,当这些疑问充斥在心间,便显得那些亲密旖旎不值得一提。 她这样想着,红梅走了进来,正欲将她的那本春宫图递给谢如闻,见她枕边还有一本册子,好奇道:“十五娘瞧什么呢?” 谢如闻闻言,本能的将册子往身下藏,不让红梅看,红梅见她这样,也不多问,将春宫图递给她:“呐,十五娘要的图册。” 谢如闻从玉枕上坐起身,接过红梅递过来的图册,因着有心事,随手翻看一页,却倏然被吸引了目光与心神,她翻开的那页正是痴情男女,一上一下,赤.身裸.体,相拥。 谢如闻:“……咦,这,这是在做什么?”她不自觉红了脸,红梅上前一步够头看了眼:“还能是什么,鱼水之欢。” 谢如闻见红梅脸不红心不跳的,她本移开了的目光,又落回去,眸光在画册上的男子身上瞧了许久。 在心里想,果真跟她猜想的一样。 红梅拉了张小板凳,往谢如闻榻边坐下:“十五娘睡不下罢,我陪十五娘聊聊天,这图册上有何看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谢如闻抬眸看了她一眼,咬着唇,用指尖在画册上指了指:“这个——是要进这里?”她指了又指。 红梅看了一眼,对她点头:“十五娘说的对,就是这样,”她想了想,问:“午后的时候,公子没进去吗?” 谢如闻不回她的话,继续问:“会不会很疼?”她想到午后他对她做过的,那样她便哭了,可这个,她是用手握过的。 比手指可大多了。 红梅看她有些怕,已然明白了午后的时候,说着:“是会疼,可女子都要经这遭,只疼一会儿,过了就好了。” 她的目光还落在画册上的男子身上,红梅见她盯着那里瞧,噗嗤笑了:“十五娘不会还没见过真的罢?” 谢如闻:“……”有些懊恼,为何不掀开衣袍瞧上一眼呢?隔了好几层衣服,除了烫的把她的手给暖热了。 也没别的了。 红梅笑:“反正公子每日都来,明儿瞧瞧就是了。” 谢如闻对她‘嗯’了声,在心中思忖着,明儿瞧瞧可以,那她要遭疼吗?若是要和这图册上一样,估计她比这画上的女子疼。 哥哥的明显比这要大。 想到这里,她皱了皱眉,适才心中的疑虑又袭上来,和她亲密的这个人真的是哥哥吗?那日她只是和江濯进了假山。 他便说,不可越界。 那夜,他只是要褪去身上的衣物上药,就要把她往外赶,说男女大防,虽然,哥哥如今愿意和她在一起,便可不再顾忌。 可这一切,还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就算是她想和他做这些事,哥哥也不会同意的,他还未娶她,是不会这样做的,可午后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过分了。 红梅:“十五娘想什么呢?愁成这样。” 谢如闻小小叹了声,本不欲说,可她想起,红梅的母亲是谢老夫人身边的人,许是知道些什么,便问:“谢氏可还有别的双生子?” 红梅:“……这倒没有听说过,十五娘问这个做什么?” 谢如闻:“我觉得哥哥不太对,可他又是他,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她话落,红梅笑了笑:“十五娘说的,可是公子和你亲密时不对?” 谢如闻闻言眸子直直的看着红梅,好奇道:“你知道?”红梅往她跟前凑了凑,低声说着:“这有什么可好奇的,男人都这样。” “他们平日里在人前一副君子寡欲的作态,夜里回到屋内在女子面前就变了,什么禁欲?什么君子?” “根本都是装的,平日里越是那些斯文矜傲的,榻上越是能折腾人,不止狠,花样还多的很呢。” 谢如闻:“……”竟被红梅都说准了。 哥哥与她亲密时,确实神色不定,深邃眸光里是她看不懂的狠戾,而且,花样确实多,还让她都给画出来呢。 谢如闻怀疑的心思渐落,越发觉得红梅在这种事情上厉害的紧,她侧身从榻边小抽屉里取了一支玉簪递给红梅:“这个颜色衬你,你戴罢。” 红梅笑笑:“谢十五娘。” 谢如闻没了这些疑问,心情也变好了许多,翻看着红梅给她的春宫图,一页一页的看,与红梅低声讨论着图册上的男女。 —— 这场暮春暴雨足足落了两日才停,昨夜里雨势渐歇后,夜半又狂风四起,直到次日午后才停下。 这日,谢玄烨未来别苑。 谢如闻夜间用过晚食就要歇下时,景山来了院中,递给了她一封书信。 是谢氏九娘谢韵给她的来信,说要来揽月苑里小住几日,跟她学习如何养鹅。 谢如闻:“……” 谢如闻跟她不熟,可她听孙嬷嬷说起过,谢九娘与哥哥一母同袍,想来是哥哥让她写的书信,她想了想,去到她的书案前。 给谢九娘回了信。 信送出去后,两日,也没见谢韵来,绿竹与她道:“听闻这场暴雨冲塌了一段山路,许是还没修通,九娘才会迟迟不来吧。” 谢如闻一边抱着二痴一边道:“城外的山路塌了,九娘来不了,可地道又没塌,哥哥这几日为何都不来别苑了?” 绿竹:“……公子向来公务繁忙,想是近来朝中有事要处理。” 正巧这时,上弦院外,无念扯着景山的衣袖,非要跟他比试,对于比试这件事,景山一直都有些不厌其烦。 他觉得无念,又弱又爱比,很没意思。 谢如闻抱着二痴往院门前走,问无念:“你来了这里,哥哥呢?他怎么没来。”她的语气算是平和。 可听在无念耳中就有些变了。公子自那日离开揽月苑后,就再也没来过,许是十五娘这会儿心里火气大着呢。 他眉目含笑,呵呵道:“公子朝中事忙,没准过几日就来看十五娘了。” 谢如闻对他颔首,又问:“他手腕上的伤可好了?你回头对浮生说,让他好生照顾哥哥,手腕上的伤都要烂了也不上药。” 无念:“……十五娘怎么知道的?” 谢如闻:“我见了啊,还是我给他上的药呢。”她手中抚着二痴的羽毛,不与无念说了,转身往莲池走:“你跟景山比试去吧。” 无念看着她的身影走远,懵了会儿,难怪十五娘主动问起公子呢,之前和公子闹了矛盾,十五娘的气性可大着呢。 庶妹 第28节 每回都是公子哄了才搭理人。 可公子,什么时候来揽月苑了?他怎么不知道。无念在心里想了想,怕是公子不愿让他和浮生知道。 有了谢如闻的话,景山不再推脱,当真陪着无念去比试了。 —— 江濯那夜被丫鬟婆子按着打了一通,已能正常走路了,他一连闷了好几日,实在是无趣,这日一早,就来找谢如闻了。 两个人一道用了早食,谢如闻看他脸上的伤还有些疤痕,让绿竹给他拿了去痕的药膏。 这药,还是去岁,她脸上因玉兰花过敏起了痘。 谢玄烨拿给她的。 特别好使,对付江濯这种小伤,涂上后过不了几日,任何疤痕都没有了。 江濯接过后,就涂在了脸上。 他笑笑道:“这药膏的味道真好闻,十五娘在哪买来的,回头我也去买一瓶来。” 谢如闻:“我也不知在哪买的,是我哥哥给我的。” 两个人在上弦院里待了会儿,一同去了别苑里闲逛,每人怀里抱了一只鹅,逛了许久,还去摘了几支灿白的梨花。 近午时的时候,景山来到谢如闻这里,对她比划:公子来了,还有一位小娘子。他往揽月苑的正门处给谢如闻指了指。 告诉她,是在那里。 此时,谢如闻和江濯就在离得院门不远处的梨树林中,闻言一同去了揽月苑的正门。 揽月苑正门外,两辆奢华锦缎马车一前一后停下,谢韵一袭玉色绣蝶百褶裙,怀中也是抱了只大鹅。 和谢玄烨相对而立。 她柳眉轻皱,问谢玄烨:“三哥哥,你当真不进去吗?不是说好了陪我一起的吗,怎还到这里了又要走?” 谢玄烨长身玉立,抬眸往揽月苑里看了眼:“我还有事,要去寻问山一趟,你在这里住上几日,阿闻会陪你的。” 那日落雨,谢玄烨说要带谢韵来揽月苑,还让她给谢如闻写书信,虽然他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 他想来揽月苑里见她了。 可马车从建康城内一路驶出,他闭眸沉思,又改了主意,她年纪还小,心性尚不坚,对一个人的心思易变。 也作不得真。 这些年,她对他有了依赖,若此时他来了别苑见她,又如何能让她明白,她对他的感情,并非男女之情。 而谢韵虽为谢氏嫡女,出门在外落落大方,却不愿与不相熟的人单独在一处,况且,她还要在揽月苑住上几日。 三哥哥不在,只她和谢如闻两个,她有些不开心,又问了句:“三哥哥真的要走吗?那你从寻问山回来,经过此处要进来小住吗?” 谢玄烨神色疏淡,回她:“我会在寻问山小住几日,你若要回谢府,不必等我。”他话落,转身走向马车,正欲抬步。 身后传来一声清脆欣喜的嗓音:“哥哥。”谢玄烨抬起的步子,倏然顿住,谢如闻走上前道:“哥哥还要走吗?” 谢玄烨颀长的身影回转过来,入目是少女一张清丽娇靥,漆黑的眸子带着欢喜看着他,谢玄烨与她眸光相视。 身侧墨色广袖下指节微蜷,他神色间不显情绪,对她道:“有些公务要去处理,这几日九娘会在揽月苑里小住。” 谢如闻对谢九娘颔首示意,随后又看向谢玄烨:“我知道,九娘给我来信了。”她上前一步,很自然的拉住他的手腕:“我看看你的伤。” 谢玄烨顺着她的动作,抬起了手腕让她瞧。他想,她应是要看上一看,看他手腕上留下的疤痕是否合她的心意。 若不合她的意,该再将伤口剜开才是。 他就这样抬着手腕给她看,自那日浮生给他上了药后,这几日,伤口已经结痂,不再出血,只是最初未上药,依旧显得狰狞。 谢如闻垂眸看了会儿,还用指腹轻轻触了下,随后将他的手放下,谢玄烨观着她的神色,未有燥意。 也未生气。 对于他手腕上留下的疤,她应是满意的。 见她对他眉目温和,谢玄烨神色舒展开,江濯上前对他见礼:“谢三公子。”谢玄烨将目光从谢如闻身上转而看向江濯。 他怀里也抱了只鹅。 随后,他注意到江濯脸上的疤,以及由那疤痕处散出的淡淡幽香,是去岁,他从一位游学佛士那里求来的药膏。 他深邃眸底闪过一抹不可察的冷意。 江濯未注意到,无念却察觉到了,关于江濯住在揽月苑之事,实在是这几日暴雨,而他又新练了几套招式,一心想和景山比试。 给疏忽了。 早在江濯第一次钻地道进揽月苑时,他就跟公子禀告过,那夜他正好去寻景山,发现了十五娘在地道口等江小郎君。 他一溜烟的就回去跟公子说了。 当时,公子进了地道,他本以为江小郎君是公子老师的幼子,公子对他在别苑里住上几日,应该不会太在意。 那夜应该也已与十五娘说了此事。 可他没想到,会在公子的神色间看到这种冷意,他家公子除了对十五娘,向来不会对其他人生出任何慈悲。 无念自知犯了错,恹恹的垂下了脑袋。 谢玄烨神色间不显情绪,对江濯道:“你尚年少,一直待在揽月苑里,你父母怕是会担心你,正巧我去寻问山,你随我一道回去。” 他的话不容置疑,并非是询问江濯,而是有着上位者的不容回绝,江濯闻言欲言又止,他,他还未问十五娘要不要跟他试试呢。 谢玄烨转身上了马车,江濯却站在那里迟迟不动,片刻,他走向谢玄烨的马车前,开口道:“谢三公子,我还有事未与十五娘言说,再待几日。” 他想,应是那夜,他和十五娘在梧桐树下欲亲吻,正巧被他给撞见,谢三公子定是以为,他是一个轻薄不知礼的人。 他解释道:“我与十五娘是朋友,只是在这里住上几日,谢三公子莫多想。”谢玄烨神色微凝,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只道:“我与你父亲说过,阿闻暂不相看。” 话落,他冷白指节落下车帘,江濯有些生气,可他又有些不敢反驳,他确实在外逗留了好几日了,不回家一趟也不好。 他回身将怀里的大痴递给景山,对谢如闻道:“十五娘,我先回家一趟,过几日再来找你玩,寻问山中种了许多果树,我来给你送果子吃。”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你回去后别乱跑,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这边两个人说着话,马车车厢内。 谢玄烨的神色冷了又冷。 江濯平日里在家中,因着是幼子,很受宠爱,也最讨厌父母的管束,而此刻,谢氏三公子很明显的是在管他。 而且,比他父亲更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有些生气,不坐谢玄烨的马车,去牵了他的马来,骑马赶回了寻问山。 这边,谢玄烨和江濯都走了,揽月苑里真的就只剩下谢如闻和谢韵了,谢如闻只及笄礼时回过一趟谢府,谢韵那时在她外祖家。 并未见过谢如闻。 两个小娘子走在揽月苑花枝缠绕间的石子小径上,一时有些沉默,谢如闻毕竟在揽月苑里待的久了,这里就是她的家,她先开口道:“它有名字吗?” 谢韵垂眸看了眼自个怀中的大鹅,回道:“有,我给它起的,叫大雪。”谢如闻对她‘嗯’了声:“给我抱抱它。” 于是,两个小娘子将怀中的大鹅,互相换了换。 行了一路,讨论起了养鹅之道,话便多了起来,年纪相差不大,很快也便熟络了,谢韵眸光时不时的看向谢如闻。 她开口道:“你生的真好看,我在建康城里还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她笑了笑,因着生了一张圆脸,显得可爱俏皮:“她们都说十六娘的样貌在建康城能得前三,我一直还以为你跟十六娘生的一样呢。” 说到这里,谢韵想起来,谢如闻根本不是她们谢氏一族的血脉,恍然道:“十六娘只与你有六分相似,便已被人如此称赞,回头我带你去参加几场宴会,她们定也都会夸赞你的。” 谢韵一连说了好些话,谢如闻只在一旁听着,她对自己的样貌没太多在意,别苑里除了绿竹红梅外,也只有那些粗使婆子和丫鬟了。 两个人闲聊着,谢韵还是会时不时的看向她,不全是因着谢如闻的姣好样貌,而是她想起适才谢如闻直接上前就拉住了她三哥哥的手腕。 而她三哥哥竟丝毫不排斥,她感到很不解,也很羡慕谢如闻。 她从未见过三哥哥对谁如此温和亲密过。 谢如闻带着谢韵去了给她收拾出来的院子,在谢韵这里用了午食,也未午憩,便又带着谢韵去逛揽月苑了。 —— 谢玄烨只在寻问山中待了一日,次日便回了谢府上,这夜,谢如闻早早沐浴过后就上了榻,她白日里和谢韵一道去了山中。 有些累。 屋内只留了一盏烛火,她躺在榻上刚刚要进入梦乡,只觉床帐晃动,眸子睁开时,入目是一高大颀长的身影。 身上的檀香浓重,是她熟悉的味道。 她以为她是在做梦,哥哥已有五六日未来找过她了,那日在揽月苑门前见面,她总觉得他待她很疏离。 不似那日夜间那般熟络。 她有点想他,可哥哥说了,他会在寻问山小住几日,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她阖上眼眸欲再睡去。 修长宽大的手掌在她腰间一攥,未等她出声,两只手腕被他另一只手掌握住按在枕上,炙热强势的吻便堵住了她的唇。 她于半梦半醒间,承受着这个吻,逐渐沉溺。 朦胧的在心里想,那夜看了那么久的春宫图,也该看看真的了。 第23章 谢如闻不愿睁开眼, 只想一直沉溺其中,可这个吻由最初的强势炙烈,逐渐变的温柔, 再到停下。 她不愿让他停下。 纤柔的手臂扬起环在他后颈上,让他受她的禁锢, 她依旧阖着眼眸, 感受着他灼烫的气息,由他主动。 变为了她的主动。 她微扬下颌, 将唇贴上去,学着他对她的亲吻,一点一点的吻他,用舌尖舔舐他薄润的唇, 从唇缝中探入。 她如鱼儿渴望水一般亲吻他,带着对他的想念。 于谢如闻来说, 这是她在别苑日复一日生活中, 突然出现的新鲜感。 让她不再觉得无趣,也不再因着困在别苑不能走出而郁闷,她初尝情.欲的滋味, 很是迷恋, 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她依旧阖着眼眸,让这似梦一样的存在继续, 她痴迷的吻着, 逐渐不再满足, 如同那夜一般, 她寻到他的手。 握住他,放进了她的寝衣里。 庶妹 第29节 而他, 深邃的眼眸就这样直直的看着她,虽暗沉被情欲沾染,却也有理智在,他顺从着她,配合着她。 给她,她想要的。 他知道,这是另一个他,绝不会顺从她的事,想到这里,他更愿意配合她,给她身体上的愉悦,让她沉溺。 对,让她沉溺,让她变成另一个他心痛的样子,他自己压抑着活了那么多年,在朝中尔虞我诈,迂回周旋,为了谢氏一族的荣耀。 他压抑着自己,从未为自己活过。 就连想要的人,也不敢要,还教她读圣贤书,让她不只是一个困于后宅中的女子,告诉她,女子要洁身自好,不可越界。 他不舍得碰她,不舍得让她做他圈养在别苑的外室,一心要为她寻一门护她一世周全的亲事。 他觉得可笑,他这么护着的人,就要被他沾染了,他会要了她,让她做他的妾,让他为自己的行为痛不欲生。 他呵笑,真有趣啊!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了,只是,如何让另一个他发现呢?他邪恶的想了想。 那些画册还不够。 他得让她有孕才对,她有了身孕,另一个他自然会知道,就算不愿信,他也不得不承认,她腹中的,是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他得到了某种刺.激,很是兴奋,更加配合着她,让她得到身体上巨大的满足,一旦她尝到了欲.望带来的乐趣。 早晚会怀上他的孩子的。 由谢如闻主动的吻,又变为了他的主动,他主动吻着她,由她红肿的唇往下移动,落在修长白皙的脖颈。 而后,是她骨形漂亮的锁骨,他轻轻舔.舐,在上面轻轻□□,不痛,却如闪电一般流经她的四肢五骸。谢如闻眼睫微湿。 终于睁开了眼眸。 她的双腕由抱着他的修长脖颈,变为了抱着他的头,想要推开,却又抱的更紧,这一刻,她才有些清醒。 发觉了此时真的不是梦,哥哥真的来了。 窗外月影重重,院中树叶的影子投映,屋内洒下片片碎光,谢如闻得到了身体上极大的满足,在感觉到上回她看不惯的那个东西又让她不舒服时。 她想到了红梅给她看的春宫图。 红梅笑她还没见过真的,她想亲眼瞧一瞧,可,哥哥会让她瞧吗? 他每回衣服都齐齐整整的,就算是到最后,也只有她一人狼狈,他定是不会给她看的。 她在旖旎中沉思。 想到了一个主意。 于黑暗中寻到一条她束腰的丝带,亲密中她将丝带缠于他的手腕,而后绕过他劲瘦腰间,系在了床头金丝楠木上。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做什么?”谢如闻勾唇轻笑,从枕上坐起身,含情美目弯如月牙,认真道:“哥哥,你别动,等下就给你解开。” 她如只灵动小鹿,掀开被褥就下了榻,如同那夜的他一样,从外间取来了一盏明亮的烛火,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而后,她开始解他的衣裳。 男子的衣裳与女子的不太一样,她有些不得章法,到最后,也懒得解了,她又不看他的全身,只看那一个位置。 谢玄烨坐直了身子,他身量高大,就这么垂眸直视着她,眸光冷沉而又饶有兴致,似是好奇,又似是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很沉默,只是看着她。 于是,在小几上的明亮烛火下,谢如闻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瞧见了她认知外的东西,猛然蹦出来的那一刻,她有些被吓着。 屋内一时落针可闻,只有适才旖.旎留下的沉闷呼吸声,她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虽在画册上了解了个大概。 还是瞧了许久。 谢玄烨问她:“看够了吗?” 谢如闻抿了抿唇:“……哥哥,我能摸一摸吗?”她的好奇心真的很强,谢玄烨给她示意,他手腕上的绳带。 告诉她,此刻决定权都在她那里。 于是,谢如闻当真去这么做了,体会了最真实的触感,与那日隔着层层衣衫不同,带着她的期待与好奇。 玩弄了会儿。 未等她再开口问他什么,只听‘嘶’的一声,她捆在他手腕上的丝带就这么开了,根本不费丝毫气力。 谢如闻:“……”下一刻,他就被谢玄烨按在了枕上,他眸光暗沉,似是要将她捏碎,嗓音低哑道:“倒是小瞧你了,就这么急着出师吗?” 谢如闻:“……只是好奇,而且,你不也摸我了吗?”谢玄烨将小几上的烛火吹灭,对她冷呵:“都是他把你给惯得,谁给你的胆子反驳我。” 他生气了,是怒火。 冷白指节掐住谢如闻的脖颈,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谢如闻挣扎着,哑声道:“哥哥,你,你做什么?” 他的神色依旧很冷,暗黑中,谢如闻似是想起了当初在地道中时发生过的事,那夜,哥哥未陪她一起回别苑。 他在地道中攥的她的手疼了好几日。 “哥哥,疼——” 她眼圈泛红,染上了泪光,谢玄烨的手在她脖颈间松开,只缓和了一瞬,他抬手落下床帐,上了榻。 谢玄烨离开上弦院已是子时,谢如闻躺在榻上,有些睡不下,叫来了红梅准备热水,她要沐浴。 净室里水汽氤氲,谢如闻整个人沉在洒满了花瓣的热水中,红梅问她:“十五娘这回见到真的了?” 谢如闻点头:“嗯,见到了。”红梅轻笑,看着她身前的两团红肿一片,适才榻上未见红,只有白,怕是使劲折腾这里了。 —— 翌日一早,谢如闻睡到辰时才起身,和谢韵两个人一同用了早食,又去鹅窝里收了鹅蛋,谢韵就回了她院中。 谢如闻坐在谢玄烨给她做的那张木秋千上,远眺沉思,越发觉得不对,昨夜哥哥口中的他是谁? 这几日的不对和那夜在地道里的事相融合,她得出了一个共同点,白日里的哥哥和夜间的,好似不太一样。 那日,在揽月苑正门前,哥哥分明对她很疏离,如同之前的他一样。 当真只是如红梅所说,男子夜间在榻上都会不同吗? 若真是如此,地道里的那日又作何解释呢? 思来想去,她也想不太明白,既如此,唤哥哥来问一下不就知道了?不过,不能问夜间时的他,问夜间的,问了也是白问,还有可能会惹到他。 她唤来绿竹,对她道:“去竹林拉响铜铃,对无念说,我要见哥哥。”她说完,绿竹转身就去了。 一刻钟后,绿竹回来,说道:“十五娘,无念说公子事忙,不能来见您,问您有什么事?” 谢如闻垂眸思忖,低喃道:“……不来见。”自那夜他回绝了她的心意后,好似白日里就从未来见过她。 越发不对了。 她对绿竹道:“没事,让我再想想。” 一连数日,谢玄烨夜间都未再来过,谢如闻每日都会让绿竹去竹林拉响铜铃,不说缘由,只说要见他,白日里的他,更是从未来过。 谢韵本是只打算在揽月苑里住上两三日就要回谢府,可她跟谢如闻玩的投机,就打算多住些时日。 昨夜里她还染了寒,发了热。 谢如闻去看过她之后,心中生出一个主意,哥哥既不来见她,怕是说其他的事由他也不会来。 她想了想,吩咐绿竹又去拉响了铜铃。 —— 谢府中,谢玄烨下了早朝后,官服还未换下,几位士族郎君便来了谢府,此时,他们正在院中品茶赏画,好不乐哉! 无念这几日都快住在地道里了。 比以往跑的要勤快太多。 他去了别苑后,又返回来,想要跟他家公子禀告,可院中的几位郎君俱是公子的好友,正闲话谈乐,他在心里想,左右他跟公子说了。 公子也不会去。 等等罢。 公子回谢府那日,他与浮生说,公子过不了几日就会去别苑见十五娘,可这几日,绿竹每日都会拉响铜铃。 公子愣是一次都不去。 看来,公子是真的不见十五娘了。也对,他家公子向来心志坚毅,他说过不会再去揽月苑,那便不会再去。 半个时辰后,谢玄烨回了书房,浮生正侍奉他换下官服,无念上前道:“公子,绿竹说十五娘病了,染了风寒,问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谢玄烨温和的眉眼微凝,看向无念:“怎会染了风寒?大夫可去瞧过了?” 无念:“……”当时绿竹只对他说,问公子要不要来瞧瞧,他也就只想着回来跟公子说,也没问上一句,他讪讪道:“我这就去问。” 于是,无念一溜烟的打开机关又进了地道。 谢玄烨身着一袭墨色宽袍,在书案前落座,垂眸翻看着书卷,近半个时辰后,无念从地道中走出来,上前禀道:“公子,我问了绿竹,十五娘昨夜里在院中吹风吹的时辰久了,回去后就起了热,大夫已经瞧过了,可十五娘嫌药苦,只用了一半,这会儿还在榻上躺着呢,不知何时能退热。” 谢玄烨眸光依旧落在手中书卷上,他是知道的,谢如闻最是怕苦,她刚被他带回揽月苑的那年,因她生了重病。 整日里都在用药,足足用了有小半年,才把身子养过来,也就是那半年时间里,她用够了药,以至于后来再生病。 她有些讳疾忌医。 更别说是苦涩的药给她喝了。 无念说只用了一半,怕是用了的那一半,也会让她想办法吐出来一二。 他眉心微皱,对无念吩咐:“让大夫用针灸罢,先退了热。” 无念应是,又走进了地道。 半个时辰后,无念又从地道里走出来,就要初夏的时节,他额间冒了层层细汗,得亏他是习武之人,不然这么跑下来,整个人得废。 无念上前道:“公子,十五娘不听医嘱,还高热着呢,您,您要不要去看看?十五娘最听您的话了。” 无念话落,书房内一时很沉默。 只有书案一角的博山香炉里青烟袅袅,无念立在书案前,许久才发现,他家公子手中的书卷,与他上次回来时,是同一页。 于是,无念擅作主张加了句话:“大夫说若再继续高热下去,没准人就要烧糊涂了,十五娘七年前就是因高热失了记忆,这回——” 谢玄烨抬眸看了他一眼,手中书卷翻动,神色间不显露情绪,语气冷沉道:“她如此胡闹,揽月苑里侍奉的人都在做什么。” 无念闻言心间一凛,急忙跪在书案前:“属下这就再去别苑,定会让大夫给十五娘针灸用药。”无念话落,见他家公子未置可否,急忙站起身又走进了地道。 无念又来了揽月苑,绿竹站在竹林外,本以为这回公子总归是要来的,可没想到,还是只有无念一个人。 庶妹 第30节 绿竹也很纳闷,公子既在府上,为何就是不肯过来瞧瞧十五娘呢?而且,十五娘根本没发热,让她在这跟无念扯谎。 也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 经过这几遭,谢玄烨依旧未来别苑,就如那日在揽月苑正门前,他不愿踏入揽月苑一样,谢如闻更加怀疑。 白日里的他和夜间来她屋内的他,怕是根本不是一个人。 可那个人是谁呢? 她倚在榻上这样想着,思绪飘远,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向她这边行来,她也未有所觉,直到谢玄烨的嗓音落在她耳边:“如何这般不听话?” 他的嗓音里带着些微斥责,更多的却是关怀,他行至她床榻前,只是长身玉立站在那,垂眸看着她。 谢如闻回过神来,唤他:“哥哥。” 谢玄烨看了眼床榻边小几上的药碗,里面只有一些黑色的药渣,闻着很是苦涩,他又问:“还热吗?” 谢如闻本是倚在迎枕上,听到他这么问,坐直了身子,往他跟前把额头送出去,似是撒娇道:“你摸摸。” 她本以为下一刻,他宽大的手掌就会触上来,可她伸出去许久,却未得到他的任何回应,谢如闻抬眸看向他,眸光中透满不解:“哥哥?” 谢玄烨只是看着她,未等他言语,大夫便来了,谢如闻为了装病,让绿竹把谢韵用过的药碗拿了过来,别苑里也给大夫安排了客房,她看到大夫提着药箱走来的那一刻,整个人有点懵,咽了咽口水,有些着急道:“哥哥,我不热了,”她抬手指了指一旁的药碗:“已经用过药了,还让大夫来做什么?” 谢玄烨神色温和,对她道:“让大夫搭下脉。”他话落,年近不惑的许大夫放下药箱,上前就要给谢如闻搭脉,谢如闻下意识往后撤了撤身子,好在绿竹走了进来,对她眨了眨眼。 谢如闻才松了口气。 许大夫取来脉枕放在榻边,随后给谢如闻诊脉,诊断了一番后,起身对谢玄烨行礼道:“公子,小娘子用了药,这会儿脉象已稳,高热也已开始退了。” 胡编乱邹了一通后,谢玄烨对他颔首:“有劳许大夫。”许大夫提着他的药箱离开了,谢如闻坐在榻上,很是沉默的看着谢玄烨。 谢玄烨依旧是站在她榻前,并未像夜间时一样,坐在她的榻上,而是隔了两步的距离,他温润的嗓音落在谢如闻耳边:“阿闻,你长大了,日后,不能再如此任性。” “生了病,要听大夫的话,若嫌药苦,让绿竹煮药时放些花蜜,不可不管不顾的胡闹。” 他声线沉稳,字字句句都是在叮嘱她,谢如闻漆黑澄亮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若适才她心里还有想不明白的,这一刻,便也都懂了。 她眼圈不觉间红了一片,眸光澄亮,问他:“所以,哥哥说这些,是怕日后我再任性,打扰到你吗?” “哥哥真的再也不愿来揽月苑了?” 院中微风吹的树叶唰唰作响,窗牖半敞开着,清风吹起谢玄烨宽大的衣袖,将他身上惯用的檀香吹至谢如闻鼻息间。 不再熟悉,反而是陌生。 他不置可否,只是沉默着,依旧如那夜一般,谢如闻在他神色间只看到了淡漠,他如冰冷的利剑,也如南平郡阴冷刺骨的江水。 可,那个对她亲密的人又是谁呢? 她开口问他:“哥哥可记得从寻问山回到谢府的那夜,都做了些什么?” 第24章 (二更) 谢玄烨看到她哭了, 温和了神色,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既用了药, 便躺下睡会罢,我会在揽月苑待上几日, 待你风寒退了再走。” 谢如闻垂下眼眸, 不吭声。 谢玄烨抬步出了里间,唤来了绿竹, 吩咐道:“侍奉阿闻歇下,时刻在她榻边守着,她每次发热都是反反复复。” 绿竹:“……是,公子。” 谢玄烨离开了, 去了他的满月院。 谢如闻倚在榻上,整个人像是失了神, 她想起之前看过的玄幻故事。 那些妖魔最爱幻化成别人的样子, 作弄人,做些有损道德之事,难不成, 她前些日子, 都是在跟妖魔相处?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怎么可能呢,妖魔之说根本不对, 她凝神静思, 绿竹进来跟她说话也不理, 许久, 她想到了她曾看过的医书。 这些年,谢玄烨让她读过很多书, 其中也包括医书,上面曾有过记载,一个人若是年幼时心理上受过巨大创伤。 很有可能会有两个人格。 有时两个人格可以单独存在,有时又会混淆不清,甚至有可能分裂成多个存在,每一个存在之间,皆不相同。 她在心里想,哥哥年幼时心理受过创伤吗?他是谢氏家主嫡子,自幼便是众星捧月,君子六艺,样样精绝,所作书画文章,亦被人称赞为江左才子。 向来都是别人高捧于上的人,生来衣食无忧,天之骄子,他会有什么样的创伤呢?谢如闻实在是想不明白。 可她的所有假设里,只有这一个更为真实靠谱。 在接受了夜间来寻她的人根本不是谢玄烨后,她开始认清了事实,想到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一切都开始变得有迹可循。 都说得通了。 那个人,和哥哥是完全相反的存在,行为相反,为人相反,道德相反,就连对她,也是相反的。 或许,那个人格对她有些喜欢,而哥哥,对她只有兄妹之情。 果真,那夜对她说了绝情的话,就连她哭了,咬的他手腕血肉模糊,都没对她心软,说上一句宽慰话的人。 是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更不会娶她。 —— 谢如闻在屋里待了好几个时辰,到了用晚食的时候,她知道谢玄烨就在满月院,往日里只要他在,她也总会去二层阁楼上和她一道用晚食。 今夜她没去。 不想去。 看见他,有点头疼。 她在她的上弦院里简单用了些,实在是不太有胃口,用过晚食,时辰还早,她就抱着二痴一个人在揽月苑里漫无目的的闲逛。 夜色朦胧,寂静无声,她未去满月院里用晚食,谢玄烨也未让浮生来唤她,她在心里想着,既然知道了另一个人不是哥哥。 那若是他再出现,她该怎么办。 哥哥还是不喜欢她,既然他不喜欢,她也就没必要跟他纠缠,之前她之所以沉溺其中,是以为她会嫁给他。 做他的妻子。 而现在看来,哥哥根本不会娶她,她只会被另一个人格折磨,再无其他了。 这样想着,不觉间她走到了景山挖地道的地方,前几日下了暴雨,地道中间塌了一段,景山如今换了个地方在挖。 已经又快挖出个小狗洞了。 她在塌了的地道前停下步子,往那只景山为她准备的木桩椅上坐下,指腹刚在怀里二痴的羽毛上抚上几下。 便有脚步声传来。 沉稳有力,被微风送来衣袍上的淡淡檀香,谢如闻未抬眸,她知道,除了哥哥再无他人了,只是,此时向她走过来的。 到底是哪个哥哥呢? 她垂眸思忖着,欲等他先开口,很快,脚步声行近,他高大颀长的身影立在她身侧,嗓音微沉问她:“不困吗?” 她向来歇下的早。 谢如闻不去看他:“不困。” 他凝视着她,眸光意味不明:“今夜,在我的满月院里住。”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未能拥着她入睡,今夜,他既留在了揽月苑中。 那他,就可以抱着她睡了。 正好,要了她。 他的话落入谢如闻耳中,她抬眸看向他,秀眉轻皱,眸光中带着对他的几许不满,她淡漠道:“不去。” 谢如闻的性子很燥,语气算不得好,她在心里将今日所有的不痛快,都归结于眼前的这个人身上。 那夜,她知道哥哥对她无意后,本是要跟江濯试一试的,或许,总有一日,她真的可以如他所说的那样,不再喜欢他,也不依赖他。 而眼前的这个人,给了她希望。 又让她的希望破灭。 她讨厌他。 她抱着二痴站起身就要走,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被谢玄烨拉在了怀中。 因着他的力道有些重,二痴从她怀里扑腾一下掉出去,摔在了地上,谢如闻瞪了他一眼:“你放开我。” 她被谢玄烨修长指节攥在腰间,动弹不得,她此时的小脾气实在是让他不满,他掐住她的下颌,冷呵道:“脾气挺大,我让你去,是在命令,给你选择了吗?” 他知道,既然白日里他来了揽月苑,她向来聪敏,定然是发现了什么,对于她发现了他不是另一个他,而对她态度如此冷漠这件事上。 他很生气。 很愤怒。 很想欺负的她,对他乖顺渴求。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依旧瞪着他:“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的命令我就要听吗?”她轻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人了。” 话音落,她微张的檀口就被他给堵上,他身量太过高大,将她禁锢在怀中,承受着他的亲吻,他将她的丁香小舌含在口中。 吮吸。 很疼。 谢如闻皱眉,他便再咬她,待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他才放轻了力道,呼吸灼烫间,他伏在她耳边开口,嗓音里带着邪魅的诱哄:“阿闻,他有什么好的,他对你那么冷漠,甚至都不愿来见你。” “他不喜欢你,可我不一样,我喜欢,我会陪着你,给你想要的,”他薄唇的唇勾出一抹邪笑:“他不许你出别苑,你想想,岁月漫长,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多寂寞啊。” “他要为你寻夫君,可那些人你都不喜欢,对不对?” 他的嗓音清润,带着摄人心魄的魔力,让谢如闻一时有些恍惚,看他的眸光里不再有排斥,可随即,她便想明白了。 哥哥待她只有兄妹之情,他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娶她,那她和他在别苑里如此不明不白,日后该当如何呢? 既然知道了这个人不是哥哥,就不该再错下去。 她试图从他怀中挣脱,嗓音湿湿的:“哥哥当然好,他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就算他不喜欢我,他也依旧好,我不会听你的。” 她用力挣脱,如只与虎豹奋力一搏的灵鹿,可她的力量终究有限,她挣脱不出,注意到他的神色冷了又冷。 庶妹 第31节 她也不怕他,低头就咬在他手臂上,用了狠劲,可她有些猜错了他,就算她这么奋力的咬他,他依旧不松手。 反而用宽大的手掌掐在她脖颈间,用冷然的语气,一字一句与她道:“用你的眼睛看看,我就是他,你该用对他的态度来对我。” 他的指节用了力:“你该喜欢我,该像之前的日子里一样,接受我对你的好,把你的身,心,都交给我。” 谢如闻被他攥的很疼,而她知道,景山就在这附近,可她不愿唤他,之前几日里的亲密,让她不愿被谢玄烨知道,她和另一个他发生过的旖旎。 她还未想好,该如何做。 他见她软了神色,垂眸不吭,落在她脖颈间的指节松开,带了几许对她的关怀,俯身在她脖颈上吻了吻,问她:“疼吗?乖一些,就不会疼了。” 谢如闻依旧不吭声。 夜风吹着,彼此间有了一阵沉默,她乖顺下来的样子在他眼中,是那么的可人惹怜,落在她腰间的手也松了开来。 要去吻她眼角的泪。 谢如闻却在他松开的那一刹,整个人灵动的迈出步子,一头钻进了旁边塌倒的地道中,这个地道中间塌了。 可边上的位置却是完好的。 她小小的一只钻进里面,对着外面的谢玄烨喊道:“你走,我不会出来的。”她话落,见地道外没有动静,又道:“我会在里面待至天亮,你等不到。” 过了片刻,地道入口处放了一盏烛火,很明亮,谢如闻心间一紧,随后他的嗓音传进来,依旧是在诱哄她:“阿闻,你最是怕黑,这盏烛火只能再燃上半个时辰,出来罢。” 谢如闻不理会他。 过了片刻,他的脚步走远了些,又对她道:“夜间冷寒,早些回去歇着。”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温和的,一时间让谢如闻眼圈很热,在这之前,她的意识里一直认为,他不是哥哥。 而此刻,她知道,他与白日里的那个一样,都是哥哥。 他说她怕黑,哥哥往日里就是这样叮嘱她的,想到这里,她眼眸里的莹光落下,整个人缩成一团。 —— 翌日一早,谢如闻迟迟未起身,她本是装病,如今却是真的病了,昨夜,谢玄烨离开后,她在地道里待了许久。 直至那盏他放在洞口前的烛火熄灭。 地道里终是湿冷的,她染了寒,发了热,一早上大夫来给她开药,昨日谢玄烨对她的嘱咐实在是没用。 她依旧不愿用药。 谢玄烨来到她这里的时候,她正躺在被褥里,面如白纸,很是虚弱,绿竹手中端着药碗立在床边。 谢玄烨垂眸看了眼,从绿竹手中接过:“给我罢。” 他上前一步,坐在了她的榻前,谢如闻本是正躺着的,看到他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哥哥把药放那罢,等会我会喝的。” 谢玄烨有些沉默,许久,他开口:“坐起来,我喂你。” 第25章 谢如闻不吭声, 只侧躺着也不回身来看他,谢玄烨凝眉,开口劝道:“先把药用了, 里面放了好些花蜜,不苦。” 谢如闻眼眸微动, 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能看到他,一看到他, 她就会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那些旖旎。 让她感到心烦。 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屋内静默了会儿,谢如闻知道,若她不用药,他是不会离开的, 除了对她无男女之情外,哥哥待她, 向来是无微不至。 她在被褥里躺着, 被褥被她轻轻扯动,随后她翻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 从枕上坐起身。 谢玄烨紧蹙的眉舒展开, 冷白指节捏着汤勺舀了药喂给她,他知道,她还在生他的气, 昨夜都未去满月院与他一道用晚食, 他开口道:“你向来喜欢北朝的物件, 后日有北朝使臣来, 随行车队会带来很多稀罕玩物,我让无念都给你送来。” 谢如闻对他点头, 檀口微张,将他喂过来的药都给喝了。 依旧很苦,不过,她不想像以前一样,跟他撒娇讨价还价,只是沉默的喝着他喂过来的药,一滴都不剩。 待一碗汤药喂完,谢玄烨怕她口中苦,又让绿竹端来了蜜饯给她:“含在口中,一会就不苦了。” 他的嗓音依旧温润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谢如闻对他‘嗯’了声:“哥哥,你去忙你的吧,我没事。” 她相比以前,乖顺许多,谢玄烨垂眸看着她:“躺下歇着罢,我午时再来看你。”他放下手中药碗,高大颀长的身影在谢如闻眼前立起。 他抬步欲走,谢如闻突然又唤住他:“哥哥——”他脚下步子顿住,回过身来,与她那双含情美目相视。 谢如闻抿了抿泛白的唇,许久道:“待我退了热,就去满月院和你一起用晚食,”她垂下眼眸:“让浮生去买些莲蓉糕罢,我想吃了。” 谢玄烨对她颔首:“好。” 谢如闻午后的时候就退了热,只是身上还有些难受,一直用着药,谢玄烨怕她高热反复,就让大夫每隔一个时辰就来看上一回。 直到夜间,也未再起热,他才让大夫去歇下,翌日,他早早起身,又来了上弦院里,彼时,谢如闻还正在睡着。 绿竹就守在榻边,见他走了进来,正欲行礼,谢玄烨示意她不要吵到她。绿竹出了里间,谢玄烨长身玉立站在榻前。 垂眸看着睡梦中的谢如闻。 她的气色明显比昨日好了许多,脸上有了血色,他眉目舒展,心里松下一口气,看着她时,薄唇不觉间勾出笑意。 绿竹出了里间后,径直来了小厨房里,红梅正在煎药,只要谢玄烨在揽月苑里住着,她总是会勤快许多。 浮生和无念也在上弦院里。 浮生看着屋内,轻叹道:“公子在朝中请了假,夜里大夫来禀报后才肯歇下,一大早的又来,怕是日后十五娘嫁给谁,公子都不会放心。” 无念轻笑,拍了拍浮生的肩,又去找景山比试去了。 屋内,谢如闻做了一个不太愉快的梦,与以往不同,以往都是一望无际的江水,让她如陷深渊。这回,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在哭,哭的撕心裂肺,嗓音是那么的哑,朝她伸出手,对她道:“过来,过来啊,快过来。” 她看不清女人的脸,只看到她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与谢玄烨送给她的那只一般无二,上面雕刻着的是时微花。 谢如闻猛然睁开眼,入目是谢玄烨的脸庞,他的嗓音温和,将她轻轻唤醒,她于朦胧中缓和了许久的心绪,嗓音软糯道:“哥哥。” 她坐起身,下意识抹了把脸颊上的泪,谢玄烨对她道:“你被梦魇住了,”想起适才她喊出口的话,他问她:“做什么梦了?” 谢如闻对他摇头:“不记得了。” 她抬眸看着谢玄烨,已然从睡梦中回过心神来,正欲开口让他等她梳洗,和他一道去用早食时。 眼角余光瞥见了枕下露出一角的画册,此刻,谢玄烨也垂眸看下来,谢如闻咬了咬唇,抬手往枕下又塞了塞。 谢玄烨看她这般,并不问她,嗓音温和道:“厨房里做了你爱吃的羊肚菌鹿汤,起身罢。”他抬步走出了屋内。 谢如闻起身洗漱一番,来到院中时,谢玄烨正坐在院中古槐树下翻看书卷,见她出来,吩咐人上了早食。 谢如闻怀中抱着那本厚厚的册子往他跟前一坐,她知道,从她一走出门来,他就看到了她怀中抱着的册子。 她将画册放在八仙桌上,似是思忖良久,垂眸与他道:“哥哥,我有事跟你说。”她抬眸看向他:“你不好奇这是什么册子吗?” 谢玄烨与她不同,她的好奇心如猫,谢玄烨这么多年来在朝中为官,对任何事物都称不上好奇,只是谢如闻如此问他。 让他再次将眸光落在面前的册子上。 他顺着她的话问:“上面画了什么?”她擅作画,应是记录了生活日常,亦或是其他所见所闻罢。 谢玄烨在心里这样想,谢如闻示意绿竹她们都下去,待院中只剩他们两个人时,谢如闻将册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咬唇道:“哥哥自己翻开瞧瞧。” 她这样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虽然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让他知道了这些事后,他又会如何做。 可若不告诉他,另一个他还会出现,她又该怎么办呢? 晨起的光还未洒下,树影下一片清凉,微风阵阵,谢玄烨垂眸与她眸光相视,许久,他冷白指节抬起。 拿起了面前的画册。 谢如闻知道,无论对不对,只要哥哥翻开一页,看到上面的旖旎,就再也没有她反悔的机会了,至于他会如何做。 她不知道。 谢玄烨指节微动,落在纸页上,他并未翻开,只是对谢如闻道:“先用饭罢。”他话落,指节真的从画册上离开。 拿起筷子给她往面前的玉碟里夹了菜。 谢如闻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垂眸用饭。 —— 谢如闻的热退了,又用了一日的药,风寒也好了。 夜间,她来到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和谢玄烨一道用了晚食后。 如同以往那些年的夜夜一样,他坐于小几旁翻看书卷,她在书案前作画,这些年来,谢如闻鲜少会画他。 今夜,是第二幅。 阁楼上很安静,博古香炉里燃的是安神香,谢如闻作起画来很认真,谢玄烨翻看书卷时也向来专注。 月光扫开云层,逐渐显现清辉,晕着清若的光,书案上的沙漏一点一点流动,谢如闻在绢纸上勾勒出最后一笔,随后将紫毫笔放回笔架。 欣赏着她的画作。 她抬眸往谢玄烨坐着的地方去看,嗓音清凌道:“哥哥,你过来。”她随口说着,依旧是很随意亲切。 谢玄烨闻言,放下手中书卷,朝她这边走过来,她早已抬手给他往书案上指了指:“我给哥哥作了副丹青,哥哥瞧瞧。” 她眉目温和,含情美目弯弯,谢玄烨看着她,薄唇勾笑,走至书案前,垂眸看着她作的画。 画面上的郎君在太师椅上端坐。 垂眸认真翻看着书卷。 她画的,是适才的他。而且着重画了他的手,于黑暗中,他的手泛着光,像是被月光染了温度。 谢玄烨对她颔首:“等下让浮生挂去书房。”他说的书房,是他在满月院里的书房,谢府里他的寝居与书房里。 从前挂满了她的画。 只是,那回她去谢府,他让无念和浮生都给收了起来。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两人坐在那棵粗壮的古槐树下,如以往一样,一左一右,品一口清茶,悠闲自得的赏月。 片刻后,谢如闻侧首看向他,已入了夜了,另一个哥哥会出现吗?她午后的时候想了许多,既是双重人格。 那就总有出现的契机。 庶妹 第32节 可,这个契机是什么呢?若她可以寻到另一个他出现的缘由,她就可以不让另一个他出现,这样,她不再对哥哥说前些日子发生过的事。 他们日后会如以往的七年里一样,安然相处。 她的眸光转开,又看向了遥遥天上月,片刻后,浮生上了二层阁楼,手中端着木盘行至他家公子跟前,将木盘上的药碗取下递给他家公子。 谢如闻看了一眼,苦涩浓郁的药汤味就这样入了鼻息,让她闻着就很难受。 谢玄烨从浮生手中接过,因着谢如闻在,他冷白指节扬起药碗,喝下。 谢如闻看着他修长脖颈间喉结滚动,苦涩药汁就这样滑过喉咙入了腹,她下意识跟着皱了皱眉,咽了咽口水。 随后,她想起了那日在谢府,她和谢玄烨一同用过晚食后,就没出过他的书房,并未见他用药,她想了想。 哥哥一直不告诉她他是怎么了,用的什么药也不说。 难不成,第二人格的出现,和药有关? 她打算在二层阁楼上多待上一会儿,看哥哥用了药后,还会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不走,谢玄烨也未开口让她回去歇着。 于是,谢如闻直至亥时才回到她的上弦院,她给谢玄烨作了一副丹青,后来,谢玄烨也为她作了一副。 作画时,他本让她去忙自己的,他可随意为她作,谢如闻对他摇头:“不行,哥哥得看着我作画,不然会不像我。” 谢玄烨眉心微动,未置可否,于是,阁楼明亮烛火下,她单手托腮坐在书案前,直直的看着他。 她等了许久,直到谢玄烨把画给她作好了,另一个人格也未出现,她为了再等等看,对谢玄烨给她作的画挑三拣四的指了一通。 让谢玄烨给她修修改改。 直到她真的困到不行,另一个人格也未出现,她才提灯回了她院中。 或许,真的跟用药有关。 —— 第二日一早,谢如闻就让绿竹去把浮生唤了来,她直言问浮生:“哥哥每日里用的汤药到底是什么?” 浮生:“……十五娘,这个,公子不是跟您说过吗?” 谢如闻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愿说,又问:“你每日夜里都会给哥哥送药吗?”浮生闻言,想了想,这个是可以说的:“嗯,每日夜里都送。” 谢如闻秀眉轻皱,既然每日里都送,为何前些日子另一个人格还是出来了,她正思忖,浮生又开了口:“我会送,但公子不一定用。” 浮生叹气:“十五娘回头劝劝公子罢,不可急于求成。” 谢如闻眸中含疑:“……不一定会用?” 浮生:“有时我进书房取药碗时,碗是空的,可有时,送过去时什么样,取的时候还是一样。” 谢如闻默了默,对浮生‘嗯’了声:“我知道了。” 谢如闻的风寒已好,午后的时候,谢玄烨回了谢府,今日,北朝的使臣到达建康,明日一早进宫觐见。 需要他在。 谢如闻本想着夜间在阁楼上与他说每日里都要用药的事,可他回了谢府,她只好让绿竹拉响了铜铃,嘱咐浮生一番。 —— 皇宫御花园中,八角凉亭下端坐了三人,其中一位望着满园盛放的牡丹花即兴作了一首辞赋。 另一人听完后,又引经据典称赞了一番。 只临渊王坐在其中,整个人有点懵。 别说是和他们接话了,他连听都没太能听懂。 北朝的两位使臣俱都会意,露出了淡淡的笑。 此次接待北朝使臣的事宜是由临渊王全权负责,可他以为只要安排好住宿吃喝行就足够了,带他们欣赏一番他们南朝的文化景致不就成了。 谁承想,北朝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北朝的太子太傅。 比文人还要文人,不止才华横溢,动不动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临渊王坐在这里,一时如坐针毡,扯开话题道:“听闻沈老先生的书画一绝,可谓是千金难求,不知此次前来可带了书画来?” 北朝太子太傅沈千倾,已过知天命之年,发间偶有霜白,他虽生的一副慈和神色,为人却极为倨傲,尤其是对于他的书画,向来是眼高于顶,他轻笑:“老夫是带了几幅书画要送给你们南朝的陛下,”说到这里,他叹了叹:“只可惜,未听闻你们南朝有哪位书画大家,老夫还想与人探讨一二。” 他神色间很是遗憾,临渊王神色变了又变,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幅画吗?画鸡像鸡,画狗像狗不就是了?哪那么多讲究。 这闲话,实在是闲不下去。 临渊王给身旁的内侍示意一眼,内侍匆匆去了,临渊王又与沈千倾道:“不知沈老先生可收过弟子?” 沈千倾看了他一眼,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索性与临渊王说些诗词书画他也不懂,就与他说道:“早些年是收过一个学生,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沈千倾眸中闪过伤愁:“如今,已断了收学生的心思。” 临渊王看出了几许他的情绪,道:“师生一场,也是缘分。” 沈千倾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裴砚和谢玄烨一道来了御花园,下了早朝后,谢玄烨就未离开,适才正在殿中与裴砚商议朝政,内侍就匆匆跑过来了。 裴砚闻言哈哈大笑,对谢玄烨道:“朕那皇叔只会拿刀杀人,哪会陪人作诗作画,慕之,咱们去瞧瞧。” 谢玄烨和裴砚在凉亭下落座,临渊王虽看不惯谢玄烨,却也只能陪着笑脸,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与人侃侃而谈。 他只能在心里暗骂。 谢玄烨对于沈千倾并不陌生。 他的私藏里,便有他的画作。 沈千倾虽也听过谢氏三公子的名讳,知他不止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建康士族公子之首,被人称为江左才子。 可他为人倨傲,在书画一事上向来追求完美。 未曾见过谢玄烨的书画之前,他对谢玄烨的声望不予可否。 不过,他此次前来南朝,也是为了交流文化。 与裴砚和谢玄烨在凉亭里探讨许久后,他看向谢玄烨:“常听闻谢三公子才华横溢,名动江左的江老先生还是公子的老师,不知可否瞧上一眼谢三公子的画作?” 谢玄烨对他颔首,神色谦谨道:“世人所言,多夸大其词,不及老师万一,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去先生居所,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谢玄烨太过谦逊,裴砚在一旁笑道:“慕之,朕记得去岁去你府上,在你书房里见过一副寒江泛舟图,可谓是惟妙惟肖,看的朕不觉入了那景中,甚至心生惆怅。” 裴砚看向沈千倾:“作画引情,那副寒江泛舟图,虽寥寥几笔,简单勾勒,却引人入胜,勾人心绪。” 未等沈千倾应话,谢玄烨开口道:“陛下谬赞臣了,那幅画不过是闲暇时随手而作,不值得一提。” 君臣二人,如此言说,倒让沈千倾起了好奇心,对谢玄烨道:“既然你们陛下如此称赞,不知可有幸随谢三公子去府上瞧上一眼?” 谢玄烨眸底闪过一抹不可察的情绪,薄唇勾笑,神色平和道:“自是可以。”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至谢府大院门前,谢玄烨和沈千倾进了朝暮院,沈千倾开口道:“老夫来之前,忠勇侯曾拖老夫问候谢三公子。”他话落,往谢玄烨手中塞了一封书信。 谢玄烨收进袖中,语气平和:“忠勇侯可好?” 沈千倾:“都好,都好。” 二人进了书房,沈千倾将忠勇侯的口信与谢玄烨简单言语一二后,在谢玄烨的书房里四下瞧了瞧。 他此来,不止是为了忠勇侯的事,当真是要来瞧裴砚说的那幅画,可这书房内,略显空荡,何处有画啊。 谢玄烨吩咐浮生:“把那副寒江泛舟图取来。” 片刻后,浮生从库房里将书画取来放在书案上,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沈千倾对于这幅画虽有好奇,却并不相信真有裴砚所说那般传神勾绪。 可当画作在他面前铺展而开,他本是坐在软椅上,立时站起了身,神色认真的凝视着眼前的画作。 把浮生给吓了一跳。 谢玄烨示意浮生先出去。 沈千倾凝着画作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又落座对谢玄烨道:“失礼了。”他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人,如此之态,着实是有些没收住。 他的神色,谢玄烨观的一清二楚,他抬起修长的指节,就要将画作给卷起,被沈千倾抬手给按下,他看了谢玄烨一眼,问道:“这幅画谢三公子可否送与老夫?” 谢玄烨冷白指节顿住,对他轻笑:“此画我已许了别人,怕是无幸再送给沈老先生了。”沈千倾按在画作上的手依旧不松。 默了片刻,他神色凝重与谢玄烨道:“不瞒谢三公子,这幅画让老夫想起了收过的唯一一个学生。” “她生来聪敏,有作画的天赋,五岁的时候就一画名动邺城,当时我本已立了不收徒的誓,却例外收了她为学生。” 他很是伤感,回忆道:“她虽有作画天赋,却是自幼被宠坏了,性情骄纵,不服管教,没少被我训斥。” “只可惜,她已不在人世。”沈千倾笑了笑:“谢三公子,你的这幅画很有她的作画风格,若是她还在,与你可为好友。” 谢玄烨听他说着这些,眸光微敛,不置可否。 此刻,博古书架后的地道出口处,两个小脑袋冒了出来,谢如闻本是要直接走进来的,可她听到哥哥书房里有客人。 她就在木梯上站着,透过书架的隔缝往外瞧,此时,沈千倾正对着她这边,她眸光直直,神色微凝。 似是失了神,口中喃喃道:“老师——” 第26章 谢如闻昨日叮嘱了浮生, 定要劝他家公子用药。 可她知道,哥哥若是不愿用,浮生又如何能劝住他? 今儿一早, 她就让绿竹拉响了铜铃,一刻钟后, 并未见无念从地道中走出, 她就自己来了竹林,将至午时的时候。 无念从地道里走出来, 谢如闻问他:“哥哥在书房吗?” 无念回话:“公子下了早朝后还未回来,”他抬眸瞧了眼时辰:“不过,应是快回了,十五娘可是有急事?”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有事。”她抬手给无念指了指:“我要进地道, 去见哥哥,亲自与他说。” 无念:“……十五娘, 公子说了, 不许你私自进地道。” 这条由谢府通往揽月苑的地道,入口在谢玄烨的书房,有曲老先生的机关把守, 一般人进不去, 出口处亦然。 若没有无念手中的玉牌,是打不开的。 庶妹 第33节 谢如闻知道,浮生是个死心眼, 唯他家公子的话是从, 无念虽比他好上一些, 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秀眉皱了皱, 对着身后的竹林道:“景山,我要进地道。”话落, 景山如一道影子‘刷’的出现在无念身前,只这么一瞬。 无念腰间的玉牌就被景山放在了谢如闻手中。 无念大喊一声:“怎么还抢起来了?”他上前欲拦谢如闻,被景山给拦下,这么多年,他苦练功法,都不是景山的对手。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如闻打开地道,身影逐渐隐没。 无念:“……”打斗了有一会儿,无念对着景山喊话:“停停停——十五娘都进去了,我又不追,不打了。” 景山也不想跟他打。 绿竹曾进过这地道,知道里面烛火昏暗,怕谢如闻一个人进去会怕,就跟了上来,只不过,地道里与谢如闻初次进来时,不太一样。 那回,她和哥哥一起,地道里昏暗,一眼望不到尽头,让人如坠深渊,不敢往前踏步,而此刻,地道里烛火明亮。 本是每隔三丈才有一盏的灯架变为了每隔一丈就有一盏灯,照亮了整个地道,能清楚的看清里面的一切。 就连青石板上雕刻的花纹都一清二楚的。 绿竹笑道:“十五娘那回进了地道,可是跟公子说地道里太暗了?瞧瞧,公子已让人添了这么多灯架,这下十五娘不怕了吧?” 谢如闻四下里看着,抿了抿唇,对她点头。 此刻,她和绿竹就这样冒着一点脑袋,看着书房内,她失神的呢喃了那么一句,绿竹侧首看她,低声道:“十五娘刚刚说什么?”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沈千倾,绿竹和她说话她也未听见,绿竹见她这般,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十五娘?” 谢如闻回过神:“嗯?” 绿竹重复道:“十五娘刚刚说什么呢?” 谢如闻:“没说啊,我说话了吗?” 绿竹怀疑的想了想:“许是我听错了吧。” 书房里,沈千倾如此声色俱下的言说一通,谢玄烨依旧未有要把那副寒江泛舟图送给他的意思。 沈千倾便收了手,改话道:“既然这幅画谢三公子已许了人,不知可否再作一副给老夫,”他笑了笑:“条件任由谢三公子提。” 话落,沈千倾眼睛倒是尖利,隔着博古书架的缝隙,瞧见了槅门后的一缕青衣,他好奇的看着,见那衣缕游动不见。 他下意识站起身来,就要绕过书架瞧个仔细,谢玄烨起身拦在他身前,他身量高大,将沈千倾挡了个严实。 沈千倾哈哈笑了几声,只以为谢三公子金屋藏娇,他也不多问,又看了眼书案上的画作:“谢三公子考虑一下,老夫先告辞。” 谢玄烨对他颔首,将他送出了朝暮院。 待他再走回书房,谢如闻已经坐在了他的书案前,谢玄烨看着她,并未有责怪,只是语气平和道:“怎么来这里了?” 谢如闻不回他的问话,只一边看着她作的那副寒江泛舟图,一边与他道:“哥哥,适才那位先生是谁?他是在看我作的画吗?” 谢玄烨对她颔首:“他是北朝的太子太傅,是个画痴,他所作书画文人墨客人人求之,”他也在书案前落座,深邃眸光看着谢如闻:“适才在地道里都听到了?” 谢如闻抿了抿唇,对他点头:“听到了。” 谢玄烨:“他很欣赏你的画,阿闻可愿意为他作上一副?” 谢如闻往窗外看了眼,适才那位老先生的身影早已不见,她想着适才他和哥哥的谈话,对谢玄烨道:“那位老先生说哥哥只要能为他作上一副,任由哥哥提条件,我若是答应帮哥哥作画,哥哥是不是也要任由我提条件?” 她总是这般,不放过任何与他提条件的机会,从前也是一样,只不过她提的那些条件,都很简单。 无非是一些她能不能少做些功课。 能不能出别苑玩。 她年纪再小一些时,还与他提过,能不能不日日喝补汤,她想把补汤换成果子糖。 如今,她长大了,心思比从前多上许多。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语气平和道:“说说看。” 谢如闻就势提出了她此来的目的,她故作想了想:“我听浮生说,他来哥哥书房取药碗时,药碗里的汤药常常是分毫未动。” “哥哥,你答应我,日后每日都要用药,成吗?” 她神色认真,用那双含情美目直直的看着他,眸中有对他的关心,也掺杂了些许别的情绪,谢玄烨就这样与她眸光相视。 从前,他常去揽月苑的时候,汤药倒是很少会不用,因为有她在身边,他不会觉得药苦,仔细想想,自从那夜后,他不再去揽月苑。 用药的次数也随之变少了。 “哥哥?”谢如闻见他只是看着她,不言语,唤了他一声。 谢玄烨对她颔首:“好,听你的。”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随后问他:“那位老先生可有说想要一副什么景致的画?” 谢玄烨:“并未,阿闻随心作便是。” 谢如闻对他点了点头。 随后站起身在他的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谢玄烨抬眸看她:“进地道来府上,便是为了此事?” 他能看的出来,让他按时用药的事说了出来后,她神色间舒展许多,此时,又随意的去翻看书卷,应是没其他事了。 谢如闻语气轻松道:“是啊,就是这事,哥哥要听我的。” 谢玄烨便不再问她,任由她在他的书房里四处闲逛,待至午时,二人在书房里用了饭,谢玄烨还要进宫一趟。 谢如闻就又回了揽月苑。 一出地道,就瞧见无念往石凳上一坐,双手抱臂,愁眉苦脸的样子,谢如闻将玉牌随手扔给他:“回去罢。” 无念抬手接下,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谢如闻又对他道:“我跟哥哥说了,他不会怪你的。” 无念对她颔首,随后进了地道。 公子是不会怪十五娘,哪是不会怪他?不过他也不生气,只是犯愁,这些年十五娘还是很向着他们的。 不然,以公子对她的宽容,地道怕是早闯无数回了。 —— 一连数日,浮生再进书房取药碗时,碗中的汤药一干二净,只余残渣,谢玄烨对于谢如闻的嘱咐,向来放在心上。 答应她的,也从不食言。 是以,这几日另一个人格再未出现过,谢如闻也越来越确定,哥哥第二人格的出现,真的和他每日里用的药有关。 这日,谢如闻和谢韵一同上山采野味回来,谢韵一张圆脸上染上几许汗珠:“阿闻,我要回建康城了,母亲给我来了书信,说想我了。” 谢如闻正玩弄着手中刚摘的枝叶,闻言看向她:“你要何时走?”她其实有些舍不得谢韵,这几日里,谢玄烨如同之前一样,再未来过揽月苑。 都是谢韵陪着她,上山采菌菇,下水中捉鱼,两个小娘子还常常斗花。 谢韵也有些不舍,回她:“明日一早就走。” 谢如闻看了看她,唇瓣翕动,未有言语,过了片刻,她才嗓音清凌道:“那你过段时日再来别苑玩。” 谢韵对她点头,笑了笑:“好,到时我给你带徐氏铺子的烧鸭,你不知道,可好吃了,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谢如闻听她说着,抬手给她理了理适才在山中被树枝蹭到的青丝,谢韵轻笑:“你的比我的还乱。” 于是,她又抬手给谢如闻理了理。 两个人一道回了谢韵院中,头上都插了一朵桃花。 第二日一早,谭氏吩咐来接谢韵的人就到了揽月苑正门前,谢韵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谭氏着实是想她了。 谢如闻把她送至别苑门前,心里有些不舒服,说道:“过些日子你再来玩,我陪你上山摘果子。” 谢韵上前抱了抱她:“好。” 谢如闻从绿竹手中接过竹篮,递给谢韵。 如今春日里,二痴每日下一只蛋,足足攒了有一小竹筐,她让绿竹装起来,都给谢韵提着拿走了。 揽月苑里一时又恢复了平静,谢如闻独自一人抱着二痴坐在谢玄烨给她做的木秋千上,目望远方。 一汪平静的湖水,被荡起了涟漪,随后又归于平静。 本也就没什么,这对于她来说,才是她认知里该有的生活。 这些年都是这样。 只不过,哥哥又如前些日子一样,不来揽月苑了。她的风寒已好,也未再起高热,他自是不会再来了。 谢如闻有些想他。 可想归想,她还是跟从前一样,让绿竹陪着她去折了几支垂柳,又陪着景山去挖了地道,还给大痴二痴洗了澡。 忙忙活活,热热闹闹的。 —— 天气逐渐变热,立夏这日,绿竹和红梅在山上摘了好些艾叶,要挂在门窗上,谢如闻用过晚食后,随手拿了两小捆,对绿竹道:“我去满月院把这些给挂上。” 绿竹:“十五娘,我陪你去吧,二层阁楼上有些地方不好挂。” 谢如闻:“不用,我自己就行。” 她抱着两小捆艾叶就上了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彼时,天色已暗,西山云霞的最后一抹红也已淡去。 只是,月亮还未出来。 今夜是十五,该是满月。 她一个人在阁楼上慢悠悠的挂着,也不着急,如今入了夏,她白日里总会午憩,夜间也就没那么早犯困。 直到她将手中的最后一支艾叶挂在窗牖上,夜风拂动古老槐树的枝叶,沙沙作响,月亮也逐渐探出了头。 月光清幽,微风中带来一股淡淡的檀香。 谢如闻鼻息间嗅到这气息时,身子一怔,随即回转身来,谢玄烨高大颀长的身影正向她走过来。 她本能的上前一步:“哥哥。” 谢玄烨垂眸看向她:“在做什么?” 谢如闻抬手给他指了指:“入夏了,怕有蚊虫,挂些艾叶。”她轻松随意的说着,又问他:“哥哥怎么今日过来了?” 对于他这些日子都未来别苑,谢如闻心里自是在意,可她知道,与他怄气也没什么用,若是怄气有用。 他早就对她妥协了。 庶妹 第34节 他这个人,但凡不会做的事,跟他生气也没用。 她本以为,让他按时用药,第二人格不再出现,她和他,就会回到从前那般相处,可她还是想错了。 那夜过后,他们就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了。他知道了她对他的心思,让她在揽月苑里想明白,他依旧会对她好。 她生病了,会来陪她。 可,他依旧是不喜欢她的,就如这些日子一样,不回揽月苑。 虽然在心里已然接受,可她的性子生来如此。 问他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带了些她的小情绪,这是她所控制不了的。 而下一刻,她听到他平和的嗓音问她:“生气了?”他呵笑:“阿闻,你让他按时用药,不让我出现。” “可你看看,他根本不来看你,留你一个人困在别苑念他,他不喜欢你,你这么做,只是在自讨苦吃。” 他话音落,谢如闻凝了神色,脚下步子抬起就要往木梯处跑,可,她哪跑得掉,谢玄烨只是伸出手臂,就将她在怀中攥的紧紧的。 谢如闻抬眸瞪着他:“你放开我——”未等她话落,宽大有力的手掌已捏住她的下颌,强势的吻堵住她的唇。 谢如闻如只小野兽一般在他怀里扑腾,而小兽的力气终归太小,耐不住比她高大健硕的身躯,她被他吻着,呜呜道:“我——呜——我喊,喊人了——” 对于她的反抗,他根本不在意,谢如闻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他宽大的手掌在她身上用力,谢如闻身上的豆绿色百褶裙。 就这样,被撕破了。 她整个人能蔽体的只有单薄的寝衣,而下一刻,寝衣他也不给她留,他嗓音低沉,暗哑中带着邪魅:“喊啊!” 谢如闻被他的举动惹的恼了,低头就要咬他,被他狠狠捏住下颌,让她下不了口,她瞪着他,挣扎道:“你为什么又会出现,放开我。” 他薄唇勾笑,垂眸饶有兴致的打量她,这些日子以来,他很想她,可她实在是太不乖了,他俯身轻吻她的唇。 在她颈间闻她的气息。 真好啊,身上用的是桂花香粉。 他如痴如迷的吻着她,修长冷白的指节落在她圆润的臀上,拖在他手中。 稍一用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他嗓音邪魅,带着对她的诱.哄,伏在她耳边,气息灼烫着她:“阿闻,和我在一起,别想着他,我会日日来陪你的。” “你瞧瞧,今夜的月亮多圆,我每夜都来陪你赏月,好不好?” 谢如闻虽被他抱着,吻着,却与以往与他的亲昵不同,她没有沉溺其中,她依旧有理智,很清醒,她回他:“不好。” 他冷笑,在她臀上狠狠捏了一把,带着某种邪恶的眸光看着她,嗓音阴沉道:“是吗?”下一刻,谢如闻被他放下。 他提起她衣裙上的丝带,如那夜她对他做过的事一般,将她的双腕缠住,谢如闻急了,用脚往他身上踢。 被他抱起放在了从前他们二人赏月的软椅上。 依旧是如从前的日日夜夜里一样,一左一右,两把软椅,中间是一张小几,小几上有只茶壶,有盏烛火。 谢如闻的双手被缠的很紧,动弹不得,想用腿上的力,可谢玄烨的两只大手将她的腿各握一条,更是不能动弹。 与她那夜给他缠的丝带不同,他缠的,当真是动不了。 谢如闻有些怕了,夜风微微吹动,吹起他的宽大衣袍,也吹起她身上仅有的一件水红色绣鸳鸯小衣。 她感到一丝丝的凉意,那双含情美目里缀了水光看他:“你要做什么?不能这样,不能,你放了我——” 她说着,就红了眼,小声啜泣起来。 不可以这样。 他不是哥哥,哥哥不喜欢她,不会娶她,若她在他这里失了身,又不能嫁给他,她和哥哥之间要如何再相处? 谢玄烨看着她啜泣,姣好的容颜哭的梨花带雨,他当然心疼,可他不会因为心疼而放过她,他呵笑:“这是你让他用药,不让我再出现的惩罚。” 夜色越发暗了,圆月高悬于上空,满天繁星,满月院所在的位置本就僻静,二层阁楼上更是被一圈林荫遮挡。 静谧旖旎。 只有月光透过叶片洒下。 谢如闻被迫扬起脖颈,被他倾身吻着,吻她的红唇,吻她的锁骨,吻她脸上的泪珠,再继续吻着。 谢如闻眼眸微睁,乌黑睫羽湿漉漉的,泪眼朦胧的看着天上月,在这个位置,在这个地方,她和哥哥看了数不清的月亮。 他给她讲何为上弦院、下弦月、新月——她就这样望着,就算有意让自己从身体的感觉上抽出心神来。 可她还是不可控的被他的动.作带动着情绪。 他吻了她很久,直到他扯下她的亵.裤,她如被人泼了冷水一般,瞬时清醒过来,就算腿被他宽大手掌攥的紧紧的。 依旧是用力扑腾。 小几上的茶壶被她的力量碰触,‘嘭’一声,掉落在地。 茶盖与茶壶各向一边滚去。 她很不乖,他本以为她已经如从前一般沉溺,可她还在试图反抗他,他并不理会她的这点力气。 将另一张软椅上的迎枕也取来,塞在她身下。 随后,高大颀长的身影本是遮挡在她身前,却突然俯身了下去。那一刻,如同电闪雷鸣,充斥着谢如闻的神.经。 她正挣扎着的身子,僵了一瞬。 他在做什么? 疯子。 她神色间俱是震惊,恍恍惚惚的如坠入了深海,她的双手被束缚,动弹不得,而她的腿,很软。 没有力气。 她扬着脖颈,依旧望着天上月,眸中不觉间水雾氤氲,呼吸开始变得轻.喘,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知道。 夜风时不时的吹来一下,这样的凉意让她勉强能有一丝理智,动了动被他按着的腿,表示她的反抗。 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在挣扎,这让正被欲.念沾染的他很是不满,他抬手取来小几上的那盏烛火。 一直拿在手边。 谢如闻适才竟忘了吹熄烛火。 她本觉得羞耻,而此刻,烛火已不在小几上,就被他拿在手中,落在她身前,离得是那么的近。 甚至她都能感觉到烛火摇曳的温度。 她啜泣着骂他:“拿走,把它拿走。” 她不想,被他看的清清楚楚,被他就这样一边拿着烛火,一边将头埋于那里,折磨。 谢玄烨抬眸看着她,攥着她的下颌要去吻她,被她躲去一旁,他嗓音阴沉道:“还闹吗?你若乖一些,让从前一样,我就,”他看了眼明亮的烛火:“把它熄了。” 谢如闻呜呜啜泣着,泪眼朦胧,许久不应他的话,很显然,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就要再重复适才的动作时。 谢如闻沙哑着对他道:“我听话——听话,不闹了,都听你的。” 他冷笑:“这才乖嘛。”随后他一口气将手中烛火吹灭,重又俯下身去,谢如闻眼前由亮光瞬时变为暗黑。 她刚觉得好了些,可身体上带来的情.动让她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天上圆月在她眼中逐渐出现重影。 模糊成好多个。 今夜,他教给了她,何为醉生梦死。 与以往的几次不同,这次她很累,一点气力都无,未经人事的少女就这样有了十几年人生里的第一次泉喷。 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在躺椅上,一张娇靥晕着桃红,格外惹人生怜,谢玄烨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袍给她裹住身子。 谢如闻觉得脑袋沉甸甸的,脚下如同踩了云,她想动,却动不了分毫,夜风吹了又吹,她湿湿的睫毛黏成一团,她睁开眼眸。 看了眼谢玄烨,又阖上。 他微凉指腹揉捏着她的耳垂,凑着月光看梨檀木地板上湿湿的一片,若非掉落在地的茶壶里本就没有茶水,他真的要怀疑那到底是什么了。 他看着她如凝脂一般在月光下透亮的肌肤,将她如此抱在怀中的感觉,太过美好。 让他不舍得松开。 只想就这么一直抱着她。 他在心里想,另一个他难道就真的不想这样抱着她吗?软玉在怀,温香无骨,岂是他所在意的那一切能比的。 可偏偏,他不要她。 她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一样,乖顺无比,他修长冷白的指节在她身上游走,嗓音染上几许温柔,再次问她:“阿闻,就这样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谢如闻于朦胧意识中,依旧是回他:“不好,你不是哥哥。” 刚温柔了片刻的嗓音冷沉几分:“你不喜欢吗?” 谢如闻在他怀里动了动,睁开眼眸看他,一字一句道:“你不过是他不用药时的影子,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可总有一日,你会再也不见,我和你在一起,你能陪我多久呢?” “你喜欢我,可他不喜欢。” 她虽在别苑里生活了多年,不懂世事,可她却知晓事理,会权衡利弊,这几日,她怎么可能没有想过。 揽月苑里岁月漫长,她长大了,尤其是有了前几次的旖旎后,她会感到寂寞,可她知道,哥哥的这个人格不会一直都在,他不值得她去犯错。 人怎能只图一时之快呢? 听到她的回答,他心里舒坦许多,她不是不喜欢和他在一起,而是顾虑着以后,他伏在耳边咬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你我但行欢.愉,说什么日后。” 他又在诱.哄她了,用着邪魅摄人心魄的嗓音,谢如闻阖上眼眸,不再看他,而他察觉到,她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定。 这些日子,另一个他都未来看过她,而她那么的喜欢他,又怎会不想他呢?想那个他的时候,想见那个他的时候。 又怎会忽略他的存在。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一个心性未经磨炼的小娘子如何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他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 神色间带了些许期待。 —— 庶妹 第35节 谢如闻未回她的上弦院,住在了满月院里,她窝在他怀里睡着了,只朦胧的记得,他抱着她去沐浴,又把她抱到榻上,谢玄烨何时离开的,她都不知道。 她沉沉的睡了一觉。 第二日辰时才醒过来,她躺在榻上睡眼惺忪,整个人显得很是娇憨,漆黑的眸子望着账顶久久未动。 绿竹走进来,轻轻掀开床帐,见她醒了,说道:“十五娘,公子来了。”谢如闻闻言随口‘嗯’了一声。 随后才反应过来,绿竹口中说的是什么。 哥哥来了。 可她此时不是在她的上弦院,而是睡在满月院里他的榻上。 她倏然坐起身,往窗外瞧了一眼,对绿竹道:“拿衣服来。”她的衣服昨夜被谢玄烨给撕破了,绿竹一早给她准备了新的。 她穿好衣服,梳洗后来到院中,谢玄烨正坐在院中的八角古亭下,见她出了屋门,他站起身朝她这边走过来。 谢如闻的嗓音因着昨夜,不可避免的有些哑,她看了他一眼:“哥哥,你,你怎么来了。”她以为,只要她不找他,他就不会来揽月苑。 谢玄烨对她颔首,神色平和道:“早些日子对你说北朝使臣带来了很多稀罕玩物,今日朝中不忙,给你送来。”他话落,深邃眸光被谢如闻脖颈间的吻痕吸引。 不止脖颈间。 如今入了夏,她身上穿的衣服领口隐隐露出锁骨,他甚至看到了锁骨上的痕迹。几乎是一瞬间,任谢玄烨再是心性坚毅,不显露情绪。 也未能掩饰住神色间如冰窖一般的冷寒。 第27章 他眉心紧蹙, 立在原地,眸光直直的看着谢如闻,薄唇翕动, 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晨起的风微凉,谢如闻刚刚睡醒, 整个人还带着些睡梦里的慵懒, 可谢玄烨的目光太过强烈。 她下意识顺着他的眸光往下看,透过衣领的缝隙, 她比谢玄烨所在的角度要看的更为靠下,她身前拢起的地方,有深深的指痕。 看到这一幕时,谢如闻的脸红晕一片, 意识到谢玄烨可能也看到了时,她的心砰砰的似是要跳出来。 随后, 她在心里想, 不对,哥哥看不到这里。 他能看到的,应该是她的脖颈, 最多到她锁骨的位置, 适才她起身的急。 只在心里思忖着如何跟他解释在他榻上歇着的事,并未注意到这些,一旁的绿竹此刻也发现了。 只是, 绿竹有些想不明白。 公子自个下手没个轻重, 给十五娘弄了一身的痕迹, 这别苑里也没别人, 为何公子的神色这般不对呢? 谢如闻低垂着眼眸,与他道:“哥哥稍等我一会儿, 我回上弦院换件衣服。”她这般说,谢玄烨依旧是看着她。 未有任何言语。 事实上,直到谢如闻离开了他的满月院许久,他都立在原地,未挪动分毫。浮生和无念都察觉到了不对。 浮生上前唤了声:“公子。” 院内依旧一片静谧,谢玄烨立于身侧的指节不知何时,已蜷握成拳状,手背之上青筋尽显。 他侧身用冷沉的眸光看了一眼无念:“江濯又来了别苑,为何不报?”这次他的语气与以往都不同,无念急忙上前跪下:“公子,属下失职。” 无念并不知江濯是否来了揽月苑,只是他家公子的语气那么坚定,定不会有假,他跪在谢玄烨面前,等着他的吩咐。 谢玄烨的眸光往他的寝居里望去,带着深深的冷意,阿闻竟和江濯私下相会,还在他的满月院里。 在他的榻上。 他嗓音低沉,对无念吩咐:“把揽月苑里所有的地道都给封起来,调暗卫来揽月苑把守,不可放进来任何一个。” 无念:“……是。” 无念一溜烟的离开了,只留浮生跟在他家公子身后,他还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公子如此生气。 谢如闻换了身高领衣裙,很快就又回来了,她往适才谢玄烨坐下品茶的八角古亭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她提起裙据上了二层阁楼。 谢玄烨正坐在往日里他们一同赏月的地方,也是昨夜他将她捆绑的地方,绿竹和红梅一早就已将阁楼上收拾干净了。 丝毫痕迹都未留下。 谢如闻走至他跟前,往另一张软椅上坐下,看了看他,随后开口道:“昨夜是十五,有圆月,我在这里赏月来着,实在是太困了,就在你的榻上睡下了。” 虽然这些年,哥哥对她并无排斥,可她知道,他有洁净的癖好,继续说着:“哥哥若是在意,日后都不会了。” 谢玄烨许久未回她的话,只是眸光远眺着群山,神色微凝,思忖着什么,他侧首看向谢如闻,她在别苑里生活这些年,本就已是束缚,是以,他未让她再读《女训》《女诫》的书籍,只是教她读书经世。 他教了她读书,却未教她别的,可如今,他是她的兄长,也该劝诫她,他开了口:“阿闻,你还未定下亲事,当恪守礼制,不可越界。” 那夜,他便告诉过她,不可越界。 他知道,江濯曾钻地道来过揽月苑,他本以为她只是年少懵懂,不知世事,更多的是好奇,却未料到。 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是江濯教坏了她。 他沉思片刻,顾虑到与她说这些,会伤到她,温和了嗓音与她道:“从前是我未能与你说明白这些,是我的错,日后,不可再如此胡来。” 他的一番话先是把谢如闻给惊着,随后是有些糊涂,到最后又好像明白了,可却不太明白,他既然都看到了。 是怀疑她和别人好了? 谢如闻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觉得好笑,哥哥竟是以为她和别的人在他的榻上做了那些事。 她本是为昨夜的事感到心烦,可她听到谢玄烨这么说,神色这般凝重,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恶劣心思。 她不禁笑了下。 而她的笑,正好落在谢玄烨眸中,他眉心紧蹙,很是无奈:“阿闻,情.欲之事乃是虚妄,不可沉溺其中。” “你若喜欢他,我会让他来提亲,娶你。” 谢如闻:“……哥哥说的他,是谁?”她问的认真,让谢玄烨神色间更是暗沉,他不再看她,眸光继续远眺。 谢如闻昨夜心里的阴郁,就这样被化解开了,很奇怪,她看到哥哥生气无奈的神色,心情会变好。 她从软椅上站起身,问他:“哥哥用早食了吗?我有些饿了,先去用饭了。”她话落,满月院里传来一声高喊:“放开我——抓我做什么——” 谢如闻闻言往阁楼边上走,往下一瞧,无念手中拿剑,正压着江濯往二层阁楼上来。她一时间有些明白了。 哥哥口中的他,是江濯。 她在心里失笑,江濯可真是冤啊。 如谢如闻所想,江濯真的是冤,前些日子,他被谢玄烨带回了寻问山后,也不知谢玄烨跟他父亲说了什么。 江老先生就不让他再出寻问山。 昨日才解了他的禁足,他今儿一早,趁天还未亮,暗黑中钻地道来揽月苑找谢如闻,爬了之间的地道,吭哧吭哧爬了有半个时辰,才发现洞里塌了一段。 只好又爬出去。 寻了另一个地道,刚钻出来,就被无念给按住,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压到了这里来,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被人给逮了个正着。 他不停的喊着:“放开我,有你们这么待客的吗?上回打了一顿不说,这回又压着我,我又不是囚犯。” 无念依旧压着他,反问道:“有客人钻狗洞进人家别苑的吗?” 谢如闻听到了这动静,谢玄烨自是也听到了,他对谢如闻道:“既然饿了,回你院中用早食吧。”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哥哥这是要支走她。 那他会怎么对待江濯呢? 谢如闻看他神色冷然的样子,有些担心江濯,他本无辜,她得帮他说几句话,谢如闻思忖再三,开口对谢玄烨道:“哥哥,我与江濯没有相好,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揽月苑。” 她此时的话,谢玄烨又如何能信。 不过是为江濯开脱罢了。 谢如闻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能从根本问题入手,又道:“入了夏,昨夜我在这里赏月,待的太久了,就有蚊虫叮咬,我身上是被我自己抓破的。” 谢玄烨并不看她,不可否认,此刻的他没有那么多的理智,她脖颈间是不是蚊虫叮咬尚不做定论。 江濯屡次钻地道进别苑,他和阿闻还未定亲,这样的举动便极为不妥,他对谢如闻道:“你在担心他?” 谢如闻:“……不是。”他觉得此刻的哥哥,和夜间的有几许相像,可他,并不是夜间的那一个。 说话间,江濯已被无念压着上了二层阁楼,谢玄烨垂眸看了谢如闻一眼,谢如闻不再说了,往木梯处走。 其实这些年,她鲜少见到谢玄烨有情绪不受控的时候,哥哥在她面前一直都是那么的冷静沉着。 今日,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的解释,根本没用。 而且,她脖颈间的痕迹可以是蚊虫叮咬。 锁骨上的又如何解释呢? 适才她回上弦院换衣服时,在铜镜前照了照,昨夜的他太过欺负人,把她身上吸.吮的都是痕迹。 尤其是锁骨上,是咬.吻出来的。 一切也是巧了,偏偏江濯这个时候钻进来,哥哥不怀疑他又能怀疑谁呢?自是不会怀疑是他自己干的,揽月苑里又没有他人。 只能是江濯了。 谢如闻看了一眼江濯,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下了阁楼。 她在心里想,她和江濯本就没什么,哥哥问上几句便知,他能责问江濯的,也只有他私自钻地道来别苑。 而且,江濯是哥哥老师的幼子,哥哥就算生气,应该也不会对他怎样的吧? 应该是的。 —— 谢如闻离开了,江濯在看到谢玄烨的那一刻,也不大喊大叫了,他站在那里,被他上位者的气势有些震住。 二层阁楼上突然安静下来,谢玄烨只是坐在那里品茶,并未言语,还是江濯先沉不住气,开口道:“我上回有东西落揽月苑了,进来取呢。” 庶妹 第36节 谢玄烨似是笑了下,很是淡漠:“什么东西让江小郎君要钻地道来取。” 江濯:“……上回钻地道时,身上的玉佩落里面了,寻了好些日也未寻到,”他上前一步举起腰间玉佩给谢玄烨看:“果真在地道里找到了。” 谢玄烨并不看他,也不置可否。 江濯逐渐缓了心神:“我来寻我的东西这是应该的吧,谢三公子如何让人把我给压过来?”他嗓音提着,想要质问谢玄烨。 谢玄烨站起身,走向江濯,虽江濯的身量也高,却不及他的气质沉稳,被他瞬时压下气焰,谢玄烨打量着他,嗓音淡然:“我与你说过,阿闻不再相看。” 他冷了神色:“江家乃是书香世家,家风严谨,做事该有分寸。阿闻她不懂世事,你却如此妄来。” 他的嗓音越发的沉,江濯听的怔了下,他在心里想了想,妄来?也是,阿闻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他私自钻进来,若传出去,是有损她的清誉。 江濯鼓了鼓勇气:“我是愿意娶十五娘的,并非生了玩弄之心。”他神色认真,很是坚定。 这无疑是做实谢如闻身上的那些痕迹,是他所为。 谢玄烨不再看他:“你功名未成,心性不坚,堂堂七尺男儿整日偷钻别苑,如此品性,如何娶她?” “阿闻自年少便熟读经史,心性聪敏,作的一手好画,你有什么可与她相配?” 如此发问,对于江濯来说。 实在是诛心。 他红了脸,很是气恼。 谢玄烨:“无念,送他走。” 无念上前拉住江濯就要送他走,江濯‘诶诶’了几声,上前扯住软椅借力,问谢玄烨:“可阿闻已及笄,早晚都要相看,我可以等,也可以为她考取功名。” 谢玄烨不理会他,江濯就这样被无念给拖了下去。 阁楼上又恢复了平静,谢玄烨长身玉立,思忖着适才江濯的话,阿闻已及笄,早晚都要相看,他在心里想。 再也不相看了。 他对浮生吩咐:“传令下去,再有人私入别苑,杀。” 浮生闻言心间一惊。 不敢上前去问,就算是江小郎君也杀吗?他只道:“是,公子。” —— 江濯被无念带着要去揽月苑的正门离开,被谢如闻上前给拦下,她回到上弦院里简单用了些早食后,就在这里等着了。 谢如闻看着无念:“我跟他说几句话。” 无念:“……可公子说——” 谢如闻打断他:“你家公子又不在这,不耽误你送他出去。”无念对她‘嗯’了声:“我去那边候着,十五娘别闲话,公子还等着我回去禀报呢。” 谢如闻对他点头,随后看向江濯,她问:“你怎么又来了?” 江濯看到她很开心,以为谢如闻也很想见他,专门等在这里,他兴奋道:“阿闻,我,我是想见你了。” 江濯虽只与谢如闻在一处待了几日,可少年心性,如何能耐得住那夜梧桐树下的亲近,这些日子他过的很痛苦。 一直都在懊恼,为何那夜他不能钻地道钻的快一些,为何他去洗手脸的时候不能再快一些,为何他们进了梧桐树下。 他非要让她闭上眼睛,但凡这几样里有一样,他快了一些,他早就和她亲上了,而男女一旦有了肌肤之亲。 他就可以,以此为由,说要娶她。 哪还像现在一样,每回都说不出口。 他被折磨的好痛苦。 曾在暗夜里想,只要能让他亲上一下,拿什么来换都行。 可谢三公子太过分了。 让父亲把他禁足,今日好不容易钻进来了,又碰上他。 谢如闻抿了抿唇,对江濯道:“你日后别再钻地道了,上回就被人打了。”她在心里想,这回又碰的这么巧。 江濯见她神色自然,一点也不似他对她这般念着,他鼓了鼓勇气,问出了一直想问却未问出口的话:“那夜,那夜你说要和我试试,还作数吗?” 谢如闻:“……”她看着江濯,原来他是还想着那夜的事,她开口道:“那夜的事你忘了吧,我当时,就随口一说。” 她极为坦诚,江濯神色间显出急意:“……十五娘,你,你不想见我吗?”他一直以为,他们该是两情相悦才对。 谢如闻对他摇头,直言道:“那夜我就是想和你试试亲嘴,当时也没想着亲了就要嫁给你的,就是亲一下而已。” 她那时好奇心重,没想这么多。 江濯:“……十五娘。”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常听闻士族郎君喜好这样欺负小娘子,哄骗着破了人家的清白又不娶。 被称为风流浪子。 没想到,小娘子也这么欺负小郎君。 他很痛苦,眸光直直的看着谢如闻,憋得脸颊都红了,最后也没再说出什么,抬步往揽月苑正门的方向行去了。 谢如闻看着他的身影,有些后知后觉因为自己的好奇心做错了什么。 可那夜她不是没和他亲上吗? 她在江濯身后道:“江小郎君,是我那日失言了,你莫伤心。” 江濯回身看了她一眼,随后走了。 —— 夜色暗了,西山云霞逐渐隐于黑暗,白日里无风,夜里却吹了起来,二层阁楼上点满了烛火,格外明亮。 天上云团子被风吹动,遮挡着圆月,显得格外的暗淡。 谢玄烨已在阁楼上待了一整日。从辰时江濯离开,直到此刻。 午时的时候,浮生送来了饭菜,连筷子都未挪动位置,谢如闻午后的时候来过这里,这么多年来,谢玄烨头一回人在满月院,而不见她。 谢如闻只好走了。 书案上的博山炉青烟袅袅,沙漏一点一点挪动,夜色越发暗沉,随着风吹动树叶的声响越来越刺耳。 暗黑天幕上落了雨。 细细的雨。 如同当年南平郡落得那场雨一样。 此时,谢如闻刚沐浴过,上了榻,她问绿竹:“哥哥回府上了吗?”她往窗外看了眼,不由得想起那个落着暴雨的暗黑白日。 绿竹边给她铺着被子边道:“没有呢,这外面起了风,又落着雨,公子今夜应会住在别苑里。”谢如闻想了想,她问过浮生了,昨夜,浮生亲眼看着哥哥用了药的,她对绿竹道:“去把院门杵上,等会进了屋,寝居的门也杵上。” 绿竹笑笑:“十五娘,这是怎么了?咱们揽月苑是极安全的,这么多年都没杵过院门。”她不解的看着谢如闻。 谢如闻只道:“杵上就是了。” 绿竹:“诶,我这就去。” 待绿竹锁了院门回来,守在榻边,和谢如闻一道赏玩谢玄烨今日送来的那些稀罕玩物,其中有一件,是竹雕。 用上好的天山玉雕刻出来的竹林。 是沈千倾给的。 这些物件都是浮生送过来的,谢如闻并没有机会问谢玄烨,那位老先生为何会给一块竹雕,浮生只告诉她:“十五娘作的画,沈老先生很是喜欢,就命人给公子送了这个来。” “公子就让拿给十五娘了。” 谢如闻很喜欢,拿在手中摆弄着。 她给那位老先生作的是一副冬狩观景图,年轻健硕的郎君们骑马拉弓狩猎,而已染白发的先生在雪中观景。 一动一静,极为相融。 谢如闻打算睡下时,院门被敲响了。 她心间一紧,坐在榻上往窗外瞧,绿竹撑伞在院中问了句:“是谁?”随后,隔着雨幕传来浮生的声音:“绿竹姐姐,是公子来找十五娘。” 绿竹走进屋内看着谢如闻:“十五娘,是公子来了。” 谢如闻秀眉微凝,对绿竹道:“就说我歇下了,问他何事?”她话落,绿竹又去了,这次走到了院门前:“公子,十五娘歇下了,您夜深前来,可是有事?” 谢玄烨长身玉立在院门外,他是瞧见她屋内的烛火还亮着,才来见她的,今日晨起的时候,他的态度确实不太好。 不知是不是吓着她了。 他因着在阁楼上沉默了一日,嗓音有些暗哑:“无事,不必与她说我来过。”他抬步就要走,油纸伞上‘哒哒’的声响里融入一道清脆的嗓音:“哥哥。” 绿竹出来后,谢如闻就想明白了,院门外的人不是哥哥的第二人格,第二人格是不可能让浮生跟着他来的。 所以,他是哥哥。 她穿了衣服,撑着伞站在院门里侧,谢玄烨抬起的步子顿住,又回过身来,他只能隔着门缝看到她的伞沿。 以及她莹白的娇靥。 谢玄烨神色舒展,对她开口:“阿闻。”细细雨幕中,隔着一道木门,他们相对而立,本应快些说完话,回屋内的。 却都很沉默。 谢玄烨薄润的唇微动,又道:“阿闻,”他顿了顿:“听话,不要着急。”他的嗓音暗沉沙哑,话说的很认真。 谢如闻问他:“哥哥,什么不要着急?” 谢玄烨神色沉重,欲言又止许久,终是未能对她说出一句承诺。 什么不要着急? 阿闻,不要着急,等我娶你。 等我把一切都解决。 等你我就算在一起,也绝不会分开。 他口中的一句等,说出来会非常容易,可说出口的话,就要负责,他若对她说出口,对于她来说,会是很漫长的等待。 初夏的雨总是比春雨更急促,哒哒的落在油纸伞上,让彼此间的沉默有了回响,他问她:“日后,都不再给你相看郎君,你可愿等上几年?” 谢如闻抿了抿唇,随后回他:“嗯,好啊。” 谢玄烨嗓音温和:“好,回去歇着罢。” 庶妹 第37节 院门外的身影在门缝里逐渐不见,谢如闻回了屋内,上了榻后本是在想今日发生的事,可昨夜太累,又睡下的晚。 她很快就困了,沉沉睡去。 —— 第二日一早,雨停了,谢玄烨昨夜就离开了揽月苑,谢如闻起身洗漱用过早食后,让绿竹去拉响铜铃。 唤了浮生过来。 浮生对谢如闻见礼:“十五娘寻我何事?” 谢如闻不吭声,见他额间有细汗,如今是夏日,走那么远的地道是会出汗,她对绿竹道:“端碗蜜饮子来。” 绿竹匆匆去了,随后端来递给浮生。 浮生:“……”感觉不太妙。 可都递过来了,他只能从绿竹手中接过,一口气给喝了,放下木碗等着谢如闻的吩咐。 谢如闻直言:“你日后把你家公子的日常起居都记在册子上,每隔三日给我送上一回。” 浮生:“十五娘要这做什么?” 谢如闻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你照做就是。”她话落,浮生不敢应,绿竹上前说他:“这蜜饮子是十五娘亲手做的,吃人嘴短,你还要回绝了不成?” 浮生:“……”他想了想,若是他人要公子的起居日常,他定是不能应的,可十五娘要,他点头:“成。” 这件事就这么说成了,浮生每隔三日就来给谢如闻送上一回手册,所记录不过是谢玄烨每日翻了几本书,处理了几个时辰的公务,见了哪些客人。 浮生一连送了三回,共是九日,谢如闻对照着,发现哥哥的生活实在是太过单一,每日里就这么点事。 药是每日都用的。 她翻看了好几遍,也未发现有何不对,既如此,那夜哥哥的第二人格又为何会出现呢?这一连九日,却又从未出现过。 转眼间,夏日的光景过了已一月,浮生还是每隔三日送来一回,谢如闻看的久了也就倦了,每日都是一样的生活。 而且,她发现哥哥真的很忙。 她已有月余未见过他了。 这日,浮生再来给她送册子时,她对他道:“不必再送了。”应只是那夜出了问题,都这么久了,另一个人格都未出现。 只要哥哥按时用药,应该不会再出现了。 浮生离开后,谢如闻坐在那张木秋千上吹风,夜色很快暗下了,近来天气变的炎热,她常常一个人在这里荡秋千荡到很晚才回去歇着。 绿竹总是来陪她,谢如闻对她说不用,她只是想一个人待着。绿竹欲言又止,看着她手中拿着公子送的那块玉佩。 心中道,十五娘定是想公子了。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第一日,谢如闻一直在想谢玄烨的第二人格那夜为何会出现,明明是用了药的。 第三日,她在想,哥哥怎么又不来揽月苑了。 第五日,她不让自己想了,期待、等待,都是极为磨人的,她不想自己被这种情绪左右,于是,她又开始忙碌起来了。 第十日,入了夜她睡不下,起身去了满月院的二层阁楼,在阁楼上赏了半宿的月亮,最后窝在软椅里睡着了。 第十五日,她依旧在阁楼上赏月,隔着层层林木,她还是听到了女子的娇.吟声,她知道,是红梅去见了她的情郎。 第二十日,她在阁楼上赏完月后,困的实在不行,在谢玄烨的榻上睡了一晚。 第三十日,她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开始理解了话本子里写的‘相思’,有好几回她想进地道去找他,都忍住了。 此刻,她坐在木秋千上神思游离,不懂她和哥哥之间如今是什么,也不知她和他之间算是怎样的关系。 夜色越发深了,她抬眸望了眼天上月,今夜是上弦月,她动了动靠在秋千上的身子,想要起身回院中。 身后却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怀抱,独属于某个人的檀香散在她鼻息间。 她怔愣的一瞬,他的大手已落在她腰肢上。 第28章 腰肢被宽大的手掌攥紧, 不必想谢如闻也知道。 身后的人,不是哥哥。 谢如闻下意识就要从木秋千上跳下来,却被他宽大的手掌用了力按住, 指腹在她腰间软肉上一掐,让她控制不住的发出一声吟哼。 谢如闻没有再动, 也未回身, 只是凝眉望着朦胧夜色中的林木。 他在她身后长身玉立,另一只手抬起, 在她如墨青丝上来回轻抚,与适才落在她腰间的动作不同,很是温柔,他俯身, 暗沉的嗓音落在她耳边:“阿闻是在想我吗?” 他适才走过来时,她分明是在怔神, 根本就未发现他, 一月未见了,他是那么的想她,她应该也是想他的吧。 上回在二层阁楼上, 他俯在她身前的滋味, 可太折磨人了,他想她,想要吃她。 谢如闻低垂下眉眼, 依旧不看他, 只是冷静的问:“你出现的契机是什么?哥哥每日都在用药, 你不该再出现的。” 他闻言呵笑, 颀长的身影俯下,在她粉嫩的耳垂上轻咬, 舔.舐,滚烫的气息灼烫着她:“你上回说的不对,只要你愿意,我就不会消失。”他嗓音邪魅,依旧是在诱哄她:“你我不会只有一时之快,我可以陪你很久很久。” 谢如闻被他吻的挪了挪身子,不理会他的话。 他继续道:“他不是常告诉你,要随心而活吗?阿闻,你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依旧在吻她,因着谢如闻适才的挪动,他勾开她的寝衣,咬在她圆润的肩头,用薄唇的唇轻抚。 咬的不疼,却如针刺一样,让她很不舒服。 谢如闻动了动被他吻抚的肩,侧身过来,眸光直视着他:“如何才能让你不消失?” 她话落,谢玄烨深邃眸光开始打量她,她虽年纪尚小,心思却多,如此发问,是在试探。 夜风微拂,他神色阴鸷,抬起冷白指节落在她下颌上,反问她:“阿闻这么问,是要帮我吗?”他呵笑,拇指指腹按上她红润如樱的唇。 不等谢如闻回答他,他已俯身下去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亲了下,一月有余的相思,让这仅仅相触的肌肤。 似是过了闪电。 他眉心微蹙,觉得不够,又吻上她,将她的红唇磋.磨一番,让彼此间呼吸交缠,才舍得松开她,暗哑嗓音问她:“说说看,你是要帮谁呢?” 谢如闻欲挣脱他:“你不愿说算了。”只要第二人格还会出现,总有一日她会发现规律,只不过,自从哥哥开始按时用药后,第二人格出现的频率太低。 她需要很漫长的时间才能发现端倪。 他垂眸看着她,在她饱满唇珠上咬了一下:“春宵一刻值千金,是不该再说这些了,我们做别的。”他话落,宽大手掌拖住谢如闻的后脑。 迫使她扬起脖颈,炙热的吻又落下来,撬开她的唇齿,与她舌尖交缠,攥取着她的气息。 虫鸣鸟啼,花香四溢,他的大手已不觉间解开她小衣的系带,放在她衣裙里,相比于上回在二层阁楼上她的反应,这回,他很满意。 谢如闻被他吻着,起初她还有着些许的挣扎,内心的不安,而后,她便想明白了。 可以说是,她早就想明白了。 只是,还有几分不甘心罢了。 她承受着他的吻,他的抚摸,落于身侧的手逐渐抬起,落在他劲瘦腰间,再往上,攀上了他的肩背,缠绕在他脖颈,用柔软指腹在他耳边轻抚。 身子也由被他揽着,逐渐软下来,贴在他身上。 不是她没有了理智,被短暂的情.欲诱.引,她很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清醒的去配合着他的动作。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 足够她想明白了。 这幅躯体,是哥哥的。 但行欢.愉,何问以后。 正在对她行欢.愉之事的这个人,曾对她说的那些话,真的只是哄.诱吗?他说的都是事实。哥哥不许她出别苑。 可揽月苑里岁月漫长,她要拿什么来填补寂寞?他一月不来揽月苑,她是那么的想他,她想得到快乐。 这没有错。 眼前这个人,和哥哥是同一副躯体,他与哥哥不同,他喜欢她,愿意和她好。 而她,也愿意和哥哥的躯体行.欢。 曾经她对第二人格很讨厌,认为他给了他希望又破灭。 可又不对。 她应该庆幸哥哥有第二人格的出现才对。若没有他,她不会得到哥哥,不会有那些亲昵与尽欢。 是她之前太过执着了,想要得到哥哥的喜欢,想要嫁给他做他的妻子,而现在,她不想要这些了,她只想他。 要他这个人。 要他的身体。 她知道哥哥待她很好,这么多年对她一直都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和他的第二人格做这些事,若有一日被他知道。 他会很痛苦。 之前她就是这么为他顾虑。 可现在,她想自私一点。 她不再去顾虑他会怎么想,她只知道,这一月以来,自己过的很不开心。 其实,早在上回他看到她身上的痕迹,那般生气,而她却始终未与他说出第二人格的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自私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对他说呢? 她无数次问过自己,因为她有私心,因为她怕第二人格再也不会出现。从她知道有第二人格的存在,钻进地道他给她放下一盏灯的时候。 她就明白了,这个人也是哥哥。 她需要他的喜欢,需要他对她的迷恋,这是哥哥永远不会对她做的事。 夜色静谧,满是旖旎,谢如闻被他吻的娇靥粉粉,肚子上很痛,而他却迟迟没有再做什么。 并非是谢玄烨不想。 而是,谢如闻在他怀里如此乖顺,他怕如上回扯下她的亵.裤时一样,让她开始反抗,相比小兽一般的挣扎。 庶妹 第38节 他似乎更愿意她能配合着他。 他拖住谢如闻圆润的臀把她往木秋千上提了提,时辰还早,他并不着急,可以一点一点的磨她。 要把她磨的没有力气反抗。 谢如闻眸光潋滟,染满水雾,轻喘着看他,这么多次的旖旎,每回都是她衣衫凌乱,狼狈不堪。 而他,衣衫整齐,似是从未陷入过欲望的沼泽。 这也意味着,每次舒服的都是她,他都在克制着,隐忍着,上回在阁楼上,他甚至用唇,也未对她做什么。 谢如闻就这般在夜色中看着他,她侧首轻喘着吹熄了秋千旁的烛火,本是躺在秋千上的身子扬起,伏在他耳边,嗓音微哑道:“哥哥,你要了我吧。” 他眸光本就暗沉,被她这句话抓挠的似要吃了她,上回在阁楼上,一场欢愉过后,她窝在他怀里时,他便知道,她的内心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定,或许她有挣扎。 可她依旧是个心性不坚的少女。 不对,今夜,将不再是。 他眸光深邃的看着她,身下的少女娇.喘连连,肤如凝脂,含情美目含满水雾勾着他,适才他只是听到了。 并未看到。 他心思卑劣的问她:“没听清。” 谢如闻把他当成了哥哥,有耐心对他再重复一遍:“我看过春宫图,知道哥哥每次都未做到最后,”她垂眸往他那里看了眼:“你很难受罢,我说,我要。” 他对她呵笑,嗓音暗哑的问她:“为何一直唤我哥哥?”自从谢如闻知道他是谢玄烨的第二人格后,就没再这般唤过他。 而今夜,她的态度变了,开始唤他哥哥了。 谢如闻抬眸看着他:“你是哥哥啊。”他是哥哥,所以,她可以和他沉沦,话本子里常说,和喜欢的人欢.好,没有错。 他看穿她的心思,冷冷的看着她:“可我不是他。” 谢如闻纤柔的指腹落在他冷峻的眉上,轻抚着:“那我把你当成他,你若装的像他,我可以给你‘礼物’。”她神色认真,似是懵懂的对他笑了下。 含情美目弯弯如天上月。 彻底惹怒了他。 她说什么?让他装他。 他抬手掐住她的脖颈,倾身下来,似是要将她捏碎,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阿闻,”他垂眸看了眼她的身子:“是要惹我吗?” 谢如闻不怕他,依旧眸光直直的看着他:“我适才说了你是哥哥,是你说你不是他,如今让你装他,你生什么气。” 从她适才开始配合他的那一刻,她就在享受这一切了,就连他的愤怒也是她的享乐,就该是这样的,揽月苑里岁月漫长,多么无趣。 该多增加点乐趣才对。 她完全把自己放开,从这一月有余的纠结中逃出,肆无忌惮的挑衅他,不管不顾的去享受欢愉。 她扬起脖颈凑在他耳边,嗓音轻轻,低语几句。 他抬手落在她衣裙的丝带上,谢如闻制止他,轻·喘道:“别在这里,去,去院中。” 他被她适才凑在耳边的低语刺激,轻笑:“你要去哪呢?” 谢如闻似是想了想:“去满月院——去你的榻上。”她在心里想,去了满月院,去了哥哥的榻上,她应该更能把他当作是哥哥吧。 月光清幽,夜色暗沉,绿竹来到木秋千处寻谢如闻的时候,这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她不禁着急,急忙去找。 最后,看到满月院里亮着烛火,心想,十五娘又来公子这里睡了,她往前走上几步,便听到了床榻的晃动声。 还有,十五娘的声音。 她似是有些喘不过气来,口中唤着的是‘哥哥’。 绿竹一恍神,本欲抬步赶紧离开,又一想,该去准备热水才是,便又急忙去准备沐浴的物件了。 屋内,一豆烛火,显现亮光,透过床帐,两道身影相融,少女初经人事,如今夏季,屋内虽放置了冰块,额间却溢满香汗。 纤白指节本想抓在他的背上,却又放下,扯住了被褥。 她不能抓他的背,若是留了痕迹,明日一早醒来,哥哥就会发现不对,她不能让他发现,她要让第二人格一直存在。 月影西斜,林木萧萧,谢如闻蜷缩着身子靠在床榻里侧,阖上眼眸,乖巧如猫,身上香汗淋淋,无比诱人。 谢玄烨伸过手腕揽住她,想要抱她去沐浴,谢如闻在朦胧中对他摇头,轻声喃着:“哥哥帮我揉揉腰。” 她腰像是就要断了一样。 她本想自己揉一揉的,可她又那么痴情于他的手,修长而冷白,世间最为完美之物,她想让他给揉。 她背过身,并不看他,阖上眼眸。 身后的他,似是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做,只是为了让他更像白日里的那个他罢?呵,那又怎样呢?她还不是只能在他怀中。 他得到了餍足,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腰间,给她轻轻按揉,软若无骨的腰肢在他掌心如长了刺一样的刺激着他。 他的眸色暗沉了几分。 正欲托起她的腰时,听到她问:“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她都累成这样了,还说帮他。 他冷笑:“是帮你自己。” 谢如闻不理会他的话,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而她却迟迟未听到他的言语,翻身过来看他时,被他堵住了唇。 有力的手臂掐在她腰间将她抱起,嗓音暗沉道:“去净室,沐浴后就告诉你。” 第29章 未等谢如闻回答他, 谢玄烨就抱着她去了净室。 绿竹进了屋内,收拾床榻。 一眼就瞧见了薄裘上的红白一片,早些日子里, 也都是她收拾的床榻,却未见过这样的画面。 一时间, 绿竹从脸红到脖子根。 屋内旖旎气息太重, 闷的人有些喘不来气,绿竹急忙收拾着, 把落了红的薄丝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 心里不由得生出些不安。 从前,她便提醒过十五娘,公子从未许诺过求娶,不好一直这样, 今夜破了身,这求娶之事是不是该说上一说了。 红梅总是说她, 公子不说定是有公子的打算, 既然要与十五娘好,自不会委屈了十五娘。 绿竹在心里轻叹,往床榻上换了干净被褥, 去净室外候着了。 —— 净室里烛火通明, 水汽氤氲,一场真正的欢愉之后,谢如闻已不似之前总要熄灭烛火, 不愿被他看清楚。 现在, 她更想凑着明亮烛火将他看清。 将哥哥看清。 毕竟之前他总是衣衫整齐, 这是头一回, 他们如此坦诚相见。最初,她喜欢哥哥的手, 后来,她看到了他的手腕,他的后背。 她都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让她喜欢。 她坐在浴桶里,让他帮她沐浴,而她用柔软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他腰腹处。 劲瘦腰间,肌肉线条流畅,不会很大,也不会不显,就是这么刚刚好,她似是在赏玩一件上好的玉石。 在他身上点来点去。 摸来摸去。 而他,也任由她这么做。 她开始越发的不安分,被好奇心驱使着,抚上他的胸膛,环在他腰间,时不时的还去挑逗他,她就这样打量着他的身体。 眸中显露出些许遗憾。 若可以不用顾虑,她想,在他身上留下些痕迹。 让这副完美无瑕的躯体永远都有她的存在,就如那夜把他的手腕咬的冒血,给他留下疤痕一样。可惜,她不可以留。 她不觉间小小叹了声气,被他察觉到,他似是总能明白她是在动什么歪心思,在她臀上抓了一把,嗓音邪魅道:“你倒是提醒了我,”他俯身在她耳边:“该给你留些去不掉的印记才对。” 谢如闻正打量着他,闻言推了他一把,含情美目里写满拒绝:“不行。”她不想要他留下的痕迹。 乖顺的小兽有了抵抗,与那夜在阁楼上不同。 她只是不愿留下不可去除的痕迹,谢玄烨宽大的手掌将她的双腕攥在手中,倾身压下来,让她动弹不得。 “你以为你说了算吗?”她根本无力抵抗,却还在坚定的对他说不行,他拿起丝带将她双腕捆在浴桶扶手上。 谢如闻不喜欢这样受制于他,与他轻声说着:“你松开我,这样不好玩。”这会让她想起上回在阁楼上,他将她捆绑,让她不得不顺从他举动时的无力感。 心底如一片汪洋,悬空不见底,很不踏实。 可她越是这样,他越是饶有兴味的打量她,上回她不让他拿着烛火在她身前,这回,她躲不掉。 他对她邪魅的笑:“怎么不好玩?阿闻不试怎么能知道呢。”他眸底暗沉,带着发了狠的阴鸷,想到适才在榻上,她喊他哥哥。 想到她背对着他,不去看他。 他就生了怒。 那个他有什么好的。 谢如闻知他不会松开她,索性闭上了眼睛,把他当作是白日里的哥哥,这样,无论他做什么,她心里都不会觉得过分。 她闭上了眼睛,这是他所不能控制的,她不看他,他呵笑,随手从寝衣上扯下一块布料,将她的眼睛给蒙上。 他想,她自己闭上眼睛和他给她蒙上,还是不同的罢。 眼前一片黑暗,让耳力更加灵敏,也让身体的触觉无限放大,只能沉浸其中,谢如闻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她想,应是他从浴桶中起身了。 而下一刻,她又听到了‘铛铛’的清脆碰撞声,听着,像是冰块的撞击声响,夏日的净室有些闷热,谢玄烨就让绿竹端了一盆碎冰放在净室里。 可,他拿碎冰做什么。 庶妹 第39节 下一刻,谢如闻身前一激,瞬时就明白了他在做什么,他把碎冰落在了珠珠上,这让本在沐浴的她。 受到了强烈的冷热刺.激。 身子跟着一颤,想要挪动,却被他含着冰块吻上来,这种冷热消融的触.感太过磨人,谢如闻不觉间就发出了娇.吟。 她本能的想要去反抗,可随之又停下,从他抱她进净室时,她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根本没有餍.足。 他是哥哥,她把自己全身心的交给他就是了,她逐渐让自己放松下来。 抱住他的头。 用耳去聆听他在做什么。 他很过分,将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磋.磨殆尽,浴桶中水声哗哗,被他带动,窗外树影稠密。 被月光洒进点点清辉。 落在他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的肩背上,光影在他宽大的肩上来回晃动,大半个时辰后,谢如闻昏昏欲睡着被他抱回了榻上。 已过子时,夜幕浓重,他不能在这里久待,他取来清凉消肿的药膏,让谢如闻在榻上躺好,他俯身用冷白修长的指节找准位置,随后微凉指腹上沾上药膏。 温柔的给她上药。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越发的确信,或许他会很坏,却也真的会在她不惹他时,对她好。 上好药后,他给谢如闻掖好被褥,就要走,被谢如闻抬起手扯住他的衣袖。 她嗓音沙哑软糯:“哥哥。”他停步回身,大手握住她扯在他衣袖上的手,坐在榻边看着她,只听她问:“你还未告诉我你出现的契机是什么?” 谢玄烨轻笑,深邃眸光里染上几许无奈,她可真是执着啊,什么时候都不忘问他这件事。 他微凉指腹落在她红肿的唇上,与她道:“用药只压得了一时,时日久了我自然就出来了。” 他说的坦诚,谢如闻似信非信,他看着她探寻的眸光,不禁呵笑,俯身在她唇上啄了下:“把这个加进他的汤药里,我就会时常来陪你了。”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青玉瓶,塞在谢如闻手中。 谢如闻问他:“这是什么?” 他一眼就看出了她对那个他的关心:“与他用的汤药相冲,可解去一半药效,这样,我每隔三日就能出现一回。” 谢如闻澄亮眸光与他相视片刻,将手从他手中抽出,左右他和哥哥用的是同一副躯体,他不会拿药害哥哥,这一点,她是信他的。 她接过了他递来的青玉瓶。 —— 谢玄烨离开了,谢如闻再也支撑不了,沉沉的睡过去。 平日里她一惯睡下的早,经不住这样的熬,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第二日直到午时,她才迷蒙的醒过来,在榻上反应了好一会儿。 才确定昨夜不是一场梦。 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里有了一点水花,让她有了些期待与憧憬。 她在榻上还未起身时,就让绿竹去竹林拉响铜铃,唤浮生过来。 她起身洗漱,用过早食后,回了她院中,浮生正好在这时也过来了,他手中提了一只三层竹木食盒,兴奋的给谢如闻看:“十五娘,今日宫中设宴,是谓南朝与北朝美食相比,琳琅满目,公子让御膳房的人给你准备了满满一食盒,瞧瞧你喜不喜欢。” 浮生一边给她放在院中石桌上,拿开竹木盖给她瞧,一边又道:“也是巧了,公子刚吩咐我给十五娘送过来,十五娘就让绿竹唤我了。” 谢如闻立在原地,本是舒展的眉眼有了几分凝重,一月有余了,哥哥都未来过揽月苑,她的情绪被压的很重,压到了底点。 才会有了肆意随心,只看一时的想法。 昨夜她和第二人格刚做了那些事,刚与他尽了欢,哥哥又让浮生给她送了东西来?句句都是对她的关怀。 谢如闻眼睫低垂,沉默了会儿,浮生有些不明所以,轻轻唤了声:“十五娘,是这些吃食你都不喜欢吗?” 谢如闻回过神,对他摇了摇头,她只是陷入了某些沉思,并未有内心的动摇,她将袖袋里那个他给她的青玉瓶递给浮生。 问道:“哥哥每日可都有用药?” 浮生颔首:“公子很听十五娘的话,如今每日都用。” 谢如闻:“这是我亲手做的蜂蜜丸,哥哥每日里用的汤药那么苦,你给他加在药中。”浮生从她手中接过,谢如闻继续道:“不必跟哥哥说,看他是否尝的出来,若尝出来再说。” 浮生对于谢如闻给的东西并无怀疑,还上前嗅了嗅,轻笑道:“是有一股淡淡的甜香味,十五娘对公子真好。” 谢如闻不置可否,随手拿起食盒里的一块糕点放在口中咬了下,是挺美味的,与她自幼吃的那些糕点都不同。 没那么甜,而且特别香。 浮生在上弦院里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他离开后,谢如闻对绿竹和红梅吩咐:“日后谁都不许跟浮生无念提哥哥夜间来揽月苑的事。” “一句都不可以。” 谢如闻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她有心事时也不喜欢和绿竹红梅说,她们二人见她神色如此认真的说这些话。 都不敢问上一句是为何,只道:“是。” —— 至夜间,谢如闻在院中吹了会儿风,觉得乏了才回到屋内去沐浴,身子没入热水中时,她才突然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 要在她身上留下去不除的印记。 她今儿一早根本没去留意,这会儿垂眸在自己身上看了看,上面除了他留下的指痕和吻痕外,再无其他了。 她将自己沉入铺满花瓣的热水中,垂眸往下看的那一刻她就看到了,她的大腿内侧被他用墨写了字。 是他的名字。 暗魅。 昨夜,她在他身.下声声嘶哑的喊哥哥时,他很不满,用力欺负着她,最后她承受不住时,改了口,唤他谢玄烨。 可他似乎对这个称呼也抵触,丝毫不在意她的求饶,她就给他起了个名字,暗魅。 一个只有暗黑中才能出现的人格。 如黑夜的魅影。 暗魅,很适合他。 当时,他并没有因为她唤了他这个称呼而对她温柔,谢如闻以为,他对这个称呼也不喜欢,没想到,他是喜欢的。 她的左腿内侧是暗,右腿内侧是魅。 不知他用的是什么墨,谢如闻用手揉了好几下,根本就没有变化。既然他说是去不除的印记,怕是再也去不掉了。 她不再想这件事,闭上眼眸让红梅为她沐发。 —— 这边,夜色浓重,谢玄烨正在书房忙着处理公务,近来北朝使臣一直都在,朝中事务格外繁忙,他每日都是夜半才歇下。 本是昨夜要处理完的公务,不知为何,今早起身时,还有大半未处理,他提笔落字,神色认真。 浮生进来给他送药:“公子,该用药了。”他把药碗搁在他家公子的书案上,谢玄烨只颔首,似乎并未有要用的意思。 浮生正欲再开口,谢玄烨却停下了手中的笔,抬眸看向浮生,问他:“送去的吃食,阿闻可喜欢?” 浮生:“十五娘喜欢,我在那的时候,十五娘就拿起一个吃了。” 谢玄烨微凝的眉眼舒展开,冷白指节端起药碗,浮生今日在汤药中加了谢如闻给他的‘蜂蜜丸’,就在一旁看着他家公子喝。 他在心里想,公子应该能尝出味道的吧,待公子问,他就告诉公子是十五娘吩咐的,让公子开心。 浮生这么看着,果真,他家公子用了一口汤药后,停了下来,抬眸看向他:“阿闻可对你说什么了?” 第30章 谢玄烨神色平和的看着浮生, 从前,他若有几日未去揽月苑,谢如闻总会问起他, 而近来,无论浮生或是无念, 从揽月苑里回来, 都未与他说过什么。 这段时日他一直忙着处理公务,都未能去揽月苑走上一回。 浮生闻言, 不知他家公子是喝出了汤药的不同,还是在问他别的,他想到十五娘对他的嘱咐,想了想, 回道:“十五娘问公子每日可有用药,我让十五娘放心, 不必担心公子。” 谢玄烨又用了口汤药, 继续问他:“让你对她说的话,可说了?”他一口一口用着苦涩的药汁。 浮生:“……没说。”他上前一步,解释道:“公子, 是十五娘没问。”浮生去揽月苑给谢如闻送食盒前, 谢玄烨告诉他:“若阿闻问起我何时去揽月苑,便告诉她,待这段时日忙完, 我便去陪她。” 可谢如闻没问。 浮生也就没说。 他向来是个死心眼, 以为公子是告诉他, 十五娘若问了便说, 就像此刻,他在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家公子, 蜂蜜丸的事。 十五娘告诉他,公子尝出了不同才能说。 谢玄烨听到他的话,本是舒展的眉目微微蹙起,他未再说什么,只是放下了手中的药碗,里面的汤药尚有一半。 他垂眸看着,不愿用了。 浮生上前问了句:“公子为何看着这药?” 谢玄烨深邃眸光盯着汤碗里的浓稠药汁,许久未动。随后他对浮生道:“等下你再去揽月苑,问阿闻日后可愿意为我煎药。” 他顿了顿:“别忘告诉她,待我忙完,会陪她去山中摘果子。” 浮生听出了是何意,应下:“是,公子,我这就去。” 抑制五石散的汤药谢玄烨用了一年有余,着实是有些用不下了,前些日子他本是每隔几日会断用一回,以向来坚韧的心志克服,不再依赖药.物。 自那日谢如闻劝他用药后,他每日里都在用。 可如今,又有些难以下咽。 他在心里想,还是让阿闻给他煎药罢。 浮生进了地道,谢玄烨坐在书案前,抬眸往博古书架后看了一眼,随后又看向书案旁堆积起来的公务。 他修长指节翻开公文,提笔落字。 一刻钟后,无念进来回禀:“公子,前几日在揽月苑外出现的黑衣人查到了。”无念将一块令牌递在谢玄烨书案上:“是沈千倾的人。” 谢玄烨眸光落在那块暗印铜牌上,此次北朝使臣的船只与车队只带来了二十余人,沈千倾这么做。 为的不是别的。 是阿闻的画。 庶妹 第40节 他神色间不显情绪,只取来上好的银光纸,提笔写了一封书信,递给无念:“送去北朝使臣驿馆,亲手交给沈千倾。” 无念:“是。” —— 如今已是六月中,离谢清霜嫁进临渊王府的日子仅剩半月,这日,阮姨娘陪着她在洛水街上的首饰铺子里挑选首饰。 谢清霜总觉得有人在暗中跟着她们,可等她去寻找这暗中之人时,却又发现不了可疑的人,谢清霜心中不安,不敢在外面久待,买了些首饰后成衣铺都未去,就回了谢府。 近申时的时候,可疑之人出现在北朝使臣驿馆。 他上前将一副女子画像双手奉在沈千倾面前:“太傅大人,这便是谢氏十六娘的画像。” 沈千倾从他手中接过,坐于书案前仔细观摩,画像上的女子姿色昳丽,五官端正,生了一张鹅蛋脸,称得上是建康城里的美人。 与他的那位学生,还真有几分相似。 不过,在他看来,仅有两分。 谢清霜长大后,和谢如闻的样貌仔细瞧着,是有六分相像,而被人画在绢纸上,便只剩了五分。 沈千倾对于他学生的记忆停留在她八岁那年,这么多年过去,他已有些记不清她的样貌了。 仅有两分相像的画像是让沈千倾感到失望的,他当时在谢玄烨的书房里看到那副寒江泛舟图时,内心生出了巨大的波澜。 他对书画的痴迷胜过任何,对学生的画作更是极为熟悉。 回到驿馆后,越发觉得不对。 可当年,他又是亲眼看到了她的尸首,她是被他们北朝的陛下囚禁在皇宫中,染了恶疾而走的,那时,她仅有十岁。 可如今想来,她在南平郡被人救下回家时,面部血肉模糊,根本无法分辨,就连她自幼不离身的那块时微花玉佩也不在身上。 沈千倾思忖一番,吩咐:“继续去探查。”他将书案上的绢纸递出去:“看她的身上可有这个。” 绢纸上作的,是一块时微花玉佩。 —— 自谢玄烨用的汤药里被放了‘蜂蜜丸’后,当真如第二人格所说,每隔三日他就会出现。 三日后,他第一次来别苑时,谢如闻刚躺在榻上。 她用过晚食后,等了他一会儿,迟迟不见人来,以为第二人格是骗了她,就算往哥哥的汤药里加了东西。 他也不可能从一月出现一回变为三日。 于是,她就要去歇下,看到他来,才知道他真的没有骗她。 他对床笫之欢很是热衷。 他们在她的榻上亲密拥吻,他就要扯她的衣服时。 谢如闻制止了他,对他说了上回一样的话:“去满月院——去你的榻上。”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何执着于去他的榻上。 还是顺从着她,将她拦腰抱起在夜色中往满月院行去。 自这次后,谢如闻以往平静的生活节奏有些被打乱,除了上山闲逛和在别苑遛鹅外,每隔三日她就会去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等他。 起初她还是有意把他当作是哥哥,在尽.欢时不去看他,只拥有他的躯体,后来,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再等在二层阁楼上时,心里会生出一种有情男女相会的愉悦,等待时的遐想与在阁楼上看到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向她走来时,她心里都是欢喜的。 因着她的这份欢喜,因着她不可察的变化,他们的翻云覆雨更为热烈,他们的身体也更加的契合,除了第一回 是在满月院里谢玄烨的榻上外。 其余几回,都是在别的地方。 谢如闻极为钟爱满月院,不止是愿意在他的榻上,她也很喜欢在二层阁楼上。 这里宁静隐蔽,夏日夜风吹拂。 明月高悬,洒下清辉,她于朦胧中看着身前的他,不太真切,而又能看清他的轮廓。更重要的是。 这些年,她和谢玄烨的相处,多是在这里。 是以,她和第二人格在软椅上做过,在谢玄烨夜间办公的书案上做过,也在他曾经教她读书识字的地方做过。 他们夜夜缠绵,他会在她累的睡着时离开。 她会在第二日的午后才醒来。 绿竹常忧心她,再这样下去,怕是就要日夜颠倒分不清白天黑夜了。谢如闻却不觉得,她只知道,如今的她,比之前过的快乐。 几场大雨过后,很快到了七夕这日,一大早绿竹侍奉谢如闻梳洗时,给她准备的是件玉色绣石榴花百褶裙。 是一件新衣。 绿竹道:“今儿七夕,十五娘穿上新衣,咱们白日里先用彩纸、线绳编些小玩意,晚上对月穿针,乞求织女娘娘赐以巧技。” 谢如闻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对绿竹点了点头:“让红梅去摘些新鲜瓜果来,晚上我要去葡萄藤下听悄悄话。” 绿竹笑她:“十五娘听了这么多年,可听到天上的人说什么了?” 谢如闻也笑:“没准今儿就听到了。”往年里,七夕节她都是这么过的,偶尔谢玄烨会在,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在的。 而今日,他应该也不在,早些日子,浮生来跟她说,哥哥忙完这段时日就会来揽月苑里陪她,可这么些日子了。 他也就只来了一回。 谢如闻在心里这样想着,不可避免的会想到夜间陪她的人,今日七夕,是有情男女相会的日子,这样的日子里,应该让他在。 可,三日还未到。 如何能让他在? 她想到了汤药,哥哥如今的药都是她给煎的,若想让第二人格出现,今夜浮生来拿药时,她只须说忘了,让他一直等着,哥哥用不到药。 那个他,自然也就出现了。 绿竹看她在怔神,问:“十五娘,想什么呢?眉都拧在一起了。” 谢如闻回过神:“没什么,就是想,今夜会不会有雨。” 绿竹:“往年七夕都会落雨,不过落的小,一会也就停了。” 谢如闻对她‘嗯’了声。 晚间的时候,本是明朗的天幕变得有些暗沉,谢如闻早早用了晚食,坐在院中石桌旁抱着二痴玩。 绿竹问她:“十五娘不去给公子煎药吗?”她看了看时辰:“浮生一会儿该来端药了。”绿竹很不解,往日里十五娘总是会把给公子煎药的事放在心上的。 谢如闻随口道:“不急。”她只简短二字,不再多说,绿竹也不好再问,自去准备针线了。 夜幕逐渐暗下,院中灯罩里的烛火点亮,谢如闻时不时的抬眸往院外去瞧,手上轻抚着二痴雪白的羽毛。 许是不小心,扯掉了一根,疼的二痴一下从她怀里蹦下去,嘎嘎的满院跑,谢如闻只好收回心神去赶二痴。 刚跟着二痴走了一圈,便发觉了院门口传来的目光,她侧首去瞧,与他眼眸相视的一瞬,漆黑的眸子染上笑意,抬起裙据上前,清丽的嗓音唤着:“哥哥。” 谢玄烨深邃眸光落在她身上,神色平和道:“在做什么?”他话落,很明显的感觉到,谢如闻缀满笑意的眸子暗了一瞬。 像是失落。 阿闻在失落什么? 未给他时间去观她的心思,她那双含情美目又变的清凌,对他道:“我适才把二痴弄疼了,它满院子的跑,我给它瞧瞧。” 谢如闻并非是失落,她只是未想到来的人是哥哥。 他已许久未来别苑了,她在院中一直等着的,是夜间的那个他。 谢玄烨对她颔首:“今日不忙,过来看看你。”他边说边俯身抱起二痴,修长冷白的指节抚了抚二痴的羽毛。 谢如闻眸光直直的看着他,听他又问她:“药煎好了吗?莲池的花都开了,用了药我陪你去走走。” 谢如闻敛下眼眸,嗓音放低道:“哥哥的汤药苦涩,一连用了这么多日,我忘记煎了,今夜就不用了吧。” 谢玄烨侧首看向她,将二痴递给一旁的绿竹,依旧是平和的语气对谢如闻道:“也好。”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哥哥,咱们走吧,先去莲池,再去葡萄藤下。” 月色澄亮,风荷摇动,一朵朵灿放的莲在荷塘舞动,如今已是盛夏,结了好些莲蓬,个个都有巴掌大。 谢如闻站在池塘边吹着风,伸手想要去摘一片硕大的荷叶,可她有些够不到,抬眸看向谢玄烨:“哥哥,你帮我一下。”她抬手给他指了指。 谢玄烨上前伸出手腕,很轻易的就给她折了一支。 谢如闻拿在手中把玩,还往上面捧了水,看着水珠来回滚动,就是不让它落下,谢玄烨垂眸看着她,不觉间薄唇勾笑。 他又伸出手,摘了一只莲蓬。 谢如闻抬眸看了看他:“哥哥知道今儿是什么日子吗?”她想,他应该是不知道的吧,他整日里那么忙。 而且,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思,若是知道今日是七夕,怕是也不会来揽月苑了。 谢玄烨抬眸看了眼月影下团团移动的云,对她道:“午后,在书房看到成群结队的喜鹊,知今日是七夕。” 谢如闻:“……原来哥哥知道。” 他垂眸看着她:“走吧,去葡萄藤下看鹊桥。” 谢如闻用指腹拨弄了下荷叶里的水珠,对他点头。 二人并肩往别苑里种瓜果的园子行去。 谢玄烨有意将步子放慢,落了她半步,垂眸看着她。 直到谢如闻回眸,他才收回目光,修长指节拨弄着手中的莲蓬。 先是拨弄出一颗一颗的圆粒,再是将里面苦涩的莲心去除。 他知道,谢如闻不喜苦味,每次吃莲蓬,都要去除莲心,他一连剥了十来颗。 莲池离得果园并不远。 很快就到了葡萄藤下的长木椅处。 这个时节,葡萄藤正生的旺盛,前几日又落了雨,爬的整个八角古亭上都是。 郁郁葱葱似是一道门。 上面还结了一串又一串的葡萄。 谢如闻在木椅上坐下,一只手撑着荷叶,一只手抬起摘了颗已熟透的葡萄,正欲塞进口中,谢玄烨制止她:“清洗了再吃。” 谢如闻:“……”她知他有洁净的癖好,便扔去了一旁,给寻食的鸟儿啄食去,等她再回眸,谢玄烨修长的指节递在她面前。 冷白掌心里,是十来颗绿油油圆滚滚的莲子。 庶妹 第41节 谢玄烨以往也给她剥过,她抬手欲拿起一颗来吃,抬起的一瞬才想起,她的手也是脏的,她看向谢玄烨,摊开手给他看:“哥哥,我的手脏,回去再吃吧。” 她话落,正欲扬起脑袋透过葡萄叶去瞧天幕,光滑圆润的触感落在她唇上,她微一怔神,垂眸去看。 谢玄烨手中捏了一颗莲子喂到她唇边,他神色温和,深邃眸光看着她,谢如闻能感觉到,他的指腹微凉,似有若无的会触碰到她的唇。 她的心砰砰跳了下,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唇瓣微张,莲子便滑过她的唇,进了她口中。 她贝齿轻动,一点一点咀嚼着,眸光还是落在谢玄烨身上,随后,她轻轻咽下,谢玄烨又喂给了她一颗。 夜色朦胧,葡萄藤叶被风吹动,沙沙作响,将悬挂在外的八角宫灯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清微的光透进来。 这片静谧下,只他们二人。 谢如闻一颗一颗的吃,谢玄烨一颗一颗的喂,待谢如闻又咽下一颗后,嗓音轻轻道:“哥哥,这颗有点苦。” 谢玄烨垂眸看了眼掌心里的最后一颗莲子,他指腹轻动,又喂到她唇边:“许是那颗没摘干净,这颗不苦了。” 谢如闻对他颔首,继续咀嚼着。 谢玄烨把莲子都喂给了她,留在手心里的莲心被他放进口中。 与汤药的苦不同,莲心的苦带着些后味的香。 片刻,谢如闻开口问他:“哥哥,”她很犹豫,最后还是问道:“你会娶妻吗?” 谢玄烨未料到她犹豫了这么大会儿,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 深邃眸光在葡萄藤下深深的看着谢如闻。 落在她的眉眼。 落在她红润的唇。 四周很安静,只有谢如闻轻轻的咀嚼声。 他就这样看着她,回她:“会。” 谢如闻将口中嚼碎的莲子咽下,咬了咬唇瓣,抬眸与他直视:“若我不让呢?”她压着嗓音,似是很随意的一句话。 谢玄烨回她:“那便听你的。” 谢如闻闻言对他浅浅笑了下,不再问了,只要他不娶妻,就算他的心不是她的,他的这副躯体,也会一直都是她的。 她觉得今夜和哥哥的相处非常好,虽然不能坐在他腿上被他抱在怀里,但她也很乐意继续和他在这里看鹊桥和闲话。 想到这里,她眉目舒展,很是欢喜,只是,随后她便想起一件事来,她和哥哥来这里的时候,她为了让第二人格陪她过七夕。 没有让哥哥用药。 想到这里,她心间一紧,抬眸看向他:“哥哥,要不,咱们先回去把药用了吧。”她站起身,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一会儿再来这里。” 而下一刻,她整个人被宽大有力的手掌攥在腰间,跌坐在他怀里,冷白指节捏住她的下颌,神色阴鸷:“阿闻,怎么又不乖了?” 第31章 谢如闻未料到她生出这种心思的时候, 谢玄烨的第二人格已经出来了。 这些日子里和他相处,第二人格什么都好。 就是不能在他面前说哥哥的好,也不能动不再让他出现的心思, 一旦让他发觉,他真的像个疯子一样。 葡萄藤下的暗黑中, 他修长指节攥在谢如闻下颌上, 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她,谢如闻被他攥的有点痛。 抬起手落在他手腕上, 皱眉道:“我没有。” 话落,他的指节用力,攥的她更紧,深井无波的眸子里染了薄怒, 俯身与她鼻尖相抵,嗓音低沉道:“阿闻, 是我这段时日伺候的不好吗?” 他冷了神色:“他不过是喂你吃了几颗莲子, 就让你这么向着他了吗?”他眸中的怒火更盛,适才,他在他的躯体里。 看着她对他笑。 看着她由期待着他来陪她过七夕节, 到满心满眼都是那个他, 甚至是要让他去用药,将他彻底压制下去。 不让他出现。 这些日子以来,他与她夜夜尽.欢, 竟是没能留住她一点吗?他在他的躯体里被压制着时就在想了, 他要惩罚她。 狠狠的惩罚她。 谢如闻意识到他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不禁有些怕, 以往她也常会惹他生气,例如在榻上时唤他哥哥。 不去看他, 在他得到餍足时,让他要像哥哥一样,对她温柔,给她揉腰。 他会生气,但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而此时,他俨然是对她没了耐心,未等谢如闻想好要如何平息他的怒火,下一刻,他落在她下颌的指节往她脖颈挪去,熟络的扯开她小.衣的系带。 谢如闻眉心微蹙,往后撤了撤身子,对他道:“回阁楼——”她话未完,被他狠狠亲上来,呜呜的声音在葡萄藤下蔓延。 很快,谢如闻感觉到口中一片苦涩,她皱了皱眉,想起适才哥哥喂她吃莲子时,他自己将莲心都给吃了。 她最不喜莲心的苦涩味道,用她的丁香小舌在口中来回晃动,想要把他探进她口中的舌给赶走。 却被他吮住,给带进他口中。 更苦了。 谢如闻知晓挣脱不过,只好顺从着他,找准时机再‘逃走’。 未等她逃出来,口中的气息已然变了。 不再是苦涩,而是淡淡的血腥气。 他的吻里带着他的薄怒,将她的舌.尖吮的很痛,谢如闻一时受不住,咬了他的下唇,她咬人时,向来用的都是狠劲。 一下就尝到了血腥气。 而他,不但没有放开她,反而更加过分。 他在葡萄藤下炙烈的吻她,嗅着她的气息,她的体香,夜风轻拂,谢如闻凌乱的衣衫被风吹动。 天幕之上月光清幽,淅淅沥沥的落起了雨,今夜是七夕,总是会落雨的,他们在葡萄藤下被遮挡的严严实实。 只有偶尔透过枝叶的缝隙飘落下来的清凉。 谢玄烨早已褪去身上的外衣,铺在宽大的长木椅上,谢如闻被他拢住双腕躺在上面,水眸染满迷雾,望着葡萄藤外的天幕。 往年她都是在这片葡萄藤下去看鹊桥的。 有时是她一个人,有时是和哥哥一起。可她从未看到过。此时,她像在荡秋千一般,只是,比她平日里坐在秋千上。 晃动的厉害多了。 葡萄藤的叶片也被带的和她一起动。她逐渐有些看不清,眸中染满水雾,出现了无数重影。 她于朦胧中,好似看到了一道天河。 上面真的有鹊桥。 她看着鹊桥上的人相拥在一起,泪珠涟涟,她想去听他们在说什么,可她的耳中好似只能听到自己难.耐的喘.息声。 她想去抓他,最后,只能去抓一旁的葡萄藤。 攥的手心生疼。 她看了许久,淅沥的雨逐渐在葡萄叶上堆积,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身上,正好她身前拢起的地方有一片空隙。 虽是夏日,雨水终是有些微凉,许是注意到她的身.子因着雨水的凉而颤动,他俯下身来亲吻,给她阻挡。 给她温热。 不知过了多久,鹊桥都不见了,他还未停下,将她抱起换了个位置,雨似乎是停了,偶然又会落下一些。 葡萄藤外三五只鸟雀正在觅食,将一颗颗完好多汁的葡萄豆啄的稀烂,随着葡萄藤下谢如闻抑制不住的一声颤.栗。 鸟雀被惊,尽数飞走了。 下一刻,她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被谢玄烨揽住,抱在了怀中。 如只瘫软的小猫,微阖着眼眸,额间香汗淋淋。 谢玄烨伸出修长的指节拿来她掉落在地的衣物,本想给她穿上,可她整个人在他怀里软成一团,还在不停的颤抖。 他只能先给她搭在身上。 谢如闻窝在他怀里,就要沉沉的睡去,往日里他们夜间都不止一回,可他不会对她这么凶,她都尚且承受的住。 而这回,她不止比平日里更能磨她,还刺.激的她一次又一次的颤.栗,她有些没了气力,在他怀里轻轻喘.息着。 夜色宁静,虫鸣鸟啼,一场欢.愉过后,又恢复平静,谢如闻乌黑的睫羽在昏黄烛火下轻动,檀口微张。 被的红肿的唇因着不停喘息不似往日里那般润泽,显得有几分干燥。 谢玄烨垂眸一寸不错的看着她,他总是这样,喜欢看着这个时候的她,而后,他抬眸看向垂下的葡萄藤。 抬手捏了一颗熟透了的葡萄豆。 冷白指节将顶端的葡萄皮揭开一些,放在谢如闻唇边,她可能真的是渴了,舌尖一勾,他手中便只剩了葡萄皮。 他看着她,薄唇勾笑,又取来一颗,喂给她。只是这回,他想起了那个他喂她吃莲子的时候。 心里顿时生了卑劣心思。 他将葡萄豆放在她唇边,在她用舌尖来勾时,却不松手,她皱眉,却依旧不睁开眼眸,再要来勾时,他拇指指腹按在她下唇上。 他俯身与她鼻尖相触,邪魅的嗓音问她:“莲子好吃,还是葡萄好吃呢?”话落,谢如闻睁开了眼眸。 她真的是渴了,嗓子都要哑了,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手中饱满多汁的葡萄豆,轻声道:“你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他对她轻呵,带着些许笑意,指腹一松,就放在了她唇上,谢如闻勾进口中,轻轻嚼着,直到咽下也不回他的问话。 只道:“哥哥,再给我剥一颗。” 他当真抬手又给她摘了一颗,这回他放进她口中,在她刚咀嚼时,指腹就狠狠按在了她唇上,让她无法去嚼动。 而适才已经嚼出来的暗红汁水顺着她饱满的唇瓣缓缓流下,溢出唇角,谢如闻在他怀中动了动,被他俯身吻在唇上。 将她流在唇边的葡萄汁水吻舐干净。 谢如闻抬眸直直的看着他,她知道,哥哥向来有洁净的癖好,所以,如果是哥哥,也会这样吃她唇角溢出的葡萄汁水吗? 庶妹 第42节 其实,从他第一回 在阁楼上俯身在她身下探吻的时候,她就有想过,他会这么做,哥哥也会吗? 她在心里想,哥哥定是不会的。 所以,每回他这样对她的时候,她就会把他想象成是哥哥,这样,无论是她的身.体亦或是心,都会感到兴奋和满足。 意识到她的出神,他问她:“又在想什么?” 谢如闻身上有了点力气,对他摇了摇头,眸光落在他唇上,问他:“你的唇被我咬破了,怎么办?” 他不回她的问话,只继续抬手扯葡萄喂给她吃,他记得,他在这幅躯体里被压着时,那个他一共喂了她十颗莲子。 那他,就要喂她二十颗葡萄豆才是。 谢如闻被他一颗一颗的喂着,吃到第六颗时就有些不想吃了,她抬起指腹轻触他的唇,这才发觉咬的有些重。 她在他怀中坐直身子,凑上去,像只小兽一般伸出柔软的舌尖给他舔了舔伤口,本是有了痛意的地方,被她轻柔的舔.舐。 他神色舒展,垂眸看着她,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 月影幽幽,他们在葡萄藤下待了好些时候,今夜是七夕,谢如闻常看话本子,里面有情人就是要这样依偎在一起看鹊桥的。 微风阵阵,不知何时,他们已又拥吻在一处,本是停了的雨又开始落了,谢如闻坐在他怀里,一边与他亲吻一边伸手去寻她的那只硕大的荷叶。 搭在了两人上面。 这下,谢如闻就更有些瞧不清他了,只能听到彼此灼烫的呼吸声,他们吻的深入,不被外物所扰。 谢如闻本是侧坐在他怀里,不知何时,已是与他正面相对,被她撑在手中的荷叶也不知何时被她松开。 就顶在他们的头顶。 她的手腕揽在他修长脖颈上,时不时的触上他的耳,谢如闻心中因着哥哥不见,第二人格出现了的不悦。 早在那场欢.愉里不见了。 她已完全放开自己,陷入和第二人格的旖旎中。 甚至觉得很有趣,让她很痴迷。 她开始觉得,相比于和哥哥一起过七夕节,她更愿意让第二人格陪她,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用着的是同一副躯体。 人心中有了喜欢,就想要亲近,既要亲近,便会有这些。而她对哥哥,就算是再喜欢,也不能这样对他。 甚至适才她要让他回去用药时,都只能扯住他的衣袖,连他的手都不敢碰一下。 雨似乎又停了,荷叶还落在头顶,来回晃动,适才那场欢.愉被他留在身.体里的东西。 因着她坐直了身.子,不停往外涌。 沾湿了他的里衣。 —— 夜色浓重,已近子时,浮生和无念早被绿竹给骗回了谢府,谢如闻和谢玄烨出来时,就告诉过绿竹。 不要让浮生和无念一直待在别苑里。 她被谢玄烨抱回了满月院,沐浴一番后,谢玄烨给她盖上薄裘就要离开,谢如闻扯住他的手,问了一句他未预料到的话,她嗓音轻轻的,问他:“哥哥,我会怀孕吗?” 他回身看向她,深邃眸光将她打量着,反问她:“阿闻想要我的孩子吗?”对于这个问题,他有想过,他就是要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让那个他,不得不相信,他自己做下的荒唐事。 他一心护着她,告诉她不可沉溺于情.欲之中,呵,可他呢,却是让她有了他的孩子,想想他知道这件事时的痛苦。 他就感到兴奋。 只是,他还不想让她这么早就有身孕。 谢如闻躺在榻上,眸光直直的看着他,似是能看透他心中所想,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几日就有想过。 他每次都入的那么深。 都放给她。 常常沐浴后,第二日白日里她出去玩时,还在淌。 谢如闻心中已有了主意,她不回他的话,松开他的手道:“哥哥,你快回去罢,早些歇着。” 他观了她一会儿,高大颀长的身影出了里间。 待他离开,谢如闻吩咐绿竹:“让景山暗中去抓些避子的药,明日一早煎上,我要用。” 绿竹未敢多问,应下:“是。” —— 翌日一早,下了早朝后,谢玄烨被裴砚留在宫中,北朝的使臣三日后就要离开,此次南北通商之事已商讨出一套律法。 如今只差裴砚在公文上盖印。 律法由户部拟定,谢玄烨过批,与沈千倾共议后定下,裴砚对其中几条不甚清明,问询了谢玄烨一二。 待一切确定,裴砚盖上印章后交由李公公拿去户部,他和谢玄烨在他殿中对坐博弈。 裴砚的眼疾依旧未有好转。 勉强能视物。 可他还是看到了谢玄烨下唇上的痕迹。 像是被人给咬的。 裴砚可纳了闷了,谢玄烨和他一般年纪,他的皇儿都到他腰间了,他却迟迟未娶妻,这唇上的咬痕。 除了女子,还能有谁? 对于唇上破了一块这件事,谢玄烨也不理解,昨夜他去了揽月苑,和阿闻一同在葡萄藤下看鹊桥,当时,他喂了她吃莲子。 他只记得,阿闻扯住了他的衣袖,再之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晨起起身,看到唇上的痕迹时。 他只以为,是谢如闻给他咬的。 那回,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她给他的茶水里下了药,当时就是亲了他,只是那个时候,她似是不太懂。 只是轻轻的触在他唇上,最后,懵懂的在他下唇咬了下。 相比于那回,这次她咬的比较狠。 裴砚一边落棋,一边笑道:“慕之,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娶个妻子了。”他抬眸看了眼谢玄烨唇上的咬痕:“还是说你早已有了心上人?” 谢玄烨神色不变,气定神闲的落了棋,开口道:“臣应当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无心男女之事。” 裴砚闻言抬了抬眉,心中只道,还不承认。 他后宫妃子虽不多,却也有十来个,这种榻上的小把戏他自是最懂了,八成是他欺负人家小娘子欺负的狠了。 才被人给咬了。 不过,他不愿说,裴砚也不再问。 —— 自七夕节过后,揽月苑里有了些许的变化,谢玄烨的第二人格还是每隔三日出现一回,只是,自北朝的使臣离开后。 谢玄烨也开始常来揽月苑了。 最初是五六日来一回,后来是三两日,还常让浮生给谢如闻送些稀罕的玩意,虽然之前他也常这么做,可对于谢如闻来说。 却很是不同。 毕竟,那夜他说他再也不来揽月苑。后来,他又月余也不来陪她一回,突然间又回到了她未及笄之前的日子。 让她感到有些不安。 这日,谢如闻用过晚食后,在小厨房里忙着给谢玄烨煎药,待药煎好后,她从袖袋里取出青玉瓶,正欲往里面放上一颗时。 浮生来了。 她往汤药里放这个,被浮生看见也是可以的,可她还是本能的将青玉瓶藏在了身后,对浮生道:“你先等一下,药过会儿才能好。” 浮生对她轻笑:“十五娘,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浮生将一只紫檀木盒递在谢如闻面前:“公子昨日应邀去了趟柳家,得了些上好的兔毛,为十五娘做了支笔。” 谢如闻垂眸看着,从浮生手中接过,对他‘嗯’了声:“你回去跟哥哥说,我等下就用这支笔为他作副画。” 浮生乐呵呵的:“我这就回去与公子说。”话落,他才想起还有汤药,又道:“我先回满月院帮公子取件东西,等会儿再来端药。” 谢如闻对他颔首,待浮生的身影出了院门,她清秀的眉微皱,手中黄色的小药丸被她捏来捏去。 一时间不知要不要放进汤药里。 她先打开了紫檀木盒,里面的紫毫笔,一眼便瞧出是谢玄烨亲手做的,笔杆上绘制着的是盛放的时微花。 她拿在手中,在兔毛上轻轻抚了抚,又以提笔的姿势握了下,很舒服。 他甚至连她要用什么样的笔都很清楚,她尚年少时,他给她准备过好几套笔墨纸砚,虽都是上好的笔,也都是女子常用的,可都不太趁手。 后来,他又置买了数十套给她挑选,才算是选中了一套。 其实,在她知道她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时,时不时坐在木秋千上发怔的时候,有仔细想过,以她记忆里的自己来看。 她真的不像是寒门百姓。 虽然她没了八岁前的记忆,可她的一应习惯还在,她对用的东西,尤其是笔墨纸砚,很是讲究,那时,南北战乱,贫苦人家连饭都用不上,她的这些习惯不该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会有的。 而且,她应是自幼就有老师教她作画的。 谢如闻思绪飘远,随后回过心神来,这些日子哥哥不但常来看她,还时不时的给她送东西,她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是,再往他的汤药里下药时,会有些不安。 他那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自幼生活在士族的规矩礼制中,不染情.欲,是那么的白玉无瑕,而她,却在知道他有第二人格时。 不但不告诉他,反而因着自己的私心,因为爱而不得,夜夜与他沉.沦。 她秀眉轻皱着,还是将黄色的小药丸放在了他的汤药里。 —— 几日后,谢玄烨再让浮生来给谢如闻送东西时,谢如闻没要,只说她不喜欢,让他日后也不要再送了。 浮生回到谢府给谢玄烨回禀时,他眉心微蹙,往地道入口处看了眼,许久,他也未有言语。 待他处理完公务后,来了揽月苑。 庶妹 第43节 谢如闻刚去摘了一竹篮的桃子回来,正巧与他碰上,看到他的时候,她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后上前唤他:“哥哥。” 谢玄烨对她颔首,看了眼她手中提着的竹篮,问她:“杏子可也熟了?”谢如闻对他点头:“熟了,好些都被鸟雀给啄了。” 谢玄烨对她应了声:“明日我陪你去摘杏子罢。”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与他相视片刻,若是以往,谢玄烨这么跟她说,她定是满口答应了,可如今,她犹豫了一小会儿。 对他道:“不了,哥哥公务繁忙,不用陪我的。” 谢玄烨神色间不显情绪,继续道:“明日不忙。” 谢如闻抿了抿唇:“哥哥,我今日上山跑了许久,有些累,明日不想去了,你若想吃杏子了,我让绿竹红梅去摘些来。” 谢玄烨垂眸直直的看着她,这些年,他总是对谢如闻的情绪很敏锐,默了片刻,他接过她手中提着的竹篮,陪着她往上弦院里走。 待行至上弦院门前时,他停下脚步问她:“阿闻,可是七夕那夜我对你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垂眸看着她:“许是这段时日用药的缘故,我记不清了。” 谢如闻听到他的话,垂于身侧的手本能的蜷住,垂下眼眸,乌黑眼睫来回颤动,随后才又看向他:“没有,哥哥没说什么。” 是她。 是她不想和他相处了。 自上回他送了她亲手做的紫毫笔后,她在夜间在与第二人格欢.好时,已然没了之前的欢愉。 是她的心变了。 每见哥哥一回,每收下一回他用心准备的礼物,她心里都很不舒服。她会想起以往的数年,哥哥待她是如何的好。 她会心生愧疚,会想告诉他这一切,可她又舍不得。 而且,她早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从她选择帮第二人格给哥哥下药的时候,她就不能反悔了。 所以,她不愿意再见哥哥了。 谢如闻从不是一个一直将自己困住的人,她有自己的主意,她不愿白日里和哥哥在一起时不安,夜间的时候,同样也得不到快乐。 见谢玄烨还在看着她,谢如闻又道:“哥哥回去罢,我累了,要去歇着了。”她下了逐客令,谢玄烨眸光微敛,对她颔首。 —— 三日后,谢玄烨又来了别苑,如以往一般,他去了满月院中,待到要用晚食的时候,让浮生去上弦院里唤谢如闻。 一盏茶的功夫后,浮生从上弦院里回来,上了二层阁楼回禀道:“公子,十五娘说她午食用的饱,现在还不饿,让公子自个先用。” 谢玄烨向来没有用晚食的习惯,以往来揽月苑里也都是为了陪谢如闻用,他闻言抬眸看了眼浮生,问他:“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浮生回:“应该没有,我去到上弦院时,十五娘还在院中赶着二痴玩呢。” 谢玄烨对浮生应了声,向来沉稳自若的人,眉眼间染了几分忧虑,这么多年来,谢如闻会跟他吵闹。 也会跟他生气。 他也总能把她哄好,可这回,他连她为何不愿理他,都想不明白。 谢玄烨回了府上,并未待在书房里翻看书卷,而是去了谢韵的院中。 彼时,谢韵正坐在院中石桌旁啃果子吃。 愁眉苦脸的。 她有些嫌弃自己脸圆,跟个苹果一样,年底她就要嫁人了,女为悦己者容,她在克制饮食,只吃瓜果。 谭氏劝了她好几回。 可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心思生的快,也难懂。 劝不住。 她看到谢玄烨来她这里,眸中写满讶异,这么多年三哥哥都未来过她这里几回,她上前对谢玄烨见了礼:“三哥哥来我这里可是有事?” 谢玄烨对她颔首,直言道:“近来你在府中可有事做?”谢韵被他问的有些不解,想了想:“也没什么事可做的。” 谢玄烨:“明日去揽月苑罢。”他看了眼石桌上的瓜果:“揽月苑里的瓜果更香甜,也可以去陪陪阿闻。” 谢韵闻言对谢玄烨浅浅笑了下:“我正有此意呢,还怕三哥哥会不许我去呢。”她很兴奋,回身就让她的嬷嬷去收拾物件。 谢玄烨对她应了声,转身欲离开,还是又对谢韵嘱咐道:“阿闻她,近来心情不佳,你和她年纪相仿,应更能纾解她的心事。” 谢韵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谢玄烨离开的身影,口中低喃:“原来三哥哥也会把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她想了想:“阿闻会因何不开心呢?” —— 谢韵在揽月苑里住了有半月,这半月里,谢玄烨只偶尔会来满月院,未再让浮生去上弦院里唤过谢如闻。 谢如闻也未去见过他。 临近中秋时,落了一场暴雨,谢韵本是打算回谢府过中秋的,因着这场暴雨,只得留在了揽月苑里过。 待雨停下,她收拾东西就要回谢府。 还未出发呢,谭氏就来了揽月苑。 她一袭烟灰紫色锦缎极为雅致,彰显着士族主母的雍容华贵,她让孙嬷嬷给谢如闻提了些月饼来,对一旁的谢韵道:“你不是给我写信说你哥哥别苑里的瓜果最是甜吗,去给母亲摘些来,要你亲手摘的。” 谢韵知母亲是为了支走她,应下:“我这就去,母亲和阿闻在这里闲话罢。” 待谢韵离开,谭氏也支开了其他人,对谢如闻直言道:“你在他的别苑里生活了七年,对他,可生了别的心思?” 第32章 谢如闻在八角古亭下和谭氏相对而坐, 漆黑的眸子与她相视,听到谭氏这般问她,下意识低垂下了眼眸。 她与谭氏相处的时日不多, 看不懂她的神色,也不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她在心里思忖, 揽月苑里戒备森严, 别苑里的丫鬟婆子皆聋哑,红梅绿竹送出去的书信也都要经哥哥的手。 所以, 谭氏不会知道她和哥哥第二人格的事。 默了片刻,她神色淡然,抬眸看向谭氏,回道:“哥哥他待我很好, 教我读书识字,我很敬重他, 不敢生别的心思。” 谭氏红唇轻笑, 不敢生别的心思。 她又问谢如闻:“你既知这些年他很是照拂你,当年也救了你一命,若我告诉你, 让你日后在揽月苑里侍奉他, 你可愿意?” 谢如闻:“……”她眸光直直的看着谭氏。 谭氏不是个弯绕心肠的人,见谢如闻不懂她的意思,明了道:“在别苑里侍奉他, 便是他的外室。” “进不了谢府, 入不了谢氏族谱, 更不会被外人所知。” “日后就算你有了他的孩子, 也只能交由他的正妻抚养,不然你的孩子就入不了谢氏, 一辈子没有功成名就的机会。” 谭氏话说的很明白,语气也很轻松,似是见惯了士族中的这种事,她说完,拿起杯盏一边品茶一边看着谢如闻的反应。 谢如闻只垂下眼眸,不吭声。 谭氏知道,她是个有心气的小娘子,谢玄烨这些年教她读书识字,作画抚琴,她又岂会愿意给人做外室。 实际上,谢如闻并未去思考她愿不愿意这个问题,这不该是她思考的,因为这件事,哥哥就不会同意。 她对谭氏道:“哥哥不会同意的。” 谭氏笑了:“你倒是了解他,现在不是他同不同意,而是你愿意吗?”谭氏今日之所以来揽月苑,便是来看谢如闻的心思。 昨日中秋,谢氏一族中人皆在谢老夫人的院中用了晚食,中秋家宴,人声鼎沸,好生热闹。 谢敛作为谢氏一族家主,与他同辈之人在一处闲话,qq群搜索814巴16963,加入可看小说漫画广播剧谭氏则招呼着女眷,小娘子们四下里闲话,成群孩童满院子的玩闹。 而这热闹喧嚣中,只谢玄烨最为沉默。 往年里,虽然他一直不是热络性子,却从不会有失神的时候,族中长辈以及同辈与他闲话朝中事族中事时,他都有回应。 而昨日,他只是简单言语几句,未动几下筷子,倒是用了不少的酒。当时,老夫人让李嬷嬷把府上的小娘子们都唤到跟前来。 给她们每人一个平安符,乞求安乐。 谢玄烨坐在离老夫人不远的位置,虽他未去留意,却也能听到她们热闹的言语,他眉心微动,敛眸思忖着什么。 小娘子们领了平安符都三五成群的散去,各自玩乐了,谢老夫人往他那里看了看,唤他:“慕之。” 许是周围太过吵闹,亦或他神思太过沉浸。 谢老夫人连唤了他三声,谢玄烨才抬眸看过来,走上前道:“祖母。”他神色间已恢复淡然,瞧不出任何情绪。 谢老夫人将两只平安符递给他,说着:“韵儿没能回来过中秋,你若去别苑,就拿给她。”她顿了顿:“这只,是给阿闻的。” 谢玄烨从她手中接过,嗓音平和道:“谢祖母。” 当时,这一切谭氏都看在眼里,待晚宴结束后,谢玄烨刚回到他的朝暮院,谭氏就跟了过来,她在谢玄烨的书房里坐了会儿,所问所言不过是些关怀他的话。 他的回答,也永远都是母亲不必为我忧心,我无事。 谭氏离开他书房前,仔细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相比之前,人更为清瘦了些。上回她来他书房看他时,他手腕上被阿闻咬的血肉模糊,过了这么些时日,她本以为,以他的心性,生出的那点心思该抹平了才对。 如今看来,不但未抹平,反而更深了。 她看了眼在院中站着的浮生,对他道:“随我来,给你家公子把参汤端来。”浮生闻言没敢动弹,谭氏瞥了他一眼。 浮生只好跟上去。 浮生是很害怕谭氏的,三年前,他刚满十八岁的时候,帮他家公子去谭氏院中送东西,不小心碰碎了谭氏最为心爱的青瓷盏。 他吓的急忙跪在谭氏面前,身子都是颤抖的,可出乎意料,谭氏不但没罚他,还问他是否伤着了。 当时他受宠若惊,不知夫人这是何意,后来他战战兢兢的回到了朝暮院,第二日,孙嬷嬷就来到这里,对他家公子说:“三公子,夫人想跟你讨个人。” “夫人院中的一个小厮近来害了病,不能来侍奉,夫人见浮生做事麻利,又在府中待了多年,想跟公子要下浮生。” 当时,若非谢玄烨未应下,浮生早就是谭氏身边的人了,这些年在谢府里,浮生不是没听说过,夫人的作为。 曾有段时日,他日日都想把自己的这张脸给划了,都说红颜祸水,女子生的芙蓉貌是劫,他深切的发现,男子生了一张好样貌,也是劫。 浮生就这样心神不宁的跟着孙嬷嬷来了谭氏院中,好在谭氏并不在屋内,只是坐在院中石桌旁吹风。 浮生敛首垂眸给她行礼:“夫人。” 谭氏看了他一眼,直言道:“说说,你家公子近来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她神色沉重,问的很是认真。 庶妹 第44节 浮生哪里肯说,只道:“回夫人,公子没有烦心事,只是近来公务有些繁忙。”他说着,不敢抬头看谭氏。 谭氏也不与他多说,只吓唬他:“忠心为主是好,可也得思量一下你这么做到底对不对,若你家公子再这样忙碌清瘦下去,我唯你是问。” 谭氏平日里温婉端庄,对人也都很亲和,可生起气来气势却足的很,锋芒锐利,让人不得不听,不敢不听。 浮生很是犹豫。 谭氏又道:“我是他母亲,还能害了他不成?” 浮生只得说了:“夫人,我真的不知,若说公子近来的烦心事,应,应只有十五娘不知为何不理公子了,公子,公子为此心情不大好。” 谭氏眉目烦躁的抬手,让浮生离开了,上回,她在他的书房里试探了他几句,他既然不愿让她为妾为外室,她也不欲再问,可如今,作为母亲她想帮一帮他。 他无非是喜欢阿闻,又因世俗礼制无法给她正妻的名分,不愿让她做他的外室,可偏偏他又不能克制住对她的感情。 既然他不愿委屈了她。 那就让阿闻主动与他说。 他让她做他的外室与她主动去做,这是完全不同的。 他或许可以接受,不再有这么重的道德感压着,去得到他想得到的。 她这个做母亲的可以为他去做这个恶人,逼着阿闻去做都无所谓。 她今日一早坐马车出了建康城来到这里,便是要将此事做成。她就这样垂眸打量着谢如闻,试图瞧出这个小娘子的心思。 谢如闻愿意做他的外室吗? 她当然不愿意。 从一开始,她就只想做哥哥的妻子。 就算他回绝她的心意,不喜欢她,她也从未想过以他的妾或是外室留在他身边。 她会和他的第二人格相好,更多的是因哥哥的第二人格是喜欢她的,他们两情相悦,她在他面前能得到心与身体的双重满足。 可她仔细想了想,她现在和哥哥的第二人格夜夜欢.好,既然他们是一个人,用的是同一副躯体,那她与哥哥又是怎样的关系呢?若论起来,不就是外室吗? 其实,这两个月以来,谢如闻并未去思考过这个问题,她只是在别苑里很无趣,很想念哥哥,所以,让第二人格来陪她。 她知道哥哥没有娶妻的打算,所以,她毫无顾虑,只是沉浸在与他的欢愉中,能让她去顾虑的问题,也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第二人格可以一直存在吗? 但行欢愉,不问以后。 而此时,谭氏的话就如同一道强光,驱散她心境里的迷雾。 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问题,去思考如今她与哥哥之间的关系。 外室,见不得光的外室。 可又不对,她不是他的外室,她从未说过要做他的什么,她只是与他欢.好,待第二人格不见,她和哥哥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凭什么说她是他的外室,如何不能说他是她的男宠呢?她都在话本子里看过的,他们之间,是各取所需,有情男女相会。 没有以后,他们之间是没有以后的。 谢如闻的心绪流转,秀眉紧紧蹙着,一时间心境烦躁,她对情爱之事的了解一半是第二人格教的。 一半是红梅给她讲和她在话本子里看的。 她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了。 她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却未敢与谭氏言明,只反问道:“若哥哥真的同意,那我为何不能做他的妻子?” 在谢如闻心里,谢玄烨可以为她相看同为士族的郎君,那就证明,她的身世不是阻碍,既然身份不是问题,为何不能是哥哥呢? 谢如闻问的认真,那双含情美目里带着她的坚韧,谭氏这样看着她,不禁笑了,她像是听了一个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眉眼都不再那般严肃:“士庶不婚,这是上百年来的阶级问题,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了的。” “他可以为你相看同为士族的郎君,因为那些人都需要他在朝堂中照拂,需要谢氏一族的帮扶,他是谢氏未来的家主,有他护着你,那些人自然会愿意娶你。” “可他不同,他要背负的,是整个谢氏,且不说你是士族亦或寒门出身,你的身世都配不上他。” 谭氏说到这里,顿了顿,说出了另一个缘由:“虽然你已不在谢氏族谱上,可整整七年,你生活在他的别苑里,真真切切的是他的庶妹。” “他若娶了你,必将掀弄出巨大风雨,他在朝中,在士族中,都会被人指摘有违礼制,行不伦之举。” “那时,谦谨君子天上月一朝落入泥潭,遭世人唾骂。他的祖母不会同意,谢氏家主也不会同意,他当然不能娶你。” “就连做他的外室,你都要一直被藏在揽月苑中。” 谭氏对谢如闻说了很多,谢如闻起初还会反问她,后来就只垂眸听着不吭声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对谭氏所说的这些话。 更多的是懵懂。 尤其是,她自幼生活在揽月苑中,相比其他的小娘子对建康城里士族间的门第与奢靡,不甚了解。 她听的有些烦了。 眉眼间染上燥意。 可谭氏曾是她的母亲,也是哥哥和谢韵的母亲,她没有打断她,直到谢韵摘了瓜果回来,远远的瞧见。 母亲像是在训斥阿闻。 这种滋味,她最是清楚了,自幼挨骂到现在,她很心疼谢如闻,也不管母亲是特意将她支走的,直接上前道:“母亲,阿闻,我摘了好些瓜果,你们尝尝。” 谢韵的话,让谭氏不再说下去,她看着谢如闻,随后看向谢韵,接过谢韵递来的一块香瓜,放在口中尝了尝。 谭氏知道,她今日对谢如闻说的有点多,她一时间想不明白也是应该的,怕是她听的烦了,现在也不想看到她。 她对谢韵道:“你和阿闻去玩吧,我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儿你和我一道回府上。” 谢韵对她母亲点了点头,扯着谢如闻的手离开了。 —— 谢韵早几日来到揽月苑陪谢如闻时,就因她三哥哥的话,想问谢如闻到底有什么心事,可她瞧着阿闻也不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每日都乐呵呵的带着她去上山玩,摘果子,捉鱼,还去莲湖里采摘莲蓬,她也就一直没问,可这会儿,她真的觉得阿闻有心事了。 两个人并肩行着,谢韵时不时的看上谢如闻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对谢如闻道:“母亲最喜欢训人了,往日里也是这么训我的,阿闻,你别在意。” 谢如闻正在出神,闻言对谢韵浅浅笑了下:“嗯,夫人没训我,只是跟我说了一些事。”谢韵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阿闻,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谢如闻抬眸看向她,眸中露出不解。 谢韵道:“是三哥哥说的,他说你近来心情不佳,让我来别苑里陪陪你,那时,我瞧着你挺开心的,就没问你。” 谢如闻:“……是哥哥让你来的。” 谢韵对她点头。 谢如闻随手在路边扯了几片叶子,在手中摆弄着玩,她不收他送来的礼物,也不去他的满月院,哥哥定是觉得她看到他生烦,才不再让浮生唤她的,还让谢韵来陪她。 谢韵抬眸看着她,觉得谢如闻此时的心情着实是有些不佳,她扯住谢如闻的手:“阿闻,咱们去山里吧,去吹吹风。” 谢如闻抬眸看了眼时辰,对谢韵点头。 —— 在山里逛了近一个时辰,谢如闻回到上弦院,用了些茶水后就进了净室,如今虽已立了秋,天气却还是热的。 她身上出了好些汗。 红梅侍奉着她沐浴,谢如闻在浴桶中闭眸休憩,片刻后,她觉得肩上有些痒,对红梅道:“帮我挠挠这里。” 她话落,红梅却未回应,谢如闻睁开眼眸回身来看,红梅这才回过神来,问她:“十五娘适才说什么?” 谢如闻看了看她,重复一遍:“这里有些痒。”红梅顺着她示意的地方给她轻轻挠了挠,没敢用力,不然就要红上一片。 谢如闻问她:“你怎么了?” 红梅对谢如闻向来不瞒着,直言道:“和他生气了。” 谢如闻:“因何生的气?” 红梅:“还能是因何,他到了年纪要娶妻,可我出不了别苑,不能嫁给他。他娘就让他和隔壁村子里的小娘子成亲。” “他今日来跟我说了这件事。” 红梅的情郎是这附近村落里的猎户,因着一次偶然,和红梅隔着院墙说过话,红梅觉得他的声音好听,就让他常来陪她。 这男子也就常来,一来二去的,就好上了。 谢如闻听着皱了皱眉,默了片刻,她道:“你若想嫁给她,我帮你跟哥哥说,让你出别苑去嫁人。” 红梅闻言先是一喜,随后眸光又暗沉下来,对谢如闻道:“十五娘别跟公子说,我,我不想嫁人。” 她的话明显是口不应心,谢如闻回身看了她一眼,她很少见红梅这副作态,不过她也不多问,因为她自己心里就很乱。 净室里水汽氤氲,过了一会儿,谢如闻突然问红梅:“你和他好的时候,没想过日后吗?” 红梅笑笑:“想过又如何,我已二十有三,公子不许你出别苑,我的一生也就是这样了,不过是和十五娘一同困在这里。” “与其在干涸中耗尽年华,不如及时行乐,哪有那么多的日后可以想。”从前红梅还一心想着出揽月苑。 以为待谢如闻及笄了,公子总该能允了,可如今十五娘跟公子好了,八成是要一直待在揽月苑里,她也就不抱希望了。 谢如闻听着红梅这么说,神色间若有所思,坐在浴桶中望着飘散的花瓣怔神。 —— 半个时辰后,谢如闻从净室里走出,穿了身烟霞色百褶裙去小厨房里给谢玄烨煎药,刚生着火,她就听到院中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心中只道,浮生今日来的这般早。 待药煎上后,她手中拿了一把蒲扇走出来时才发现,根本不是浮生来了。 是哥哥。 谢如闻有一瞬的怔神。 她已有好些日子未见过他了,未料想到他直接来了她院中,她手中蒲扇轻动,向他走过去:“哥哥。” 谢玄烨深邃眸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走近,他对她颔首,嗓音平和道:“适才去了谢韵那里,正好也来看看你。”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哥哥一会儿回谢府吗?”她给他指了指小厨房的位置:“药还没煎好,得等上一会儿。” 谢玄烨:“不回,就在你这里等着。”他话落,从怀里取出一只平安符递给她,谢如闻垂眸去看,平安符上绣了一支丹桂,还有一个‘闻’字,她这样看着,谢玄烨见她未抬手来接,他眉心微动,与她道:“是祖母给的。” 不是我给的,可以收下。 庶妹 第45节 谢如闻从他手中接过,拿在手中看了眼,收进了袖袋里,她刚抬眸再看向谢玄烨,他已抬起冷白指节落在了她脸颊上。 未等谢如闻缓过神,他道:“脸上沾了灰。” 谢如闻抬眸看着他,立在原地,让他用微凉指腹一点一点把她脸上的灰尘给搽去。 他的手很凉,正好她的脸有些热。 她从净室里出来时,脸颊上便晕着桃红,又去生了火煎药,着实是有些烫,她能感觉到谢玄烨指腹间的凉。 谢玄烨也能感知到她脸颊上的热。 还有柔软。 如年少时用过的糯米团子,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指腹动作放慢了些许,轻轻的给她擦拭,直到白皙的脸颊上一尘不染。 他收回宽大的手掌,嗓音温和道:“让你为我煎了这么久的药,若是觉得无趣了,可让浮生来做。” 谢如闻:“不用,还是我给哥哥煎罢。” 谢玄烨对她颔首,此时西山晚霞已逐渐消散,夜幕暗沉下来,谢如闻想到今夜是第三日,第二人格会出现。 她对谢玄烨道:“哥哥,咱们出去走走吧。”这些日子以来,她对谢玄烨态度一直很淡漠,突然说出这句话。 让不远处的浮生都感到诧异。 他家公子可不是去九娘那里路过来这里的,是好些日子都想过来了,只不过今日正好借着老夫人给十五娘的平安符,来见十五娘。 谢玄烨看着谢如闻:“好。” —— 夜色暗下,微风轻拂,道路两旁灯罩里的烛火昏黄,谢如闻和谢玄烨并肩而行,闲话着最近发生的事。 待行至别苑东南位置的果林时,谢如闻突然问他:“哥哥,这么长时间了,我的家人可有音讯了?” 自那日她在二层阁楼上问了谢玄烨她是谁后,让谢玄烨帮她找寻她的家人,到如今,已有四五月的时间了。 谢玄烨神色平和,垂眸看向她:“还未。当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你的父母应已不在南平郡,我会让人继续找寻。”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未能察觉到他的情绪,随后,她收回了目光,继续与谢玄烨说起别的。 待行进果林,谢如闻轻车熟路的走向院墙边的那棵李子树旁,树干生的高,她有些够不到,回身正欲抬手给谢玄烨指一指,让他帮她摘时。 身后的男人却是直接用宽大的手掌掐在她腰上将她举了起来,嗓音里噙了笑意:“阿闻自己摘。” 他说话的语气已然与适才不同了。 谢如闻垂眸看了他一眼,摘了两颗李子后,对他道:“放我下来吧。”她落了地,抬眸看着他,将一只李子递给他:“尝尝。” 他轻笑:“你如今倒是一眼就能分出我和他来。” 谢如闻不理会他的话,咬了一口酸甜的李子继续往果林里走,他跟在她身后,上前扯住她的手,握在掌心。 这么久以来,他们倒是鲜少会这样牵着手漫步。 刚行出几步,谢玄烨察觉到不对,抬眸往高耸的院墙外看去,他注意到的时候,谢如闻也注意到了。 此刻,院墙上正有几个黑衣人。 谢如闻本能的松开他的手,撤出了好几步远。 景山立时出现,去追赶黑衣人,一时间,果林里只剩下谢玄烨和谢如闻,他垂眸先是看了眼自己伸在半空的手。 随后是深深的看着她。 别苑外出现黑衣人,她做出反应很正常,可她若是害怕,不应该往他身后藏吗?为何,她第一时间松开了他的手。 离的他远远的。 他不喜欢她这样对他。 下一刻,他将谢如闻揽进怀中,深邃眸光打量着她,指腹一下又一下的点着她心口的位置,嗓音冷沉:“告诉我,你这心里又在想什么?” 第33章 谢如闻在他怀里低垂着眼眸, 许久未回他的话,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适才她在想什么,就是本能的。 松开他的手, 离得他远远的。 夜风轻拂,让她回过神来, 抬眸看向他, 与以往不同,她的眸光里带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思绪, 将他打量了许久。 随后,她抬起纤柔的指腹触在他唇上,轻轻摩动,嗓音低沉道:“我想吻你, 可我不想踮起脚尖,怎么办?” 意识到她眸中的情绪很重, 似是对他的不舍, 他眉心微动,适才因着她躲开他而生出的怒,被风吹散了。 他垂眸直直的看着她, 嗓音意味不明:“阿闻, 是你主动说,还是让我惩罚你呢?” 谢如闻跟他装听不懂,含情美目弯弯, 对他笑了下:“你是俯身来给我亲, 还是把我抱在怀里?” 他呵笑, 修长指节落在她后颈, 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着她晕红的耳垂:“看来,你是要惩罚了。” 谢如闻往他身前凑了凑, 整个人贴在他怀里,还是用适才打量他的目光,带着她的不舍:“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喜欢我配合着你吗?” 闻言,他在她娇小耳垂上重重捏了一下。 他当然喜欢她配合着他。 甚至有时在榻上,她很过分,还想要征服于他,他每回看着她在他身上累的瘫成一团。 只能跟他讨饶让他来征服她。 他就恨不得将她揉碎进身体里。 可她适才,为何要躲得他远远的?他神色间依旧带了几分冷意,嗓音有些暗哑:“阿闻忘了?我可以惩罚的你,不得不配合。” 谢如闻觉得他这是非要让她说了,可她不想说,她抬眸看着他,在心里想了想,既然他这么强势,不如直接堵住他的唇,让他无法再开口。 她还是踮起了脚尖,双臂攀绕着他借力,吻上了他薄润的唇,亲了他一会儿后,与他相贴道:“哥哥,再教教我亲吻,像第一回 教我时一样。” 这么些时日以来,她早已不需要他再教了,她是在磨他,身子软软的缀在他身上,吐气如兰,指腹在他颈后一点也不安生。 纵使他再想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得不顺着她的动作去配合她,在她将小舌探进他口中时,本能的启唇让她进来。 适才她说什么? 不想踮起脚尖。 他眸光微敛,宽大的手掌落在她圆润的臀上,稍一用力,就把她整个人托起,而她似乎知道他会这么做,顺势将双腿环在了他劲瘦腰间。 微风将果香吹入鼻息,果林里鸟雀成群,叽叽喳喳的啄果子吃,往日里谢如闻会觉得它们吵闹,今夜她却未有所觉,整个人完全沉浸在这个深吻中。 他真的又在教她了,她的主动逐渐变为被动,他将动作放慢,勾着她的软.舌,与她来回厮磨,直到彼此间气息越发的滚烫。 谢如闻对他轻笑,唤他:“哥哥。” 他应她:“嗯?” 她伏在他宽大的肩上,用舌尖轻轻舔.舐他的耳,如媚丝一般的嗓音勾着他的心:“哥哥,咱们去山上吧。” 她一边吻着他,一边道:“半山坡的位置,有一个矮小的山洞,里面有一凹石,形状很奇特,若是以那个角度,必定很舒服。” 她说着,感觉到他腹部猛然收紧,继续道:“足够两个人待了。” 对于这种事,他向来是满足她的,有时就算她不主动说这些,他也会诱.哄着她问出她的喜好,他知道。 他能用来困住她的,只有他的这副躯体,虽然他不愿承认,可他却在无数个深夜以鱼水之欢的方式给她满足。 让她继续选择他。 月影西斜,秋风微凉,揽月苑里的这座山并不高耸,很快,就到了这里。 谢如闻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地方做。 是因她想不到还有哪些地方,是她和哥哥在一起待过,却和第二人格没有做过的地方了。 想来想去,只有这里了。 既然选择了和第二人格沉沦,那就不留遗憾,把所有她想去做的地方都给做了。 从前,哥哥有时间就会陪着她来山中。夏日里遇上雷雨天,他们就会躲进这个小山洞里,冬日在山中玩雪玩的累了,冷了,哥哥就会在小山洞里生火给她取暖。 只是,就算夏日夜间避雨她很怕,也不敢往他跟前靠近,冬日里她身上再冷,也不能躲进他怀里。 所以,她适才想了想,是该在这里留下些别的回忆。 上山的时候月色是澄亮的,下弦月高挂于空,照亮了上山的路,也能透进山洞里几分,足以让谢如闻在朦胧水雾中瞧清他的轮廓。 如她心中所想,小山洞里的那块凹石是极佳的位置,不但入的很深,每一下还都能戳.到她的敏.感点。 她本在心里想着哥哥,却因有些受不住而心神涣散,眸光中只有眼前的这个人了。 天幕之上清幽的月光逐渐不见,被一团团乌云遮挡,小山洞里暗淡了几分,随后,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 打在高耸岩石上。 将小山洞里传出的喘.息声压去几分,只隐隐约约传出谢如闻沙哑的嗓音:“呜呜——哥哥——呜哥哥——” 雨越落越大,积少成多,在山石上汇聚,待聚满后,一涌而下,灌了下来。 一场欢愉过后,谢如闻靠在他怀里,双腕紧紧抱着他的腰,嗓音糯糯的问他:“外面落雨了,我们要怎么回去?” 他垂眸看着她,指腹触在她桃红脸颊上:“待雨停了,抱你回去。”他的嗓音很温柔,每次做完后,他都会少上几分阴沉。 这样的他,在谢如闻眼里,和白日里的哥哥几乎是一样的。 她在他怀里闭着眼睛,继续道:“雨若一直不停,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过上一夜了?”她的脑袋在他胸膛上来回蹭了蹭。 跟只猫儿一样,又道:“不行,你得在寅时前回去。” 她语气里带着些许失落,虽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却从未与她同榻而眠,安枕至天亮过。 他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意思,薄唇勾笑,暗沉嗓音问她:“想让我一直陪你?”他俯身吻住她的唇,轻轻舔了下她饱满的唇珠。 看着她脸颊上还未散去的潮红,哑声道:“我倒是可以陪你一夜。”他薄唇勾出一抹邪魅的笑,往她身下看了眼:“阿闻受得住吗?” 谢如闻睁开眼眸看了他一眼,在他怀里轻声道:“你想错了,我只是——想和你相拥而眠,晨起时能看到你。” 他抬眉打量着她,心间似有一股清泉缓缓淌过,让他生出欢喜,他俯身来继续吻她,对她说的这句话很满意。 相拥而眠。 他们确实没有相拥而眠过。 庶妹 第46节 他眸底闪过一抹暗沉,随后不知是生出了什么心思,唇角勾出淡笑,又吻了谢如闻一会儿,对她道:“我答应你。” 她想要得到的,他都满足她。 谢如闻阖着眼眸,只以为他是在哄她,她不吭声,只被他亲吻着。 小山洞外的雨声渐小,只是始终未能停歇,谢玄烨用他的外衣将谢如闻整个人裹住,护在怀中,不让她沾雨。 抱着她下了山。 回到满月院里时,绿竹早已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这些日子侍奉以来,绿竹也是发现规律了,公子虽不似之前很久不来一回揽月苑。 可,每隔三日,才会和十五娘做些别的。 谢玄烨抱着谢如闻进了净室,她在他怀里歇了这么久,整个人有了些气力,问了绿竹是什么时辰后。 本想让他回谢府,她自己沐浴的。 可他不走,还又要了她一回。 小山洞里的那次谢如闻实在是太累了,一次又一次的到达高点,整个人耗费的不行,又来了这么一回,她是如何被他抱在榻上睡下的。 她都记不清了。 只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她正沉浸在睡梦中时,身边似是有动静,还有什么摔碎在地发出的‘砰砰’声,她有些被吵着了,迷迷蒙蒙的睁开了眼,窗外依旧是暗黑的。 她阖上眼睛正欲再睡下。 却听到了外面有脚步声,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费力的从枕上坐起身,嗓音沙哑的唤了声:“绿竹。” 随后,未等她发觉出不对,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已出现在寝居里,她于昏暗中懵懵的看着他,下意识唤了声:“哥哥。” 谢玄烨是在书房里醒过来的,他不记得自己为何会歇在书房。 昨夜,他和阿闻进了果林,再之后,他就都不记得了。 他在书案前起身,正欲穿衣回谢府时,却听到了他的寝居里传来一道女子沙哑的嗓音,他听得出来,是阿闻的声音。 只是,为何会这般沙哑? 他提了盏灯来到屋内,就站在寝居的门前,看到她歇在了他的榻上,正娇憨的看着他,唤他哥哥。 许久,他未应她。 他只是在想,昨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何阿闻会歇在他的榻上。上回她住在这里,是他不在满月院。 而这回,他在。 阿闻没有理由睡在他的榻上。 心里升腾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七夕那夜,便是他什么都不记得,之后阿闻不再理他了,他一直在想,是不是他对她说了什么伤害她的话。 才让她对他如此疏离。 而这回,他是不是对阿闻做了更过分的事?她歇在他的榻上,嗓音沙哑,而他,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他提灯上前一步,开口道:“天还未亮,怎么醒了?”谢如闻此时脑袋很不清醒,天还暗着。 在她的意识里,眼前的这个人是哥哥的第二人格。 往日里都是沐浴后他抱她回榻上,给她盖好被褥后他就会离开,她也鲜少会在夜间醒过来,她眼眸微张着,往榻边挪了挪身子,朝他伸出手来,又唤了他一声:“哥哥。” 见他站在那里,她问他:“你怎么还没走,我都睡了一觉了。” 谢玄烨看着她朝他伸过来的手,神色微暗,朝她这边走过来,与她道:“窗外在落雨,小心着凉,躺下罢。” 谢如闻抬眸看着他,手腕依旧在外伸着,等他走至榻前握住她。 过了今夜,他们至少要一月才能再见。 她想再抱一抱他。 谢玄烨在离床榻几步远的位置垂眸看着她,片刻后,他脚下步子又抬起,刚走至床榻前,谢如闻就起身半跪在榻上,边用软糯的嗓音说:“哥哥,抱抱。”边抱住了他的腰。 将身子往他身上一贴。 阖上眼眸。 谢玄烨提灯的手微动,有一瞬的怔神,此时他身上只有一件寝衣,是以,谢如闻身上的温热很快便传至他腰腹间。 她抱的很紧。 窗外雨声沥沥,打在屋檐,啪啪作响,屋内显得很是安静,他薄唇翕动,欲言又止,未能说出什么,任由她抱着。 随后,他将手中提着的灯放在榻边小几上,嗓音温和对她道:“先盖上被褥。”他的大手落在她手上,将她的手从他腰间拿开。 谢如闻靠在他怀里的这一会儿,又有些浅浅的睡着了,半梦半醒的听他的话,松开了手,随后又反握住他,拉着他坐在了榻上。 他抬手扯来被褥欲给她盖在身上,还未盖上,谢如闻就已轻车熟路的钻进了他怀里,比适才更为亲昵,继续贴着他的胸膛闭目而憩。 往日里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她总是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谢玄烨神色微凝,垂眸看着她。直到此刻,她靠在他怀里,凑着小几上的那豆烛火。 他才看清楚。 阿闻身上虽着了寝衣。 却并不能遮挡住什么。 轻薄如丝的蝉衣贴在她身上,隐约可见里面的莹白肌肤,蝉衣的领口格外的大,不止锁骨全露在外面。 就连那里也显露出近半。 而她一副困顿的模样,根本未觉察到这一切,只是靠着他。 谢玄烨下一刻,转开了眸光,侧过身去,不再看她。 其实,只要他肯再看上一眼,就能看到谢如闻拢起处的红痕,是在小山洞里刚刚留下的痕迹。 他低声唤她:“阿闻。” 谢如闻迷迷糊糊对他应了声,随后听到他说:“我要回府上了,你躺进被褥里睡罢。”他修长冷白的指节抬起。 犹豫片刻,还是落在了她后腰处,要把她放在枕上,谢如闻在他怀里跟只小狐狸一样哼哼了两声。 随后睁开眼眸,漆黑的眸子看着他,本是落在他腰间的双腕抬起,环住了他的后.颈,借着力身子往上,柔软的唇瓣落在他唇上。 她轻轻的吻他。 于谢玄烨来说,这应是谢如闻第三次亲他了。第一回 在二层阁楼上,她的亲吻很懵懂,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轻轻的咬了他一下。 后来,七夕那日,她把他的下唇咬破了。 而现在,她似乎得了些章法,一点一点的吻他,没有深吻,只是浅浅的亲他,用软.舌舔.舐他的唇。 在将要探进去时,她又收回,似是在跟他玩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等着他来将她吮住,带进他口中。 窗外风吹落叶,小几上的那豆烛火来回摇晃,将灭不灭,寝居内铜兽炉里的鹅梨帐中香早已燃完。 谢如闻躺在榻上沉沉的睡去,一觉睡到了辰时,若不是绿竹来唤她,怕是还要再睡,绿竹边挂起床帐边与她道:“十五娘,夫人和九娘巳时离开,你得起身去送。” 谢如闻睡眼惺忪着从枕上坐起身,嗓音糯糯道:“嗯,梳洗吧。”昨个谭氏跟她说了那么多,她还未给她任何回话。 怕是,等会还要问她。 谢如闻起身梳洗后,穿了一身藕荷色素净的百褶裙,刚一走出屋门,就感觉到一股寒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那场雨虽落的不大,院中古树上的叶子却落了一地,她抬眸四下看了眼,让绿竹陪着去了谭氏那里。 她给谭氏见礼后,谭氏让谢韵先去准备东西了,她未主动开口问谢如闻,心中想着,她一个小娘子,未必能将昨日她说的话都想明白,怕是还给不了她答案。 她坐在屋内品着茶,谢如闻默了默,随后与她道:“夫人昨日所说,我都已明白,我和□□后还只是兄妹,不会有其他。” 谭氏闻言抬眸直直的看着她,将她打量了好大一会儿,随后她柳眉似是皱了下,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 她本以为,他们该是两情相悦。 至少,在她昨日对她说了那些话后,她该为他考虑答应在别苑里侍奉他。 如今看来,他喜欢人家,人家倒是不愿跟他。 谭氏在心里苦笑,随后她站起身,看了谢如闻一眼:“日子还长,不急着回我,你再好好想想。” 她说完,看向孙嬷嬷:“咱们走吧。” —— 谭氏和谢韵离开了,谢如闻抱着二痴一个人在揽月苑里四处闲逛,走的累了在游廊里坐了会儿,想起昨夜的事。 她唤来了景山。 问他:“昨夜的黑衣人可抓到了?” 景山立在她面前,腰间别了一把剑,抬手给她比划:没,他们人多,跑了。 谢如闻又问:“可能看出他们是什么人?” 景山闻言迟疑了瞬,继续给谢如闻比划:应是,北朝人。 谢如闻轻轻‘哦’了声,抬手让景山走了,随后她在口中默念了一遍北朝人,那,他们是冲着哥哥来的? 依然是为袁氏一族报仇的北朝人吗? 谢如闻倚在圆柱上,轻轻叹了声,昨夜她看到那些黑衣人时,心里流转了太多猜想,她怕那些人是建康城里来的。 谭氏昨日跟她说的那些话,她都记在了心里,就连做哥哥的外室,都要被藏在揽月苑里。 她第一次听人跟她说这些。 若是被人知道哥哥和她有男女之情,哥哥在朝中,在士族中,都将身败名裂。 所以,她本能的松开了他的手,躲得他远远的,怕被人看到。 昨日她和谢韵上了山,谢韵是有听到几句谭氏和她的对话的,后来,谢韵告诉她,关于这件事她是有耳闻的。 早在她不是谢氏一族血脉的事被揭开,谢韵就无意中听到她的姑姑谢兰沅在背后与人说闲话,她一副信誓旦旦的语气:“谁知道她在揽月苑里住着的这些年,和慕之有没有私情?” “慕之可是早就知道她不是他的庶妹。” “我早些日子还想给她说门亲事来着,如今看啊,怕是早就不是个雏儿了。” 谢兰沅话说的难听,可她是谢玄烨的亲姑姑,她尚且如此猜测,遑论外人呢?更何况,现在的她,真的和哥哥有些不能被人发现的关系。 她生活在揽月苑里,什么都不知道。 庶妹 第47节 若不是谭氏与谢韵告诉她这些,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 她可以为了她的一己私欲帮第二人格给哥哥下药,却不可以真的害了哥哥。 —— 入了夜,谢如闻一如既往的在小厨房里煎药,药罐里的汤药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已然是已经煎好了。 可她,思绪却有些飘远。 犹豫了好一会儿,她未再往汤药里放‘蜂蜜丸’,灭了火后对绿竹道:“等下浮生来了让他直接端走就是。” 她径直回了屋内,上了榻。 待到第三日煎药时,她手中拿着第二人格给她的青玉瓶,来回摇晃,到最后,她听到了院中浮生说话的声音。 不再犹豫,取了一颗药丸放在了汤药里。 她在心里想,再见他一回,就一回。 因着谢如闻前两日未往汤药中放‘蜂蜜丸’,直到第五日的时候,谢玄烨的第二人格才出现,彼时,谢如闻正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赏月。 他在她身后拥住她,宽大手掌在她腰肢上用力,将她整个托起按在了谢玄烨常用来办公的书案上,俯身伏在她耳边,嗓音低沉道:“为何这回是五日?”若是以往,他会生怒。 这回他的语气算得上是温和,因为那夜在小山洞里,她说她想和他相拥而眠,想晨起时能看到他。他在给她沐浴后。 真的抱着她睡下了。 他给自己留了足够的时间回到谢府,可那个他却提前把他压了下去,比以往的时辰都要早,他只能在那个人要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 起身去了书房。 所以,五日他才能出现,不一定是她做的。 谢如闻抬眸看向他,欲言又止,有些不愿骗他,只问他:“你上回是不是很晚才离开,还把我给吵醒了。” 他垂眸看着她,眸中意味不明,他当然不会告诉她,后来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当时他在那具身体里。 真真切切的看懂了谢玄烨。 他也记得,那夜,她真的很会亲吻。 很会亲吻那个他。 想到这里,他掐住她腰间软肉,眸中暗沉,用阴冷的嗓音告诫她:“日后若敢用我教你的去对别人,我就咬断你的舌头。” 第34章 一旁灯架上的烛火明亮, 谢如闻眸光与他相视,透出不解:“哥哥,你在说什么?”她只以为, 他会因着五日才出现,而怀疑她, 对她生怒, 可他说,用他教的, 去对别人? 她抬手推了推他,嗓音轻轻道:“我不会的。” 他神色依旧暗沉,不会的?呵,他都亲眼看到了, 虽然她并不知道那是谁,可他还是不能容忍。 他修长指节掐在她腰肢上, 冷着语调道:“也包括白日里的他。” 谢如闻闻言有一瞬的怔神, 随后对他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她已有五日未见到他了,这五日里她犹豫过无数回。 虽然那夜让他陪她上山, 去小山洞里时, 她就已经下了决定,日后不会再与他常相见了,可她最后还是想再见一见他。 既然此刻见到了, 她带着与他告别的情绪与他相处, 也更愿意顺从着他, 不去与他对抗, 也不逆着他。 她今日太过乖,反倒让他开始打量她, 他眸光深邃,落在她眉眼间,俯身压下来,修长冷白的指节拖在她后.颈上。 他淡淡开口,突然问她:“阿闻,若有一日我不见了,你会想我吗?” 谢如闻秀丽的眉轻抬,发出一声浅浅的疑声,随后含情美目对他笑了笑:“我们说些别的好不好?” 她往身下看了看:“书案上没铺鹿皮毯,你把我压在这里,有些不舒服。”说着,她本撑在身后的双腕抬起,落在他后.颈上。 他顺势用宽大的手掌拖住她的后脑,俯身吻下去。 与以往的每次都不太一样,吻的特别狠,气息滚烫。 今夜月色澄亮,秋风萧瑟,揽月苑里的林木已泛了好些黄叶,二层阁楼上静谧无声,两道身影相拥,缠绵亲吻。 吻了一会儿,谢如闻抬手将他推开,已是被他吻的眸中染上水雾,她轻轻喘.息着,唇瓣微肿,对他道:“我给你作副画像罢。” 同一副躯体里的两个人。 最初,她坚定不移的把他当作是哥哥,来解她心中的郁郁,后来,她的心思有了些许改变,开始逐渐允许他的存在。 而此刻,他的存在更加明显,这五日里她已经深深的感受到了。 是以,她想为他作副画像,若日后想起他了,也可以拿出来看上一看。 她已经决定了,日后再不会往哥哥的汤药里下药了。 眼前的这个人再出现,应是一月之后,那时,他定会很生她的气,他最讨厌的,就是她动不再让他出现的心思。 所以,她想在今夜和他告别,和他好好相处。 他垂眸看着她,微凉指腹在她唇上轻抚,嗓音暗哑道:“你不是给他作过好几副画像吗?这副躯体是一样的。” 他不太愿意。 谢如闻看着他暗沉的眸光,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轻声道:“我作画的技术很好的,不会很长时间。” 他不理会她的话,俯身继续吻她。 谢如闻嗓音含混不清,呜呜的说着:“你和哥哥不一样,之前只是为他作的画,还未为你作过。” 她话落,他神色明显一沉,眸光意味不明的看着她,在与她眼眸相对时,温柔了几分,他嗓音低沉道:“先要你,再作画,行吗?” 许是因着那夜她对那个他的亲吻让他生了妒意,亦或他有五日未见她了。 此刻,他只想要她。 谢如闻:“……”她有些不知回他什么,因为他神色很认真又很温柔的在跟她打商量,她唇瓣翕动,欲言又止。 没有拒绝他。 书案上搁置了一只博山香炉,他刚来到二层阁楼时谢如闻点上的,炉中青烟袅袅,被晃动的四下飘散。 一场欢愉过后,谢如闻蜷.缩在他怀里,嗓音低低道:“去沐浴吧。”她话落,他却未有动静,只抬手给她将衣服整理好。 随后,他嗓音暗沉道:“先作画。” 谢如闻抬眸看了他一眼:“不行,都,都湿了。”何止是湿了,一直在往外淌,她若站起身来。 会淌的更厉害。 他薄唇勾出一抹邪魅的笑,伏在她耳边。 咬.舐着她的耳垂,声线低沉道:“不是说你作画很快吗?”他抬眸看了眼时辰:“听话。” 谢如闻对他轻轻‘嗯’了声,没有心力跟他分辨这个,对他道:“让我起来吧。”他给她系好衣带。 将她从怀中放下。 谢如闻站在书案前,用镇尺压在纸张上,提笔为他作丹青。 刚要落笔,心神却有些不宁。 往日里他们也在这张书案上做过,她从未觉得有什么。 此时,刚做完,就在这里又作画,她心里反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是什么,只是适才旖.旎的画面时而飘荡在脑海中。 让她有些无法专心作画。 尤其是她能很真切的感受到,如溪流一般的浅浅流淌,这让她更不能凝神,是以,这幅画作的比想象中慢了许多。 谢玄烨此时站在书案前,长身玉立,垂眸看着她,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往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多是在做亲昵的事。 很少像现在这样安静的相对。 在他看来,他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以至于他会觉得这样沉默着是在浪费,可此时,他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可又为何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呢? 他在心里想,想了许久,终于是想明白了。 因为此时他们之间的状态,与她和白日里的那个他的相处,一般无二。 他不止一次在这张书案上处理公务、作画、翻阅书卷。 也亲自在这张书案前教她读书做功课。 那个他在这张书案前做这些事,那他就该和他不同。 他要和她在这里做才对。 为何他要像白日里的那个他一样,这样安静的让她给他作画呢? 虽然他心里很不愿意这样,可抬眸看到她神色认真的在给他作画时,他又不舍得打断她,还控制不住的觉得,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想到这里,他不禁呵笑。 在心里想,三日后罢,三日后,还在这里,他也为她作上一幅丹青。 他难得的有些出神,谢如闻抬眸看着他,轻声道:“哥哥,你走近我一些,烛火有些暗了,瞧不清。” 她该把他画的仔细一些,不然,一月后的他可不会有这么温和的神色,也根本不会有耐心让她作画。 待一幅画作完,已是亥时五刻,他走上前看了眼,她倒是真的有在给他作画,画的和白日里的那个他,一点都不同。 他心底很满意,将画作放下后,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往木梯口行去,谢如闻站了这么久,着实有些疲累,被他抱在怀中觉得很惬意,靠在他胸膛前蹭了蹭。 入了净室,如往常一样,她坐在浴桶里,他帮她沐浴,因着日后不会再见他,谢如闻今夜很有精神。 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她在想,他有什么喜好呢?当初她决定和他好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若他能像哥哥一些,她会给他礼物。 这些日子,她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想到这里,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那本春宫图上有一页,是女子伏与男子身前,用嘴.巴去含.住。 她还从未这么做过。 之前看册子时,有闪过这样的念头,却从未想过这样去做,此刻,她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他曾不止一次的那样对她。 庶妹 第48节 挺舒服的。 就当是给他的礼物吧。 她神思游离的想着,他正在给她沐.浴的手往她身前一攥,猛然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抬眸看向他:“哥哥,你——” 她没说出口,只将双腕绕在他后.颈上,迫使他俯身下来,她凑在他耳边,嗓音轻轻,吐气温热:“哥哥,我送你个礼物。” 他只觉耳边一痒,待她的话落入耳中,他眉心微动,还未开口问她,她柔软的手已经握住了她不该握的,随后,她本是坐着的身.子站起来。 扯住他的手,让他别这么直直的站着。 虽然他身量很高,可还是没入了水中,不行。 于是,她扯住他的手让他在浴桶的高位上坐了下来。 随后,她整个人就跟只小泥鳅一样钻进水中,双腕撑在他腿上,丝毫不在意他垂下来的打量目光。 低下头就要去含。 被他拖住后脑,宽大手掌禁锢的她不能往下移动,他眸光暗沉,意味不明,对她呵笑了声:“起来。” 谢如闻被他拖着后脑抬眸来看他,眸中隐有几分不解,嗓音低低道:“哥哥,你,你不喜欢这样吗?” 他垂眸凝视着她,嗓音冷沉:“我教过你这样吗?” 谢如闻:“……你没教,才是给你的礼物啊。”她垂眸看了眼高高竖起的东西,抿了抿唇,又道:“我想尝试一下。” 她眸光落在那里,话说的直白无顾忌,落在他耳中,让他本就暗沉的眸子暗了又暗,随后,因着他手掌拖在她后脑上,她不能动弹,于是,她伸出舌尖舔了舔。 几乎是一瞬间,他一把将她攥起来。 他站起身,拖住她圆润的臀将她抱在怀中,出了浴桶。 随手扯来一块绢巾给她裹在身上,往寝居里走去。 他在心里想,她今日有些不对。 一会儿是要给他作画,一会儿又这样对他,他眸光深邃的看着她,一时间竟有些看不懂她的心思。 他想了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应是他有好些日子未吃过她了,她是不是想要了,才会先要以这样的方式对他? 只能是这样了。 夜色浓重,半敞开的窗牖透进几许夜风,凉丝丝的,他将她放在榻上后,又去落了窗。 待他又走回来时,谢如闻躺在枕上问他:“哥哥,什么时辰了?” 他熄灭了小几上的烛火,在谢如闻清醒的意识里,头一回也上了榻,边落了床帐边回她的话:“过了子时了。” 谢如闻轻轻‘哦’了声,已经过了子时了,他睡不上一会儿就要离开了。 她正欲翻过身来抱住他,却被他整个人压了过来,下一刻,他掀开被褥将他们两个人蒙在了里面。 谢如闻眼前骤然一暗,恍神的功夫,眸子已放大,发出轻.吟声,两只手也因突如其来的感受死死的攥在被衾上。 没一会儿,她眼圈泛红,眸中水雾氤氲,在心里想着,适才她要这样对他,可他不让。 而他,又这样对她。 很快,她心神涣散。 没有心思再想这些了。 他们之间相处了这么久,他早已对她的身.体很熟悉,也很懂她。 他找准位置,探.吻进去,越发的贪婪。 屋内洒进几许月光,略显清冷,与他的呼吸相悖,谢如闻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就算被他拥在怀中,还在颤.栗。 —— 卯时的时候,浮生进了他家公子的寝居,往日里这个时辰,他家公子已经起身,要准备去上早朝了。 可今日,屋内却没有动静。 浮生站在竹林屏风后,低声唤道:“公子。”未有人应,浮生又唤了一声,依旧是无人应答。 他只好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发现他家公子的床榻上空空的。 甚至连被褥都未动过。 浮生睁大了眼眸:“……公子这是去哪了?”待回过神来,他急忙来到他家公子的书房,想着,公子不会昨夜去了揽月苑未回罢。 他刚踏进书房,就见他家公子坐在书案前,正用冷白指节按揉着太阳穴的位置,神色凝重,似是没有休息好。 可公子昨夜,不是早早的就回了寝居,还不让他和无念打扰吗?怎么会又在书房里待着呢,神色还如此凝重。 浮生上前道:“公子,该上早朝了。” 谢玄烨对他颔首,从书案前起身,径直去了净室洗漱。 谢玄烨夜里确实没有休息好,实际上,他一宿未睡,只回到书房后小憩了不到一刻钟,就习惯性的醒来了。 昨夜,谢如闻与往日不同,不再昏昏沉沉的睡过去,而是靠在他怀里直直的看着他,很困,却不去睡。 她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他很乐意陪她说会儿话,于是,后来他们又做了一回,直接折腾到寅时,待他又去沐浴一番回到谢府。 刚出了地道走至书房,那个他就要醒过来了,于是,他在书案前小憩了一会儿。 —— 谢玄烨换上官服去上早朝了,揽月苑里,谢如闻昨夜也是到寅时才睡,直睡到午时才醒过来,在榻上翻了个身。 又醒神了好大一会儿。 直到绿竹走进来,轻声对她道:“十五娘,公子来了,让你去满月院一道用午食呢。”昨个夜里谢如闻知道她今儿得睡到很晚。 就回了她的上弦院里睡。 她在榻上对绿竹‘嗯’了声:“你让浮生跟哥哥说一声,我一会儿就去。”她又醒了会儿神,才从榻上坐起身。 梳洗一番,换了身豆绿色缠枝百褶裙,抱着二痴就去了满月院。 谢玄烨此时正在二层阁楼上翻阅书卷,瞧见她来,他将书卷放下,从那张书案前起身,垂眸看着她,嗓音平和道:“绿竹说,你刚睡醒?” 谢如闻对他颔首:“昨夜歇下的晚。”话落,她的眸光落在他身前的书案上,脑海中几乎是一瞬间,充斥着昨夜她和第二人格在这张书案上做过的事。 此时是白日,又是在谢玄烨面前,她白净的脸颊晕起绯红,往八仙桌处走了走,扯话道:“哥哥,我饿了。” 谢玄烨看着她,吩咐浮生端来饭食。 坐在八仙桌前,谢如闻虽是睡到现在,还是有些犯困,忍不住掩手打了个小哈欠,都说打哈欠是会传染的。 随后,谢玄烨也掩手打了个哈欠。 谢如闻瞧见了,没忍住轻轻笑了下,这么多年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昨夜他们折腾到那么晚,一宿未睡。 想是他今日一早又去上朝忙公务。 怎可能会不困呢? 她垂眸偷偷的笑,被谢玄烨看在眸底,他清了清嗓子,嗓音平和道:“昨夜处理公务至夜深,没休息好。” 谢如闻垂眸不吭声,只对他点了点头。 哥哥竟还跟她扯谎。 不过,她能看到他的另一面,心中染上几分欢喜,觉得这样的他,似乎更让她喜欢一点,不那么沉稳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反倒有了几分少年气。 谢如闻夹了一块凉拌牛肉放在口中嚼着,待咽下后才对他道:“哥哥身子不好,日后不可忙碌到太晚。” 谢玄烨刚用了口粥,抬眸看向她。 身子不好? 谢如闻与他眸光相视,见他直直的看着她,解释道:“哥哥不是一直在用药吗?虽然哥哥不说是怎么了,总归用药不是什么好事。” 默了片刻,谢玄烨对她颔首:“日后我会注意。”他抬手给她夹了一块烧鹿肉,又补充了句:“也会养好身子,毕竟大了你许多。” 谢如闻:“……嗯?” 他不再看她,只又给她夹了菜,谢如闻确实是饿了,昨夜回到上弦院时她就有些饿,可她又实在困的不行。 就去睡了。 她垂眸口中不闲着,一直在吃,谢玄烨早已放下了筷子,拿起杯盏用了口清茶,也给她添了一杯。 见谢如闻吃的不似一开始那般起劲,他神色平和的问她:“书案上那副画像,是你昨日夜里作的吗?” 谢如闻:“……”她微怔了下,随后对他‘嗯’了声,昨夜她却是忘了让绿竹把那副画像给收起来了。 谢玄烨深邃眸光看着她,神色微敛,只道:“下回还是要在你面前让你作画,”他抬眸往书案处看了眼:“不像我。” 谢如闻轻抿唇瓣,抬眸看向他:“我昨夜闲着无事,随手画的,确实不太像哥哥,一会儿我拿回上弦院。” 谢玄烨对她应了声。 谢如闻在阁楼上和他待了有一个时辰,随后回了她的上弦院,又补了一觉,直到天色渐暗,她起身在院中逛了会儿。 把二痴下的蛋给收了。 随后就去了小厨房里给谢玄烨煎药。药罐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还透着药材的苦涩味,她从袖袋里取出那只青玉瓶。 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她将青玉瓶里的药丸倒进一盆清水里,搅动的它们全部融化,将融了药的水泼洒在了地上。 一颗都不剩。 待药煎好,浮生还未来,谢如闻嘱咐绿竹:“等下汤药让浮生端走,告诉哥哥我不去满月院和他一道用晚食了。”说完,她抱着二痴去别苑里闲逛了。 —— 夜里又落了场秋雨,天气越发的冷寒了。 谢如闻白日里总是抱着二痴四处闲逛,夜里早早的就上榻歇下了,谢玄烨这几日常来揽月苑,她会去和他一道用晚食。 只是,不再陪着他赏月了,待上一会儿就会回来。 她那日把‘蜂蜜丸’都融在水中泼洒在地,谢玄烨的第二人格已有数十日未出现了,她偶尔会想他。 想他的时候,她坐在她的小书案前,将前些日子他给她的那本厚厚的画册又添了些东西。这本画册上,只有最初的时候,他每日都陪着她作画。 庶妹 第49节 后来,疏漏了许多。 她就回忆着把那些遗漏掉的,都给画了出来。 在一起近四个月的时间,他们做了无数回,谢如闻翻看画册时才发现,足足画了有百十张,用了画册的大半空白。 一连数日,她想起什么了,就补在上面,有时都躺在榻上准备歇下了,忽然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某个画面。 就会又起身给添上。 她还想起了那夜他问过她的话,若他日后不在了,她会不会想他。 她当时没有回答他。 第二人格不再出现的这段时日,日子过的快,也慢,转眼间已至重阳。这日,谢如闻正坐在书案前,往画册上添在莲湖里他们拥吻的画面,绿竹突然走过来:“十五娘,”她刚说到这里,见谢如闻急忙将画册给盖上。 一时间话顿了顿,绿竹往后撤了几步,继续道:“今日重阳,公子来了,让十五娘去满月院里呢。” 谢如闻将画册子收进书案下的抽屉里,还特意给安了把小锁,随后站起身理了理衣裙,对绿竹道:“早些日子酿的菊花酒取两壶来。” 绿竹应下:“是。”她走出屋内,在心里只道,十五娘近来好似有些不对,心事很重的样子,公子有些日子没在夜间里来了。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她叹了声,许是十五娘长大了吧,心事比从前多了许多。 谢如闻提了两壶菊花酒往满月院走,刚走出几步,远远瞧见浮生走在另一条小道上,也是往满月院里去。 她唤了他一句,浮生急促的步子停下来,往她这边来:“十五娘。”他极有眼力见的接过谢如闻手中提着的酒壶。 谢如闻对他颔首,有意放慢了步子,问浮生:“你在谢府上待了几年了?” 浮生回她:“我自五岁时起就在谢府,那会儿不在公子院中,九岁的时候才去做了公子的小厮,”他看向谢如闻:“十五娘问这个做什么?” 谢如闻随意道:“上回偶尔听九娘提起过,哥哥年少时受过些伤害,好似,和夫人有关,不知你听说过没?” 浮生闻言神色微变:“……我,没听说过。”他话落,谢如闻对他‘嗯’了声,随后浮生问她:“九娘还说什么了?” 谢韵从未与谢如闻说起过这些,谢如闻扯了句谎骗浮生:“说了许多,不过,我不太信,那个时候九娘才多大年纪,作不得真。” “所以,我才问问你。” “你若是知道,可与我说,”她给浮生指了指他手中提着的酒:“正好趁今日是重阳,我还能和哥哥对饮几杯,与他说上几句。” 浮生是知道的,在他家公子面前谁的话都不好使,唯十五娘的话公子很是听从,他想了想,既然九娘已经说漏了嘴,他不妨给十五娘说一说。 一月时间越来越近,谢如闻心里起初是带了些期待的,哥哥正常用药一月后第二人格就会出现,后来,她心里的恐惧大过期待。 她知道,她这么做,第二人格定会很生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生气,她不知道到时该如何面对他。 她既然决定不再和他纠缠,就不能再犹豫,她不想他再出现了,是以,她想了很多,最后还是把问题回归到谢玄烨身上。 哥哥年少时到底受过什么样的伤害? 浮生犹豫了片刻,对谢如闻开口道:“公子,公子不是谢氏家主的孩子。”浮生话落,谢如闻脚下步子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浮生往四下里看了眼,随后将他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讲给了谢如闻听。 一刻钟后,待谢如闻提着酒往二层阁楼上走的时候,脚下的步子都显得有些沉重,她看到谢玄烨正负手而立,远眺着群山。 她走上前,唤他:“哥哥。” 谢玄烨闻言回身,从小几上拿起一串灿红的茱萸果朝她走过来,薄唇勾笑,嗓音里噙了笑意:“今日重阳,插上茱萸果,愿阿闻岁岁无病无灾。”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上前一步让他在她发间插上茱萸果。 随后,她抬手给他看了看手中提着的菊花酒,与他道:“这是早些日子我们自己酿的酒,哥哥尝尝味道如何。” 她将酒壶搁在小几上。 各添上一杯,往他跟前递了递,见他今日心情不错,与他直言道:“哥哥,与我说说你年少时的事。” 谢玄烨拿杯盏的指节微顿,只听谢如闻又道:“关于夫人的。” 她话落,许久未见谢玄烨言语,心中生起不好的念头,她突然想起那回在地道里,因为她提了一句哥哥生的像夫人。 哥哥像是变了一个人,把她的手攥的疼了好几日。 所以,提起他年少时的事,也可以让第二人格出现?谢如闻在心里这样想着,只感觉一道深沉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 让她不敢抬眸。 第35章 此时的二层阁楼上日光很盛, 正值申时,日光透过泛黄的枝叶细细碎碎的洒下来,他们依旧是坐在那棵古老粗壮的槐树下。 一左一右, 两张软椅。 秋风拂过,谢如闻的话问出口后, 安静了好一会儿, 她垂眸看着杯盏里刚添上的菊花酒,感受着那道沉沉的目光, 最终,还是抬起了眼眸。 此时,谢玄烨确实正在看着她,他今儿身上着的是平日里少见的浅色锦缎宽袍, 更显气质矜贵,温润俊美。 可他的神色却与往日里不同, 眸底似是藏着暗不见底的深渊。谢如闻与他眼眸相视, 察觉到他眉心紧蹙。 似是在克制着什么。 与那日他在地道里的神色很是相像。 谢如闻本能的从软椅上站起身,低声道:“哥哥,你——”她话未说完, 被谢玄烨开口打断:“唤浮生过来。” 谢如闻:“……好。” 此时, 谢玄烨眉目紧蹙,额间青筋凸起,冷白指节握在椅把上, 手背脉络暴出, 因着他的克制, 就连脖颈间的肌肉线条都在微微颤动。 这种感觉对于他来说, 并不陌生。 之前在这座阁楼上,阿闻对他亲近时, 他看到她将江濯拉入假山中时,这种感觉都在,只是,这回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年少时的事,他早已放下,阿闻与他提起,也只是牵动了些许他的心绪,并不至于让他如此难以压制。 适才,他心绪微乱,垂眸看向她时,日光正盛,光影交错,阿闻的面容在他眸中逐渐虚晃,他像是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是旖旎春.梦。 他看到了什么呢? 繁茂的葡萄藤下,落着淅淅沥沥的雨,她躺在长木椅上,身.下是他的外衣,双手紧紧攥着垂落的葡萄藤。 而他,正在欺负她。 她哭了。 暗黑的小山洞中,同样是个阴雨天,阿闻在那块形状奇特的石块上半躺着,他依旧是在欺负她。 就在此刻他们相对而坐的地方,他用丝带绑缚住她的双腕,伏于她身.下,手中拿着灯盏,对她做不可言喻之事。 脑海中不同的画面流转,他只觉再也克制不住,太阳穴的位置就像被雷电劈过,就要轰然炸开。 很真实。 一切都很真实。 就如那夜,他在满月院的书房里醒来,去了寝居,她温热柔软的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她钻在他怀中闭眸而憩。 一样的触感。 尤其是她的吻,那夜她对他的亲吻。 好似这些画面,曾真实的发生过无数回。 他抬起修长指节,按揉在就要炸开的太阳穴上,胸腔外涌,神色冷沉,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浮生三步迈作一步,急急忙忙的跑来二层阁楼上。 他下意识就知道,他家公子让他上来是为了什么,因着十五娘在,公子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未开口。 浮生急忙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瓷瓶,走近他家公子,将一粒黑砂似的药丸倒在了他家公子的掌心中。 谢如闻眸子放大,紧紧盯着谢玄烨手中的药丸。 随后,她上前给他添了杯茶,递给他。 阁楼上又安静了下来,谢玄烨用了药后,适才的那些旖旎画面已全然不见,他站起身,走至阁楼木栏处。 他身量高大,长身玉立,眸光远眺,谢如闻也站起身走至他身旁,望着远山,今日重阳,是该登高望远。 过了片刻,谢玄烨垂眸看向她,虽然那些旖旎画面已不在眼前,却是留在了他脑海中,他眸光深邃,一寸不错的看着她。 谢如闻注意到他的目光,抬眸与他相视:“哥哥,你看着我做什么?”她抬手触了触她的脸颊:“有脏东西吗?” 她话落,正巧有片落叶被风吹在她发间,谢玄烨抬手,从她发间拿起,嗓音温和道:“有片落叶。” 谢如闻看着他手中的落叶,浅浅笑了下,从他手中拿过,在手中随意摆弄着。 她本以为关于夫人的事,是不能再继续说下去了。 谢玄烨却对她开口道:“阿闻想知道什么?” 谢如闻抬眸看向他,过了片刻才问:“府中那些传言是真的吗?”适才来满月院的路上,浮生与她说:“当年,也不知是如何传出来的,说夫人嫁进谢府时,就已有了身孕。” “因着这事,老夫人还大发雷霆,逼问了老爷,可老爷一口咬定公子就是他的血脉,最后,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既然传了出来,总归有些端倪,尤其是老夫人,之前待公子格外的亲切,自这以后,就开始变了。” “府中的下人,尤其是那些家生子,个个都擅察言观色,便也认定了公子不是谢氏血脉,打那之后,待公子的态度也不甚热络。” 谢玄烨神色平和,语气淡然,回她:“父亲是谢氏一族家主,能被推举为家主,自然不是庸碌之辈,我若不是他的血脉,如何能在谢氏立足。” 谢如闻上阁楼前也这样想过,觉得那些传言作不得真,可若是这样,哥哥又为何会出现第二人格呢?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 她又问:“那夫人呢?哥哥为何和夫人不甚亲近。” 谢玄烨眸光望向远处群山,如今已是霜降节气,山中泛着黄绿,他的思绪悠远,忆起了年少时的事。 自阮姨娘入了谢府后,谢敛和谭氏的感情就破裂了,谢玄烨七岁的时候,谭氏就已在府中养起了男.宠。 其中有一个,是谭氏极为喜欢的,与她年少时便相识的远房表兄。他在朝中任武职,早些年外出作战,还未成亲。 在谭氏未出阁时,就对她倾慕已久。 于是,他便常来谢府。 被年幼时的谢玄烨撞上过不止一回。 庶妹 第50节 那时的他虽年少,却能懂得一二,正巧那日,谢敛也来了谭氏这里。 他愤怒的与谭氏大吵一场,声嘶力竭:“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过分。”谢敛虽自知是他有错在先,依旧是忍不了。 “让你的这些男人都滚出去,不然我在朝中弄死他们。” 谭氏闻言也怒了,丝毫不示弱:“好大的口气,你谢敛若是个有种的,现在就去,不然我一辈子看不起你。” 两人都在气头上,说出口的话越来越过分,他骂了谭氏更难听的,掐着她的脖颈,质问她:“你和他早就相好对不对,他是你的表兄,你们自幼就相识,”他像是疯了一样:“和他相好,为何又嫁给我?” 他越生气,谭氏越感到兴奋,她为了刺激谢敛,用无比坚定的神色,认真的语气一字一句告诉他:“为何嫁给你?因为我早就怀了他的孩子,他又要带兵作战,只好嫁给你了。” 她话落,谢敛将她狠狠推倒在榻上。 当时,谢玄烨在院中听到了这些话。 他确实是谭氏早产生下来的。 年少的他对谢敛既敬重又崇拜,那是他的父亲,教他读书识字,骑马射箭,他是谢氏家主嫡子,万般荣耀。 可他目睹了父亲的另一面,也听到了父母间不堪的事。 那时的谢敛还未至而立之年,心性不甚沉稳,谭氏在母家时便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更为肆意。 他们的这场冷战持续了近半年。 而这半年里,谢玄烨成为了他们之间互斗发泄的存在。 谭氏为了气谢敛,竟让她的表兄教谢玄烨练剑,那日,年少的他拿起手中的剑,刺在了那个人的身上。 谭氏气的大骂了他一场。 而谢敛,为了让谭氏跟他示弱,对谢玄烨越发的严厉,每日里给他安排不停歇的功课,就连他生了病,也逼着他在雪中练剑。 那半年的时间里,少年心性被磋磨殆尽。 府中关于他的身世流言四起,无人去过问过一个年仅七岁的孩童,自那之后,一向明朗热络的孩童开始变得沉默。 虽然后来他再长大一些,知道了一切,可他于父亲母亲,还有自那之后再未待他亲近的祖母,都很疏离。 谢玄烨神色平和,收回眸光看向谢如闻:“我并非不与她亲近,只是隔阂了几年后,不知如何与她相处。” 谢如闻观着他的神色,对他‘嗯’了声,随后走至小几前,与他道:“哥哥,过来尝尝菊花酒。”谢玄烨朝她走过来,接过她递来的杯盏后。 见谢如闻拿起杯盏就要用,他抬手制止她:“只可用半杯。”谢如闻长这么大,用过的酒屈指可数。 几乎是没一点酒量。 她今日倒是乖,听他的话,当真是只用了半杯,往年他不让她用时,都要跟他抬杠。 谢玄烨薄唇勾笑,与她一道用了酒。 在阁楼上待了近半个时辰,谢如闻又抱着二痴回了她的上弦院。她已经知道,哥哥平日里在用的是什么药了。 哥哥第二人格的出现,和他年少时的事或许有关,但主要原因,是五石散。 在二层阁楼上时,她看到浮生往哥哥手中倒的药丸,瞬时便明白了。那药丸她在哥哥寝居的玉枕里见到过。 当时瓶身上写着的,是五石散。 她还偷偷的取了一颗,就在她妆奁的小抽屉里放着。 她曾经只是怀疑,不信哥哥这样的人,会染上五石散。 如今还有什么可不信的,她都亲眼看着他服用了。 所以,哥哥这一年多以来,是在戒五石散,他日日用的汤药是在压制体内五石散的瘾,而浮生之前说,哥哥偶尔会不用药。 也只是想靠坚韧毅力压制,尽快戒掉。 她在心里想,哥哥适才与她说起年少时的事时,神色间是那么的平和淡然,俨然是早就不在意了。 而且,他的第二人格刚出现不过几月,若真是因着夫人,该早就出现了才对。 第二人格的出现和五石散有关。 应是始于哥哥年少时的那段经历,被五石散的药瘾冲出。 而他之所以一月出现一回,应是五石散的药瘾只靠平日里的汤药会压制不住,而这压制,每隔一月,会冲破一次。 谢如闻抱着二痴回了上弦院,心里舒畅许多,若真如她所猜测,哥哥适才刚用了药,那么十日后,第二人格将不会出现。 他若会出现,该是四十日之后了。 —— 霜降节气过了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寒,谢如闻不再像之前那样抱着二痴四下里闲逛,常在屋里待着。 最近越发勤奋了些,整日里都在看书作画。 已有十日了,如她所想,谢玄烨重阳那日在阁楼上服用了五石散,第二人格并未出现。 这日夜里,她用过晚食后并未回屋内。 而是去了景山院中。 今日是景山的生辰,她让吴娘煮了碗长寿面送过来,她来到这里时,景山正站在院中等着她。 往年,也都是她陪着他一起过的。 景山是个哑巴,平日里除非她吩咐他做事,不然很少会主动找她。除了他生辰的时候。 当初,就是他主动找到谢如闻,告诉她他的生辰是九月二十,问她能不能每年的这一日,都陪他吃一碗长寿面。 谢如闻答应他了。 每年都过来陪他用面。 谢如闻走进院中,对他浅浅笑了下,从袖袋里取出一把精致的短匕首递给他:“我让无念根据你的喜好,专门打的,瞧瞧喜不喜欢。” 景山眸光微沉,从她手中接过,对她比划:喜欢,谢谢。 谢如闻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石桌上的汤面还在冒着热气,与往年里一样,她拿起筷子和汤勺从他的大碗里给自己盛出一小碗。 随后对他道:“过来用面罢,一会儿就要凉了。” 景山对她颔首,坐在她对面,安静的和她一起用面。他尝了一口后,抬眸看向谢如闻,见她正垂眸小口小口的吃着。 他轻轻笑了下,在心里对她道:生辰快乐。 谢如闻在他这里用完了面,与他闲话几句后,就走出了他的院子,刚走至一片石榴林时,她突然想起来。 鹅蛋还没给他。 她特意让绿竹给煮的。 于是,她转身又往景山院中走。此时,夜色已经暗下,烛火明亮,谢如闻脚下步子不疾不徐的走至院门前时。 听到了院中有人在说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袁景山,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这可是谢玄烨的别苑,你忘了袁氏一族是死于谁手了吗?” 这人话落,景山就朝院门前看了过来,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格外灵敏,虽然谢如闻并未发出刺耳的声响,还是被他察觉到。 他瞪了眼前人一眼,示意他走。 他站在院中,与谢如闻相对而立,秋日里的夜间落下层层霜雾,带了几分寒意,夜色凝重,谢如闻与他眸光相对。 许久,她开口问他:“你和那些北朝人相识?” 第36章 谢如闻问的肯定, 因为她适才在院门前听得很清楚,黑衣人口中唤的是‘袁景山’,所以, 黑衣人是之前刺杀哥哥的北朝人。 景山姓袁。 谢如闻的话问出口后,景山低垂下了眼眸, 不再看她。谢如闻上前一步, 依旧是等着他的回答。 夜深雾重,偶有鸟雀啼鸣, 景山抬眸,对谢如闻点了点头。 谢如闻再问:“你既姓袁,是北朝人,为何会在揽月苑?”是他不知道袁氏一族是哥哥杀的? 被哥哥雇来给她做贴身侍卫? 亦或是他都知道, 只是他早已放下这一切。 谢如闻心思流转,这两种可能都被她否定。以景山的武功, 若想去查些当年之事, 并不难,灭族之仇,也不可能会放下。 她等着景山的回答。 景山只是看着她, 并未再给她回应。 默了片刻, 谢如闻问出她心中所担忧的事:“那些人从北朝而来,为的就是刺杀哥哥,如今他们寻到了你, 你会帮他们吗?” 谢如闻至今想起当初在马车里与谢玄烨被刺杀时的事, 都心有余悸, 景山在揽月苑里待了数年, 若要刺杀哥哥早就做了。 她信他的忠诚,可如今, 那些黑衣人寻到他,既然他不愿对她如实相告,她只想知道,他会不会对哥哥不利。 听到谢如闻这么问,景山神色一凝,直接抬手给她比划:我不会帮他们,也不会害他。 他顿了下:我只保护你。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默了片刻,她对他应了声,没再说什么,将拿着的鹅蛋扔在他手中,径直离开了。 回到上弦院,谢如闻坐在浴桶中闭目而憩,红梅给她沐浴,想跟她说上几句话,见她眉心轻皱,没敢打扰她。 谢如闻此时正在想,这些年景山待她如何。 自她来到揽月苑后,景山就一直在,那时,哥哥告诉她日后景山便是她的贴身侍卫,唯她的命令是从。 这些年,景山真的很听她的话。但他对哥哥,却不似无念和浮生,甚至是很冷漠,哥哥也从未怪过他。 她也只以为他性子生来如此,还不止一次的觉得,她和景山很亲近。那种亲近,是来自于她八岁之前的记忆。 年少的时候,她偶尔会问起他这些,可他哑,平日里也很寡言,从未告诉过她什么。她虽好奇,却也不会逼他说。 而现在,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已不容她忽视自己的情绪,她和景山有着某种她不知的牵连,而景山是袁氏一族的人。 那她呢? 她是谁。 当年,袁氏一族南渡,在南平郡遇害,而她,正是哥哥在南平郡的江面上捡来的。 庶妹 第51节 当真就那么巧合,她和谢氏一族的双生子生的相像? 怕不是,就连谢清霜也是个假的。 谢氏双生子早就因年幼失母而离去了。 想到这里,谢如闻神色间染上燥意,突然从浴桶中站起身,带动的水声哗哗,她轻喘着气,对红梅道:“拿绢巾来。” 适才,她突然想起一望无际的江面,江水冷寒,落着萧瑟的秋雨,黏腻阴冷,让她很是生厌,顿时觉得浴桶里都是寒凉的江水。 红梅给她取来绢巾,抬手递给她:“十五娘,可是这屋内太闷了?我就说,不过是秋日里,净室里根本不用放炭盆。” 她还欲再说,谢如闻已从浴桶中走出,裹上绢巾径直回了寝居。 —— 一连数日,谢如闻都未怎么出上弦院,今岁秋日里的雨格外的密集,落了一场又一场,越发的冷寒。 谢玄烨知她一到秋冬日人就变得懒散,也不再让她给煎汤药。 谢如闻就整日赖在屋里。 自重阳那日后,谢玄烨依旧会常来揽月苑,只是不常让浮生来唤谢如闻了。他时常立在阁楼上,往上弦院的位置远眺。 虽隔着林木,瞧不真切什么,心中却踏实。 这日,谢如闻在院中晒了会儿太阳,和绿竹红梅一起给大痴二痴新做了一只暖和的窝,待忙活完后,她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了封书信。 递给绿竹道:“让浮生拿给九娘,定要亲自交到九娘手中。” 她神色认真,绿竹接过后对她应是,就去寻浮生了。 谢如闻给谢韵写了书信,邀她来揽月苑里玩,顺道带上谢清霜一起。 她知道,谢清霜已经嫁进了临渊王府。 想要出门应没那么容易,若她直接给她去信不妥,便让谢韵去寻谢清霜,以回谢府为由,带谢清霜来这里一趟。 她有些话想问她。 这几日她仔细想了想,哥哥那里自是不能去问的,问了也是无用。她曾在心底生出过不止一回她不愿相信的猜测。 可这个猜测,又是那么的合理。 绿竹去送书信了,谢如闻起身看了看自己身上沾的鹅毛,让红梅侍奉着她沐浴,谢玄烨前几日去了南阳郡处理公务,今早方回。 她已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要去和他一道用晚食。 —— 秋日里的天色暗下的极早,谢如闻提着裙据走上阁楼时,阁楼上已燃了烛火,谢玄烨正身正体直的坐在书案前提笔落字。 她放轻了步子,直到他落下最后一字,冷白指节将上好的银光纸折叠,她才上前唤了声:“哥哥。” 谢玄烨抬眸看向她,对她颔首,随后将手中书信递给无念,吩咐道:“送出去罢。” 无念应是,径直下了阁楼。 谢玄烨起身,见谢如闻身上只着了件百褶裙,连披风都未系,他吩咐浮生:“端两盆银丝碳上来。” 未等浮生应下,谢如闻先开口道:“哥哥,我不冷。” 浮生:“……”看向他家公子。 谢玄烨:“先端上来罢。” 往年里,也都是这样,因着谢如闻常和他在阁楼上赏月,是以,秋日里二层阁楼上就已放了炭盆。 谢如闻虽怕冷,但今儿午时的时候日头好,这会儿阁楼上都未染上寒气。 谢玄烨在八仙桌前坐下,给她盛了碗热粥,嗓音平和与她道:“给谢韵去书信,可是邀她来别苑玩。” 谢如闻边夹了颗菇子吃,边抬眸看向谢玄烨,待咽下后,她随意道:“我有些日子未见她了,邀她来住上几日。” 谢玄烨将粥递给她:“也好,她近来在府上也有些闷。” 谢如闻对他应了声,垂眸用粥。 待用过晚食,无念回来了,不知与谢玄烨说了什么,谢玄烨又去了书案前提笔写书信,谢如闻就在阁楼上遛食。 待他书信写完,无念拿着离开后,谢如闻站在那棵古老粗壮的槐树下,眸光直直的盯着树干上一个硕大的鸟窝。 谢玄烨走至她身后,听她嗓音轻轻的问他:“哥哥,我若是把这窝鸟都给炖了,只留下一只幼鸟养着。” 她回身看向他:“这幼鸟长大后,是会恨我害了它全窝,还是会感恩我把它养大?” 此时,下弦月已高悬于空,洒下淡淡清辉,谢如闻一双含情美目带着几许随意,与他眸光相对。 谢玄烨抬眸往她适才瞧的鸟窝处望了眼,未回她的话,只问她:“既是都给炖了,如何又要留下它一个。” 谢如闻依旧看着他,想了想:“觉得它生的可爱,而且你看它那么小,刚刚出生没几日,不舍得。” 谢玄烨神色平和,对她轻笑:“生了恻隐之心,必定留下后患,你照顾它长大,彼此间生出情感,日后,它若生恨,便是一把噬心利剑。” 谢如闻:“那若是哥哥,便会连它也一同给杀了?” 谢玄烨看着她:“我若杀它家人,必定不会留它。” 谢如闻直视着他的眸子突然垂下来,不再看他了。哥哥说的对,他从不是个心肠慈悲之人,尤其是在朝堂士族之间。 手段向来狠绝。 他是谢氏家主嫡子,自幼便熟读经史,有博学之人为他传道受业,他那般睿智之人,若灭一族,怎会留下后患呢。 谢如闻不问了,走至木栏前抬眸看着天上洒下清辉的月。 谢玄烨下了二层阁楼,再上来时,她正在微微出神。 他唤了她一声:“阿闻。”谢如闻抬眸看他,注意到他宽大的手掌中有一只紫檀木盒,随后他修长指节将木盒打开。 里面是一支白玉簪。 晕染着云霞的色彩,极为好看。 他从紫檀木盒中拿起,深邃眸光看着她,嗓音温和道:“南阳郡盛产玉石,偶然瞧见这支玉簪,想来你会喜欢。” 谢如闻下意识咬了咬下唇,这么多年来,谢玄烨送给过她很多礼物,唯独没有玉簪。 绿竹告诉过她,男子送女子玉簪,乃为定情。 谢如闻与他眸光相对,唇瓣翕动,问他:“因为我会喜欢,哥哥就送我玉簪吗?” 谢玄烨对她颔首,冷白指节抬起,将白玉簪给她戴在发间。 他上前了一步,离得她很近,因着他的身量高大,谢如闻正好能看到他脖颈间修长的线条,以及他漂亮的喉结。 她就这样直视着他,鼻息间都是他身上的檀香气息,让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随后,他又俯身下来,伏在了她耳边。 谢如闻身子一瞬间有些僵。 听他温润沉稳的嗓音在她耳边道:“阿闻喜欢吗?” 夜风吹拂,谢如闻紧咬着下唇,许久都未能回他的话,正欲侧首过来看他时,眼前人却突然用大手掐住她的脖颈,冷冷的笑了几声,眸光阴戾:“你不会以为他当真要送你定情信物罢?” 他笑的更加肆意,眸光如剑,恨不得杀了她,俯身下来咬住她的唇,狠狠的咬下去,直到血腥气蔓延在彼此唇齿间。 他呵笑,用修长指节点着她的心口,语气意味不明:“听听,这心跳的多快啊,都要蹦出来了,”他指节再用力,掐的她有些喘不上气来:“阿闻,你当真是喜欢他喜欢的紧呀。” “可惜,他怎会送你玉簪呢?”他用舌尖舔了舔她还在冒着血的唇瓣:“失望吗?这玉簪是我买给你的。” 谢如闻被他掐的莹白脸颊泛着绯红,费力道:“放开我——”她双手使劲掰着他的手,掐的他指节上,都是痕迹。 他当真松开了她,不再掐着她的脖颈,宽大的手掌攥在她腰间,垂眸冷冷直视着她,眸光中带着对她的怒气,也有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相思。 谢如闻只垂着眼眸不去看他,她不知道时日还未到,为何他又出现了,这几日她一直在想她的身世,根本不知如何去面对他。 总之,既做了决定,就不会再帮着他给哥哥的汤药里下药。 他就这样看着她,看着她娇靥绯红,看着她睫羽闪动,看着她嫣红的唇还在不停的往外冒血,他突然有些心疼。 大手拖住她的后脑,迫使她抬起下颌,俯身下来一点一点给她舔.舐伤口。 咬的时候有多狠,舔.舐的时候,有多温柔。 许久,他深邃眸光看着她,指腹在她唇角轻抚,边吻她的伤口边道:“给我个原谅你的理由。” 谢如闻当然可以去骗他。 然后再次不让他出现。 可只要哥哥的五石散一日戒不掉,他就总有出现的时候,她与他直言:“哥哥对我没有任何私心,他光明磊落,不能因我与你之间的事,害的他身败名裂。” “若继续下去,总有被发现的那一日,我不能害他。” 他闻言冷冷的笑她:“你就这么信他?”他问了她,却不给她回答的机会,继续吻她,适才是轻轻舔.舐她的伤口。 此时,却是吻在伤口处,让她疼。 谢如闻是很怕疼的,被他吻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勾住他的舌,依旧是用的狠劲,狠狠的回击了过去。 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回咬了他,不但没让他生怒,反而让他有了几分兴奋,他继续磨着她的伤口处,谢如闻呜呜的往外赶他。 却突然感觉到口中多了个什么东西。 是一粒苦涩的药丸。 在口腔内蔓延开来。 她紧紧皱着眉,想要推开他,可她的力气在他这里丝毫不显,被他逼着将药丸滑过喉咙,咽了下去。 谢如闻口中太苦了,药丸咽下后,她便不再挣扎,任由他的吻将那苦涩气息催散,直到口中只剩淡淡的血腥气。 谢如闻呜呜的问他:“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不回她的话,只继续吻她,因着他的吻炙烈,没一会儿,谢如闻就感觉到身上有些发热,与平日里的起热不同。 是由内而外的热,体内似乎是有火在灼烧。 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了些什么,之前她让景山帮她弄秘药时,还了解了一番其他的药,他给她用的,应是情药。 这药见效太快,谢如闻的身子逐渐在他怀中软下来,被他用大手拖在腰肢上,她的体温也逐渐在变热。 随着他的亲吻,他的触摸,他的诱.引,她已不再像适才一样。 庶妹 第52节 谢如闻知道今夜逃不过。 任由他吻着,却不给他任何回应。 而此刻,身体内的情.欲被药物催化,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在他探入她口中时,本能的与他相缠,却在相触的一瞬间。 他突然松开她,扯下她腰间衣.带,将她的双腕捆绑在阁楼的木栏上。 谢如闻看着他:“你做什么?” 她都给了他回应了,他还要怎么折腾她? 他深邃眸底闪过邪魅的笑,垂眸直直的看着她,指腹按在她下唇上,嗓音阴沉道:“阿闻不听话,只能用药了。” 他俯身在她耳边,吐息滚烫,一字一句道:“这药服下后,每隔三日就要一次解药,而这解药,便是欢.好。” 他呵笑:“你不愿害他,可你若得不到解药,也会死的。”他邪魅的笑着,似是在纾解这些日子以来不能从那副躯体里出来的闷燥。 谢如闻抬眸看着他,问:“你会让我死吗?”她看得出来,哥哥的第二人格很喜欢她,她前些日子甚至怀疑过。 哥哥的第二人格会出现,是因为她。 可她实在是有些想不通。 她话落,他明显的神色一顿,随后他冷了神色,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你若自己找死,我当然会让你死。” 他俯身轻轻吻她,嗓音低沉道:“你若死了,我就用这副躯体陪你殉情,好不好?”他神色阴鸷,说完冷冷笑着。 听的谢如闻心中生出几许俱意,骂他:“疯子。” 她挣脱了下手腕,此刻,她被他绑缚着,背靠在长木栏上,体内灼热的难受。 她喘.息着,软了语调与他道:“哥哥,你给我解药,日后我会继续帮你。”她伪装的很好,与之前与他相好时一般无二。 可他闻言瞬时冷了神色,指腹狠狠按在适才被他咬破的地方,疼的谢如闻直皱眉,他压低了声线:“小骗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他冷笑:“阿闻这么狠的心,一连这么些时日都不见我,我在他体内看着你和他一道用饭,一道说笑,一道赏月。” 他狠了神色:“我只想弄死你。” 谢如闻体内越发燥热,情.欲翻涌,让她不受控制,舌尖探出,下意识就去舔了舔他按在她下唇上的指腹。 她能感觉到,舌尖的湿润触在他指腹上时,他指腹间的力度瞬时松了些,眸色越发暗沉的看着她:“给了你解药,还怎么折磨你。” 他指腹松开,不再触碰谢如闻。 一时间,谢如闻离了他的触碰,就连心间都生出燥意,他俨然是不再信她,日后都要用情.药来让她顺从。 谢如闻也冷了神色,极力压制着体内情.药的作用,不去看他,不让自己去渴求他,只骂他:“你一个只能暗夜里出现的邪魅,早晚有一日,我会帮哥哥把五石散戒掉,到那时,是我弄死你。” 她话说的狠,却因极力克制着情.药的发作,隐隐带有哭腔,如一只凶凶的小奶猫,谢玄烨垂眸打量着她。 越发觉得有趣了。 他上前一步,俯身在她耳边轻啄,让谢如闻仅剩的那点克制力瞬时崩塌,抬眸去看天上月,咬牙忍着。 眼眶里的泪珠一颗一颗的往下滚。 他还在吻她的小耳,时不时舔.舐一下,用牙齿轻轻磋.磨,在她耳边吐气滚烫,嗓音邪魅道:“弄死我谁来陪你呢?” “阿闻,弄死我,你就再也得不到这具躯体了。” 天上泛着幽幽光亮的下弦月在谢如闻眸中虚化成叠影,她由隐忍着不吭声让泪滚落,变成了小小声的啜泣。 她觉得体内有一把烈火,在燃烧着她的四肢五骸,她很痛苦,痛苦到她咬牙忍都忍不了,天上月在她眸中都涣散。 她啜泣着,回身和他眸光相对,他垂眸打量着她,眸底闪过一抹心疼,温热指腹抬起给她擦了擦泪痕。 谢如闻双腕被捆绑在木栏上,用脚尖发力,凑上去吻他,她被折磨的实在是太难受了,只想靠近他,可他又太过混账。 往日里他都那么主动,此时却不回吻她,甚至不抱住她,只是片刻,她脚尖的力量就支撑不住,只能又落下。 谢如闻眸光与他直直相对,被体内情.药折磨的只想骂他:“谁说得不到,我会将你的存在告诉哥哥,到那时,再不会让你出现,而我,有的是办法和哥哥在一起。” 他闻言低笑,宽大手掌落在她后脑,迫使她扬起下颌来,有一下没一下的吻着她,只能是他吻她,谢如闻控制不住想要伸出香.舌吻他时,却被他宽大的手掌攥着,丝毫动弹不得。 他就这样看着她,嗓音阴鸷:“告诉他,你敢吗?”他呵笑:“阿闻,你已经是他的污点了。” “谢玄烨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他的心里只有权利与他的家族,若他知道他曾有违礼制,有违人.伦,夜夜与他的庶妹欢愉,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冷了神色,吓她:“他会杀了你。” 谢如闻不理会他的话,她被他折磨的喘.息着,由小小的啜泣逐渐哭了出来,她身体里好难受,嗓音低哑道:“哥哥,水,我渴——” 至少给她口水喝。 她檀口微张,小舌隐隐露出,在渴望着,莹白的额间早已溢出层层香汗,微风轻拂,将女子身上的体香都吹入他鼻息间。 他神色深沉的看着她,似是内心有了动摇,可他依旧语气淡漠道:“阿闻,谢玄烨他不喜欢你,不会碰你,日后他还会娶妻,”他嗓音邪魅在她耳边诱.哄着她:“用这副躯体和别的女子欢.好,和她彻夜欢愉,他会亲吻——”未等他说完,谢如闻气息轻弱的打断他:“别说了。” 她眸含水雾看着他:“哥哥——抱抱我——”她脑海中的最后一丝理智被体内的情.药消磨殆尽,再也支撑不住。 他虽然一直在饶有兴致的打量她,身体也早已有了变化,只是他在生气,生气她整整四十六日,都未让他出现。 也更生气,他好不容易来见了她,她却是这般态度。 他,想让她爱他。 让她同他一样想他。 他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欲.火,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中,俯身与她亲吻,狠狠的吻上去,给她满足。 谢如闻的啜泣声逐渐停歇,变为了深深的喘.息。 灯架上烛火摇曳,许久,他松开她,与她鼻尖相抵,嗓音暗哑道:“阿闻日后可以乖一些吗?” 谢如闻被情.欲所控,对他点头:“我乖。” 他薄唇勾笑:“不许再抛弃我,你只能是我的,我存在一日,你就要是我的一日,谁都阻拦不了。” 谢如闻不想听他说这些,她只想要他。 她不理会他的话,伸出丁香小舌在他漂亮的喉结处轻轻舔.舐,只一下,便被他攥住,深深的吻了过来。 他松开谢如闻双腕上的绳带,谢如闻整个人软在他怀里,本以为他要抱着她往木梯处走,却只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脑海中还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已被他倒立。 丝带捆绑住了她的腿。 左右两边,捆绑在了木栏上。 二层阁楼上的木栏修建的足到谢如闻肩膀那么高,而且,一条一条的栏杆修建的很密集,阁楼是在谢如闻九岁那年修建的。 当年她个头不高,谢玄烨怕她会在阁楼上不小心摔下去,就让木匠每隔一指添一条金丝楠木,越往上越稀松些。 此刻,谢如闻就这样倒立在金丝楠木护栏上。未等她开口问他,她已然明白了他是要做什么,他是要和她倒立着做。 他身量很高,与她倒立时完美契.合,虽然她此刻已是不甚清醒,依旧是有些怕。这样入的会比在小山洞里的那回。 还要深。 未等她去细想,到底会是怎样,他就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安静了数月的阁楼上,热闹了起来。 她本能的一声,让古老槐树上的鸟儿都跟着啼鸣。 只是一瞬间,谢如闻就觉得,身体里的火焰似是被灭了,可随后,欲.火吹不尽,被他一点一点的扑灭。 月影西斜,夜色朦胧,谢如闻年少时练过几年舞,足以支撑上片刻,可很快,她便没了气力,手腕发酸发软。 整个人的重心逐渐回归到他身上。 他宽大的手掌拖在她细软腰肢,将所有的力都移到他身上,而她,只需要用足够的力量去承受便好。 他喂给谢如闻的情.药,药力极重,尤其是第一回 ,他没有骗她,每隔三日她就需要他来给她解。 一月后,是每隔十日。 时日越长,药效越差,直到一年后,才能解了这情.药。 谢如闻体内依旧是犹如烈火燃烧,好似怎么都磨不灭,直到都灌下来,她才感觉到体内的燥热,似是灭了。 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径直下了二层阁楼,来到净室时,谢如闻已经昏了过去,直到他帮她沐浴后。 将她放在榻上,她才缓缓睁开疲惫的眸子,看了他一眼,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明显,她的这个举动惹到了他。 未等他对她生气,谢如闻嗓音沙哑道:“哥哥,我腰快断了,你帮我揉揉。”他神色间的冷沉淡下来。 也上了榻,高大颀长的身躯侧躺下来,温柔的帮她揉着腰,深邃眸光直直的盯着她的后.颈,许久,他开口问她:“在想什么?” 谢如闻正阖着眼眸,闻言朝他这边翻过身来,她认真的看着他,唇瓣翕动,欲言又止,最后只道:“在想你是不是在骗我,这药当真要三日一解?” 其实,她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让眼前的这个人带着她走,去任何地方都好,离开了建康城,离开了南朝。 没有人知道他们曾是兄妹。 那样,他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轻笑,先是问她:“还有哪里疼?”谢如闻蹙眉想了想,将脚丫子伸给他:“还有脚,你把脚绑在木栏上,有些痛。” 他将她的双脚握在大手中,回着她适才的问话:“没有骗你,三日后你体内的药若得不到‘解药’,你真的会死。” 谢如闻看着他,不吭声。 他并不看她,只垂眸看着她的脚。 一双玉足如上好美玉,白皙柔软,泛着淡淡的清香,在烛火下甚至可见上面的细小脉络。 他神色舒展,给她按揉着,再看向她时,见她已又阖上眼眸,满眼的享受,他薄唇勾笑,在她脚心轻轻挠了挠。 谢如闻立刻就睁开了眼,还因着痒痒,没忍住笑了出来。 只是一下,她的笑就停了,随后她发现。 他在笑。 这些年,她鲜少会见到谢玄烨有这样肆意的笑过,更别说,是见第二人格笑了,她一时看的有些怔然。 不太明白。 他不是还在生她的气吗?那样的折磨她。 怎地这会儿神色间如此温和的跟她怪,还在跟她玩笑呢? 注意到谢如闻的目光,他立时就收住了笑意。整整四十六日未见,他真的很想她。虽然很生气,但更多的是相思。 看到她在他面前乖顺,他心中会生出欢喜。 庶妹 第53节 这四十六日在这幅躯体里压着,只能看着她,而不能触摸的烦躁通通都不见了,他在心里想,除非他死,不然,绝对不会让她属于别人。 这样想着,他薄润的唇在谢如闻脚背上轻轻吻了下,这种触感很敏锐,谢如闻直接身子一颤,懵懵的看着他。 他又在她的另一只脚上也吻了下。 一如从前谢如闻心中所想,第二人格真的会对她做很多她意想不到的事,而这些,是哥哥绝对不会做的。 她从他宽大手掌中收回她的脚,正欲开口问他何时离开,他已倾身下来,掀开被褥将两人蒙了进去。 第37章 谢玄烨这回依旧是在谢府的书案前醒过来的。 与之前的那次一样, 神思沉重,额间青筋凸跳,有种一宿未睡的疲倦感。 上回这样醒来时, 他并未多想,自从服食五石散后, 他的心力不如从前, 五石散会使人亢奋,而亢奋之后是深深的倦怠, 有时甚至是心神错乱。 自重阳那日,他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看到了那些旖旎春梦后,他和阿闻在一处时,只要看到她那双澄澈漆黑的眸子。 他就能透过她的眼睛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 她自幼生活在揽月苑中, 懵懂如一汪清泉,干净澄澈, 与他眼前所现画面彻底而悖, 让他时常不敢直视她。 为心中的龌龊欲.念而觉沾染。 可那些出现在眼前的画面太真实,就像他曾经真的那样做过一样。 让他不得不去思忖别的可能。 他试图去发现些什么,可自重阳那日后, 他已有大半月时日未再有过这样的状态, 早几日,他外出去南阳郡处理公务。 也是为了去见一位得道阐师。 早几年,空元大师来到建康城讲法, 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他亦常去南阳郡寻他探讨佛法, 如今南北朝局势愈发不稳。 朝堂尔虞我诈, 家族百年积弊。 他偶尔也会想寻求一方清静,得到内心的超然, 尤其是他服用五石散以来,每年都会去南阳郡走上几趟。 他如今服用压制五石散药瘾的汤药亦是空元大师所给的方子。 他与空元大师在庄重佛像前相对而坐,空元大师抬手给他搭了脉,眉目温和,笑笑道:“公子体内的五石散已散去大半,再用上半年时日的汤药,应可以彻底戒去。” 谢玄烨对他颔首:“多谢。” 谢玄烨在南阳郡待了有五日,却只用过两回汤药,是以,他的第二人格早在南阳郡就出现过一回。 白日里的时候。 他在这幅躯体里,瞧见过街边的首饰铺子,看到一男子买来玉簪送给心爱的小娘子,他就在想。 他也要买来一支,送给阿闻。 虽然,她真的该罚。 于是,他于夜间醒来,占据这幅躯体,去了街道上的首饰铺给她挑选了一支玉簪,为避免日后再有这种情况发生,他还给她准备了情.药。 谢玄烨和空元大师相谈近一个时辰,就要离开时,他对空元大师道:“在下心中有一惑,请大师指点。” 未等他开口,空元大师先笑了:“我与公子相识数年,颇为投缘,却未料到有一日公子会请我指点情关。” 他话落,立在一旁的浮生无念立时惊了。 情关? 他家公子动情了? 哪家的小娘子? 谢玄烨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两个人纷纷退下,随后空元大师抬眸看了眼院中逐渐萧瑟的青木,问谢玄烨:“公子动了情,却爱而不能得,不知是要‘破’还是想要‘得’?” 谢玄烨神色微凝,坦言道:“初知情.欲时,曾想过破,无意于男女情爱,”他顿了顿:“可情之一字实难勘破,如今只想得。” “我于她,始于利用,有着太多诓骗,困她于樊笼,令雏鹰无法归巢,孤身一人。”他神色凝重:“敢问大师,是困于樊笼一世,亦或放鹰归巢。” 空元大师沉默良久,抬步走至院中,抬手给他指了指狭小石缝中钻出来的无名野花:“生于石缝,却能开出灿花,始于利用,只要公子真心相待,亦可得。” 谢玄烨眸光深邃,随后颔首。 又问:“早几日在下于光怪陆离中,曾见旖梦,无比真实,服用五石散后随之消散,且再未出现过,不知是真亦或假?” 空元大师闻言,眉间轻蹙,抬眸看着谢玄烨,若有所思道:“公子这样的症状应为虚幻,早几年我也曾遇到过此症,公子心中爱而不得,欲.念深重,加之五石散药性催发,是会将心中情.欲转换为虚迷画面。” 当时,谢玄烨听到空元大师这样说,心间松缓,重阳那日之后,那些旖旎画面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有时是在他翻看的书卷之上。 有时是在他正处理的公文上。 稠密的文字如一粒一粒沙石汇聚成阿闻的娇靥。 让他很不安。 他怕他真的这样对阿闻做过。 他还未对她表明心意,未言明说要娶她为妻,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阻碍需要他去解决,他不能对她做这些。 可画面真实,他亦不止一回忘记曾发生过的事,七夕那夜,他的下唇是被咬破的,在满月院里醒来的那夜。 他身上只着寝衣,而阿闻歇在他的榻上。 这一切,并非无迹可寻。 他曾以为,如那夜在二层阁楼上,是阿闻给他下了某种秘药,是以,重阳那日后,只要她在,他再未用过茶水。 阿闻可以任性,可他不能。 空元大师与他言说五石散乃是虚幻,他心间如落重石,想来阿闻若给他用药,会与他亲近,可她年少懵懂,不懂男女之事。 那些旖旎春梦,实是他内心情.欲所现。 —— 第五日的时候,谢韵带着谢清霜来了揽月苑,谢如闻一大早的就在揽月苑正门前等着了,待她们各自下了马车。 谢韵对揽月苑已是很熟悉,谢清霜却是头一回来。 谢如闻带着她四处逛了逛,谢韵嫌逛的无趣,也知阿闻让她帮忙带谢清霜前来,定是有话要说,相比于揽月苑里的景致,她更稀罕大痴和二痴,就先离开了。 谢清霜嫁了人,不似闺阁中时不施粉黛,面容格外精致,身上着了件蓝紫色丝缎锦衣,整个人温柔中透着稳重。 当初谢如闻回谢府的那几日,她待谢如闻格外的亲切热络,此时却显出几分疏离,虽小望茶楼里的那件事未摆在明面上言说。 谢清霜也知,谢如闻心里早就知道她当初待她亲近另有目的。 今日她让谢韵带她来,是有事要问她。 而她要问的问题,她定是不能回答她的。 谢如闻与她并肩行着,随意说道:“你我都是哥哥从南平郡带回来的,当时我发了热都不记得了,你还记得吗?” 谢清霜闻言,眸底微沉,随后对谢如闻轻轻笑了下:“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只记得是个阴雨天,当时公子去庄子里说要带我回府,我很高兴。” 谢如闻:“他是你哥哥,你为何唤他公子?”谢清霜唤谢玄烨公子早已成了习惯,她未想到,谢如闻的心思会如此细腻。 她神色温和:“我是府中庶女,自幼又被送出建康,回到府中后身份更是低微,不敢唤他们哥哥姐姐。” 她一言一行皆很坦诚,不显任何端倪,谢如闻却在心里想,谢清霜回到谢府后日子过的卑顺,而哥哥却将她安置在揽月苑。 这本就不对。 一个捡来的孩童,何至于他如此相待? 谢如闻与谢清霜直言:“我已让人去查了你的身世,你同我一样,皆不是谢氏血脉。”她与谢清霜眸光相对:“我想知道,你知不知我是谁?” 谢清霜与她相对的眸子不似适才那般平静,片刻后,她转开眸光,只轻声道:“你的身世该去问公子,我又怎知道呢。” 两人并肩行着,一刻钟后,谢韵来找她们,说秋日里的远山别有一番色彩,想去满月院的阁楼上作画。 谢如闻就陪着她去了。 三人各自作画,谢韵正垂眸认真勾勒笔墨时,谢清霜唤了谢如闻一声:“十五娘,你画技卓绝,可能过来帮我看一眼?” 谢如闻放下手中紫毫笔,对她颔首,走至谢清霜的位置时,看到她作的是山涧中被清泉冲打却坚韧的无名花。 她站在谢清霜身侧只垂眸看着,并不言说什么。 谢清霜知她灵慧,往她跟前走了一步,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递来了谢如闻一副她刚作好的小画。 耳语轻轻,她看着远山,对谢如闻说道:“我什么都未给过你。” —— 午后,谢玄烨从宫中回到谢府,刚走进书房,官服还未换下,无念进来回禀:“公子,暗卫来报,十六娘与九娘一道去了揽月苑。” 谢玄烨边换官服边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和道:“都做了什么?”无念继续说着:“十五娘带着十六娘逛了会儿揽月苑,随后几人就去了阁楼上作画,再之后一道用了午食,九娘和十六娘就离开了。” “暗卫悄悄去满月院里瞧过,三人所作皆是秋日山景。” 默了片刻,谢玄烨对他应了声。 无念神色略显沉重,说起另一件事来:“这几日景山时常出入揽月苑,他武功极好,常甩掉跟踪他的暗卫,昨夜我亲自去跟,发现——” “发现他在寻一种烈性情.药。” 无念话落,谢玄烨落于腰间玉佩上的指节微顿,嗓音低沉吩咐无念:“看紧他。” 无念:“是。” —— 入了夜,谢如闻早早上了榻,倚在迎枕上垂眸看着谢清霜塞给她的那副小画。寝居内静谧,她让绿竹红梅都出去了。 床榻边小几上的烛火明亮。 小画上是谢如闻很熟悉的江面,一望无际。而与她记忆中不同的是,江面上有好多好多的船只。 靠岸的位置。 江水是红的。 血的颜色。 庶妹 第54节 这些谢清霜画的都很潦草,她认真画出的是一个人。 离江边不远的榕树林里,一气度不凡,身着锦衣宽袍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个昏睡的女童。 天幕之上落着细雨,男子将女童护着,而那男子腰间佩戴的玉佩,上面有一‘袁’字。 谢如闻垂眸看了许久。 直到夜深,她将这副小画凑在床榻旁的烛火上,看着它燃烧殆尽。 翌日,谢玄烨下了早朝来到揽月苑,并未让人去唤谢如闻,谢如闻自个抱着二痴,赶着大痴来了满月院。 之前,她是很宠大痴的,自从有了二痴后,很少有过带大痴出门,浮生一眼瞧见,只以为大痴定是得罪了十五娘。 十五娘把他赶来,是要炖鹅肉吃。 走至满月院中,谢如闻看向浮生:“帮把手,它上不去阁楼,你抱着它。”她给浮生示意了一眼嘎嘎乱跑的大痴。 浮生睁大眸子:“……好。” 谢如闻上了二层阁楼,彼时,谢玄烨正坐在书案前难得清闲的翻看着书卷,未瞧见谢如闻时,就已听到了‘嘎嘎’的叫声。 闻声知人,他放下手中书卷,从书案前站起身,刚走出几步,谢如闻的脑袋就从木梯口露了出来,她看到谢玄烨,先唤了声:“哥哥。” 随后,她把怀中的二痴放下,又回身看向身后被浮生抱着的大痴,对谢玄烨道:“哥哥,大痴二痴我不想养了。” 她极力掩饰住内心的不舍,继续对他道:“你带回府中帮我送给九娘罢,她一直都很喜欢它们。”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眉心微动,嗓音平和道:“为何不养了?” 谢如闻:“马上就入冬了,我冬日里不爱走动,也嫌它们吵。”她说的认真,浮生在一旁听的都信了。 谢玄烨深邃眸光打量着她:“冬日不过三月,若送了出去,待明年开春,你又要想它们。” 谢如闻垂眸不吭声,只对他摇了摇头:“我若想它们了,可以让九娘带着它们来别苑里玩,哥哥,我真的不养了。” 她这般言语,谢玄烨也不再劝她,示意浮生将大痴二痴给抱了下去。 谢如闻看了一会儿,直到浮生的身影瞧不见,她回身看向谢玄烨,依旧是那双含情美目,缀着笑意,问他:“哥哥在做什么?” 谢玄烨回她:“看会儿书。” 谢如闻:“哥哥若是不忙,可以教我练字吗?”她抿唇叹了下:“昨个九娘和十六娘来别苑,我们三人一同作画,最后还比试了书法,我的字不如她们。” 谢玄烨对她轻笑,随后走至书案前落座,问她:“阿闻想练什么字体。”谢如闻走过去,随口道:“虽我与九娘练习的皆是小楷,可我瞧着,九娘的就是比我的漂亮。” 谢玄烨薄唇勾笑:“她的书法是母亲亲自教的,婉约中带了些肆意,你若喜欢,我可教你,日后勤加练习便可。” 谢如闻对他颔首:“好。” 一连三日,谢如闻都待在谢玄烨的满月院中,谢玄烨朝中事务处理完后,也都会来这里,这日,他来到的时候。 二层阁楼上多了只碳炉。 炭炉上有只铁架,上面正烤着柑橘,还放了一盘芙蓉糕,他刚走上阁楼,谢如闻就兴奋的看向他:“哥哥,我烤了柑橘,特别甜,你来尝尝。” 她拿铁镊子从铁架上取来一只,还很贴心的给他去了皮,随后递给他。 谢玄烨垂眸看了眼她递来的柑橘,随后看向她。 那日,无念给他回禀的话回荡在耳边:景山正在寻一种药性极烈的情.药。 自重阳节后,他就没再她面前用过茶水。 此刻,她让人搬来了炭炉在阁楼上,谢玄烨眉心微动,看着她手中隐隐泛着热气的柑橘,开口道:“还未净手,阿闻吃罢。” 谢如闻是真的觉得这柑橘很甜,纤白指节往上抬了抬:“我喂给哥哥吃。” 此时,晨光清微,泛着隐隐雾光。 落在二层阁楼上。 谢玄烨与谢如闻相对而立,他深知自己对她的感情,平日里尚能克制,那夜在榻上,他未用情药,对于她的亲吻。 已是情难自禁。 若是用了情药,必定会伤害到她。 他不能。 在他娶她之前,不会碰她。 谢玄烨未吃下她喂过来的柑橘,抬步走至炭炉前,垂眸看着铁架上她烤的果子与点心,对她道:“你最近清瘦了,明日让浮生去买些你爱吃的。” 谢如闻:“……”她有些不解的看向他,只当他是不愿让她喂给他,直接将手中的柑橘塞进了自己口中。 一点一点嚼着。 随后对谢玄烨道:“我还让吴娘给哥哥炖了参汤,一会儿就送来了。”他看着谢玄烨:“我并未清瘦,还有些吃胖了呢,倒是哥哥,越发清瘦了。” 近来这几次,谢玄烨的第二人格与之前相比,越发不知克制,常常一折腾就是整宿,谢如闻倒是白日里可以歇着。 可他,卯时就要起身去上早朝,下了朝后他还从不休息,一忙就又是夜深,谢如闻就让吴娘给他煲了参汤。 谢玄烨:“……”汤便更不能用了。 这时,浮生正好端着参汤上了阁楼,上前对他家公子道:“吴娘刚送来的,”浮生乐呵呵的:“十五娘命人给炖的,公子可得给喝了。” 浮生只是想让他家公子补一补身子。 谢玄烨:“……”他神色微凝,看向浮生:“先端楼下罢,我一会儿去书房处理公务,晾凉了再用。” 浮生:“……好。” 谢如闻一边吃柑橘一边看着谢玄烨,她瞧了他一会儿,眸中满是不解的问他:“哥哥,你该不会以为我给你下毒了吧?” 她知道谢玄烨的心思向来深沉,最近她常去见景山,那日还见了谢清霜,难道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以为她要毒死他,为袁氏一族报仇? 谢玄烨闻言薄唇勾笑,不置可否,只反问她:“阿闻会给我下毒吗?” 谢如闻故作想了想:“我不会的。” 日光渐盛,炭炉上的茶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谢玄烨垂眸与她相视,眸光许久都未转开,片刻后,他道:“过来练字罢。” 在阁楼上待至午时,谢如闻回到她的上弦院时,景山正等在院中,随她进了屋内后,他神色温和,抬手比划道:何时离开? 第38章 早在谢如闻见过谢清霜的第二日, 就去见了景山。 既然她和景山都是袁氏一族的人,那关于她的身世,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可, 一如之前那次,景山对于她的问话, 十句有九句都沉默不语。 她知道, 景山不能告诉她。 他武艺高强,为人虽内敛沉默心思却很深, 在揽月苑里的这些年,他若想要离开早就走了,而他既然愿意留下,哥哥也允许他在她身边。 那他们之间定是有着某种她不知道的交易。 所以, 景山才不能说。 当时,她和景山在院中石桌旁相对而坐, 问了景山许多问题他都不答, 一时间,她心生燥意,拿起石桌上的杯盏‘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茶水洒落, 杯盏碎开。 景山立时跪在她面前, 那一刻,谢如闻惊了,眸子放大, 直直的看着景山。 在来景山这里之前, 她一直以为, 景山该是她的兄长。 而景山跪在她面前, 让她意识到,或许他只是姓袁, 和她却没有直接的关系,她让景山起身。 随后,也不再逼问他,只神色微凝的看着他,既然问题他无法回答,那便说别的,她问:“若我要离开这里,你能带我走吗?” 是离开。 不再是出去别苑玩。 她让景山挖了那么久的地道,为的就是出揽月苑。 她知道,景山一直在挖,无念一直在堵,从前她想的也不过是能出去别苑玩。 玩够了就回来。 现在,她想彻底离开了。这几日,晓说裙814把16酒六3搜集整理发布,欢迎来玩她常常独自一人坐在那张木秋千上远眺着揽月苑里的一景一物。 她对它们熟悉的如同一体。 竹林里有几条石子小道,石榴林里共有三十二棵石榴树,果林里共有二十三棵桃树,五棵杏树,甚至上山的小道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上去。 她越发觉得这些无趣。 如同山中的那抹清泉,一年四季总在流淌,没有来路,没有尽头,看不到一点期待与希望,她有时会想,或许她真的至死都出不去这里。 谢韵与她讲过许多建康城里的趣事,可惜她有时连她口中所讲的画面都想象不出来。 她尚未及笄时。 期待与欣喜都放在了哥哥身上。 而现在,哥哥也不能给她这些,自谭氏与她说了那些话后,她在哥哥的第二人格身上也只能得到身体上的满足。 她的内心,依旧是干涸寂寞的。 尤其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能困住她的最后一抹心思也不见了。她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她要离开,去哪里都好。 那夜,她看着谢清霜作的画时,在心中思忖,抱着她的那个气度不凡的男子,应是她的兄长罢。 那她,还有别的亲人在吗? 当时,景山听到她这样问,明显的眸中透出震惊,许久,他抬手问她:走去哪? 谢如闻未回他,只又问:“我还有亲人在吗?” 景山又有些沉默了,不过这回他回答了她:有。 谢如闻闻言暗淡的眸子亮了几分,本想跟景山问的仔细点,可想到他或许不会说,就只与他道:“带我去找他们。” 她想,她是北朝人,她的亲人定也在北朝,待回了那里,寻到亲人,或许她也会想起一切。 庶妹 第55节 景山深井无波的眸子直直的看了她一会儿,意味不明,对她点头。 这几日里景山不止在为谢如闻寻找体内情药的解药,还联络了那些北朝的黑衣人,若他一人想要离开建康。 自然容易。 可有谢如闻在,谢玄烨定不会让她走,就算是离开了,也会被暗卫追赶,需要部署谋划一番,才能彻底离开这里。 谢如闻坐在八仙桌前抬眸看着景山,似是已深思熟虑过,对他道:“十月底。”现在还不能离开,她体内的情药每隔三日就需要他来解。 景山一直在为她寻找解药,可一连几日都未果。 只打探到这种情药虽药性极烈,却有时效。 服药后的第一月。 每隔三日必须与人欢.好,到了第二月,变为每隔十日,且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景山对她点头,抬手比划:好。最近暗卫盯我盯的紧,你要想办法打消他的疑虑。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我知道了。” 景山离开了上弦院,谢如闻走至院中,下意识就要往鹅窝那里去,抬起步子后才想起大痴二痴早几日就已让哥哥帮她送给了谢韵。 她神色间染上几许暗淡,往鹅窝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她要离开,总归是不能带着它们两个的,把它们送给谢韵也好,谢韵喜欢养鹅,定能将它们都照顾好的。 想到这里,她神色温和几许,回了屋内,坐在她的小书案前,提笔练字。 这几日她日日跟着谢玄烨练字。 因着是用了心的,她的字和谢玄烨的越发相像。 那日,她虽与他说喜欢谢韵的小楷,让他教她。实则,她是想临摹谢玄烨的字迹,早几年,她是临摹过他的字的。 只是,无论怎么练习,都差点意思。 当时谢玄烨告诉她,她临摹出来的字迹与他的字迹,差的不是笔韵,而是笔下的力道与他落字时的习惯。 她那时听不太懂,后来也就不临摹他的字了。 如今重新去临摹,相比之前简单许多,她在他教她时,观察他指节间的动作,与落字间的力道,如今已有八分像。 再练上数十日,便可以假乱真了。 —— 已是深秋,天气越发冷寒,谢如闻每日里依旧是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练字,等着谢玄烨忙完后来这里。 这日,她正在书案前认真练字,听到木梯上有脚步声,神色温和,抬眸去看,却是浮生,不是哥哥。 浮生手中提了只食盒走上前,乐呵呵道:“十五娘,公子让给你买了洛水街上李氏铺子的点心,新出的栗子糕。” 谢如闻问他:“哥哥呢?” 浮生将食盒放下,说着:“公子出城了,怕是今儿夜里都回不来,让我跟十五娘说一声,不能来教十五娘练字了。” 谢如闻轻轻‘嗯’了声,她在阁楼上待了有一个多时辰,也有些饿了,打开食盒拿起一块栗子糕咬上一口。 随口问浮生:“哥哥可是去了寻问山?” 往日里她很少问这些的,今日也实在是随口一问,她话落,浮生抿了抿唇,有几分犹豫,这反而勾起了谢如闻的好奇。 她又问:“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 浮生轻笑,回她:“公子是去了松露庵,去见贺家二娘子了。” 谢如闻刚咬在栗子糕上的贝齿顿住,片刻后才松开,又咬了一大口,在口中一点一点嚼着,浮生见她适才挺好奇。 这会儿反倒不吭声了,以为是他适才的犹豫让谢如闻不高兴了,继续道:“也没什么不可跟十五娘说的,就是公子是私下去的,不可让外人知。” 谢如闻抿了抿唇:“为何不能让人知?” 浮生想了想:“公子早些年和贺家二娘子定下过亲事,贺家二娘子出家后,这亲事也就算了,只后来退亲时,贺家老夫人说贺二娘只入空门五年便还俗,如今,已是第五年了。” “若被人知,怕有闲话。” 谢如闻‘嗯’了声,不再问了,也不吃糕点了,擦了擦手后对浮生道:“我知道了,你去忙罢。” 浮生笑笑应是。 谢如闻回了她的上弦院,一直待在屋里,夜里也早早的歇下了,第二日辰时,浮生来了她这里:“十五娘,公子来了,让你去练字呢。” 谢玄烨适才刚走至二层阁楼上,便问了浮生,谢如闻今日为何不在,虽只有数十日,他也早已习惯,上了阁楼就能一眼看到她。 浮生只说不知,急慌慌的就来请了。 片刻后,他回到二层阁楼上,对他家公子道:“公子,十五娘说她不练了。”谢玄烨闻言抬眸看向他,浮生又道:“十五娘只说了这么一句,想来是天气越发冷寒,十五娘不愿出门了罢。” 谢玄烨未置可否,从书案前起身,下了阁楼径直来了上弦院,他长身玉立站在院中已是枯枝的古槐树下。 绿竹走出来,对谢玄烨行礼道:“公子,十五娘昨夜未睡好,正小憩呢。”谢玄烨抬眸往屋内看了眼,绿竹又道:“公子知道的,天气一冷,十五娘就要‘冬眠’。” 谢玄烨:“……”他应了声,吩咐绿竹:“照顾好她。”随后,他高大颀长的身影出了上弦院。 —— 谢如闻再未去过满月院,一直闷在屋内练字,左右往年里她都是这样,冬日里不爱出门,谢玄烨也未再让浮生来唤她。 这样一来,也打消了他对她近来频频和景山见面的疑虑。 已是十月二十五日,离月底的日子越来越近,谢如闻坐在书案前,用笔在历书上勾出一个日子。 十月二十九。 正好是她需要‘解药’的日子。 与他做了这回,再之后,便是十日药效发作一次,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夜里,红梅侍奉着她沐浴后,回到寝居,谢如闻对绿竹道:“把我妆奁前的那只小箱笼拿过来。” 绿竹闻言应是,放下手里的活计就去拿,弯腰去提时,提了一下,没提动,再去提,还是提不动。 最后,只好她和红梅两个人一道搬了过来。 这只小箱笼并不大,瞧着也根本不重,是谢如闻专门用来放首饰礼物的,绿竹边用钥匙打开边道:“这小箱笼在那里放了有两年,如今却是重的都提不起了。” 说着,箱笼被打开,里面琳琅满目尽是珠玉金钗,满满一箱笼,形态各异,金饰玉饰,各不相同。 还有好几颗鹅蛋大的夜明珠。 都是这些年谢玄烨送给她的。 谢如闻在别苑中不喜繁杂,发间常常只戴一支玉簪,谢玄烨送给她的这些,往往都只戴过一两回,便让绿竹收起来了。 她趴在榻上,拿软枕垫在下颌,眸光来回游动,瞧了一会儿,对绿竹红梅道:“寻两支份量足的金簪出来。” 红梅笑着:“十五娘寻金簪做什么?平日里你不都喜欢戴玉簪?” 谢如闻只看着,不吭声。 于是,红梅和绿竹就在箱笼里来回比对,挑来捡去,最后比对出两支份量重的递给谢如闻,谢如闻拿在手中掂了掂。 份量确实足。 她又让绿竹红梅挑了些金珠子,金耳饰之类的小物件,都给装进一只小木盒里,她看着她们忙活,问绿竹:“绿竹姐姐,你可有什么心愿?” 绿竹闻言愣了一下,随后笑着:“在别苑里一直侍奉十五娘,算吗?” 谢如闻:“……不算。” 不等绿竹再说,红梅故作不满道:“十五娘问绿竹,如何就不问问我?”她拿腔捏调,是绿竹最看不惯的作态。 谢如闻轻轻笑了下:“你的心愿是嫁人,我知道。”她伸出手去,在箱笼里取出一支上好的水玉簪,又拿了一颗夜明珠,递给红梅:“当我给你的嫁妆了。” 红梅愣住了。 谢如闻把东西塞进她手中,随后又取出同样的一对递给绿竹:“绿竹姐姐,你日后也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绿竹:“……十五娘。”绿竹看了她一会儿,心里已是若有所悟,她侍奉了谢如闻整整七年,看着谢如闻从年幼孩童一点一点长大,对于谢如闻是很了解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发现了她的不对。 绿竹并不多说,只接下东西后,给谢如闻继续收拾着她要的,最后,她看到箱笼里有一只别致的紫檀木盒,打开后问谢如闻:“十五娘,这枚竹雕,你要吗?” 谢如闻闻言看过去,这竹雕是她为北朝的太子太傅作了那副画,他给哥哥的,哥哥又拿给了她,她对绿竹点头:“要。” —— 这日午后,谢玄烨在书房里见了客后,浮生手中端了只木盘走进来,与他家公子禀道:“公子,今儿都二十九了,夫人说明日立冬,让人送来了两件狐裘。” 谢玄烨闻言抬眸,两件厚重的狐裘把浮生的脸都要遮挡住,其中一件白软如雪,衣领处绣的是红梅。 女子的样式。 浮生继续道:“公子,十五娘的这件,可要我现在给送去?” 谢玄烨眉心微动,吩咐他:“先放下罢,晚些时候我去揽月苑给阿闻送去。”他已有数十日未见她了。 哪能让她一直‘冬眠’。 他在书案前处理公务,至酉时,刚欲起身走进地道,浮生又进来禀道:“公子,老爷传话来,让您去他院中一趟。” 谢玄烨抬眸往窗外看了眼,已近冬日,天色暗下的越发的早,院中烛火已点燃,他对浮生应了声,大步走出了书房。 —— 此时,揽月苑中,谢如闻用过晚食正在沐浴,待她从净室走出上了榻后,体内的情药已开始隐隐发作。 明明窗外落了霜,极为冷寒,她额间却隐隐溢出香汗,她看了眼小几上的沙漏,已经戌时三刻。 他还未来。 近来几回,他好像一次比一次来的晚了。谢如闻体内越发觉得燥热,问绿竹要了茶水,一连用了两杯。 身体里才觉得舒服了些。 沙漏一点一点在走,谢如闻倚在迎枕上,神色微凝,她在想那日在阁楼上浮生对她说过的话。 她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对于离开。 当然会有不舍。 而她的那点不舍,被那日浮生说出口的话都给压了下去。从前,就算谢玄烨不喜欢她,她依旧有着懵懂心思。 让他不要成亲。 她也不去嫁人。 庶妹 第56节 这样,就算他们不能结发为夫妻,也能一直相守在揽月苑中。她知他从不会骗她,对她应下的事,总会做到。 那夜,她不让他娶妻,他说都听她的。 可,怎么可能呢?他是谢氏一族未来的家主,总有一日他会娶同为士族的高门贵女为妻,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而她,只要在揽月苑里一日,就始终摆脱不了第二人格对她的占有。是以,她在心里想,就算没有身世这件事,她早晚也是要离开的。 揽月苑已没有她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这样想着,窗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谢如闻回过神往屏风处望时,谢玄烨高大颀长的身影已走了进来。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哥哥,你怎么又来晚了?”她猜测,应是哥哥的五石散瘾性越来越弱。 才会让他出来的格外晚。 他走至榻边坐下,并不回她的话,深邃眸光注意到她额间已因情药溢出香汗,抬起冷白指节给她拨弄了一下垂在肩头的青丝,嗓音微沉问她:“这么出神,在想什么?” 谢如闻与他眸光相对,直言道:“在想那日哥哥去了松露庵,都做了什么。”她话落,他眉心微抬。 随后,他对她呵笑:“伤心了?” 他宽大手掌移至她后.颈,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滑腻的肌肤,嗓音低沉道:“要听吗?” 他眸光深邃,带着某种对她的不满。 谢如闻掀开身上被褥,如只小狐狸般灵动挪动位置,上前坐在了他腿上,双臂环抱在他腰间,语气平和道:“当然要听了。” 他瞬时冷了神色,修长指节掐住她的下颌,语气冷然:“本以为这些日子你学乖了,为何又要惹我?” 这些日子以来,谢如闻对他一直都很顺从,虽然她在他这里已得不到心理上的满足。可那夜在阁楼上,她已经尝到了被情药折磨的滋味。 不想再尝一遍。 她需要他这味解药。 谢如闻被他掐着下颌,含情美目抬起直直看着他,香软小舌却从口中探出,很自然的舔在他微凉指腹上。 一凉一热相撞,让他眸色瞬时一暗。 谢如闻边抬手用纤柔指节脱他衣服,边对他说着:“哥哥,我是真的想听,你给我讲讲好不好?” 话落,她已轻车熟路的褪去了他的外衣,将手伸进他中衣领口里,那双含情眉目依旧是直直的看着他。 他不言语,也不阻止她。 谢如闻就继续脱,此时,屋内点燃的两盆银丝碳已经开始热了起来,连着床榻旁小几上的安神香也已青烟袅袅。 他的里衣被她褪去一半,只露出半个宽阔的胸膛,他肩膀很宽,身上的肌肉线条格外的好看,谢如闻温热指腹落在他胸膛上。 顺着肌肉纹理一点一点挲动,如在拨动琴弦。 他对她开口,嗓音已是暗哑:“阿闻关心他有何用,他都去见了别的女子,你不该对他死心了吗?” 谢如闻不回他的话,她这会儿体内的药性越发的重,身体已不受控制,只想跟他靠近,本只是将他的衣服褪至胸膛。 又觉不够。 把他的上衣扯到了他腰腹处。 她在他腿上动了动,边往他身上靠近边道:“我是在关心你,你和哥哥用的是同一副躯体,”她眸中含雾看着他:“这副躯体不能有他人沾染。” 他的神色温和许多,宽大手掌落在她后腰处揽着她,俯身在她耳边咬住她的耳垂咬磨了会儿,低声道:“他若敢用这幅躯体碰别人,我就杀了他,阿闻满意吗?” 谢如闻闻言身子微怔,抬眸看了他一眼,她曾想过,既然是同一副躯体里的两个人格,那么,会不会有一日,第二人格彻底占据了这副躯体呢? 听到他这么说,她心里已有了几分答案。 不过,这已不是她需要思考的问题,过了今夜,这一切都将与她无关。 谢如闻抬手解开自己寝衣上的系带,只是轻轻一扯,便开了。 随后她往他身上贴,本以为她身上已经足够热了。 可他身上,还是比她要热。 肌肤相贴上的一瞬,她身体里的情药得到了满足,不再那般的折磨她,而他,则腹.部一紧,呼吸都变得沉闷几分。 谢如闻感觉到屋内安神香的气息越发的重了,她双臂缠在他后.颈上,扬起下颌去亲吻他,他没有躲。 只是用修长指节挑开了她小.衣的系带。 蚕丝面料的小.衣很丝滑,在彼此紧贴的肌.肤中落下去,一时间,再无任何的阻碍,谢如闻还在吻着他。 情.药让她越来越不清醒,越来越渴望,时不时用身前的两团在他身上磨.蹭,很不满足的轻轻咬他。 嗓音低低道:“哥哥,别磨我了,我体内快被折磨炸了。” 谢玄烨眸光暗沉的看着他,抬手落下床.帐,随后伏在她耳边问她:“今夜的安神香为何与以往有些不同?” 谢如闻闻言心间一紧,极力让嗓音听起来淡然:“有吗?一直都是这样,”她心里不得不紧张,乱他心神道:“该不会是我磨的哥哥失了理智,连安神香都闻错了味?” 她的语气实在是挑衅,他也确实早已没有了理智,对她冷笑:“快被折磨炸了,那就,让我折磨吧。” 话落,他已拖住她换了位置,直接入了进去,谢如闻体内有情.药,身.下早已湿漉一片,这样直接坐下去。 一场炙火,瞬时被灭了大半。 此时已近亥时,窗外天幕越发暗沉,明日就要立冬,也格外的冷寒,绿竹身上染了寒气,悄悄走进屋内。 在谢玄烨落于地面的衣服上取走了他身上的一只墨色荷包,里面有他书房抽屉的钥匙,她急匆匆取走,于暗夜中交给了候在院外的景山。 小几上的安神香燃的越发浓重,青烟袅袅透进床.帐,谢玄烨已是越发的不清醒,适才只那一下,谢如闻得到满足的神色。 已让他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他总是这样被她的满足所影响,他愿意满足她,让她依赖他,也在与她欢.好这件事上,格外的沉迷。 尤其是,他在这幅躯体里醒来的时辰越发的晚了。 月影倾斜,青烟晃动,一场欢愉后,谢玄烨难得的拥她入怀,与她一道沉沉的睡下了。谢如闻在听到他平静的呼吸声后。 缓缓的睁开了眼。 她轻声唤他:“哥哥。”安神香里加了迷药,他未醒来,谢如闻从枕上坐起身,垂眸深深的看着他。 取出床榻边小屉里她藏着的那颗五石散,轻轻放在他唇上,她俯身下去,用着他教给她的亲吻,一点一点,用舌尖撬开他的唇,然后是齿,探进去把药丸送入他口中。 她阖上眼眸。 吻在他唇上,许久。 随后,她离开他薄润的唇,在他耳边轻声与他告别:“哥哥,我走了。”话落,她起身,一滴热泪‘啪’的一下落在他鼻尖。 谢如闻未再有迟疑,起身后用绿竹早已准备好的热水简单清理了下身子,换上干净衣服挎上包袱就于暗黑中出了上弦院。 第39章 自从谢如闻让景山开始挖地道, 已有半年时日,起初景山挖哪,无念堵哪, 后来揽月苑里加派了暗卫。 无念也就不赌了。 可景山在哪里挖,无念都很清楚。 景山也知他都知道, 是以, 自从谢如闻找到他说要离开,景山就再未去挖过地道。 他暗自联络上那些北朝的黑衣人, 让他们从揽月苑外开始挖,直接挖通在他住的寝居地下,这些年他在揽月苑。 对于揽月苑的内外防守甚至比无念更熟悉,他们避开了一切暗卫以及无念的紧盯, 已将暗道挖通。 夜色已深,今夜的揽月苑显得格外寂静, 烛火昏黄, 景山早已等候在上弦院外,见谢如闻出来,对她点头, 告知她东西都已拿到了。 谢如闻对他颔首, 跟着他来到他院中,径直入了地道。 景山他们挖通的地道虽与揽月苑通往谢府的地道无可比拟,却也敞阔, 足够两人并肩而行, 他手中提着灯, 谢如闻紧跟着他。 待快要行至出口处, 隐隐传来亮光,谢如闻神色微紧, 带了警惕,景山似是感觉到了,与她眼神示意,告诉她不要怕。 黑衣人提灯走过来,在烛火下眸光直直的盯着谢如闻看,待看了一会儿后,为首之人问景山:“你确定她是袁家六姑娘?” 此人名杜俍,曾在袁氏一族家主手下做事,后被家主重用,负责打理袁氏一族的生意,他虽见过袁家六姑娘,却早已没了印象。 对于景山的话,他并不全信。 景山神色认真对他点头,抬手问他:都准备好了吗? 杜俍:“都安排好了,待到天亮,谢玄烨定会派人往北追赶,咱们先绕道走平洲,避开谢玄烨的人,再转至云安郡渡江北上,只要能上了船,谢玄烨的人定然追不上。” 景山思忖片刻:不可。 他垂眸看了眼谢如闻,继续对杜俍道:谢玄烨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前往北地的路,他手下暗卫众多,且他能调动羽林军,咱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云安郡。 杜俍闻言神色间露出疑虑,透出几分不可置信,谢玄烨当真会派出所有暗卫去找?甚至不惜调动羽林军? 他看了谢如闻一眼,同时在心中想,若真是如此,岂不是上天助他,得了一个刺杀谢玄烨的好机会。 他这样想着,谢如闻看了他一眼:“愣什么,走啊。”杜俍收回心神,对他们颔首:“行,咱们立刻前往云安郡。” —— 送走谢如闻后,绿竹和红梅两个人立在院中,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月上枝头,已是寅时,寝居内的安神香就要燃尽了。 绿竹又点上一盘。 她和红梅一宿未睡,直到天光微现,浮生来了这里,他急急忙忙的在院中唤着:“绿竹姐姐、红梅姐姐。” 绿竹闻言从屋内走出来,上前问他:“怎么了?” 浮生抬眸往屋内看了眼,问绿竹:“公子可在这里?”昨夜他家公子从老爷那里回来后,说是要早些歇下,让他和无念都不要打扰,连夫人送来的狐裘也没给十五娘送过来。 今儿一早他迟迟不见公子起身,就去屋里唤公子去上早朝,可屋里同上回一样,没有人,他就又去了书房。 这回书房里也空荡荡的。 更可怕的是,满月院里人也不在,他思来想去,公子也只能是在十五娘这里了。 浮生急急的问着,绿竹随口回他:“公子在呢。” “不过,公子今儿不去早朝了,你去帮公子休个假罢。昨个夜里十五娘起了高热,公子照看十五娘呢。” 浮生闻言心里舒缓些许,又往屋内看了眼,并未生疑,只道:“成,我这就去。” 绿竹站在院中看着浮生的身影离开,忍不住腿有些打颤,虽然已经做好了待公子醒来被责罚的准备。 庶妹 第57节 还是一颗心就要跳出来。 早在昨个夜里,绿竹就去找过谢如闻,她猜到了谢如闻是要离开,虽然她并不知道是因何缘由,想要去劝上几句。 又知谢如闻向来很有自己的主意,只好求谢如闻带着她一起走,景山毕竟是个男子,只能护十五娘安好,却不能照顾她的日常起居。 她不放心,要和谢如闻一起。 谢如闻并不知前路如何,她只是让景山带着她去找她的亲人,想要记起之前发生的事,带上绿竹并不方便。 她未应下。 只让绿竹帮她取谢玄烨身上的那只墨色荷包,交给景山。 在她离开之前,还给了绿竹和红梅另一盒安神香。此时,正在屋里点燃着,她的本意是让绿竹红梅用安神香自保。 安神香里的迷药药量极大,足够她们两个昏睡至第二日午时了。 红梅在谢如闻离开后,就打算点上安神香把自己给迷晕,被绿竹制止了,她神色认真对红梅道:“我不用安神香,你若要昏迷,可去寝居里,闻一会儿公子用的罢。”她把安神香从红梅手中拿过,紧紧握在手中。 红梅已看出她要做什么,急切道:“你不要命了?咱们两个都是公子从谢氏家生子中挑选出来侍奉十五娘的,如今十五娘离开了,已是少不了责罚。” “你若再帮着十五娘,公子不会留你的。” 绿竹不理,只神色凝重道:“左右都是罚,反正十五娘已经离开了,罚的重些轻些无所谓。”绿竹倔性上来,红梅也劝不动。 她本想去屋内闻一会儿谢玄烨榻边的安神香的,可想了想,还是陪着绿竹一起,待屋内的安神香燃完,又给他们家公子点上了一盘。 东边朝阳钻出群山,逐渐浮现,带来灿红的朝霞,日光微亮,房檐下落了层层白霜,屋内的安神香还在一点一点燃着。 今日立冬,天气格外冷寒,绿竹在小厨房里煎着苦涩的药,咕嘟咕嘟冒出的白雾飘散在院中。 至辰时,浮生又来了上弦院,他刚走至院中就闻到了苦涩的药味,先是去小厨房里问绿竹:“十五娘整日待在屋内,怎还染了风寒?” 绿竹看了他一眼:“许是昨个沐浴时净室里的碳燃的不旺,才会着了凉。”绿竹轻叹:“现在还高热着呢,公子担心坏了。” 浮生往屋里看了眼,十五娘生病了,公子每回都担心到不行,比他自己病了上心的多,浮生本是寻他家公子有话要说,又给咽了回去。 绿竹看出来了,也不问他,只道:“今日立了冬,也不知山中还有菇子没,十五娘身子不适时,只用得下菇子汤。” 浮生闻言直接道:“我去山上找找,没准能找到几只呢,绿竹姐姐,你快给十五娘煎药罢。” 绿竹对他点头。 浮生再次出了上弦院,刚一出门就碰到了无念,无念问他:“公子呢?”浮生随口道:“离午时还有些时候,先不急着对公子说,你跟我去山中,给十五娘寻些菇子煲汤喝。” 无念往上弦院里看了眼,跟着浮生一道往山上去。 待两人顶着霜雾,在干枯的草木间寻了十来只菇子后,无念心中越发觉得不对,问浮生:“你说你卯时来的时候,公子就在十五娘这?” 浮生随口‘昂’了声,两颗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在草丛里寻菇子,听无念又道:“这都近三个时辰了,十五娘的高热怎么也该退了,若是不退,公子不该吩咐去请太医来吗?” 浮生不甚在意:“许是退了,公子不放心,就一直守着呗,咱们在公子身边这么久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再说了,满月院里不是有暗卫在守着吗?只要十五娘换了香炉里的香,暗卫立时就会给换回来,公子还能被十五娘给迷晕了不成。” 浮生说的随意,无念也不再吭。 谢如闻之所以选择对谢玄烨的第二人格用药,不止是因着她体内的情药需要解药,也是因为景山被盯得紧。 他每回外出,都被人跟踪。 迷药的事怕是已被发现。 她不好在满月院里对他用药,而且,她知道谢玄烨心思深沉,她也总不能在他面前真正的淡然自若。 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发现蛛丝马迹。 而谢玄烨的第二人格不一样,关于迷药的事,他只当谢如闻又不安生,想要对谢玄烨做些什么,他并不在意。 而且,他有欲.念,不似谢玄烨那般沉着冷静,一个人只要有了欲.念,总归不会那般清醒。 无念和浮生采了一小篮的菇子回到上弦院时,绿竹又在小厨房里煲汤,浮生给她送过去,无念站在院中,在外面唤道:“公子,属下有事要——” 他话还未落,红梅从屋内走出,抬手给他做了个‘嘘’的手势,随后轻轻走出来,瞪了无念一眼:“十五娘刚退了热睡下,你这么大的嗓门,是想挨公子的骂?” 无念:“……我有事要跟公子禀告。” 红梅:“你且先出去等着,等下十五娘睡踏实了,公子自然就出来了。”红梅说完,不再理他,径直去了小厨房里帮绿竹。 无念和浮生走出上弦院,越发觉得不对,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浮生道:“你在这里等着公子,我去找下景山。” 屋内沙漏上的时辰一点一点在走,已近午时,小几上燃着的安神香只剩下拇指那般长短,无念去寻景山的半个时辰后。 绿竹红梅双双跪在院中青石板上,垂眸不语。 谢玄烨长身玉立站在院中枯枝残叶的古槐树下,冬日冷寒,他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神色暗沉,如坠冰窟,嗓音却平静的可怕,问:“几个时辰了?” 红梅结结巴巴打着颤:“已有,有七个时辰了。”她太怕了,急忙将谢如闻留下的书信抬手递给谢玄烨。 谢玄烨垂眸看了一眼,并未去接书信,神色间是无念浮生都看不懂的情绪,嗓音依旧平静如被冰霜冻住的湖面,对无念道:“去找,调动所有暗卫,前往北朝的路一条都不能放过。” 无念:“是。” —— 至酉时,天色已暗下,谢如闻和景山在一处空旷的溪流边用了些吃食,待休息上一会儿后,杜俍赶来了一辆马车。 白日里,日光很盛,虽是冬日却不觉冷寒,为了尽快赶往云安郡,谢如闻是和景山一道骑马赶路的,此时夜色暗下,景山知她怕冷。 准备了马车。 谢如闻进了马车后,杜俍对景山道:“我们只能送到这里了,景山,你带着她走,我们的人把守在这条路上,给你们拖延时间。” 景山深深的看了杜俍一眼,对他点头,随后‘驾’的一声,赶着马车离开了。 夜色已暗下,谢如闻很安静的坐在马车里,白日她和景山骑马时已看遍了沿途风景,她虽学过几回骑射。 却从未如此纵马奔腾过。 她向来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本是心情不大好,因着骑马赶路,整个人心间的阴郁散了大半,她在心里想。 这应该只是开始吧。 日后,她会见到更多的人,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也会做更多从前不曾做过的事,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充实。 而且,今日骑马的时候,她恍惚间记起了些事情。 是一个男人。 身量特别高大,而且很健硕,她骑在一匹白色的小马上,那男人扯着她的缰绳,在教她学骑术。 他的嗓音虽粗犷却温柔,对她说着:“待凝凝学会骑射,爹爹就带你去山上狩猎,”他说着,压低了声:“可不能被你阿娘听到。” 她脑海中恍惚间只闪过这样一个画面,甚至连那男人的脸都未看清,因着白日里一直在骑马赶路,她也未来得及问景山。 此时,夜色暗沉,景山的马车赶的没有那么快,谢如闻往车门前挪了挪,问景山:“既然咱们都已经出来了,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一些事了?” 景山闻言,回身看了她一眼,只给她比划: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先睡会儿罢,待到了云安郡坐上船,再说。 谢如闻确实是困了,也很累。自昨日夜里他们就在赶路,一直未停,她冬日里本就不爱动弹,这会儿浑身都很疲倦。 她不再问,回到车厢内,躺在矮榻上,阖上眼眸,片刻便睡着了。 —— 景山好似永远不会累,如当初在揽月苑里挖地道一样,他可以没日没夜的挖,如今,又没日没夜的赶路。 第四日夜里的时候,已到了南北朝交界的云安郡,再往前走,就要进韩城,自韩城坐船北渡至北朝的汉阳郡。 只要能上了船,进入了北朝地界,谢玄烨的暗卫以及羽林军,便都不能再追赶。 景山敲响车厢木门,对谢如闻比划道:要进城了。 谢如闻对他应了声,随后从包袱里取出通关文牒递给他。这份通关文牒是她临摹了谢玄烨的字迹。 又偷了他的官印。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守城门的官兵上前拦住,先是看了眼景山脸上的虎面,随后又看了眼马车,语气略有些不善:“通关文牒。” 景山神色淡漠的递给他。 守门官兵在看到通关文牒上的官印是谢氏一族官至太傅的印章时,神色立时变了,看向景山的神色也有些意味不明。 本欲要查看马车,犹豫片刻,直接放了行。 马车过了韩城城门,谢如闻和景山心里都松了口气,刚行出有五六丈远,听得马蹄声滚滚,从马车旁呼呼而过。 景山耳力极好,听到马上之人对守门官兵道:“刺史大人有令,见到这画像上的人,立时拦下。” 他将画像递过来,守门官兵来回看了又看,只对马背之上的人道:“将军,未曾见过这两人进城。” 马上的将军应了声:“守仔细了。” 景山闻言已‘驾’的一声,赶着马车消失在长街。 马上的将军掉转马头,双腿夹住马腹就要离开,却又回身道:“他们的通关文牒上,是太傅大人的官印,瞧仔细了。” 适才那官兵愣了愣,急忙上前,急的结巴道:“将,将军,马,马车——”他抬手指着适才景山和谢如闻马车离开的方向。 景山将马车赶至柳月街上的长福客栈,韩城因是两国交界,在此路过的生意人颇多,长福客栈里人声沸沸。 景山自出揽月苑后一直戴着虎面,谢如闻在马车里戴好帷帽下了车,从包袱里取出五六颗金豆子递给景山,问他:“这些够住宿和用饭吗?”她出来的时候,带了很多金豆子。 景山对她点头。 待要了房间后,点了几样小菜让小二给送到屋里去。 这些日子马不停蹄的赶路,谢如闻很疲倦,刚拿起勺子准备用口热粥,楼下传来刚劲有力的嗓音:“官府查人,掌柜的,让你这里所有的人都出来。” 往日里,长福客栈最是平静,这里多是南北朝来往的商客,给官府的人送够了宝贝,官府极少会查这些人。 掌柜的本欲上前说上几句,可他一眼就瞧见了这些官兵后立着的那位。 顿时不敢言语了。 颍川钟氏的二郎君钟瞻一袭锦衣华服立于长福客栈门前,神色微沉,指腹时不时抚动腰间玉佩,对掌柜的道:“还不快去做。” 关于这件差事,他也是受人之托。尤其是看到画像上的女子面容时,他更是懵了好大一会儿,他与谢玄烨年少时便相识。 他是什么性子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可他来信,却是让他帮他拦下一个人,还在信中言,必须万无一失,只用他钟氏的暗卫不够,还须动用兵力。 他看着那女子的画像笑了笑,他这是被委以重任,来拦嫂嫂了。 想到这里,钟瞻神色温和了几分,若大张旗鼓的让人都下来,吓着嫂嫂了怎么办。 庶妹 第58节 他径直上了二楼,吩咐下去,一间一间查探。 第40章 此时天光微暗, 正是用晚食的时辰,在此住宿的商客有一半都在楼下用饭,官兵手拿画像在楼下挨个查探。 钟瞻已上了木梯, 长福客栈的掌柜急忙上前跟着,神色讨好, 口中哎呀哎呀的:“钟二公子, 这是要查什么人啊,还劳烦您大驾。” 钟瞻边抬步边道:“一位十六七岁的小娘子, 掌柜的可见过?”他径直行至客栈二楼的最南面,给身后的官兵示意。 掌柜的笑笑:“这客栈里来往的人这么多,草民哪能都记得。”大冷天的他额间冒出一层细汗,这么查下去, 日后他这长福客栈的生意还怎么做。 这时,客栈里的人闻言都打开了房门, 有未敞开的, 被官兵上前一间一间敲开,语气冷然道:“都站出来候着。” 钟瞻自南往北一间一间亲自查探,他自来到云安郡任职, 还是头一回这么勤快, 手下人见他这样,个个也都干劲十足。 谢如闻的房门也被敲开了。 她本以为她和景山马不停蹄的赶往云安郡,未有任何耽搁, 谢玄烨就算让人来找她, 也不会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可景山告诉她, 早在他们进城门的时候, 就已经被发现了。 景山在屋内四下查探了一番,欲带她从后窗处离开, 可整个长福客栈已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就算景山武功再高。 也耐不住官兵人多势众,硬打杀出去,行不通。 正不知该如何办时,谢如闻听到了掌柜的说话的声音,他唤那人‘钟二公子’,谢如闻神色微凝,在心中思忖。 应是谢玄烨命人同样马不停蹄的来到云安郡下令在此阻拦。 而她,毕竟不是犯了什么罪的逃犯,只是一个普通良民。 他让人动用官府的力量拦住她,总要有由头。 她在心中猜测,这位钟二公子应是哥哥的好友钟瞻。 当初,她在揽月苑中听哥哥与她说起过这个人,她已不记得当时是因何事谈起他,只记得哥哥告诉她。 他的这位好友极为怕鸟,不止是鸟,任何有着尖嘴的动物他都怕。 谢如闻在屋内听着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叽叽喳喳声,心生一计,左右客栈里被围的死死的,只能一试。 她戴着帷帽打开了房门,隔壁的房门也被敲开,此刻钟瞻还在南面一间一间的查看,离得他们这里有些距离。 她悄悄往隔壁房间走了几步,隔壁的一老一少正直直的站在门前,谢如闻透过敞开的房门往他们屋内瞧了眼,心间一喜,这祖孙二人。 原来是卖鸟的。 她将一块巴掌大的金砖往那已年近花甲的老人面前一递,声音轻轻道:“老伯,你屋里的鸟我全买了。” 这老伯来往南北朝多年,卖了一辈子的鸟儿,可从没见过这么大块的金砖,先是一喜,随后看了谢如闻一眼。 将金砖接过来咬了一口。 真的! 他乐呵呵的看着谢如闻:“小娘子可是现在就要?”谢如闻对他点头,老伯直接示意他孙子:“还不赶紧给人都提出来。” 这边一笼一笼的往外提,钟瞻那边一间一间的查探,只隔了三间屋子就到谢如闻这里。 谢如闻住着的房间右边是这对祖孙。 左边是一富家公子打扮的人,他此时也站在门外,许是无趣,眸光直直的打量着地上笼子里的鸟。 还时不时的看上谢如闻一眼。 钟瞻查探到他这里的时候,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钟瞻,他可是听闻这里的刺史大人是个怕鸟的,等下,应有好戏看了。 他刚在心里这么想,‘轰’的一声五六只鸟笼同时打开,里面各色各状的鸟儿一哄而散,钟瞻直接一个寒颤。 若不是手下人扶着,就要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直接摔个大马哈。 他眉头打颤看着这些长嘴的,尖嘴的,黑嘴的,白嘴的,结巴着对手下人吩咐:“都,都杀了——” 鸟儿一哄而散,祖孙二人急忙上前抓赶,口中大喊着:“乖乖们呀,你们跑什么,怎么见个大官还吓着了呢。” 两个人不管不顾的去抓,楼下看热闹的人聚成一片,楼上住宿的商客也都聚在这里,还有三五孩童跟父母闹着:“阿娘,我想要那只彩色的——” 长福客栈乱成一片。 谢如闻本想趁机寻一间查探过的空房子进去躲着,却因人都挤在一处,有些挤不动,眼看着官兵就要把人给驱散开。 她当机立断,躲进了钟瞻刚刚查探过的房间。 一盏茶的时辰后,聚在一处看鸟儿的人都散了,那对祖孙跪在钟瞻面前,声泪俱下:“都是草民的错,没有管好这些鸟儿,吓着大人了,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 钟瞻此刻已经有些失了魂,神色呆滞,面目冷沉,他是云安郡的刺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发作,只对身边侍卫吩咐:“都买下来,煲汤。” 随后,他转身就欲下楼,突然想起来自己适才在做什么,又回过身来,继续一间一间的查探,刚走至适才那位公子那里时。 那公子笑道:“大人,我这里您适才查探过了。” 钟瞻的侍卫也道:“公子,确实查探过了。”钟瞻神思不宁的应了声,继续往前查探。 一刻钟后,钟瞻查探未果,带人离开,适才那公子姓祁名允贤,他回到屋内,眸光直直的看着藏在他房间门后的谢如闻。 谢如闻对他颔首见礼:“适才人多拥挤,在公子这里暂避,打扰了。”她说完就要走,被祁允贤上前唤住:“姑娘先别急着走。” 他语气温和,与她保持着两人的距离,谢如闻抬眸看向他,轻声道:“公子还有事?”虽然眼前的男子样貌俊朗,衣着华丽,端的是君子作态。 可出门在外,她还是心生警惕。 祁允贤适才目睹了她买鸟儿又放鸟的全过程,如何能看不出刺史大人亲自来此,八成寻的就是她。 早在官兵未来之前,他手下的人就与他禀告过了,说在楼下不小心碰到一位姑娘,瞥见了她身上包袱里的一枚玉牌。 是竹雕。 他在心里思忖,沈千倾的竹雕可不会轻易送人,怕是手下人看错了,可适才在门外,谢如闻戴着帷帽,他观着她的言行举止。 又在心里想,没准她身上的竹雕当真是沈千倾所赠。 祁允贤温声道:“在下并无恶意,姑娘不必如此紧张。”他轻轻笑了下:“刺史大人亲自搜人,虽离了长福客栈,怕是其他地方都已被官兵围的水泄不通。” “我是北朝人,来此做些丝绸生意,正巧明日回望水州,姑娘若是也要渡江北上,我或可帮姑娘一二。”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看着他,默了片刻,她轻声道:“多谢公子好意,不必了。”说完,她便抬步离开了这里。 回到房间里时,景山已经在了,谢如闻问他:“你怎没和我一道进了那屋子?”适才他们本是一起的。 景山抬手给她比划:我去了另外一间。 谢如闻看了看他,没再问,景山给她添了杯热茶,与她道:我适才打探过,隔壁屋子里的郎君是北朝人,咱们可同他一道坐船。 谢如闻:“……适才他是这么说来着,不过我没敢信他。” 景山:不急,他还会来的。 谢如闻拿起杯盏用了口茶,随后看了景山一眼,虽然景山不说,她也能感觉到,或许,景山认识隔壁的郎君。 —— 躲过了客栈的搜查,谢如闻用了些晚食后,踏实的睡了一觉,如景山所说,第二日一早天刚微微亮。 隔壁的郎君就让手下来叩门,再次邀他们一同渡江北上。 这回,谢如闻应下了。 钟瞻昨日夜里带人搜遍了整个韩城大大小小的客栈,愣是没寻到人,熬了一整夜又吓了那么一场,实在是熬不住,回到府上去补觉,吩咐手下人继续搜查。 并且在码头严查上船北渡之人。 钟瞻手下的人都忙活了一夜,精神头不太好,祁允贤此次自北朝来云安郡带了数十人,让谢如闻和景山扮作他商队里的小厮,在脸上做了些手脚,很轻易就蒙混了过去。 谢如闻上了船后,躲在船舱里,直到看着船只缓缓驶动,划开江面,她的一颗心才彻底松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在内心觉得,她离开了揽月苑,也离开了谢玄烨。 在此之前,她的情绪总是很重,她在留给谢玄烨的书信里告诉他,每年她的生辰愿望他都会帮她实现。 而去岁,她的愿望是离开。 希望他不要找她。 当初,他在她面前亲口说是他杀了袁氏一族,虽然八岁之前的记忆她都忘了,还被他照顾了七年,她不能去跟他寻仇,可她还是要回到故国的。 江面浩瀚无边,冬日里的江水更是泛着冷冷寒气,船只在江面上越行越快,逐渐将身后的码头抛远。 谢如闻趴在船舱的木窗上,久久的凝神。 —— 谢如闻离开已有十日了。 今日一早,建康城外落了细碎的雪,落的整个揽月苑都染了白,虽只隔了一条地道,谢府中却未见丝毫白雪。 浮生一大早的就被谭氏唤去了她院中,问浮生:“他要在揽月苑里待到什么时候?”自入了冬月,谢府中事宜不断,谢玄烨一连十日都未出现过。 不止未出现在谢府,自谢如闻离开的那日,也再未去上过早朝。 就如这漫天的飞雪,冬日里的时候,雪花常在,只知对雪,并不知这情究竟有多深厚。一旦冬去春来,入了夏。 便会无比的怀念。 也才深知,何止是,应是此生所求。 从前的谢玄烨知道自己对谢如闻的心思,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只是那时的他,不愿意去承认。 谢如闻早就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或许他不会每日都来揽月苑里见她,可他知道,她一直都在。 就在与他相隔一个地道的地方待着。 只要他走过了那条地道,就能来见她,这七年里一直都是这样,她有时会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等着他。 有时是在她的院中,只要浮生去唤她,一刻钟后她总能出现在他面前。就算她不在院中,她去上了山摘果子,她去别苑里闲逛。 可她总会来见他。 他从未有过找不到她的时候。 他就这样有恃无恐,拒绝她的心意,为她相看郎君。自以为她对他有着依赖,他永远都是她的哥哥。 他不曾尝试过失去,就连那日他于迷香中醒来,她真正的不见了,他都未能真的去相信阿闻离开了。 庶妹 第59节 他在心里想,从前她总是跟他闹着要出别苑玩,她定是偷跑出去玩了,待到天色暗下,就会回来。 可已经十日了,她没有回来。 出去寻她的暗卫每日传来一封书信,不曾见过她的踪迹。最初,他想让她回来。 后来,他让暗卫若找到她,护送她去她要去的地方。 冬日里冷寒,阿闻最是怕冷,往年里一到冬日,她就赖在屋里跟只仓鼠一样不肯出窝,他总是让人把她屋里的碳烧的足足的。 怕会冻着她。 他早就问过绿竹红梅了,她离开的时候身上只披了件秋日里的披风,连件狐裘都未带,如何能御寒。 谢如闻刚离开的那日,他坐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在心里想,阿闻到底是因为什么就算是在冬日里也要离开。 是她的身世吗? 她若问他,他可以跟她解释的。 可又不对,他怎么可能会跟她说实话,她之前不是没有问过他,他却选择了诓骗,所以,她才会不再问。 是他的错,他从一开始就未给过她自由,如何能让她信他呢。就连后来他决定和她在一起,想要娶她。 也未与她言明。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留给他的书信里,都认为他对她毫无心意。 他总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以为她是扎根在揽月苑里的树,永远都在这里,不告诉她,是怕让她等。 可他却从未问过她的心思,只自以为的在做为她好的事。 他在冬日里的阁楼上待至夜深,能想到的也就只有这些,关于那夜他为何会歇在阿闻的上弦院里。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已经让人紧盯着景山了,知道他在寻情药,他不用阿闻给他的吃食与汤水,知道景山寻了迷药。 他让暗卫紧盯着满月院,一旦阿闻换了香,会立即通报换回来。 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她迷昏了过去,让她离开了。 他回到谢如闻居住的上弦院,上了她的榻歇着。 早在他午时起身的时候,绿竹就已将夜里他和谢如闻用过的被褥都给换了,他当时听到谢如闻离开的消息径直出了门,并未注意到被褥上留下的东西。 绿竹红梅因着谢如闻留下的书信,并未被他责罚,依旧是在上弦院里侍奉,当时,绿竹手中端了木盘要进屋内添香。 刚转过屏风走进来,就瞧见她家公子坐于榻上,神色间冷沉的可怕,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绿竹惊吓的手中托盘摔落在地。 急忙上前,却看到她家公子手中拿着的,是十五娘未离开时常放在枕下的画册,公子手中翻开的那页。 画面旖旎,与红梅给十五娘的春宫图很是相像。 谢玄烨吐了血后,昏迷了整整三日。他再醒过来的时候,神色憔悴,眸光暗沉,未曾用过任何吃食。 哪里也不去。 夜里歇在上弦院谢如闻的榻上,白日里就去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怀里抱着二痴,每隔半个时辰,揪一根二痴的羽毛。 然后把羽毛放在二痴下的蛋上,给那蛋盖住,也不知是怕蛋冷,还是要孵小鹅。 如今,他这样已经整整七日了,二痴身上的羽毛被他给薅了个干净,又开始薅大痴的,绿竹怕二痴没了毛会被冻死。 还给二痴做了件棉袄。 此时,谢玄烨依旧是坐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一左一右,两张软椅,中间一张小几,和谢如闻在的时候无丝毫变动。 雪越落越大,落的他发间皆是白雪,他未撑伞,只是坐在那里,如一棵雪地中的松柏,遥望着远山。 去岁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谢如闻在阁楼上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还用笔墨画出他的神色,当时她对他说:“哥哥,你也来堆一个,画成我的样子。” 他那时在忙什么呢? 没有应下她,只告诉她:“待我忙完,就给阿闻堆。”后来一直也没堆,他那时不曾在意,此时却越发觉得喘不上气来。 他开始有些害怕见到谢如闻了。 他不敢想象,她还那么小,刚及笄的年纪,他对她做那些事的时候,她心里该是怎样的看他。那画册足有一指厚。 被他逼着画满了大半。 尽是旖旎。 他曾于恍惚间看到的那些画面,都是真的。他在不自知的时候,对阿闻做了那些事,白日里又依旧对她疏离。 他终于明白那些他忘记了的日夜是在做什么,也明白阿闻为何要离开,那夜他又是如何被她用了迷香在她的榻上醒过来。 当初他以为是江濯对她做了什么,其实是他自己。 只要看着那画册,他就能恍惚看到当时的画面。阿闻怕疼,而另一个他是那么的卑劣,在她初经人事时,就在她身上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 他陷入这种深深的愧疚与痛苦中无法走出来,也早已抵抗不了体内五石散的瘾,每日里用不进吃食。 只用上一粒五石散续命。 靠着五石散带来的虚幻,在光怪陆离中去见谢如闻。 这十日里,他整个人无比清瘦,面色惨白,眸中无光,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薅鹅毛,浮生眼瞧着大痴的毛也要被薅完。 就去又抱了几只过来。 甭管做什么,公子愿意做就好。 建康城里的第一场雪越落越大,谢玄烨整个人就要被大雪隐于其中的时候,谭氏来了揽月苑。 待她上了二层阁楼时,看到他宽大却清瘦的背影时脚下步子一顿,神色凝重,心间隐隐有些痛。 她将油纸伞从侍女手中接过,径直走到谢玄烨身边,将伞给他撑在上方,唇瓣翕动,许久才开口:“谢氏在北朝的生意不少,我已传话过去,让人去寻了,谭氏那边的人我也都吩咐过了,她一个小娘子,走不远。” 谢玄烨眸光微动,因着许久未曾说过话,嗓音有些哑:“母亲不必劝我,我没事。雪天路滑,母亲早些回去罢。” 谭氏:“……我给你带了些三豆粥,你用上一碗?” 早些日子,谢玄烨就去找过谭氏,给了谭氏三千两银票,说他要娶谢如闻为妻,只是,得为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须得是士族出身。 又非名门大族。 谭氏的分支嫡女就很合适。 谭氏早就知道他对谢如闻的心思,应下愿意帮他,立冬前一日送来新做的狐裘,也是在告诉他,她是支持他的。 可谢玄烨和谢如闻之间的阻碍远不止这些。 还有当今陛下裴砚。 当年他和谢玄烨一道去南平郡接应北朝南渡的袁氏一族,裴砚在油纸伞下瞥见过谢如闻的样貌。 这些年,裴砚初登基,需要他的扶持,不敢明着去做什么,甚至不敢让人来他的揽月苑,他可以护着谢如闻。 可一旦谢如闻出了揽月苑,裴砚就会见到他。 自从临渊王要纳谢清霜为妾,谢玄烨就知是裴砚的心思,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让人弄瞎裴砚的眼了。 只是,他毕竟是一朝帝王,给他留了些余地。 对于他来说,他和谢如闻之间最大的阻碍是北朝。 谢氏一族中人会是阻碍,却不重要,父亲早已不愿再问族中事。 待他坐上谢氏家主之位,纵是他们反对,也阻碍不了他要娶阿闻。 他其实,早就在规划他们的以后了,他此生或不会娶妻,但只要娶,便只会是她。 他本想着,待一切都准备好。 就带她出去,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只要是她喜欢的,都好。 他不用再对她克制,可以在教她练字时,于背后环抱住她,可以在赏月时,将她抱在怀中,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也可以,回到府中就能见到她。 他曾无数次想过,让她在他的书房里与他一道看书,帮他研磨,他们会在一起作画,会在一起亲昵。 他们还会有孩子。 他依旧沉默着,不再开口说话。 谭氏垂眸看着他,只道:“你自幼便比别的孩子懂事沉稳,可人总要有为了自己想要的不顾一切的时候。” 谭氏抬眸看了眼天幕上落下的雪,又看向眸中暗淡已然是无悲无喜的谢玄烨,对他道:“去找她吧。” 谭氏的话回荡在二层阁楼,雪越落越大,被风吹起一层又一层,谢玄烨数日未有过起伏的心念。 动了动。 —— 北朝,望水州汉阳郡。 谢如闻和景山同祁允贤的商队坐上北上的船后,船只一直未停,行了整整三日,到达了北朝的望水州地界。 下了船后,祁允贤本还邀他们去他的别苑里小住,休息上几日,再前往北朝的皇都邺城,谢如闻回绝了。 一连几日坐船,加上之前不停的赶路,冬日里又这么冷寒,她原本以为揽月苑里的冬日就够冷的了。 可越往北行,天气就越冷。 她这几日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她知道,一连几日的赶路,景山也很疲惫,如今到了北朝的汉阳郡,先不急着去邺城。 好好歇上一歇。 她和景山住在了岁望街上的小茶客栈,第一日的时候,从午后直接睡到了第二日辰时,她依旧是有冬日里不爱出门的习惯。 一连在客栈里待了两日。 待到第三日午后的时候,她刚午憩醒,抬手在额间一触,却是湿淋淋的,体内的燥热之气闷的她难受。 已经是第十一日了。 昨日夜里虽有些难耐,却可以忍过去,这会儿她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下了榻一连用了好几杯茶水才舒服了些。 她不想再在屋内待着,兴许走出去可以快些把这次的情药发作忍过去,这样想着,她换了衣裳。 让景山陪着她去街上走一走。 庶妹 第60节 她本就对外面的事物充满新奇,尤其是北朝的物件和南朝相差很大,很多她见都没有见过,逛了有一个时辰。 买了好些稀罕玩意。 她手中拿着一只小老虎糖人,边吃边看着街道铺子上售卖的物品,眼眸中突然闯进一抹亮丽的红。 她瞬时停住脚下步子,往一位阿婆的铺面上走过去,破旧的木摊上摆放着一束开的正艳的时微花。 自从入了北朝的地界后,谢如闻已经记不清是第几回看到这种花了,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也看到过,只是那个时候她有些晕船。 没有赏花的心情。 她从怀中取出一块碎银子递给阿婆,温声道:“阿婆,我要买这束花。”阿婆生的慈眉善目,接过她递来的银子,笑声对她道:“愿姑娘岁岁安乐。” 她将时微花包好递给谢如闻。 谢如闻这会儿心情不错,跟阿婆闲聊:“阿婆,为何望水州地界种了这么多的时微花?”她将时微花凑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时微花淡淡的香气。 阿婆闻言轻笑:“若说种时微花最多的地方,当是邺城。”她看了看谢如闻:“姑娘是南朝人罢,不知这时微花的来历。” “这花本是山中的无名花,一年四季皆开的旺盛,之前也没这么多人喜欢。因我们北朝有位昭乐郡主,对此花格外钟爱。” 阿婆神色微凝,叹息道:“后来,昭乐郡主离世,她母亲王妃娘娘走不出悲痛,为了留住她,便将此花以昭乐郡主的本名‘时微’命名了。” 谢如闻听她说着,不由心生伤感,问:“昭乐郡主是因何离世?” 阿婆笑道:“这我就不知了。” 谢如闻对她颔首,刚准备要离开,身旁走来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阿婆似是跟她很熟,见到她来,笑笑道:“夫人,今日的时微花卖完了,”她给这位妇人抬手指了指:“最后一束卖给这位姑娘了。” 谢如闻抬眸看了看这妇人,妇人的眸光却在她怀中的时微花上,她神色很淡,对阿婆道:“无妨,我明日再来,劳烦阿婆给我留上一束。” 阿婆对她应下。 谢如闻垂眸看了看怀中的花,她总觉得这妇人神色间很是忧伤,她将花往她跟前递了递,开口道:“我只是瞧着好看才买来,给夫人吧。” 妇人这才抬眸看向她。 只,谢如闻此时戴着帷帽,她并瞧不清她的样貌,只轻声道:“姑娘既喜欢,便拿着吧。”她说完,不等谢如闻回话,上了马车径直离开了。 谢如闻看了会儿马车离开的方向,对景山道:“咱们走吧。”话落,她才发现景山不在。 再去瞧,原是景山去给她买吃食了。 待景山回来,她问他:“你知道昭乐郡主吗?她的名字是时微,北朝皇室姓萧,她的本名是萧时微吗?” 景山跟在她身后,对她比划:有听闻过。 谢如闻看了他一眼,不再问,待走至一家糕点铺子前,闻到香味,去买了些糕点,刚回转身来,就瞧见了祁允贤。 谢如闻对他轻轻笑了下:“祁公子,你也来买糕点吗?”她垂眸看了眼手中拿着的油纸袋,递给他:“我请你吧。” 她和祁允贤一道坐船来望水州,最初在韩城的时候对他心有防备,可景山认识他,祁允贤也帮着他们坐上了船。 在船上的这几日,他们相谈甚欢,谢如闻如今对他,已没有了防备。 祁允贤看着她递过来的油纸袋,对她轻轻笑了下,嗓音温和道:“阿闻姑娘,我不是来买糕点的,我是来找你的。” 祁允贤样貌俊美,生的高大,是习武之人,言谈举止皆是行君子之道,他说他是商人,可谢如闻瞧着不像,不过她也未多问过。 她道:“找我?” 祁允贤眸光直直的落在谢如闻身上,有些欲言又止,随后道:“我今日一早去山中猎了只鹿,阿闻可愿意去尝尝鲜?” 谢如闻想了想,在街上逛的也累了,对他点头:“好。” 待来到祁允贤居住的别苑时,他手下之人上前递给他一封书信,他让人先带着谢如闻和景山去了正堂,随后回到书房打开书信。 信上言:南朝太傅谢玄烨欲来我朝拜访,允贤与他相识数年,可与陛下上书。 祁允贤看到书信眉目染上笑意,他已数年未与慕之相见,当即提笔上书,命人送去邺城。 第41章 祁允贤忙完后来到正堂时, 谢如闻刚跟别苑里的人要了只白玉瓶,要把怀中的时微花插进玉瓶中。 祁允贤大步走过来,嗓音明朗, 问她:“阿闻也喜欢这花?”他的语气虽温和,却隐隐透着他对这花的不喜。 谢如闻听了出来:“你不喜欢吗?” 祁允贤对她轻笑:“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家中有位长辈对此花格外喜爱, 我自幼看惯了,对它无甚欢喜。” 谢如闻边往花瓶里插边回着他的话:“那倒也是, 再好的东西看多了也容易腻烦。”她将花都插在花瓶中。 随后与祁允贤一道去了竹院,竹院里已有下人生了炭火,正在烤鹿肉,谢如闻逛了这么久, 身上倒不觉得冷。 只是有些累。 和祁允贤在蒲垫上相对而坐,她摘下发间帷帽, 放在了一旁, 祁允贤看到她面容的那一刻,略有些失神。 在船上的时候,谢如闻偶尔摘下过帷帽, 他是有见过她的样貌的, 只是此刻突然少了帷帽遮挡,再次看到。 还是让他觉得很惊艳。 他还从未见过像她这般生的如此貌美且灵动的女子。而且,她还颇有才华, 与他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同, 她甚至还读过《兵法二十篇》。 作的一手好画。 祁允贤看的有些怔神, 还是谢如闻先开口, 才让他回过神来,她问:“祁公子的家就在这里吗?” 祁允贤因着失礼, 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嗓音温和道:“并非,我是邺城人,因着常来往南北朝做生意,就在这里也置买了一处别苑。” 谢如闻听他说到邺城,更不信他是生意人了。 她拿起杯盏用了口热茶,祁允贤在心里思忖了一二,自从遇到她,她好似对任何事物都很防备,就连名姓都不愿透露。 他只知她叫阿闻,连她的姓氏都不知道,在船上的时候他也未想过去探查,此时,却越发的想要去了解她,他问:“阿闻可认识北朝的太子太傅沈千倾?” 谢如闻闻言落于杯盏上的指节微顿,随后不可察的看向祁允贤,观着他的心思,回道:“不认识。” 祁允贤对她笑笑:“沈太傅是书画名家,我曾有幸私藏过他的几幅画作,在船上的时候,见到你作画,画工与他颇为相像,还以为你与他相识,没准是他收下的弟子呢。” 谢如闻与他眸光相对,谦虚道:“祁公子过誉了,不敢跟书画大家相比。”谢如闻如今虽是对祁允贤没有了防备。 却依旧不愿向他透露自己的事。 袁氏一族当年是因北朝皇帝欲将他们铲除,才会被迫南渡投奔南朝,她还在世的亲人也都隐姓埋名的活着。 她实在不该透露太多。 说话间,烤鹿肉的香味四溢,谢如闻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祁允贤拿起匕首,很是熟练的把边上已烤的滋滋冒油的肉割下来放在玉盘里递给她。 说道:“北朝不比南朝,冬日里更为冷寒,阿闻多用些肉,可御寒。” 谢如闻接过来,对他道了谢,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很不错,越嚼越香,吃完了一块又一块。 祁允贤见她喜欢吃,就一直用匕首给她割。 今日是个朗朗晴日,虽已是申时,日光不再强烈,可依旧泛着暖意,他们二人相对而立,一个负责割肉,一个负责吃肉。 微风轻抚,吹起谢如闻肩上青丝,从前在揽月苑里吃烤肉时,谢玄烨也是这么给她割肉的,是以,在谢如闻的认知里。 这样好似没什么不对,只她会对祁允贤说,让他也吃。 祁允贤别苑里的下人在一旁瞧着,都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他们将军虽生的一副温润俊朗公子模样,平日里可都是拿刀弄枪,且不说对女子没兴趣,何曾对人如此温柔过? 谢如闻在他这里用过晚食,天色也已暗下,回到小茶客栈后,她刚洗漱过准备上榻,体内的燥热又开始一阵一阵的往外冲打。 比昨日夜里的燥热更重。 折磨的她很难受。 本以为今日午后忍过去,这次的情药发作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此刻又这么难耐,她走至木桌前连用了两杯茶水。 回到榻上后,体内依旧灼热,茶水流至腹中,似乎并起不到什么作用。 她躺在榻上,檀口微张,小口小口的喘息着。 冬日里冷寒,她额间却隐隐溢出香汗。 阖上眼眸许久,却根本就睡不下。 她在枕上翻来覆去,檀口间的呼吸越发沉闷,在她的眸光中,小几上的沙漏似乎是停止了一般,时辰越过越慢。 越发的折磨她。 最后实在是忍不了,她伸出手腕狠狠咬在肌肤上,勉强能抗下几分,可只要松开口,体内的灼热就又拱上来。 她太痛苦了。 熬了有一个时辰后,她整个人面色红润,唇间却泛白,因着体内燥热,唇瓣显得干燥,她被磨得神志已有些不清。 迷迷糊糊间下榻去倒茶水喝,却因手上无力,‘砰’的一声将杯盏掉落在地,几乎是一瞬间,她的房门被敲响。 景山此刻站在她的门外,敲了两声后听不到屋内声响,抬手推开了房门,见谢如闻半蹲在地上,额间汗珠淋淋。 他急忙走上前扶起她,比划道:可是药发作了? 景山之前根据谢如闻对情药的描述,去查过她体内中的到底是何种情药,虽然寻不到解药,却查探到这药只要过了第一月,之后便能忍过去。 昨夜是第十日,谢如闻夜里并未有动静,他本以为她已经忍了过去,没想到这情药的药效可以持续这么久。 谢如闻不止是手上无力,她整个身子都是软的,被折磨了一个多时辰,她连站都站不稳,抬眸看向景山,对他道:“去请大夫来,快点。” 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景山对她颔首,大步离去。 一刻钟后,孙氏医馆的孙大夫被景山提着过来了,直到进了屋内口中还哎呀着,先理了理被景山扯乱的衣服。 随后才看向倚在榻上的谢如闻。 医者仁心,看到谢如闻面色绯红,额间止不住的汗珠时,他神色立时凝重,边走至榻边边道:“我给姑娘搭下脉。” 来的路上景山已经告诉过他是何缘由了,孙大夫给谢如闻搭了脉后,长吁了口气,回身对景山道:“这,这老夫也治不了呀。” 他上下打量着景山,瞧着这人也不是这姑娘的夫君,他又回身看向谢如闻,已是耳鬓霜白年纪的人,张开了嘴,又合上,又张开,又合上,最后很是难为情道:“望月街上有户人家,是做面首生意的,那里的男子个个貌美且强壮,姑娘不如——” 孙大夫实在说不下去了。 他说完,看着谢如闻神色间有些犹豫,又道:“姑娘这情药若是不解,怕会一日比一日更难捱,”他叹了声:“虽为面首,却也可只用上他们一次,不是非要带他们走的。” 孙大夫说完,自觉有辱斯文,提上他的药箱就走了,谢如闻抬眸看了眼景山,对他吩咐:“去吧,选一个未侍奉过人的。” 庶妹 第61节 景山向来对她的话唯命是从,神色间虽有犹豫,还是应下去了。 谢如闻继续咬在手腕上,忍着体内越来越灼热的痛苦,两刻钟后,景山回来了,带来了三个既年轻又身体强壮的男子。 他不知选哪个,让谢如闻自己挑。 三个男子皆被蒙上了眼,谢如闻此时因着体内情药的缘故,看不出分别,抬手指了个身量最高,瞧着最强壮的。 她刚指下,屋门前就走进来一个人。 祁允贤一袭墨衣站在门前,看着此时屋内的景象,一时有些不解。 …… 谢如闻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对比看不出,此刻若说身量最高大,身体最强壮的人当是祁允贤。 可她尚有一丝理智。 知道不能找他,这些小倌是靠出卖色相赚银子的,过了今夜,可以再无牵连,可祁允贤不同,他们已是好友。 日后还要再相见。 片刻后,祁允贤已然有些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冷了神色,大步走进屋内,垂眸看着谢如闻,开口问她:“阿闻可是中了药?” 谢如闻对他颔首,并不多说。 祁允贤神色凝重,看向一旁站的齐齐整整的三个小倌,冷声道:“都出去。”三个小倌都被蒙着眼,闻言退了出去。 谢如闻抬眸看向他,已然知道祁允贤是要做什么,只听他神色认真道:“我自云安郡初遇姑娘,便心生欢喜,若阿闻愿意,我愿娶你。” 祁允贤虽知他和谢如闻刚相识不过数日,说这些有些鲁莽,可此时这种情况下,他自是不愿看着她和小倌亲昵。 而他,本就对她一见倾心。 谢如闻看了他一会儿,对立在桌边的景山道:“出去罢。” —— 翌日辰时,谢如闻在榻上醒过来的时候,神思还有些懵懵的,只身上觉得轻松了不少,犹如缀在身上的石块都被冲去了。 她在榻上翻了个身,逐渐清醒过来。 昨夜,是祁允贤帮的她。 她微微皱眉,抬手在额间拍了下,昨夜有些太冲动了,那几个小倌虽比不得他身强力壮,却也是不错的。 她怎么就选了他? 谢如闻这样想着,想起之前看过的话本子,男女乱情,一夜之后,各奔东西。左右她过上几日都是要离开汉阳郡前往邺城的。 不如提前离开,也可免去再见到他的尴尬。 她从枕上起身,刚打算唤来景山,便推门而入四位女子,为首的一位对她行礼道:“姑娘,奴婢侍奉你洗漱吧。” 谢如闻:“……祁公子让你们来的?” 这时,祁允贤着了一件墨蓝色宽袍走进来,看到谢如闻的时候眸光本能的垂下,耳根子有些红,清了清嗓子与她道:“我已命人在别苑为你收拾出了一处院子,等下你去瞧瞧喜不喜欢。” 谢如闻:“……”她抬手让那几位婢女先出去,随后对祁允贤道:“祁公子不必如此,昨夜之事,忘了罢。” 祁允贤闻言明显的一惊,脚下步子下意识上前一步,欲言又止,随后神色认真的对谢如闻道:“昨夜是祁某冒犯,既与姑娘有了肌肤之亲,当对姑娘负责。”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上好的玉佩递给谢如闻:“你先收着。” 谢如闻:“……不用的。” 祁允贤依旧很认真:“阿闻以为昨夜我对你说的都是谎话?”谢如闻觉得脑袋有些疼,回忆着昨夜他说的话。 她听红梅说过,男子在榻上说的话都作不得真的,她根本就没信,再说了,她只是需要一个‘解药’。 何时说要嫁给他了? 谢如闻也很认真的看着他,并不接他递过来的玉佩:“昨夜祁公子帮了我,我很感谢,至于公子说的负责,大可不必。” 祁允贤还欲再说,谢如闻往外赶他:“我还有些困,祁公子先出去罢。” 祁允贤:“……” —— 谢如闻又小憩了会儿,半个时辰后她起身下榻,推开屋门时,祁允贤正站在她的房门前,谢如闻抬眸看着他:“……祁公子,你没走啊。” 祁允贤看到她出来,紧蹙的眉舒展开些,对她道:“我还有话要跟你说。”谢如闻抿了抿唇,与他道:“你说吧。” 祁允贤去岁及冠,虽是人高马大上阵杀敌的将军,却是个至今未娶妻的,身边从未有过亲近的女子,对于情爱之事,他心里一直认为既有了肌肤之亲。 必须得负责。 而且,他这些年不娶妻,只是想遇到一个喜欢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昨夜他决定帮她时,就已下定了决心娶她。 虽然他实在是没料到阿闻会这般不在意。 此刻,他垂眸看着谢如闻,立于身侧的手微蜷,开口道:“是我太过着急了,阿闻可仔细考虑考虑。” 他顿了顿:“我问过景山了,你体内的情药每隔十日就要解一回,若你一直寻不到解药,还是需要人来解,阿闻,在你没考虑好之前,让我做你的解药吧。” 谢如闻:“……” 祁允贤继续道:“你且先住进我的别苑,咱们刚认识不久,也可进一步了解了解彼此,待你觉得可以了,我再娶你。” “你不是要去邺城吗,我过段时日也回去,到时咱们可以同行,今早我手下人来报,江面上结了冰,最近几日船只都停运了。” 谢如闻听他说着,抬眸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有一点说的是对的,她体内的情药十日后还是需要人来解,昨夜有多难熬,就算现在想起来她也觉得难受。 思忖一番后,她对他点头:“好。” —— 谢如闻住进了祁允贤的别苑,本是打算的十日后一起坐船去北朝的皇都邺城,江面上的冰刚想化开,夜里就落了场雪。 望水州的雪与建康不同,这里的雪落得很大,如鹅毛一样让人睁不开眼,江面又被冻的实实的。 不能前往邺城,谢如闻整日里就待在屋内不出来。 祁允贤时不时的去找她,有时会给她带上一束时微花,有时陪着她一起作画,时日久了,谢如闻也会披着狐裘,怀中抱着汤婆子在大雪中看他练剑。 祁允贤知她怕冷,本来两人是一同在花厅用饭的,后来他让人挪到了她的院中,每日里陪着她一起。 谢如闻偶尔会想起谢玄烨曾对她说过的话。 那时,他刚知晓她对他的心思,对她说,她自幼生活在揽月苑,不曾接触过其他男子,对他,只是依赖。 和祁允贤相处的越久,谢如闻越会觉得,或许谢玄烨当初说的对,她自幼生活在揽月苑中,能接触到的男子,也就只他一个。 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他有了男女心思很正常,只是当时的她,以为他就是她生命的全部,若不能嫁给他。 她此生都不会快乐。 而如今,她离开了揽月苑,离开了他,接触到了其他人,才恍然发觉,谁都不会是谁生命的全部。 他,只是她少女时心间漾过的一片涟漪,日后,他们都会有各自的生活,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 她会想他,却不再觉得非他不可了。 况且,他们之间,从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的心动,若没有第二人格的存在,她和谢玄烨之间更不会留下什么。 贺家二娘子想必也已经还俗,她出家的这五年,谢玄烨一直都未娶妻,如今她还了俗,婚期定然会很快。 她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谢玄烨为何要命人找她。她离开揽月苑时,把那本厚厚的画册留在了床榻边的小几上。 他应该会看到的罢。 若他看到了,该是怎样的心情。她在心里想,应该如第二人格所说的那样,他定是恨极了她,让他成为一个沾染自己庶妹的人。 她是他光明磊落行君子之道二十几年里的一个污点。 纵使她离开了,在他的心间也永远都抹不平这件事,所以,他肯定会生她的气,责怪她为何不告诉他第二人格的存在。 责怪她,为何在第二人格要和她好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反而是帮着他。 她给他留了画册,留了书信,甚至是在那夜给第二人格喂了五石散,为的都是让他不要找她。 她知道,第二人格对她的占有近乎疯狂。 是以,她给谢玄烨喂了五石散,为的是让第二人格至少在一月内不会出现,因为哥哥或许不会找她。 但第二人格一定会。 这日,雪停了,谢如闻刚披上狐裘想到院中走一走,祁允贤就过来了,他上前与她道:“阿闻,你今日可愿出门?” 谢如闻问他:“去哪?” 祁允贤往东南位置的一座山中看了眼:“有位长辈在小哈山下小住,我已许久未去过她那里,今日雪停,去看看她。” 谢如闻听他说是长辈,回绝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祁允贤看出了她的心思,补充道:“是我的师娘,阿闻是知道的,我是习武之人,我的武艺都是师父教的。” 谢如闻又问他:“远吗?” 祁允贤:“不远,坐马车两刻钟就能到。” 谢如闻和祁允贤一道来了小哈山脚下,这里只有零星两个村子,绕过一片枯枝林木后,入目便是一座建造奢华的别苑。 谢如闻坐在马车里,时不时往窗外瞧上一眼,问祁允贤:“你的师父和师娘是隐居在这里了吗?” 她瞧着这里视野广阔,虽被积雪覆盖,也可见山中奇石,想来春夏时节,小哈山的景致是极美的。 祁允贤闻言神色间染上几分沉重:“并非隐居,师父在邺城,如今只师娘一人来此小住,”他叹了声:“师娘自从女儿离世后,整个人一直都郁郁寡欢,来此也是为了散心。” 谢如闻问他:“你师娘和师父只有一个女儿?” 祁允贤对她颔首:“没错,他们的女儿离世后,再未要过孩子。”谢如闻抿了抿唇,不再吭声。 快行至山脚下时,祁允贤突然对她道:“阿闻,咱们可能要再晚些时候回邺城了,我有一位好友也要去邺城,正好途径望水州,咱们等一等他。” 谢如闻:“等多久?” 祁允贤:“很快,十来日他就能到。” 谢如闻点了点头:“雪刚停下,江面上的冰化去也要四五日,等上几日也无妨。”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 此时,山中别苑里,穿着素雅,未施粉黛的妇人正站在梅林里赏冬梅,有侍女上前道:“王妃,祁公子来了。” 北朝宗室定南王萧睿的王妃崔氏每年都会来望水州小住,本是打算着前几日就回邺城的,却因大雪耽搁了行程。 她对侍女道:“让他来梅林吧。” 侍女应下,随后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祁允贤和谢如闻并肩朝这边走过来,行至崔氏身前时,祁允贤行礼道:“师娘。”随后他给崔氏介绍谢如闻:“这是阿闻,我的——好友。”他至今都不知道谢如闻的姓氏,因着她未考虑好,也不敢说是他的未婚妻子。 谢如闻也对崔氏见礼,唤了她一声:“夫人。”她依旧是戴着帷帽,如那日在长街上时一样,崔氏垂眸看着她,语气温和道:“你是那日给我时微花的姑娘?” 庶妹 第62节 谢如闻对她颔首:“过了这么久,夫人还记得我。”她适才离得很远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她来了。 她觉得祁允贤的这位师娘,让她有几分亲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让她忍不住去看她,那日在长街上就是这样。 崔氏轻笑,问她:“为何一直戴着帷帽?” 谢如闻只要是出门,帷帽一直都戴着,崔氏这样问她,她回道:“这几日落雪,不小心染了些寒,怕冒犯了夫人。” 崔氏不再问她,只对祁允贤道:“既如此,去花厅罢。” 花厅里摆了好些盆银丝碳,一时间从雪地里走进来,暖烘烘的热气直往人脸上扑,待坐下来,崔氏和祁允贤四下闲聊,谢如闻只崔氏偶尔问她话,她回上几句。 没一会儿,侍女们端上来许多糕点水果,有谢如闻吃过的,也有她见都没见过的,其中有一盘山楂一盘冬枣。 山楂酸,冬枣甜,谢如闻便左手拿了颗山楂,右手拿起一颗冬枣,为中和山楂的酸味,将山楂和冬枣混在一起吃。 崔氏本在跟祁允贤说着话,眸光却落在了她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后问她:“你也喜欢这样吃?” 谢如闻闻言抬眸看过去,对崔氏颔首:“只吃山楂太酸,就一起吃了,让夫人见笑了。”谢如闻吃完后便不再吃了。 在心里想,这位夫人怎还盯着她吃东西呢。 崔氏神色微变,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随后她自嘲的笑了下,对谢如闻道:“这山上种了许多的时微花,待阿闻姑娘的风寒好了,来我这里直接去采罢。” 谢如闻礼貌的对她颔首。 在崔氏这里待了有一个时辰,谢如闻和祁允贤一道离开,回去的路上,谢如闻突然问祁允贤:“你是北朝人,可知袁氏一族?” 祁允贤:“……”他怔了下神:“知道,袁氏一族早于七年前就不在了,阿闻说起这个做什么?” 谢如闻抿了抿唇,对他坦然:“我姓袁。”这些日子以来,祁允贤一直都很尊重她,她不愿说的,他从未问过。 虽然他们两个有了肌肤之亲,他平日里也从未有过逾矩,只在她需要解药的时候才会去她房里。 谢如闻觉得,他这个人不错,也喜欢她,若要和他在一起,她是袁氏一族的事该与他坦然相告。 只是一句‘我姓袁’,让祁允贤薄唇张张合合,许久才道:“还好你适才在别苑里没这样说。”他很认真:“师娘平生最厌恶袁氏一族中人。” 谢如闻问他:“那你呢?” 祁允贤眸光直直看着她,对于谢如闻的坦然。 他内心是很欣喜的,比起之前的不信任,她现在是愿意信他的,他神色温和道:“阿闻姓什么不重要,袁氏一族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或许,他们若是没有肌肤之亲,他还会有上几分犹豫,可如今在他心里,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既然是妻子,自然无论怎样,都可以解决。 谢如闻看他说的这么淡然,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只对他浅浅笑了下:“既然你不在意,待回了邺城,我寻到亲人后,咱们就成亲吧。” —— 五日后,日光渐暖,江面的冰已融化了大半,祁允贤口中的那位好友还未到,谢如闻不再整日闷在屋中。 偶尔会出去走走。 第十日夜里的时候,她体内的情药并未发作,她以为,应是情药的药效越来越低,时日应该延长了。 结果次日午后她小憩了会儿,一觉睡醒额间隐隐溢出汗珠,身体内灼热的难受,因着是白日里,她没好意思让人去唤祁允贤。 起身一连用了好几杯茶水。 结果,无用。 还是灼热的难耐,如那夜一样痛苦。 她想了想,既然都决定嫁给他了,也没什么可顾虑的,让人去把祁允贤给唤了过来。 待体内的情药解去,祁允贤问她:“外面日光正好,阿闻可要去晒会儿太阳。” 谢如闻已经午憩过,沐浴后也不愿再上榻了,就和他一道去了前院莲池喂了会儿鱼,随后两人去了莲池旁的八角古亭下。 祁允贤先坐下来,随后见谢如闻也要坐,他扯住她的手,温声道:“木椅上染了寒,阿闻坐我怀里吧。” 谢如闻看向他,抿了抿唇,随后对他应了声,上前坐在了他腿上。 她刚解了情药,是有些累的。 也因刚刚和他亲昵过,对他本能的并不排斥。 她整个人在祁允贤怀中显得小小的小团,靠在他胸膛阖上眼眸晒着太阳,待她歇了有一会儿,睁开惺忪的眸子看向他,问:“你的那位好友何时能到呢?” 祁允贤抬手给她将耳边碎发拨至耳后,嗓音温和道:“今日便能到,待至晚间,阿闻同我一道去见见他。” 谢如闻对他浅浅笑了下,被他指腹触在耳边有些痒,她身子在他怀中微微动了动,祁允贤难得和她在除了床榻之外的地方亲昵,见她觉得痒了,就又挠了挠她。 谢如闻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抬手去挠他的耳,两个人在八角古亭下显得格外亲昵恩爱,早在适才,有人进了祁家别苑。 此刻,正站在八角古亭外的石桥上看着这一幕。 日光很盛,与他如坠冰窟的神色相悖,他长身玉立就站在那里,身影高大却格外清瘦,明明适才他很急着想要见到她,看看她是否安好。 可此刻,脚下的步子再挪动不了分毫。 他就这样直直的站在那里,如被施了蛊咒,深邃眼眸一寸不错的盯着古亭下相依偎的两人,手中拿着的一只小老虎糖人。 在他不觉间被冷白指节握的支离破碎,而用来黏糖人的锐利竹签,一点,一点,渗入他的手掌之中,被刺破的地方。 鲜血直冒,沾了满手。 随后,如房檐上正在融化的雪水一样,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浮生站在身后,看的眼泪啪啪的落,实在忍不住,上前道:“公子,你的手——” 八角古亭下的人终于是发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谢如闻在祁允贤怀中侧首看过来,脸上本还挂了些笑意。 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瞬时冷下来。 眸子放大,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袭墨衣身披大氅立在那里的人,时辰好似静止了一般,谢如闻也不知她是何时从祁允贤怀中站起身走向谢玄烨的。 莲池后的小石桥上,谢如闻与他相对而立,一如从前,她嗓音略显沙哑的唤他:“哥哥。”日光很烈,正对着谢如闻,让她整个人都融进在光影里,她觉得她有些瞧不清他,只听到他暗哑的嗓音对她道:“阿闻,跟我回家。” 第42章 跟他回家。 谢如闻耳中落进他的这句话。 微风卷起屋顶上的层层细雪, 吹起瑟瑟冷风,天幕之上云层遮挡住烈日,日光瞬时暗下来, 谢如闻终于能够看清他了。 她的唇嫣红,檀口张合, 嗓音轻轻的告诉他:“这里就是我的家。”她话落, 站在她身后的祁允贤上前一步走至谢玄烨身侧,嗓音清朗带着几分欣喜:“慕之, 你怎提前到了,我还打算亲自去接你呢。” 祁允贤神色间含着笑意,兴奋的说着,虽然适才谢玄烨同谢如闻说的话他都听在了耳中。 谢玄烨的眸光依旧是直直的落在谢如闻身上。 未理会祁允贤的话, 也未看上他一眼。 小石桥上一时变得很安静,祁允贤神色间的笑意淡了几分, 看向谢如闻, 随后又看向谢玄烨,对他道:“阿闻说的对,这里就是她的家。” 谢玄烨对他的话依旧听耳不闻, 对他这个人也是视而不见, 恍若他从不认识祁允贤,来此也不是为他,更不曾与他是什么好友。 他的眼里只有谢如闻。 祁允贤:“……”他就这样站在谢如闻身边, 看着谢玄烨脚下步子抬起向她走过来, 他记得, 四年前他与谢玄烨在一处时。 他霁月清风, 平和沉稳,是云安谢氏当之无愧的未来家主, 也是南朝最为耀眼的天之骄子,而此刻。 他整个人不止清瘦了太多,还格外的憔悴,俊朗的面庞轮廓更为锐利,似是从未睡过一个好觉,也从未用得下过一顿饭食。 像什么呢?祁允贤在心里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像是鸟儿失了巢,鱼儿失了水,世间万物失了日光。 对,就是那种失了至爱之物而了无生机的神色。 他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能在谢玄烨身上看到这种失魄。与他初见时,他整个人如耀眼日月,眸中不止有着俾你世间万物的清傲,还对两国政务有着运筹帷幄的自若。 而此刻,他整个人暗淡如堕深渊。 他这样一个从来不会把情绪显露于面的人,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写满了情绪,很复杂,像是揪心的痛,又像是眸中染上了光,还隐隐透着几分隐忍克制的偏执与嫉妒。 任谁去瞧,都如巨大的黑洞,能将人深深的陷进去。 一阵冷风又卷起房檐上细碎的雪,谢玄烨走至谢如闻身前,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她披上,嗓音低沉,重复了那句:“阿闻,跟我回家。” 这回他话落,并未给谢如闻回答他的机会,他伸出手扯在她的手腕上,就算他的手掌心还在滴滴的落着血。 他根本就不知。 握住她的时候,才恍然察觉,怕吓着她,抬手在宽大衣袖上擦了擦,随意的像是用绢巾擦手掌心的水珠。 谢如闻垂眸就这样看着他鲜血淋漓的大手,唇瓣翕动,对他道:“让大夫来包扎一下罢,还在流血呢。” 祁允贤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趁机急忙吩咐别苑里的人:“去请大夫来。”他一个回身的功夫,再看过来时,谢玄烨已抬手将谢如闻揽进了他怀中。 他身量高大,俯身抱着她。 祁允贤:“……”他神色越发的难看,越来越冷,回身瞥了眼在莲池边洒扫的下人,下人们急忙都退了出去。 谢玄烨将谢如闻轻轻的揽着,没敢抱她太紧,只是阖上眼眸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这些日子以来,他日日服用五石散,去虚幻中与她相见。 却从来感受不到真实的体温,待五石散的药性一过,便是深深的空虚。 他抱了谢如闻很久,于他来说又像是只有片刻,怎么都不够,祁允贤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 谢玄烨依旧抱着,甚至抱的更紧,让她靠在他的胸膛,紧紧相贴,祁允贤几乎是扯开了嗓子连咳了好几声。 谢玄烨依旧听不见,他伏在谢如闻耳边,神色沉重,嗓音低哑,对她道:“对不起。”他喉结滚动:“阿闻,你要去哪我都陪着你,你想知道什么我再不诓你。” 谢如闻被他拥着,撤了撤身子,从他怀里离开,抬眸直直的看着他,直到此刻,她都觉得他的出现是这灿灿光影下的一场虚梦。 日光穿过云层,又投射下来,谢如闻嗓音淡淡对他道:“不用,有他陪我。”她看了眼祁允贤,随后将谢玄烨给她披在肩上的大氅拿下递给他。 他不接。 祁允贤上前一步从谢如闻手中接过来,随后看向谢如闻,语气温柔:“阿闻,你适才不是累了吗,先回屋再睡会儿罢。” 再睡会儿罢。 虽然谢玄烨只是在恍惚间看到过自己曾经对谢如闻做过的事,可他知道一场欢愉后她是什么模样的。 娇靥绯红,带着些许疲惫,含情美目里依旧有未褪去的氤氲。 此刻的她,就是这副模样。 明明适才他都已亲眼看到古亭下他们相依偎的画面。 可他听到祁允贤这样说,心上依旧像是被钢钉刺了一下又一下,本已不再涓涓往外冒的血因着他指节紧握。 庶妹 第63节 又啪啪的往地上滴。 谢如闻心间繁乱,只是看了谢玄烨一眼,就往她居住的院中走去了。 她在心里想,从前她生活在他的揽月苑里。 他将她困着,不让她出别苑,她虽心里不满,却一直对他的话很顺从。如今,她已经出来了,而且是在北朝的地界。 她不会再听他的,他也不能再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困着。 谢如闻的身影隐于院墙中,直到再也看不见,谢玄烨才收回了眸光,自他进别苑这么久,此时才抬眸去看了眼这座别苑的主人。 他神色不显情绪,对祁允贤颔首:“数年未见,叨扰了。”他只简单的一句话,祁允贤深出了口气。 虽然他与谢玄烨许久未见,却常有书信来往,早在知晓他要来北朝时,就已给他写过书信,对他言,他来北朝后他定用心款待。 就连今晚的宴席都为他备好了。 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让谢玄烨住在他的别苑里。 可不想归不想,他们毕竟是多年好友,有的是情意,而且阿闻对他好似并不喜,祁允贤神色温和些许,对谢玄烨道:“慕之一路坐船辛苦了,我早已命人为你收拾出住所,先进来用口热茶罢。” 谢玄烨对他颔首:“多谢。” 他们二人相识多年,颇为相投,祁允贤引着谢玄烨往为他安排的院中行去,相谈几句后,已似是回到了当年初识时的兴奋。 将适才在小石桥上的事翻了过去。 祁允贤在院中待了有半个时辰,本想跟谢玄烨提一下关于谢如闻的事,想告诉他谢如闻已经是他的人了。 他会娶她。 可他见谢玄烨对适才的事像是忘了一般,一副神色淡淡很不在意的样子,他也就没说出口,他在心里想。 适才阿闻已跟他说过了,不需要他。 慕之这般大智之人,如何会听不懂。 祁允贤离开了,回到他的书房处理了些事务,待到申时的时候,他抬眸看了眼窗外,吩咐人去街上买了束时微花。 阿闻应该心情不好。 他去看看她。 此时,谢如闻居住的春台院里。 十分热闹。 她本是回到春台院后,直接上了榻,虽然身上疲累,却因午憩过并不困,倚在迎枕上翻看书卷。 却听到院中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 起初以为是侍女们在院中忙活,可越发觉得不对,她就下了榻打开支摘窗往外瞧了眼,院中哪是侍女。 分明是几个男子。 浮生和无念忙忙碌碌的在往西厢房里搬东西,瞧着像是要住进她的院子里。 谢如闻秀眉轻皱。 合上窗走了出去。 此刻,谢玄烨正坐在院中石桌旁,怀中抱着二痴,听到她房间的推门声,他抬眸看过去,指腹继续抚着二痴光秃秃的脑袋。 谢如闻一出来就把目光放在了二痴身上,她上前说道:“你怎么还把二痴带来了?大痴呢,也来了吗?” 谢玄烨站起身,将二痴递给她,对她颔首:“都带来了。” 谢如闻从他手中接过来,先是看到了二痴光秃秃的脑袋,她皱了皱眉,随后拔开了二痴身上的小花袄。 她眸子放大,露出不可置信,随后抬眸看向谢玄烨:“它,它怎么没毛了?”谢如闻因着震惊,嗓音有些大。 正在忙活的无念和浮生都往这边看过来,绷紧了神色,十五娘向来最疼二痴,公子把它的毛都给拔了。 如何跟十五娘解释? 谢玄烨神色不变,眸光如在莲池时,一直都落在她身上,闻言,嗓音平和对她道:“掉了。” 谢如闻:“……鹅冬日里还掉毛吗?”她自过了年关后才开始养的它们,那时天气已经不那么冷了。 可那会儿,也才刚刚过完冬,它们身上的毛可是既稠密又好看的。 她垂眸看着,有些心疼,指腹触到二痴的肌肤时,二痴在她怀里‘嘎嘎’的对她叫,像是诉说着被人拔了好几天毛的委屈,谢如闻低声与它道:“怎么我不在,你们还掉毛了,该不会是你们不乖,和九娘的鹅打架,被人家给揪掉的吧。” 她又问谢玄烨:“大痴呢?” 谢玄烨回她:“在另一处别苑里,阿闻要去看看它吗?”望水州因着是南北朝交界,谢氏一族在这里的生意颇多。 谢氏的别苑宅子也有好几处。 他本打算,只是来这里带她走的。 未等谢如闻回他的话,祁允贤已大步走进院中,看到谢玄烨与谢如闻相对而立时,他心里一慌,神色间不太好看。 他走上前,看了眼往西厢房里搬东西的浮生和无念,问谢玄烨:“慕之,你这是在做什么,阿闻是我的妻子,你搬来她这里住,合适吗?” 祁允贤很是气恼,在他印象中谢玄烨怎会是这样一个不知礼仪无耻之人,而且适才在他院中时,明明他都不愿提这件事了。 谢玄烨与他眸光相对,只平静的对祁允贤‘嗯’了声。 祁允贤:“…………”他很无语。 他竟然这么平静的对他‘嗯’。 住进别人妻子的院中,他觉得合适? 谢如闻和祁允贤相处这月余,从没见过他气的说不出话的时候,她上前一步对谢玄烨道:“哥哥,祁公子是个不错的人,你们不还是好友吗?” “我喜欢他,也答应要嫁给他了,你不必为我忧心。”她想了想:“之前在揽月苑时,哥哥不一直想为我挑选一个既品性好我又喜欢的郎君吗?” “如今,我自己找到了,哥哥也该对我放心了。” 她吐豆子一般,认真而坦然的说着这些话,祁允贤的神色逐渐舒缓,谢玄烨的神色却越来越冷沉。 他垂眸直直的看着她:“阿闻,我有话对你说。” 他眸光深邃,似是要将她看进身体里去,谢如闻抿了抿唇,有些看不懂他,之前他不是一直要为她相看郎君吗? 那他就该知道,她嫁了人,一定会离开揽月苑,也会离开他,为何此时她离开了,他要跟过来,还这样看着她。 她刚要开口,祁允贤上前扯住她的手,对谢玄烨道:“我当慕之是好友,为你准备了院落,慕之也当知礼,快些从阿闻院中搬走。” 他话落,又看向谢如闻:“阿闻先回屋去吧,我和他有话要说。”谢如闻看了眼谢玄烨,随后抱着二痴回了屋。 她就坐在窗边,将支摘窗微微支起,垂眸跟二痴玩,时不时的还往院中看上一眼,心中只愿祁允贤能说服谢玄烨让他离开。 从前他不愿她喜欢他。 如今,她真的不喜欢他了不好吗? 两刻钟后,二痴在谢如闻怀中乖乖的睡着了,谢如闻抬眸往院中去看,竟不知院中何时又来了一些人。 还是搬着行李。 这回,去的是东厢房。 搬得是祁允贤的东西。 谢如闻站起身往窗外看着:“……他们两个都要在这里住?”瞧着祁允贤生气的神色,应是没能说服谢玄烨,还惹了一肚子的气。 这里是他的别苑。 就不能赶哥哥走吗? 实则,祁允贤适才被谢玄烨气的一怒之下,当真说了句:“我这别苑太小,住不下南朝的太傅大人,你谢氏在望水州产业颇多,你也该去看看。” 谢玄烨直接让浮生端了一盒金块出来,递到他面前,神色依旧淡然:“小住几日,这些租金够吗?” 祁允贤气的眼冒金星,恨不得立即将人给赶出去,尤其是一想到谢玄烨此次来北朝,是他跟陛下上书力荐的,他就更气的胸腔起伏。 谢玄烨见他这样,就又递给了他一纸地契:“你这别苑是去年刚买来的,曾是谢氏的产业,如今未满一年,我可以赔你违金双倍买回来。” 祁允贤实在没想到,当年的至交好友,来往通信数年,如今相见了竟会是此时这般景象,他冷哼一声,命人将他的东西也都搬了过来。 不是要住在这里吗? 一起啊! —— 他们两个都住在了谢如闻的春台院,谢如闻晚间用饭都没出门,让给送到了她屋里,用过晚食后早早的就去沐浴歇下了。 待到第二日一早,她睡醒后也没急着起身,冬日里她本就不愿出门,而如今,院中东西厢房里各住了一个人。 她就更不想出去了。 待到辰时,她想了想,打算去问祁允贤何时出发前往邺城,便让侍女给她简单梳发,披上狐裘后推开了屋门。 此时,院中空地上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只箭靶,谢玄烨一袭墨衣身上也未披大氅,正手拿弓箭在射箭靶。 祁允贤就站在他身侧。 谢如闻:“……”昨日这两人不还闹的不愉快吗?怎得今日又比赛射箭了。她轻声喃着,在心里想,难道是祁允贤说服哥哥离开了? 她抬步上前,祁允贤先看到她,上前一步问:“阿闻,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实则,他们两个根本没发出什么声音。 谢如闻对他摇头:“没有。”祁允贤扯住她的手,神色温和道:“你之前不是说日后也想学射箭吗,我教你。” 他拿起一把女子弓弩递给谢如闻,在左侧的箭靶前给她指点,谢如闻之前虽拿起过弓箭,却是一点都射不准。 她照着祁允贤讲的要领,拉弓松弦,‘啪’的一声,弓箭是射出去了,只不过偏到了右侧,祁允贤对她笑笑,鼓励道:“再来。” 他去给谢如闻拾箭,刚一走过去,‘嗖’的一声,力道极猛的一支箭正中他脚下,连带着他的衣摆直接插进地缝中。 谢如闻惊的‘啊’了一声。 侧首看向谢玄烨。 谢玄烨与她眸光相视了一瞬,随后上前走至祁允贤身侧,神色平和道:“许久未拿起过弓箭,生疏了,允贤莫怪我。” 祁允贤神色间压着怒火看着他,挤出笑意道:“慕之一介文臣,抚琴作画倒还可以,若论射箭当然是比不得我。” 谢玄烨垂眸看了眼他被箭扯破的衣摆,劝道:“去换件衣服罢。”说完,他在他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径直走向谢如闻。 对她道:“我教你。”他把手中箭递给她,高大的身躯于她身后将她环住,见谢如闻有些怔神,他握住她的手拉弓。 放箭。 庶妹 第64节 正中靶心。 谢如闻根本无法想象,此刻谢玄烨对她有着这般亲密的动作,从前在揽月苑,他总是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肢体距离。 七年里,除了她上山崴着脚,夜里生了病外,他从未有过逾矩,就连她那么喜欢他的手,都不敢光明正大的摸上一摸。 她当然渴望过他的怀抱,可她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知道他的分寸,她就算想做什么,也只是试探着做。 而此刻,她离开了他,有了想嫁的人,她曾经渴求的拥抱却以这种方式来了。 她秀眉轻皱,抬眸看着他,轻声问:“哥哥为何想让我跟你回去?是怕我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还是因为别的?” 日光不盛,泛着冷寒,谢玄烨垂眸看着她,眸光深邃,他薄唇翕动,声线低沉对她道:“阿闻,是我离不开你。” 谢如闻:“……” 她问:“哥哥看到小几上的画册了?” 谢玄烨眸光微动,对她颔首:“看到了。” 他开口的瞬间,谢如闻已低垂下眼眸,想到他昨日对她说的那句对不起,她低声道:“哥哥是因着画册上的事觉得对不起,才来此找我让我跟你回去吗?” 谢如闻当初并没有想那么多,没有考虑到若谢玄烨知道了那些事,不一定会怨她,也会出现另一种可能,他为人君子,恪守礼制。 虽然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要了她,也会和祁允贤一样,要对她负责。 可她不需要,当初她和他的第二人格沉沦时。 本就没有想过以后,只是纾解寂寞,求得片刻欢愉。 这时,祁允贤已快速换好了外衣,从屋内走出来,谢如闻抬眸看向他,正欲向他走过去,谢玄烨的话又落在她耳边:“不是因为画册,是我喜欢你。” 他的话语声不大,刚好被谢如闻听到,正往这边走的祁允贤也于朦胧间听到了一二,他瞬时冷了神色。 谢玄烨在做什么?昨日他就问过他,既然阿闻是他的妹妹,自幼在他的别苑里长大,他就不能对她有这些心思。 不然,让世人如何看他? 谢氏一族的名声不要了? 他在朝堂在南北朝的声望也不在乎了? 祁允贤很生气,可还未等他走过去,就听谢如闻很认真的对谢玄烨道:“我和哥哥朝夕相处了七年,我突然离开,哥哥对我不是喜欢,只是,不习惯。” 就如当初他对她说,她对他不是喜欢,只是依赖,一样。 他们之间应就是这样,一个是依赖,一个是不习惯。 她继续道:“我与哥哥之间没有男女之情。” 谢玄烨垂眸直直的看着她,佛说因果有报,当初他对她的伤害终于还是回到了他的身上,这让他的心有了一点点解脱。 他嗓音低哑,对她道:“阿闻,我分得清。”他深邃眸光落在她嫣红的唇瓣上,曾于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她懵懂的吻上他。 又与那个深夜,在他的榻上,她坐在他怀里,亲吻他。 当时,他并未推开她,因为他不舍得,他只在心里想,就任由她这么做吧,可后来,他终究是情难自禁。 回吻了她。 他对她,从一开始就动了别的心思,他心底非常清楚。 在他问心无愧的二十几年里,唯对她动了情,让他有愧于心。 他神色认真,语气也很沉重,不似当初的谢如闻,他说她对他只是依赖,她就被他的冷漠伤的不再说什么。 他依旧是在看着她,让她不得不相信他口中的话是真的。 谢如闻抿了抿唇,与他眸光相对,轻声道:“我已经答应要嫁给祁允贤了。” 祁允贤早已走了过来,谢如闻看了看他,随后不想在这里待了,径直又回了屋内,直接上了榻躺着。 她在枕上翻来覆去,着实是很苦恼。 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当初,惹她伤心让她跟他怄气不理他,还在她表了心意后说再也不来揽月苑的人。 此刻,说喜欢她。 她在心里想,他是得了失心疯吗? 她在屋里待了一下午,直到夜里睡下的时候,才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她试探过他的第二人格,他是有可能取代哥哥完全占据他的这副躯体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现在的谢玄烨早已不是哥哥了,而是他的第二人格?当初在二层阁楼上他送她定情玉簪时。 与哥哥一般无二,连她都未察觉出不同。 而且,适才他直接拿箭去射祁允贤,这哪里是哥哥会做的事,祁允贤还是他的好友,谢如闻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不对。 —— 自那日过后,谢玄烨来找过谢如闻好几回,每回都被祁允贤给拦下,是以,一连几日,谢如闻和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单独相处过。 祁允贤和谢玄烨两个人也都心照不宣的不提起前往邺城的事,他们不急,可谢如闻急,她就让景山去问了祁允贤。 祁允贤说,他让人准备船只,三日后出发。 待到出发前往邺城这日,已是谢如闻体内情药发作的日子,她自进了船舱后就没再出来过,直到天色暗下。 她隐隐感觉到体内开始灼热。 用了几杯茶水后,勉强缓解了一些,她打开窗户让自己吹了吹冷风,可也只抵抗了有半个时辰,待额间香汗淋淋时。 她让人去唤了祁允贤来她这里。 第43章 江水滔滔, 于暗夜中翻涌,今夜无月,三两繁星亦被云层遮蔽, 谢如闻在船舱的小窗前趴了好大一会儿。 体内的灼热越发难耐。 就连冬日里的冷风都缓解不了丝毫。 侍女出去已经有一刻钟了,他们坐的这艘船虽很庞大富丽, 却也不至于让祁允贤一刻钟都来不到她这里。 她在心里想, 应是他有事在处理罢,再等等。 又过了有一刻钟, 依旧不见有人来,她檀口微张着,不住的喘息,如那夜在客栈时一样, 痛苦席卷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她有些忍不了,从窗边站起身脚下无力的想要往船舱外走, 刚一起身, 许是江面上突然起了风,船舱内的烛火都被熄灭了。 一瞬间,她眼前黑通通一片, 耳边的江水滔滔声在这暗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她微微皱眉,唤了声侍女的名字:“春兰。” 没有回应,她只好自己摸黑去寻烛火, 手刚抬起触到一张木椅时, 耳边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随后, 有人扶住了她。 是一只宽大微凉的手。 谢如闻微皱的眉舒展开,被体内的情药折磨的全身无力, 脚下都是软的,她很自然的循着呼吸抬手抱住了他。 将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柔软双臂在他劲瘦腰间抱得紧紧的,口中轻声道:“你是在忙吗,这回怎来得这么慢。” 话落,耳边又翻涌起江水的滔滔声,他未回答她,只是拖住她圆润的臀,将她整个人抱在怀中,俯下身去吻她。 相比于他是不是在忙,又是因何来的这么慢,谢如闻此刻更想要这个吻,如那夜一样,她早已被情药折磨的就要失了理智。 在他俯身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就如濒死的鱼儿,回应着他的亲吻,双腕环在他脖颈间,渴求的轻.喘着。 攥取他的气息。 吻越来越深,她体内的情药却未得到丝毫缓解,谢如闻逐渐开始不满足,双.腿盘在他腰上,于暗黑中寻到他的手,放进她的寝衣里。 他一只手拖着她,一只手揉.捏搓磨。 随后,他将她放在木桌上,刚要将另一只手也伸进去。 她呜呜的与他说着:“允贤哥哥,这回,别,别在桌上。”她只是觉得上回在桌上,腰疼,这回还是去榻上吧。 可她话刚落,瞬时皱紧了眉,他本是在温柔的吻着她,却突然变得强势而炙烈,落于她寝衣下的大手。 也用了力。 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可这样的感觉,明显比适才让体内的情药更能缓解上一些,她不再说了。 只是任由他对她占有。 他抱着她走至窗边,抬手将木窗合上,又将布帘拉起来,就连黑沉一片的江面也被隔绝,船舱内再无任何光线。 谢如闻被他放在枕上,阖上了眼眸。感受着船舱外江水的翻涌,与身.体的冲击,本是因情药而失去的理智。 变成了,被他欺负的意识飘忽。 她实在有些受不住,眼眸微张,在朦胧水雾中看着他,唤他的名字:“允贤哥哥——”她嗓音很轻。 软软的在跟他讨.饶。 可她随后才发觉,她越是这般,他反而越是大.开大.合,她在心里想,他这是把这几日谢玄烨对他的欺负。 都用到她身上来了? 不给她去思考这些的机会,他变本加厉,越发过分,谢如闻难.耐的双手紧紧攥在被衾上,攥的指甲惨白。 船只一直在行驶,越往前行,好似风浪越大,谢如闻听到了窗外细密的‘沙沙’声,好似,落雪了,还是雪粒子。 不知过了多久,她蜷着身子将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身后的男子将她环抱在怀中,就这样,他们就这样待了很久。 后来,她身上有了点力气,欲转身过来正对着他时,他却突然从榻上起身了,在黑暗中出了房门。 片刻后,他又走进来。 将手中端着的铜盆放在床榻边,随后暖了暖他有些凉意的手,俯身将她抱下来,为她清洗。 谢如闻将脑袋贴在他怀里,小憩着任由他这么做,待她为她清洗好,她躺在枕上,嗓音沙哑的对他道:“允贤哥哥,你给我揉揉腰吧。” 她从前也喜欢让谢玄烨的第二人格给她揉腰,每次做完后,她总觉得腰疼,她也曾在那本画册上。 将他为他揉腰的画面,画了下来。 他拿绢巾擦了擦手,坐在榻上,宽大的手掌落在她腰间,温柔的给她揉着,谢如闻轻轻笑了下,对他道:“下回不许这样凶了。” 她嗓音很哑,适才喊的很用力,可还是透着几分笑意,她不觉得说这句话有什么,可他停在她腰间的手。 却停了。 她神色不解的问他:“怎——”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他已俯身将她双腕按在枕上,堵住了她的唇。 庶妹 第65节 他越吻越深,好像怎么都不够,由她的唇逐渐落在她的颈,再往下移,谢如闻带着哭腔道:“还,还要?” 她的话语声显得无力,他当然是还要,怎么要都不够。 船舱外的雪粒子越落越大,连带着急劲的风,船舱内虽布置奢华,与别苑里她的房间一般无二。 可毕竟是在船上,船板都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乱响,她睡的床榻更是比窗外的船板晃动的厉害,发出更响亮的声响。 与她的嗓音融于一处。 谢如闻恍恍惚惚间睡过去了,连后来他为她清洗她都不太记得,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时,醒来的时候。 嗓子干哑。 一连用了好几杯茶水才说得出来话。 侍女春兰侍奉着她梳洗,在船舱内用了些清粥小菜后,她想起昨夜外面落了雪,披上狐裘去了甲板上。 雪早已停了,只船板上还留有薄薄的一层,昨夜风大,将雪都给吹散了,她四下里看了眼,问春兰:“你家公子呢?” 春兰道:“适才公子一直在您的船舱门前候着,见您迟迟不醒,就去了谢公子那里。” 谢如闻轻轻‘嗯’了声,往谢玄烨居住的船舱处看了眼,想到二痴还在他那里,她抬步向他的船舱走过去。 此时,谢玄烨船舱的门是敞开着的,浮生和无念站在门前,都不敢往屋里看,他们家公子吩咐过。 无论船舱内发生了什么,都不能进来。 谢如闻走到这里的时候,不解的看了他们一眼,随后往船舱里去瞧,眸光转过去的一瞬,她神色凝重,眸子也放大。 抬步上前:“祁允贤,你做什么?”她扯住祁允贤的手腕,抬眸看着他,欲言又止,随后她又看向谢玄烨。 此刻,谢玄烨和祁允贤相对而立,祁允贤神色沉重,眉眼间染满了怒火,手中的长剑刺在谢玄烨胸前。 鲜血直冒,染湿了衣衫。 而谢玄烨,一如那日对待他手上的伤时一样,神色淡然,丝毫不在意,只是神色平和的看着祁允贤。 谢如闻真怀疑,根本不是祁允贤要杀他。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祁允贤在听到谢如闻的话后,怒火少了大半,他垂眸看向谢如闻,神色间意味不明,欲言又止:“阿闻,我——” 他咬紧了牙,猛地一下将刺在谢玄烨胸膛前的利剑拔出,瞬时,带出了一片血,洒落在船板上。 伤口处不住的往外冒着,谢如闻看了眼祁允贤,随后上前用手给谢玄烨将伤口捂住,看向门口,对浮生无念道:“还不快进来。” 祁允贤扔下手中的剑,眸光中依旧带着怒火:“我与你谢玄烨,割袍断义,日后再无情意。”说完,他抬步出了船舱,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吹着冷风。 昨夜,他知道是阿闻体内情药的第十日。 是以,春兰来唤他时,他正在沐浴,让春兰告诉阿闻他一会儿就过去,可他刚出了浴桶,穿上衣服。 就被人给打昏了过去。 直到今日一早才醒过来,来到阿闻船舱前时,春兰只说阿闻还在睡着,昨夜谢公子对她说不用她侍奉。 她就去了别处。 他等在阿闻的船舱前,心如火燎,想知道昨夜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样,可阿闻迟迟不醒,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就去了谢玄烨的船舱内,问个清楚。 在这船上,他手下的人自不会将他打昏过去,除了谢玄烨,还能有谁?他眉眼间难掩怒火,嗓音冷冷的质问他。 而他,只是神色平和的承认了这件事。 他还敢承认。 承认的这么理直气壮。 他一时压不住怒火,拔出了腰间的配剑,虽气恼于心,却也只是把剑递在他身前,并未刺向他。 可他倒好,依旧拿话激怒他,故意让他刺上去,呵,他谢玄烨以为这样,被他刺了一剑就可以让他消气吗? 就能让他放弃阿闻而让给他吗? 他休想。 —— 祁允贤是北朝的骁武将军,自幼习武,虽然他手上有在收着力道,可因带着怒火,谢玄烨身上的伤还是很重。 洒了止血散后,血还在往外冒。 只得不住的往伤口上洒着药粉,一刻钟后才算是彻底止住,浮生提来了小药箱放在船舱内的小几上。 谢玄烨抬眸看向身侧一言不发直直站在那里的谢如闻,她低垂着眼眸,似是很不开心,他嗓音平和对她道:“阿闻,你来帮我包扎罢。” 谢如闻抬起眼眸看他,对他‘嗯’了声,随后上前拿起一块干净绢布,将他伤口旁肌肤上沾染的血迹轻轻的擦去。 再从小药箱里取出纱布,要为他缠在胸膛上,她低声对他道:“哥哥,你帮我按一下。”谢玄烨闻言抬手帮她按住纱布的一角。 谢如闻眼眸明利,在他抬起手腕的那一瞬,看到他手腕上似是也有血痕,她抬手就要去掀开他的衣袖来看。 却在手伸过来的那一刻,被谢玄烨躲开了。 他只平静道:“昨日不小心碰的,已上过药了。”他手腕上的血痕实在是昨夜没收住力道,被谢如闻给他咬的。 谢如闻看了他一眼,对他应了声,继续给他胸膛上缠纱布,心里只道,祁允贤下手也忒狠了,刺的这么深。 可她与他相处这么久以来。 他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眼谢玄烨,难道是昨夜她和祁允贤在船舱里闹出的动静太大,被他听到了? 是以,一大早的他就找了祁允贤的麻烦,然后祁允贤一怒之下才拿剑刺了他。 谢如闻想到这里,开口问谢玄烨:“哥哥,你昨夜里在做什么?”她话落,谢玄烨眉心微动,抬眸看向她。 与她眼眸相对的那一刻,他又急忙转开了眸光。 谢如闻还从未见过他这样,从前的这么多年里,哥哥向来不会躲避她的目光,这让她更好奇了,正欲再问,还未开口,谢玄烨回她:“昨夜用过晚食本欲在甲板上赏月的,可昨夜云层遮蔽,便早早歇下了。” 谢如闻:“早早是何时?” 谢玄烨:“大概是戌时。” 谢如闻看着他,戌时是挺早的,祁允贤去到她船舱时应已过了戌时,她继续问:“哥哥可听到了些什么?” 谢玄烨依旧不去看她:“昨夜风大,只听见船舱外江水的滔滔声。” 谢如闻轻轻‘哦’了声。 谢玄烨见她不再吭声,抬眸看向她:“阿闻想知道什么?” 谢如闻拿剪刀把缠好的纱布剪断,一边打结一边道:“我好奇他为什么拿剑刺你。”话落,纱布的结也已打好。 谢如闻虽然适才看着祁允贤的剑刺在谢玄烨身上时,是向着谢玄烨的,可这会儿她仔细想了想,语气中又明显是向着祁允贤,谢玄烨察觉到她的偏向,神色微凝,对她道:“我于船舱内翻阅书卷,亦好奇他为何如此。” 谢如闻:“……”她看着他:“包扎好了,你好好歇着罢。”说完,她就要走,谢玄烨唤住她:“你去哪?” 谢如闻:“我去看看祁允贤。” 谢玄烨神色微沉,对她道:“先把粥用了。”他往船舱外看了眼,浮生极有眼力见的端来了一蛊红枣枸杞粥。 谢如闻垂眸看着,心中只道,红枣枸杞最补气血,昨夜定是被他给听到了。 —— 谢如闻在谢玄烨这里把粥用完,来到甲板上时,祁允贤刚换了身衣服从他的船舱里走出来,看到谢如闻时,他本已舒展开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随后,他走上前,与她道:“阿闻,我要上岸一趟,你可要与我同去?”他给谢如闻抬手指了指:“我也是适才才知道,师娘的船就停在那里。” 谢如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对他颔首:“好,我和你一道去。” 定南王妃崔氏的船比他们的要早上一日出发。 只不过她的船行的慢,如今又行至一繁华小镇,镇上有一万善寺,崔氏自她女儿昭乐郡主六年前去世后。 逢庙必添香油钱。 以让佛祖庇佑她那苦命的女儿。 此时,她的船停在岸边,她人正在万善寺里,谢如闻和祁允贤上了她的船后,在船上等着她。 一刻钟后,崔氏还未回,祁允贤手下的侍卫上前来禀报:“公子,邺城那边来人了,说是,”侍卫看了眼谢如闻,压低声道:“王爷给您来了书信。” 祁允贤闻言站起身,凝眉思忖,随后看向谢如闻,对她道:“阿闻,侍女已去万善寺通报了,你在这里等上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谢如闻:“嗯,你去吧。” 祁允贤坐上小船离开了,因着谢玄烨也在,他们的船并未靠岸。 待他回了大船上,先回了他的船舱。 看过书信后,眉目舒展开,随即想到什么,又凝重起来,对身边的侍卫道:“你去谢玄烨的船舱里告诉他一声,咱们的船要在这里停上一个时辰。” 侍卫应是。 祁允贤将书信收好,出了船舱正欲再上小船时,想起适才他看到谢如闻的狐裘上沾染了几许血迹。 他知道,那血迹除了谢玄烨的也没谁了。 他来到谢如闻的船舱,欲给她再取上一件狐裘带着,一来,阿闻等下要见他的师娘,狐裘上沾有血迹着实不太好。 二来,他看到那血迹,就能想起谢玄烨,心中就堵的慌。 可他走进谢如闻的船舱才想起来,昨夜,是谢玄烨在这里为阿闻解的情药,一时间,他胸膛起伏,怒火不打一处来。 他皱了眉,大步走进来,欲快些取完狐裘就离开,他拿起衣架上的一件玉兰色绣梅狐裘转身就要走。 只听船板上‘砰’的一声,落了个物件。 他回身来看,是一个藕荷色的小荷包,听声响,荷包里装着的应是玉石,他俯身拾起,因着荷包已是半敞开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玉佩上的时微花。 很是眼熟。 他下意识将玉佩从荷包中取出,拿在手中的那一刻瞬时便想起来了,这玉佩,他在师父那里见到过。 已是几年前的事了。 当时,师父本是要出门办事的,正好经过他练剑的地方,看到他的剑法不准,就上前来指导,可他当时如何也练不对。 庶妹 第66节 师父就要亲自给他示范。 习武之时,身上不宜佩戴挂饰,师父就将他腰间的那块玉佩摘了下来,当时他看的清楚,也是一块时微花玉佩。 后来,还是师娘告诉他,自他们的女儿昭乐郡主去世后,师父除了练武时,这玉佩平日里从不离身。师娘还说,这玉佩是一对。 另一块在他们的女儿身上。 当初,昭乐郡主死于皇宫之中,她的尸首下葬时,这块玉佩并不在她身上。祁允贤想到这里,皱了皱眉。 玉佩怎会在阿闻这里? 他思忖片刻,将玉佩放回荷包,拿在手中坐上了小船,往崔氏的大船处行去。 此时,崔氏已从万善寺往江边回,快行至船边时,她隐隐看到甲板上站着一位姑娘,问身边的侍女:“怎就她一个,允贤呢?” 侍女道:“祁公子适才是在的,不知为何又回了他的船上。” 崔氏停下步子,往谢如闻站着的位置去瞧,她早几日在望水州时听闻,这姑娘本是和允贤有了情意。 不知为何,又与南朝的太傅谢玄烨有着说不明的关系。 她虽未瞧见过她的样貌,却也看得出,这姑娘是个貌美聪敏之人,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是招人喜欢。 可她对南朝人不喜。 更对谢玄烨有着痛恨。 与谢玄烨有关的人,她自是也不会喜,她看了谢如闻一会儿,对侍女吩咐道:“既然允贤不在,让她走吧。” 侍女应是,提前一步上了船。 待这侍女上了船后,崔氏又有些变了主意,那日,在她的别苑里,这姑娘一手拿着甜枣一手拿着山楂,混在一块吃。 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凝凝,年幼时爱食山楂,可又嫌山楂太酸,常爱一口山楂一口甜枣的混着吃,就连糖葫芦她都不爱。 这姑娘和她的凝凝有着相同的喜好。 那日在别苑,她便邀了她日后来玩。 虽然她早已接受她的凝凝不在人世的事实,可这么多年的牵念,还是让她想瞧一瞧这姑娘的样貌。而且,她和凝凝一样,也是喜欢时微花的。 她一时有些怔神,身边的侍女宽慰道:“王妃可是又想郡主了?”崔氏回过神来,勾唇淡淡笑了下:“若凝凝还在,也和那姑娘差不多的年纪。” 侍女见她对谢如闻并无不喜,说道:“她与祁公子相好,王妃若喜欢,日后可让她常来咱们王府玩。” 崔氏笑笑:“她虽与凝凝年纪相仿,性子却不同。”她的凝凝年少时被她父亲宠坏了,性情骄纵,肆意无羁。 小小年纪又认了名动南北的书画大家沈千倾为老师,是个谁都不能惹的性子,而阿闻姑娘,性情是很温和的。 这样想着,她抬步上了船,刚走上最后一个木阶时,转眸间就看到了正站在另一侧木栏边的谢如闻。 祁允贤把小船划走了,她是要离开的。 可是没有船。 她身上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虽狐裘厚重,却依然可显身形窈窕,此时,日光正盛,她肩上的青丝随风而动。 她似是有些着急,脚下步子来回挪动,时不时的往另一只大船那里张望,崔氏站在另一侧看着她。 如那日在她的别苑里,她想看一看她的样貌。 今日,她没有戴帷帽。 正这样想着,谢如闻许是察觉到了身后有人,她一手抱着汤婆子,一手握在木栏上,像是下意识的回眸。 与崔氏眸光相对。 她是侧着身的,崔氏能看到她的大半边脸庞,正值碧玉年华的姑娘,容颜姣好,只是一张侧颜,就已足够惊艳,而看在崔氏眸中,却是久违的熟悉。 谢如闻回过身,只是这一瞬,‘嘭’的一声,崔氏手中的汤婆子掉落在地。 侍女急忙弯身把汤婆子给崔氏拾起,一时有些不解她们王妃向来端庄稳重之人怎会有此刻这样的神色,只在心里想。 阿闻姑娘当真生的好样貌,难怪祁公子对她如此倾心,就连王妃都看的如此出神。 崔氏眸光直直的看着谢如闻,谢如闻已走上前对她见了礼,唤道:“夫人。”她话刚落,崔氏突然上前扯住了她的手。 谢如闻:“……夫人,您怎么了?” 崔氏只是直直的看着她,唇瓣翕动,一时有些哑然,她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本是常含着笑意的。 此刻,却一点,一点,缀满了水珠。 唇瓣动了又动,握着谢如闻的手也越来越紧,许久,她嗓音湿哑道:“孩子——你,你是我的时微吗?” 谢如闻:“……夫人,您认错人了,我是阿闻。” 谢如闻的话让崔氏从巨大的悲痛中回过些心神,是啊,她的时微,她的凝凝,早在六年前就死在了皇宫中。 她亲眼看到的。 当时,她把她抱在怀里,整整一日一夜,不让任何人触碰,她还亲眼看着她的棺木下葬,她的时微早就不在了。 崔氏松开了谢如闻的手,眸中滑下两行清泪,她抬手擦了擦,回过神来,对谢如闻道:“失礼了。” 她虽这样说,眸光却一直落在谢如闻身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相像之人,她,和她的时微,生的太像了。 崔氏开口问她:“阿闻姑娘,是南朝人?” 谢如闻对她点头。 她又问:“你和南朝太傅谢玄烨是什么关系?”谢如闻闻言眸中透出几分不解,她没想到,她还认识哥哥。 谢如闻回她:“他是我哥哥。” 崔氏在口中低喃了句:“你哥哥。”随后,她心神流转,回身吩咐:“去请南朝的太傅大人来此一趟,就说,是定南王妃有事向他请教。” 谢如闻:“……”她,她是定南王妃!也就是那日在街上,卖时微花的阿婆告诉过她的,昭乐郡主的母亲。 难怪她那么钟爱时微花。 这花的名字都是她以她女儿的本名命名的。 谢如闻突然明白了适才她为何会如此失态,应该是,她生的和她已死去的女儿有几分相像,才会让她一时认错了人。 可她是袁氏一族中人。 祁允贤与她说过,他的师娘生平最恨袁氏。 第44章 一刻钟后, 谢玄烨和祁允贤一道坐船来了这里。 祁允贤本是自己前来的,正好遇到崔氏的人来请谢玄烨。 二人就一道来了。 上了崔氏的船后,谢玄烨先是看了眼谢如闻, 随后对崔氏见礼:“王妃。”他神色自若,语气平和。 崔氏虽对他不喜, 可两国的礼仪还在, 她回礼:“太傅大人。”随后,崔氏也看了看谢如闻, 对谢玄烨道:“太傅大人借一步说话。” 谢玄烨早在上了小船时,就已看到祁允贤手中拿着的藕荷色小荷包,他曾见到过谢如闻把她的那块时微花玉佩放在荷包里。 他垂眸,目光落在小荷包上。 只是一眼, 崔氏和谢如闻也都往祁允贤手中去瞧,祁允贤也是个聪明人, 当即抬手问谢如闻:“阿闻, 这荷包是我给你取狐裘时,在你船舱里见到的,可是你的物件?” 谢如闻对他点头:“是我的。”祁允贤得了她的这句话后, 将荷包里的时微花玉佩取出递给了他师娘。 已是午时, 日光很盛,自崔氏接过祁允贤递来的玉佩后,甲板上安静的落针可闻, 崔氏的情绪太过浓重。 让人随之动容。 而谢如闻站在一旁, 虽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中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只是,她有些想不通。 眉眼微蹙, 带着疑惑。 她抬眸看向谢玄烨,谢玄烨也正与光影中垂眸看着她,眸光相对的那一刻,谢如闻更加确信心中所想了。 她与谢玄烨在一起整整七年,虽然有时候读不懂他的心思,可只要他想让她看懂,她便总能明白他的意思。 所以,她根本不是袁氏一族中人。 是景山骗了她。 那景山又是谁呢? 她思绪沉重,眼眸微阖,觉得脑袋特别特别的痛,恍若雷鸣闪过。 南平郡寒凉的江水就要让她窒息,她不再只是看到谢玄烨。 她还看到了谢清霜画在册子上抱着她的那个男子。 袁氏的六郎君。 随后,她脑中一片混沌,因着太想记起从前,在日光下逐渐视线模糊,整个人身轻如云,落在了一个怀抱中。 谢如闻昏了过去。 被谢玄烨抱着进了船舱。 此时,江面上一艘大船正从邺城往这边赶来,定南王萧睿一早便出发,前来接他的王妃崔氏,也是为了他们的女儿萧时微。 关于七年前南平郡袁氏一族南渡之事,谢玄烨尚在建康时,就已写了书信让人送至北朝定南王府。 当年,袁氏一族势大,北朝皇帝欲将其铲除,命人暗中去查袁氏一族的罪行,袁氏存于世间已有百年,就算袁氏家主行的端正。 可家族弊病,是每一个世家大族都无可避免的。 袁氏一族再三商讨后,决定在北朝皇帝下杀手前与南朝皇帝通信,愿献大量金银财帛投奔,南朝皇帝回信,对袁氏家主许下高官爵位。 而这件事,传入北朝皇帝耳中,清算袁氏的计划提前进行。袁氏一族南渡那日,北朝皇帝命自己的胞弟定南王萧睿带兵追赶。 而萧睿于皇宫中领旨回到王府时,他的女儿昭乐郡主已不在府中,府上下人言,是她的骑射先生带她出去跑马了。 萧睿顿觉不对,让人去找。 却在袁氏一族就要驶出江岸的大船上,看到了他的女儿,袁氏家主威胁他,若敢上前,必一剑要了他女儿的命。 萧睿与夫人崔氏夫妻恩爱,自成婚后,却只昭乐郡主一个女儿,他知女儿是崔氏的命根,若他为了皇命而不顾女儿安危。 庶妹 第67节 妻子定会恨他。 而他自己,亦是将女儿捧在手掌心宠着。 思忖之下,他放走了袁氏一族,只让少许暗卫跟着袁氏的船只,待他们到了南平郡,就把女儿接回来。 而袁氏一族到了南平郡后,早已有埋伏好的杀手等着他们,袁氏家主未曾料到,南朝皇帝所谓的以友相待,不过是早就和北朝皇帝达成的共谋。 而他袁氏一族,是献祭品。 北朝皇帝对袁氏恨之入骨,与南朝皇帝以十年不战达成共识,帮北朝皇帝绝了袁氏一族。 所谓前后夹击,已是困兽,只当拼死一搏,袁氏家主命人带走妇孺老少,他带领暗卫奋力厮杀,为他们求得一条生路。 当时,南朝谢氏一族家主嫡子谢玄烨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只是袁氏家主以及在朝为官之人的命。 须得给他。 其中便有袁氏嫡出六郎君袁松岩。 他知晓了南北朝皇帝私下的交易,也知此次北朝皇帝不止是要除掉他们袁氏一族,也要除去他的胞弟定南王。 南北朝战乱多年,定南王殿下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在朝中颇受大臣推崇,他们的陛下早就对他这位胞弟心生不满了。 袁松岩知道,此次定南王为了他女儿放他们到了南平郡,回去之后陛下定会以此事针对于他,怕是生死未卜。 而被他们带出来的昭乐郡主更不会被陛下所容。 他与昭乐郡主有情意。 她总是跟在他身后唤他哥哥,还常爱看他练剑,他也一直把她当妹妹一般看待。 更何况,她此次从王府骑着她的小白马赶到码头,也是为了救他。景山是他的骑射先生,是父亲让景山骗了她,告诉她,她的松岩哥哥就要死了。 只要她拿上陛下亲赐给她的玉牌赶去码头,就能救他们一命。 当时,年仅八岁的小郡主满腔义气,扬鞭骑着她的小白马就来到了码头,拿出她皇伯伯赐下的玉牌命令码头上的禁军离开。 可她如何也没想到,她这般相护之人却是将她带到了船上,还以她的性命威胁她的父亲,当时小小年纪的她。 感受到了背叛。 扬起她的马鞭就打伤了好几个人。 而袁松岩可以任她打骂,袁氏族中的其他人却不会,袁松岩的一位兄长还了手,一脚将她踹出了很远,她的脑袋磕在了船板上。 一直在昏迷,还起了高热。 袁松岩临死之前,抱着她跪在谢玄烨面前,与他道:“她是北朝宗室定南王之女,并非我袁氏一族中人,谢三公子救下她,若此次定南王侥幸逃过一死,日后定能为谢氏一族所用。” 他话落,见谢玄烨并未有丝毫的动容。 继续道:“你我皆为士族,今日我袁氏一族的下场日后又何尝不会是其他士族,士族势大积弊多年,谢三公子当为长远思虑。” 谢玄烨垂眸看了眼他怀中的小姑娘,北朝皇帝昏庸残暴,这些年若非定南王殿下骁勇善战,早已被南朝所占。 他此次和裴砚一同前往南平郡,自是早已知道南北朝陛下私下的交易,此次,定南王怕会难逃一死。 许久,他从袁松岩怀中将昭乐郡主抱起,当时正值落雨,她身上的衣衫尽湿,发着高热,一张脸惨白。 他垂眸看着她,为她撑着油纸伞。 在此之后,定南王逃过一死,却被幽禁于王府,就连袁松岩安排人送回去的‘昭乐郡主’也被北朝陛下囚禁于皇宫之中。 只一年,便离世而去。 崔氏郁郁寡欢,几度寻死,后得佛家指点,四处走动为女儿祈福。 而谢玄烨,起初的几年未能让谢如闻回家,是她的父母已无能力护好她,世人眼中的昭乐郡主也早已死在了皇宫中。 后来,是他动了私心。 不舍她走。 虽然那时,他并不清楚他的所谓私心,是什么。 而当他决定娶她,也已将一切安排好时,他给定南王去了书信,告知了这一切,也在书信中提及求娶。 定南王收到书信后久久未能平静,女儿还活着他自然是高兴,可如今他的时微不适合回来,若能嫁给谢玄烨。 让他护她一世安好,也是不错的归宿。 可他又想让女儿回到故土,哪怕是以别的身份待在王府,而且,夫人若是知道了,她痴痴念着女儿这么多年。 如何肯让她一直待在南朝。 夫人对女儿的事向来是偏执的,谢玄烨这么多年都不告知他们此事,夫人知道了,怕是恨他还来不及,如何肯让时微嫁给他。 是以,他收到书信后,并未第一时间来寻崔氏,而是思忖了一番后,才出了邺城,前来望水州。 —— 谢如闻醒来已是酉时,冬日里天色暗下的早,船舱外已是暗淡一片,睡下的这几个时辰里,她做了太多光怪陆离的梦。 是一个树叶泛黄的秋季。 丹桂树上开满了花。 后日,便是母亲的生辰了,母亲喜吃新鲜桂花做的酿圆子,她正让婢女给她扶着梯子摘桂花,就在这时。 她的骑射先生袁景山来到她这里,直接跪在了她面前,神色凝重对她道:“求郡主救救袁氏一族,陛下下旨要将袁氏一族屠杀,就在城外码头。” 当时,她站在木梯上,于丹桂树枝间垂眸往下看,秀丽的眉眼微凝,问他:“既是皇伯伯下的旨,我如何能救?” 袁景山对她道:“郡主有陛下所赐玉牌,若拿玉牌出城,定能护下他们一命。”景山说的认真,她信了。 她让侍女去取来她的玉牌,本欲让景山骑马前去,可景山对她言,须得她自己去。景山是她的骑射先生。 是松岩哥哥让他来教她骑射的。 她很信他,也想要救下松岩哥哥,年幼的她什么都不懂,只想救人。 于是,她骑上她的小白马,赶往了邺城外。 梦境流转,秋雨淅沥,江边一地血水,她被人打昏了过去,头好疼。 后来,她被松岩哥哥抱着交给了一个身量高大身上满是檀香气息的男子。 他的怀抱很暖,于是她在懵然间睁开了眼,于迷蒙之中看到了一只好看的大手,他的嗓音也好听,告诉她,他是兄长。 她还在梦中看到了教她骑马唤她凝凝的那个男人的面容,他生的不止高大,生的也很俊朗,有人唤他王爷。 而她唤他,爹爹。 她,根本不是什么袁氏一族中人,她是定南王萧睿的女儿萧时微,陛下亲封的昭乐郡主,那个一直为女儿伤心的妇人。 是她的母亲。 谢如闻躺在枕上,梦中的思绪回笼,让她眼圈泛红,不觉间泪珠不住的落,有痛,也有欣喜。 自她八岁在揽月苑生活,谢氏家主和阮姨娘从未去看过她,她就从来不敢奢望父母的疼爱,后来,她知道她根本不是谢氏一族的血脉。 一度以为,她的父母应是早已不在。 而当她听到景山对那些黑衣人说她是袁氏六姑娘时,她心中仅存的希望也没有了,袁氏一族早于七年前就已不在了。 她的父母又怎会在? 而现在,一切都来的这么突然,她不止不是袁氏一族中人,与哥哥之间也没有了血海深仇,也有了父母。 她在枕上坐起身,一时间,心间情绪繁杂,让她有些不敢出船舱。 正犹豫间,崔氏走了进来。 她的眼睛红肿,似是哭了很久,走上前嗓音暗哑道:“凝凝,我,我听谢玄烨说了,你都不记得了。” 她坐在榻边,扯住谢如闻的手,神色间缀着笑意,眸中却又已含了热泪:“不过,没关系,等回了家,总有一日你会想起来的。” 谢如闻被她感染,也有些哽咽,她虽在梦境中知晓了一些事情,可多年未见,她不知与崔氏说什么。 只整个人钻进崔氏怀里,轻轻唤了她一声:“阿娘。” 崔氏喜极而泣,虽然她早已哭过一场,听到她这么唤她,依旧是忍不住,泪珠子一直在落,最后哭的喘不上气来。 许久,崔氏才想起来,对她道:“凝凝,你父亲在船舱外呢。”谢如闻从她怀中起来,往船舱门前看了眼。 此刻,定南王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前,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落寞,他与崔氏适才在门外,一直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见。 她已不记得他们了。 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当年没有护好她。 崔氏先进了船舱,他一直候在这里,整个人来回踱步,很是不安,直到崔氏在船舱里唤了他,他才深出口气,推门而入。 —— 他们的船在亥时到了邺城,谢如闻和她父母回了定南王府。谢玄烨是南朝太傅,此次来北朝是以拜访交流之名被祁允贤上书力荐的。 他下了船后,北朝礼部负责此次接待的大臣已在岸边等候。 谢玄烨去了驿馆。祁允贤在身后看着,神色凝了又凝,早在与陛下上书时。 他就已想好了。 此次慕之来北朝,定要好生接待他一番,与他竹林博弈,跑马射箭,探讨两国未来局势,可如今。 只剩一声叹息。 他早就看出来了,谢玄烨此行的根本目的,是阿闻。他早就知道阿闻的身份,此次北行,对于他来说,是势在必行。 直到谢玄烨上了马车,祁允贤也翻身上马,回了他的府邸。 —— 谢玄烨因着胸膛前的伤,入了驿馆的第二日并未进宫去拜见北朝的皇帝,当日早朝,有朝臣不满,祁允贤虽心中愤愤,还是为他说了话。 北朝皇帝命太医院的人前往驿馆为他治伤。 实则,谢玄烨的伤,用的都是上好的金疮药,已经结了痂,不耽误行走。到了夜间,他正在屋内独自一人落着黑白二棋。 一人影于暗黑中出现在他的院中。 北朝太子萧墨独自一人,身披大氅,头戴帷帽,大步走进谢玄烨的书房。 随后,房门紧闭,浮生无念守在门前。 第三日的时候,谢玄烨入宫面圣,在宫中待至午后方回。他坐在马车里,对无念吩咐:“去定南王府。” 庶妹 第68节 无念应是。 马车在洛阳街定南王府门前停下,谢玄烨一袭墨衣,长身玉立,刚下了马车,迎面就遇上一人。 祁允贤手中提了两壶酒,两只油纸袋,从另一方向走过来,也是要去定南王府,看到谢玄烨时,他神色微凝,上前道:“阿闻的身份并不被外人知,太傅大人也当知如今定南王殿下在北朝是何种处境,你是南朝太傅,孤身来此,可想过后果?” 谢玄烨看了他一眼,只嗓音平和道:“早在去岁,允贤便在信中与我言,要与我饮酒落棋,今日你既提了酒来,我该当陪你。” 祁允贤:“……”提起这些,他气不打一处来,不欲再说,抬步往王府行去,浮生刚从马车上提出好些礼物。 谢玄烨回身看向他:“给我罢。” 此时,定南王府里,谢如闻正和崔氏在后院采摘时微花,这几日,她已逐渐又想起了许多八岁前的记忆。 毕竟是母女,就算是多年未见,在一处待了一两日,已是十分亲昵,崔氏整日里都在陪着她,就连初回到王府的那夜。 谢如闻都是和她一起睡下的。 他们正在后院谈笑着,侍女上前来禀:“王妃,祁公子和谢公子来了,王爷让您和,”侍女顿了顿:“和阿闻姑娘一道过去呢。” 昭乐郡主萧时微早在六年前就死在了皇宫之中,崔氏已吩咐身边人,谁也不许提起谢如闻的身份。 崔氏听到侍女口中的祁公子时,本欲带着谢如闻前去,可随之听到了谢公子,她神色微凝,对侍女道:“告诉王爷,就说我与凝凝有事要忙,不过去了。” 侍女应是,随后离开。 谢如闻没吭声,继续去摘时微花。 至酉时,谢如闻正和崔氏一道用晚食,侍女又来回禀:“王妃,谢公子问,阿闻姑娘可否出去一见?” 崔氏看了看谢如闻,谢如闻只垂眸用晚食,依旧是不吭声,崔氏清了清嗓子:“他千里迢迢从南朝而来,倒是清闲,在定南王府待了这么久。” 崔氏站起身,对谢如闻道:“凝凝,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多用些,我去见他。”谢如闻秀眉轻抬,随后对崔氏点了点头。 崔氏来到前院时,谢玄烨正与定南王在古亭下并肩而立,似是在谈事,祁允贤在石桌前坐着,先瞧见了崔氏。 他起身,上前唤道:“师娘。” 崔氏走至凉亭下时,定南王和谢玄烨也已回转过身,谢玄烨对崔氏见礼,崔氏对他却是连之前最基本的两国礼仪也不再顾忌,只神色淡然,问:“不知太傅大人要见阿闻,是有何事?” 谢玄烨神色平和,回道:“她的爱宠昨日病了,恹恹的只蹲在窝里,阿闻最是懂它们,想问问该如何治。” 崔氏笑笑,语气略有不善:“阿闻不是大夫,如何能知如何治?”她看了眼祁允贤,又对谢玄烨道:“想必你是知道的,阿闻和允贤两情相悦,已然许了终身。” “太傅大人就算曾是她的兄长,如今也不再是了,莫非你南朝的礼制与我北朝不同,私下里还能与别人的未婚妻子单独相见?” 崔氏实在是未能掩饰住自己的情绪,话越说越重,对谢玄烨很是不满,他带走她的女儿,整整七年。 让她痛不欲生了整整七年。 如今,他还想娶她的凝凝。 做梦。 对于崔氏的一番话,祁允贤听在耳中,可谓是大快人心。他当初质问谢玄烨住进别人妻子的院中难道合适吗,他神色淡然不知廉耻的对他‘嗯’。 把他好生气了一番。 而此刻,他师娘如此质问他,他难不成还能那样回?祁允贤这样想着,只听谢玄烨对崔氏有礼道:“关于阿闻的身世,是在下的错,只是,阿闻与我早在南朝就已许了终身,此次前来,是想当面求娶。” 崔氏:“……谢玄烨。”她神色间生了怒:“早已许了终身?阿闻从前是你的庶妹,你,你竟如此荒唐。” 定南王见夫人生了怒,上前对谢玄烨道:“天色不早了,太傅大人先行回驿馆,待我等下见了阿闻,会告知她,她的爱宠病了。” 谢玄烨颔首,随后看向祁允贤:“谢某第一次来王府,有些不记路,不如允贤送我出去罢。” 祁允贤:“……”你走你的,扯我做什么。 他对谢玄烨道:“府上有的是下人带太傅大人出去,我在王府早几年就有院落,今夜就住在这里了,也好和阿闻说些大婚的事宜。” 谢玄烨神色自若,对他淡笑,随后对定南王和崔氏颔首,转身离开了定南王府。 两刻钟后,邺城城南处的一座府邸走水,隔得很远就瞧见了火光,祁允贤正觉得那位置眼熟时,府中下人来报:“公子,您的兵器房走水了。” 祁允贤急忙出了王府,上马赶回了府中。 这边,定南王萧睿宽慰了妻子一番,边往谢如闻居住的院中走去边道:“夫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些年他人虽在南朝,却帮我颇多,起初我还不明是为何,如今便都懂了。” 崔氏哼了声。 萧睿继续道:“若非要说起这件事,是他救了凝凝。”崔氏看了萧睿一眼,神色间沉重几分。她当然知道谢玄烨虽然没有把她的凝凝送回来。 确实是救了她。 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那个假的凝凝自七年前回到邺城后,根本就未能回到王府,就被陛下命人带进了皇宫。 她跑去皇宫门前跪的昏阙过去,也未能见上她一面。那时,她动了要跟皇帝拼命的心思,她听闻她的凝凝浑身是伤。 脸还毁了。 就那样被囚禁在皇宫中,也不知太医有没有为她看伤,那孩子最是骄纵惯养,没有了她在,该如何是好。 可那时,根本没有给她拼命的机会,定南王私自放走袁氏一族,被陛下幽禁在王府中,整个北朝,无一人敢出面求情。 就这样,她的凝凝在皇宫中熬了只一年,她见到她的时候,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那时,她心如死灰,一头撞在了她的棺木上。 却未能死去。 她不是没有想过,当年若是她的凝凝真的回来了,大概也是一样的下场,那时的局势,她待在南朝是最安全的。 可,已经整整七年了,早在两年前,陛下就已再次重用定南王府,他们的处境已不似当初那般举步维艰。 为何他谢玄烨,还是不让她的凝凝回来。 崔氏看了萧睿一眼:“他是救了凝凝,若他早两年让凝凝回来,我自是感激他,可,他动了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吗?” 萧睿深叹了声,扯住夫人的手,在将要走至谢如闻院中时,低声对她道:“夫人心中有气,我知道,可你总该考虑一下凝凝的心思吧。” “凝凝喜欢谁,夫人难道看不出来吗?” 崔氏被说中了心事,看了萧睿一眼,眼圈已是又泛了红,哑声道:“凝凝好不容易才回来,我不会让她再嫁去南朝。” “嫁给允贤就是最好的。” 萧睿和崔氏在谢如闻这里待了有半个时辰,萧睿对谢如闻转达了谢玄烨的话,谢如闻对他应了声,道:“爹爹,你命人去驿馆把大痴二痴抱回来吧,我就不去了。” 萧睿对她轻笑:“好,听凝凝的。” —— 北朝的冬日实在是太冷,一连几日谢如闻都窝在屋里,大痴二痴给她送了过来,她就更闷在屋里不出去了。 只用饭的时候和萧睿崔氏一道待上个把时辰。 这日,天清气朗,崔氏把她从屋里给拉出来,让她晒晒太阳,她一边给谢如闻理了理耳鬓青丝一边道:“凝凝年幼时根本就在屋里闲不住,如今倒是变了性子,也不怕在屋里待的发霉了。” 崔氏跟她说着笑,谢如闻抱了抱她,对崔氏道:“我近几日老觉得困,总是睡不醒,不然也不会一直在屋里待着。” 崔氏闻言将她打量了一圈,担忧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这几日谢如闻把在路上清瘦掉的已都给补了回来。 整个人面色桃红,气色很好。 她对崔氏笑笑:“没有不舒服,母亲别忧心。”说完,崔氏让人端来了几盘点心,对她道:“不知如今你是否也变了口味,这些都是从前你最爱吃的,尝尝。” 谢如闻‘嗯’了声,随手拿起一块枣糕放在口中咬了一小口,还未咀嚼,只觉胃里一阵上涌,急忙捂住嘴往一旁空地上去。 干呕了好一会儿,并未吐出什么。 崔氏急的不行,给她拍着后背,递上来一杯温水给她漱口,关怀道:“还说没有不舒服,都这样了。” 她吩咐人:“去请大夫来。” 侍女慌慌忙忙的去了,刚走出后院,就遇上他们王爷和谢公子,侍女上前行了礼,萧睿见她急匆匆的神色,问她:“发生何事了?” 侍女:“阿闻姑娘适才干呕了好大一阵,夫人让去请大夫来。” 萧睿凝眉:“快去吧。” 侍女又急急忙忙的去了,刚行至王府门前,因着有些急切,一不小心撞到了刚走进府门的祁允贤,又被祁允贤问道:“这么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又把适才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祁允贤闻言心间一紧,他家中嫂嫂昨日里也是干呕,结果大夫来了府上,说是有了身孕了。 阿闻,阿闻不会也是有身孕了吧? 他停在原地怔了好大一会儿,他和阿闻在客栈里的那回距今已有两月,若是有了身孕,是该有反应了。 想到这里,他也没心情往府中去了,欲亲自上马去请大夫,可转念又一想,此刻谢玄烨正在王府中,他还是先去看看阿闻吧。 两刻钟后,大夫匆匆赶来定南王府,刚一走进府门,就有人拦住他,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句话,大夫闻言猛地一惊。 心想,看来这回是碰上事了。 他来到谢如闻院中,被人引着进了屋,要为她搭脉。崔氏本是在屋里陪着谢如闻,站起身要为她倒杯茶水,一抬眸,瞧见了院外站着的两个高大男人。 崔氏:“……” 一盏茶后,大夫从屋内走出,刚走至门前,就被祁允贤拦住,急忙问:“大夫,里面的人是哪里不舒服?” 大夫抬眸看了他一眼,说道:“里面的姑娘有了身孕。” 祁允贤:“……多久了?”他很紧张,一颗心砰砰直跳。 大夫回:“近两月了。” 祁允贤闻言瞬时乐了,眉目间都染上笑意,当即从身上摘下钱袋子递给大夫:“有劳了。” 大夫接下,就要走,身前却又出现了一个高大矜贵的身影,谢玄烨垂眸看着他:“李大夫确定没有诊错时间吗?”他语气虽平和,却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压的李大夫心慌。 他垂眸不敢去看谢玄烨,心中只道,原来适才在王府门前,告知他,若是里面的姑娘有了身孕,无论有了几个月,都要说已有三月的人。 是这位公子安排的。 大冷天的,李大夫抬手抹了把汗,开口道:“老夫为医几十载,断不会有错。”他话落,祁允贤上前对他道:“李大夫出府吧。” 李大夫脚下生风似的出了王府。 祁允贤凝眉看着谢玄烨,语气中含着气恼:“谢玄烨,你到底要做什么?女子有孕至少两月才能把出,难不成你以为十日前你帮阿闻解了情药,这么快就有了你的孩子?” 祁允贤说着,觉得谢玄烨真是太过可笑,就连女子何时才会诊断出有身孕都不知,还要在这跟他抢孩子。 他气的胸膛起伏:“阿闻已有了我的孩子,这下你可以死心离开北朝了吧?”他气势汹汹的说着。 谢玄烨并不理会他。 他只是站在谢如闻的院门前,眸光深邃,直直的望着屋内,许久,祁允贤先去了萧睿院中,告诉他这件事。 庶妹 第69节 谢玄烨依旧站在那里。 一盏茶后,谢如闻的房门被推开,谢如闻从屋内向他走过来,待行至他跟前时,一如往日,她轻声唤他:“哥哥。”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问她:“这几日为何躲着不见我?” 谢如闻垂眸不吭声。 谢玄烨继续道:“阿闻,我不在意,只要是你的孩子。”他神色认真,语气沉重,似是站在院门前这么久。 都在想如何跟她说件事。 谢如闻:“……”她抬眸看着他,眸中满是不解,随后轻声问道:“哥哥,你在说什么?”她,只是整日里窝在屋内,又被母亲劝着用了太多吃食。 肠胃不好。 谢玄烨垂眸看向她的腹部,随后又看向谢如闻,谢如闻开口与他道:“我没怀有身孕,只是这几日消化不太好。” 谢玄烨的眸光还是直直落在她身上,与她坦然道:“那夜在船上,进你船舱的人,是我。”他眸光与谢如闻相对,继续说着:“今夜是第十日,阿闻,我想光明正大的和你在一起。” 不是第二人格,亦不是以祁允贤的身份。 谢如闻与他眸光相视,咬了咬嫣红的唇瓣,在心里道,她当然知道那夜是他,第二日一早他和祁允贤闹了那么大一出。 她如何能不知道。 虽然,早在那夜他入进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他。 第45章 谢如闻往他胸膛前受伤的位置看了眼, 装作不知的问他:“哥哥为人向来光明磊落,怎还做起了这般偷偷摸摸的事。” 她带着小情绪看了他一眼:“偷偷摸摸也就算了,还告知于我。” 冬日里的冷风拂过, 谢玄烨依旧神色认真的看着她,与她道:“当初你回到谢府时, 嫌我书房内太过空荡, 连个摆件都无。” “早在你去到之前,是我吩咐浮生无念都收了起来。阿闻, 我从不光明磊落,只是把对你的心思如藏那些物件一样,都藏了起来。” 在她未去之前,他的书房里挂满了她作的画, 他的书案上摆满了她为他做的小物件,他的心思太过明显。 而她又是那么的了解他, 知道他不喜繁杂, 向来不爱摆放这些,他晦暗而隐秘的心思,不愿被她知晓。 谢如闻抿了抿唇:“哥哥既然藏的这么好, 一点都让我瞧不出, 不如继续藏着,藏在心里一辈子岂不是更好。” 谢如闻才刚刚与崔氏相处了数十日,就已深得她母亲的真传, 话说的丝毫不留情面, 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 彼此间安静了好一会儿。 只有日光越来越盛。 谢如闻见他只是看着她, 并不回她的话, 继续道:“哥哥从前不是一直告诉我,人活于世, 当遵循自然,对待万事万物,不可强求。” “人与人之间更是如此。” “还有一月就要年关,过上几日没准还会有大雪,哥哥忙完你的公务就快些回建康罢,也不好留在北朝过岁。” 她一句又一句的说着,语气平和,神色却淡漠的很,谢玄烨依旧是看着她,只是认真的听她说,并不打断她。 谢如闻对他谦谨温和的态度颇为满意。 想起之前在揽月苑里的那夜,他知道她的心意后对她说,日后再也不来揽月苑,当时她是真的伤心了。 不然也不会用了狠劲把他的手腕咬的血肉模糊。 于是,她又道:“我刚刚回到家,我母亲不会让我远嫁的,你在北朝迟迟不走也没用,日后,你也别再来王府了。” 谢玄烨长身玉立,此时的日光正从他身后投射过来,将他整个人沐在光影中,更显气质矜贵,脸部轮廓俊美无俦。 谢如闻虽是与他相对,日光却并不刺眼,被他高大的身影挡了全部,她站在他投下来的阴影中,见他依旧是在看着她,并不言语,继续道:“我去找允贤哥哥了,你快走罢。” 说完,她抬步就走。 谢玄烨也未唤她。 片刻后,谢如闻来到她父亲萧睿的院中,祁允贤刚和萧睿说过谢如闻怀有身孕之事,正欲再去找谢如闻。 谢如闻上前对萧睿见了礼,萧睿欣喜的看着她,示意她坐,温声道:“凝凝,不是不舒服吗,怎还过来这里了?” 谢如闻坐在萧睿身侧,跟他解释:“爹爹,我没有身孕,是母亲让李大夫故意这样说的,我只是肠胃不好。” 站在一旁脸上还挂着笑意的祁允贤:“……” 萧睿神色间也染上不解,随后便明白了夫人的用意,他对谢如闻笑了笑,温声道:“我还有军务要处理,你和允贤在这处闲话罢。” 萧睿站起身离开了。 谢如闻将眸光落在了对面的祁允贤身上,早于前日,她和萧睿崔氏一道用过晚食后,萧睿让她陪着在王府中四下走了走。 萧睿与她言:“当年,我被幽禁在王府只是陛下不愿落一个残害手足的骂名罢了,当日夜里他便派了人来要我的命。” 谢如闻闻言震惊的看向萧睿,萧睿对她笑笑:“恰逢当时忠勇侯来到王府,那些暗杀之人才离去。” “第二日,忠勇侯便与陛下上书言说此事,陛下不好再动手,我这才得以活了下来。”他轻叹了声:“我与忠勇侯往日里并无太多情分,也是后来才知,他与南朝谢氏一族早些年便有些渊源。” “是谢玄烨给他去了书信。” 萧睿当时与谢如闻说了很多,不止这件事,就连后来萧睿被重新重用,里面也有他的手笔,他与谢如闻说了这么多。 只是想告诉她。 若她心中真的喜欢他,不必顾虑,她母亲虽表面上对谢玄烨不喜,实则心里也都明白,至于祁允贤。 萧睿只笑着对她道:“凝凝年幼时便是肆意明媚的性子,只遵循本心做事,允贤是我的学生,你与他说明便是。” 此时,谢如闻与祁允贤眸光相对,她在心中思忖一番,对他开口:“允贤哥哥,对不起,我——” 祁允贤未让她继续说,打断了她的话:“阿闻,不用说了。”他都明白,适才师娘让大夫故意那样说。 试的是谢玄烨。 而师父留他和阿闻在这里,也是为了让阿闻与他说明。其实,早些日子他帮谢如闻解情药时,就看到过她身上的字迹。 暗魅。 是谢玄烨的字。 他当时并未问她,后来谢玄烨如此偏执的对他,他虽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却也都猜到了。想必,阿闻和他之间。 早是两情相悦。 阿闻喜欢他,那夜若非他凑巧去了她居住的客栈,他和阿闻之间也不会有这些牵连。她本就不在意,只是想解体内的情药。 毕竟当时他去到的时候,她屋里便有三个小倌。 祁允贤和谢如闻在古亭下待了有一刻钟,随后去了萧睿的书房。谢如闻用了杯热茶后,抬眸看了眼时辰。 已近午时。 此时,谢玄烨依旧站在谢如闻的院门前,并未挪动过分毫,他身上未披大氅,一袭墨衣显出清冷,如山涧松柏气质矜贵。 谢如闻回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平和,像是知道他还在,她走上前,抬眸与他眸光相对,认真观着他的眉眼。 依旧是她喜欢的样子。 那时,她对自己是袁氏一族中人深信不疑,是以,也在心底把谢玄烨当成了仇人。虽然,她依旧唤他哥哥,和他如从前一样平和相处。 可她知道,她与他之间存在着什么,就算他对她说,他离不开她。 喜欢她。 她也丝毫未动过再去喜欢他的心思。 可如今,她心里那个压着的重石不见了,他不再是仇人,他依旧是哥哥,自幼教她读书识字对她无微不至关怀的哥哥。 在望水州,她和祁允贤相伴月余,她真的以为那就是喜欢,她也真的去思考过谢玄烨对她说过的话。 以为她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接触到了别的男子,会逐渐把他给忘了,而祁允贤也是个不错的男子。 他样貌俊美,为人端正,待她也很好。 尤其是练剑的时候,她格外的喜欢。 可,就如夜明珠与天上月,月亮被云层遮挡时,夜明珠真的很美,很亮,可堪是世间珍宝,可一旦月亮重现。 夜明珠的光芒就显得微弱而暗淡。 那日,在祁允贤的别苑,哥哥出现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所以为的都太过狭隘,她对谢玄烨这么多年的感情改变不了。 也无人可以替代。 他出现了,她就只能去喜欢他。 由不得自己去掌控。 此刻,谢如闻站在他面前,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颗拇指大的糖抬手递在他唇边,嗓音轻轻道:“哥哥,母亲说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糖,你尝尝。” 她神色温和,用那双含情美目看着他,对他浅浅笑了下,谢玄烨观着她的心思,薄唇轻启,小糖进了他口中。 谢如闻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颗,含在自己口中,她知道,谢玄烨定是早已看穿了她的心思,她在他面前,总是需要极力隐藏。 才能不被他看明白。 适才,她对他说那些带了情绪的话,不过是与他和好的前兆,不然,她都去找祁允贤了,他怎么可能还如此神色自若的站在这里。 想到这,谢如闻又生出小情绪,对他道:“我母亲对你极为不满,就算是我同意嫁给你,她不点头也是说不通的。” 她说完,很是随意的用小舌在口中来回舔.舐桂花糖。 嫣红唇瓣也润润的。 谢玄烨生的高大,不可避免的都看在了眸中,他修长脖颈间喉结滚动,下一刻,谢如闻只觉后脑被宽大手掌拖住,整个人上前一步被他揽在怀中,扬起下颌被他吻上了唇,她下意识呜呜了声。 随后被他含住,明明日光很温和。 他的吻却很炙烈。 正值午时,定南王府很安静,偶有经过的侍女也不敢往这边瞧,谢如闻的院中也很是安静,只不过此时她的屋内,有人。 崔氏一直待在谢如闻的房间里未曾出来过,适才谢玄烨一直站在那里的时候,她就在窗边时不时的看向他了。 早些年她便听闻,南朝谢氏一族的谢三公子为人矜傲,十七岁入仕,德才兼备,品性卓然,是谢氏一族未来的家主。 年纪轻轻,已是一朝太傅。 庶妹 第70节 更有人言,他生了一张冠绝南北的俊朗样貌。 她当这般之人该是心高气傲,俾你万物才对,让李大夫与他言阿闻怀上了允贤的孩子,虽有试探他的意思。 更多的是让他离开。 没想到,他竟是不走。 崔氏抬眸看了眼院外拥吻的一对佳人,让侍女阖上了窗。 许久,谢如闻檀口微张,轻轻喘息着,一张娇靥泛着绯红,嗓音糯糯的问谢玄烨:“今夜是第十日,哥哥想如何光明正大的和我在一起?” 她心里憋了坏,眸光直直的看着他,问:“今夜宿在王府,哥哥,敢吗?”她有些在挑衅他,知道这是一件从前的谢玄烨绝对不会做的事。 谢玄烨垂眸看着她,抬起指腹给她轻轻擦拭了唇角溢出的糖,嗓音低哑:“我命人在城西为你购置了一处别苑,今夜,我们去那里。” 谢如闻就知道。 他依旧是他,唯一变了的,只是对她和之前不再相同。 她轻轻笑了下,随后双腕落在他劲瘦腰间借力。 踮起脚尖伏在他耳边,低声道:“忘了告诉哥哥了,爹爹为我寻到了解药,我体内的情药已经解了。” 说完,她如第一次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时一样,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吹气,还咬了一下他,手腕从他腰间离开,径直往她屋里走去了。 “哥哥,你走吧。” 谢玄烨立在院门前看着她的身影,薄润的唇勾出一抹淡笑,待她进了屋,他转身去了定南王的院中。 谢如闻回了屋内,崔氏拉着她的手问了她一番,得知谢玄烨在听到她怀有身孕时说的话后,崔氏也不再说什么。 只最后对谢如闻道:“凝凝,这些年我和你父亲都未能照顾你,你喜欢他,要嫁给他当然可以,可你才刚回来,母亲舍不得你。” “让他再等上两年。” 谢如闻钻进崔氏怀里,忍不住笑了笑,崔氏问她笑什么,她也不说。谢如闻只是想到了当初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 谢玄烨对她道,他比她大上好几岁,自然要爱惜身子。 —— 次日,谢如闻和谢玄烨一道去了沈千倾的府邸,早在当初,沈千倾就察觉到不对,只是他的人,未能进去揽月苑一探究竟。 后来谢玄烨命人给他去了书信,信上言,若他想去揽月苑里一观,改日亲自去驿馆请他。可直到他离开南朝。 也没见他谢玄烨真的去请。 如今,他见到谢如闻那叫一个激动,直接落了泪,他教过谢如闻三年书画,以至于后来的这些年里,再也遇不到如谢如闻一般在书画上如此有天赋之人而让他常感郁郁。 爱徒回归,沈千倾命人大设宴席,还直接领着谢如闻去他的库房里,里面的笔墨纸砚随意她挑。 谢如闻这些日子以来,八岁前的记忆记起了大半,关于对沈千倾的记忆也都记了起来,她可是记得,从前沈千倾对他库房里的东西极为宝贝。 如今,这般大方,她直接挑了一箱笼的书画和书房里的一应用具,对沈千倾笑道:“先生,正好我在城西有座别苑,正需布置,老师的物件自然都是极好的,我多挑上几件。” 沈千倾:“……好。” 他们在沈千倾这里待到了午后,回去时,谢如闻突然发现少了一人,无念不在。她问了浮生才知。 无念去了定南王府。 自她在船上得知自己的身世后,就再未见过景山。她一直以为景山走了,没想到他竟是在定南王府。 早在那夜船只到达邺城,谢如闻回到府中一直和崔氏在一处,景山也去了定南王府,跪在萧睿面前请罪。 这些年,他一直待在谢玄烨的别苑里守护着谢如闻,是袁氏六郎君对他的命令,也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知道,若谢如闻一直生活在揽月苑,那他也会是安全的,一旦谢如闻回了北朝,他当年做了那样的事,必定难逃一死。 可当谢如闻告诉他,她想要离开时,他依旧对她点了头。何止是袁氏六郎君对她心有愧疚,他亦是。 当年是他骗着她出了邺城。 他已做好向定南王请罪甘愿以命还罪的准备。只是,定南王并未要他的性命,只是把他囚禁了起来。 而无念,这些年与景山常在揽月苑里比试武艺,早已有了情意,在他家公子去往沈府时,悄悄去看了他。 谢如闻知道此事后,回到府上也欲去看一看他,可她走到的时候,柴房里已然是空荡一片,无半个人影。 谢如闻回到院中,崔氏正等着她,见她回来上前扯住她的手,笑声道:“凝凝,不到一月就要到年关了,娘给你裁了几身冬衣,过来看看喜不喜欢。” 谢如闻闻言眉心微动,不到一月就要到年关了。 那哥哥,什么时候离开呢? —— 三日后,北朝太子萧墨又于夜深前往驿馆去见谢玄烨,待了近一个时辰后才离去,第二日午后谢如闻来到驿馆的时候。 谢玄烨边帮她理着被绒帽沾乱的青丝边道:“阿闻,就要年关,明日我便启程回建康,”他垂眸看着她:“待过了年关,我会前往望水州。” 谢如闻闻言心间生出一阵慌乱,虽然她早就知道他最晚这几日也要离开了,她抬眸与他眸光相对,故意问他:“哥哥去望水州做什么?” 谢玄烨轻笑:“等你。” 谢如闻:“我才不去。” 谢玄烨将她拥在怀中,北朝太子萧墨要在年关前做一件大事,他身为南朝太傅,实在不该待在这里。 他伏在谢如闻耳边,轻吻她泛红的耳垂,声线低沉道:“阿闻,我已都安排好,待过了年关,你便会恢复昭乐郡主的身份,以两国最高礼仪嫁给我。” 谢如闻轻疑了声,不过她没问他具体的,因为父亲也与她说起过这件事,只不过父亲当时不愿多说。 她想,他们应该在做一件大事,而这件事,目前来说还是隐秘,不可说。她对他道:“哥哥陪我去街上买些物件吧,帮我带回去给九娘。” “她对北朝的物件也都很喜欢。” 谢玄烨又抱了她一会儿,和她一道去了街上。 待从街上买完东西回来已是酉时,冬日里的天色暗下的早,马车车窗外已是烛火一片,行至驿馆门前时。 谢玄烨并未下马车,他有力的手臂落在谢如闻腰间,将她一揽,谢如闻就坐在了他腿上,不给谢如闻说话的机会。 他已俯身吻下来。 马车车厢内很安静,只有他们灼烫的呼吸声,他越吻越深,直到谢如闻有些喘不上气来,她眸中含满水雾,娇靥绯红,小口小口喘着气。 谢玄烨已又吻向她的颈,低哑的嗓音问她:“阿闻,今夜——可以不走吗?”他嗓音隐忍克制,气息灼烫的谢如闻耳垂发热。 她早已被他吻的动了情,这些日子,她也想他,她在他怀中动了动身子,主动伸出小舌去舔他的唇,刚欲开口答应他去别苑。 一辆马车正好来到这里,崔氏的侍女从马车里走下来,对着车门道:“阿闻姑娘在吗?”此时,浮生无念都在马车前候着。 都不吭声。 谢如闻闻言往车窗外看了眼,虽然隔着布帘什么也看不到,谢玄烨早已听出这是崔氏身边的人。 不再吻谢如闻。 为她整理着被他整的凌乱的衣服。 谢如闻对着车门外道:“我在,什么事?”侍女答:“天色暗了,王妃见姑娘迟迟不回,让奴婢来接姑娘回府。” 谢如闻抿唇想了想,回道:“我知道了,你等我一会儿。”话落,侍女在外面不吭声了,谢如闻抬眸看着谢玄烨。 很想要他。 她在他怀里继续去吻他,虽然谢玄烨听出是崔氏命人来寻她时,已经收了他的心思,可对于谢如闻的吻。 他依旧是回绝不了。 尤其是她真的很会亲吻,谢如闻动了情,双臂环在他颈间,埋在他宽大的胸膛前低声问他:“哥哥,在马车里,可以吗?” 她的嗓音很低,带着羞涩。 她也不知是为何,若眼前的人是谢玄烨的第二人格,她一定不会这样。 可因着眼前的人是哥哥,她抑制不住的觉得羞赧,也怕她提出这样的事,会被他给回绝,此时,马车是在驿馆门前,外面也还有人。 她说完后,不去看他。 只听谢玄烨在她耳边低声道:“我来帮阿闻。”他伸出手去,在小几上的铜盆里仔细洗了洗,随后拿干净绢巾擦净了手。 谢如闻抬眸看着他,果真如她所想,哥哥与第二人格不同,就算她提出来,他也不会在马车里对她做那些事。 随后,他又将小几上的烛火给熄了。 瞬时,车厢内昏暗一片,他俯身又吻下来,修长冷白的指节掀开层层衣衫,落在了谢如闻肌肤上。 驿馆虽不处于闹市,门前却也时有人经过,马车车厢的木板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对于外面的喧哗听不到丝毫。 谢如闻虽然很喜欢他的手,可她觉得这样不公平,而且,她想和他共沉.沦,明明是他先在马车里吻的她。 让她留下来。 他的身.体也早已有了反应,于是,在他亲吻她的时候,她的手也不安生。她于暗黑中,澄亮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将他的手拿出来。 随后落在别处,对他道:“哥哥,我想要它。” 谢玄烨实在是受不住她这般直接的讨要,尤其是他本就在渴望她,经过了上回在船舱里,他以别人的身份陪她。 他就更想要她。 把关于船舱里那次的记忆都抹去。 他不会拒绝她,于是,向来恪守礼制心性坚毅的人在马车车厢里和谢如闻共赴了一场荒唐,他把熄灭的烛火点燃。 让车厢里亮堂起来。 让自己能够看清谢如闻。 也让她仔细的看着他。 第46章 半个时辰后, 谢如闻下了马车,上了崔氏命人来接她的马车里,他们这次没有做太久, 毕竟是在马车上。 不过她依旧是很累,上了马车就倚在车壁上小憩了会儿。 —— 翌日, 谢玄烨启程回了建康。 庶妹 第71节 他离开后, 谢如闻整日待在王府里,只偶尔会去谢玄烨置买的别苑那里布置一番。 很快就到了年关, 大年三十这日夜里,本是烛火通明,鞭炮声响彻邺城的大街小巷,北朝皇宫中却传出了皇帝病重就要薨了的消息, 一时间,朝中臣子皆深夜入了宫。 跪在大殿前。 北朝皇宫的大红灯笼。 显得格外刺眼。 到了正月初六这日, 北朝皇帝尚有一口气在, 只是不能再亲理朝政,由太子萧墨监国代帝临朝,让钦天监为他父皇占卜吉凶。 钦天监言:陛下病重, 若能有皇室女子出嫁, 可破。 可皇宫中适龄的公主早已都嫁了人,这事,几经商讨, 最后落在谢如闻身上, 太子萧墨昭告天下, 还了她北朝宗室昭阳郡主的身份。 只将当年之事寻个由头说了过去。 此时, 北朝皇帝已是太子手中傀儡,朝中皆是萧墨的人, 他暗自安排一番,让礼部拟定,遣使臣前往南朝。 与南朝皇帝商议。 两朝和亲。 只言,为北朝皇帝病重冲喜,须得嫁女去南朝,愿以十足诚意恳请南朝陛下为其挑选合适郎君。 至于南朝皇帝会选谁,已不是萧墨该忧心的事。 他与谢玄烨的交易,到此已完成。 南朝那边,自有他谢玄烨在谋划。 崔氏陪着谢如闻进宫走了一趟,太子赐下好些赏赐,她们还未回到王府时,这些赏赐已经都到了。 因着是钦天监占卜才有的这桩亲事,萧睿对谢如闻道:“待南朝皇帝应下这桩婚事,婚期应该会很快。” 谢如闻闻言抬眸看向崔氏,她本以为母亲本就不愿她远嫁,婚期又这么快,会不高兴,可崔氏却神色温和的看着她,在心里盘算着何时开始给她准备嫁妆。 谢如闻眸中露出不解,崔氏笑道:“凝凝不知?谢玄烨与你父亲说过,待你们成了婚后,让你回望水州长住,到时,我与你父亲也去那里住。” 谢如闻有些懵懵的,她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但是她觉得谢玄烨应该是跟她说起过,那日在马车里。 一场欢愉过后,她有些累,就窝在他怀里,印象中记得他好似跟她说了好些话,不过她当时没有心力去听。 谢如闻钻进崔氏怀里,对她道:“娘,过几日上元节,你和爹爹陪我去长街上放花灯好不好?”今岁是她第一次和父母一起守岁过除夕。 她还想去放花灯。 崔氏抬手摸了摸她的青丝,对她应着:“当然好,母亲早几日就已在准备了,待到了上元节,还有烟火呢。” 谢如闻在她怀里连连点头。 —— 北朝不止气候比之南朝冷上许多,其他很多地方也不甚相同,吃食、习俗、以及物件都不同。 谢如闻过了一个温暖开心的年。 出了年关后,冰雪融化,天气渐暖,江面上时有船只行过,往年这个时候,崔氏已开始四处游历,不常待在邺城。 今岁,有谢如闻在身边,她自是不再出行,可谢如闻找到她,说是想去望水州走一走,她只当她是想去山上采摘时微花了。 就陪着她一道去望水州小住。 到了望水州,还未下船,崔氏就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岸上长身玉立站着的俊美郎君,除了谢玄烨还能是谁。 原是有人早在这里等着了。 崔氏与定南王夫妻恩爱,自是知晓相思之苦,更何况谢如闻年纪尚小,那点心性早被磨完了,崔氏自个回了别苑。 直到夜色暗下,也未再像上回一样命人去接人,只随她去了。 此时,谢氏在望水州的一处别苑里,谢如闻和谢玄烨一道用过晚食后,正在阁楼上赏月。 这处别苑的布局和揽月苑相差不大。 同样有着一座二层阁楼。 阁楼上的一应布置摆设也和揽月苑一样,两张软椅一左一右,中间是张小几,在月色下远眺群山,虽不如在揽月苑伸手可摘月。 视野也极为开阔。 谢如闻抬眸看了眼天上圆月,随后注意到谢玄烨落于杯盏上的手,这些日子她总会想起他,也会想起在揽月苑里的一些事。 她如从前一样,抬起纤柔指腹在他修长冷白的指节上轻轻触了下,随后嗓音低低的问他:“哥哥,当初我给你下了药,偷偷亲你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她好奇如猫,漆黑澄亮的眸子看着他,谢玄烨只是侧首看了她一眼,并不与她相视,将她时不时挠在他手背之上的手给握住,神色平和道:“这么凉。” 谢如闻:“……” 她把一旁的汤婆子拿在手中。 谢玄烨又道:“汤婆子也不热了,过来。”谢如闻轻疑,随后知他是何意,起身乖乖的坐在了他怀里。 他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握住,垂眸看着她,在她唇上浅啄,当他觉得不够,再要吻上来的时候,谢如闻撤了撤身子,说道:“适才的问题哥哥还没回答我呢。” 谢玄烨:“……”他不得不去忆起那夜在满月院的二层阁楼上,他早已让人把她提来的茶水给换掉。 那时的他,无比清醒。 她肆意胆大的触上他的手,在他手心之中来回勾弄,见他无动于衷,又起身故意凑近他,那夜,她身上的桂花香很甜。 可入了他鼻息间的,却是少女的体香。 她很不会亲吻,却知道在他耳边吹气,她的试探虽有技巧,却显得笨拙,可就是这样,他依旧被她撩拨的心生曳动。 那是第一次,他真正意识到,他对她,终有一日会走向不可控的地步。 谢如闻还在看着他,只听他如清泉般的温润嗓音回她:“阿闻猜一猜。”谢如闻在他怀里轻笑,当真猜了起来,故意道:“当时哥哥是不是很想亲回来?我那夜沐浴时用了好些香粉,还涂了口脂呢。” 谢玄烨不置可否,那时他并未想过什么,只是在极力克制,不让自己的心思被她窥见,尤其是后来他体内五石散的药瘾发作。 让他只是克制便已用掉了所有心力。 夜风轻拂,虽已打了春,终是冷寒的,谢如闻跟只小猫一样又往他怀里钻了钻,她抬眸望着天上月,突然对他道:“哥哥,我有点想念揽月苑了。” 人总是这样,在揽月苑时一心想要逃离,不在的时候又有些想念。那是她生活了整整七年的地方。 是她记忆里的家。 谢玄烨温热指腹在她耳垂轻摩,温声道:“过些时日,我带你回家。”谢如闻在他怀里安静的待了会儿。 她看着天上圆月,在想,一月之中,月亮有阴晴圆缺,一年之中,树木有繁茂凋零,皆是遵循自然规律。 而人,一旦动了情,生出偏执,总会强求。 早在邺城时,她就问过谢玄烨,他自幼熟读圣贤书,得大儒亲自教导,又在入仕后常翻阅道家典籍。 又为何要强求? 当时他告诉她,人在未曾体会过某种情念时,自是可以坦然的说出‘不可强求’,而一旦陷入了某种执念之中。 理智会显得微不足道。 他道:“阿闻,我们之间早已是强求。”他会有第二人格的出现,本就是强求,他自诩心志坚毅,想要克制对她的情欲。 却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生出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只想对她占有不再克制的晦暗存在。 那时,她未能听懂他的话,现在却是明白了。 当初她和他的第二人格相好时,又何尝不是在强求。那时,她对他爱而不得,选择了以一种卑劣的方式去占有。 明知不可求,却依旧于无数个日夜与他欢.好,不问日后。 谢如闻将眸光收回,落在他身上,问他:“哥哥,你还在用五石散吗?”她想,他应该是在用,不然第二人格为何这么久都未出现过了。 谢玄烨闻言眉心微动,随后对她颔首。 谢如闻秀眉轻皱:“五石散伤身,不是都要戒掉了吗?为何又开始服用了。”她眸光直直的看着他。 谢玄烨眸光微敛,未回答她,只道:“日后,都不再服用了。”他的指腹由谢如闻的耳垂落在她唇瓣上。 谢如闻檀口张合,柔软唇瓣在他指腹上轻动:“那,另一个人还会出现吗?”她只是神色平和的问他。 谢玄烨的眸光却沉下去:“阿闻想见他?”谢如闻想了想:“他只是哥哥的另一个人格,和哥哥本就是一个人。” “或许,哥哥不再压着心中情.欲,他便不会再出现了。” 谢玄烨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会儿,嗓音低沉道:“日后,到他出现的日子,我会把自己锁起来,阿闻要离他远些。” 谢如闻:“……哥哥怎么连自己的醋也吃。” 谢玄烨不回答她,只继续吻她,待到两人都情难自禁时,他抱着谢如闻回了屋内,别苑里清静,阁楼上又无他人。 不似那夜在驿馆前的马车内,谢如闻咬牙忍着不出声,而他,也未能得到餍足,此时,屋内布置奢华,青烟袅袅,床榻宽大。 尽情共赴一场极尽荒唐。 夜半,谢如闻蜷成一团钻在谢玄烨怀里,娇靥绯红,时不时看上他一眼,乌黑睫羽来回颤动,谢玄烨一边为她揉着腰。 一边嗓音低沉却带着温柔的问她:“累着了?” 对于他在榻上对谢如闻的欺负,谢玄烨一直觉得他是有在克制的,当初他看到那本厚厚的画册,上面尽是他的第二人格对谢如闻玩的各种把戏。 谢如闻身上也总是会留下痕迹。 他对于第二人格的这种作为极为不满,认为他太过于卑劣,丝毫不怜惜把她欺负的太狠,实则,他亦然。 虽然他有在克制,可一旦他听到她嗓音颤颤的唤他哥哥,用那双含情美目柔情雾雨的看着他,他早已在不自知时,对她同样的‘凶狠’。 对于谢如闻来说,谢玄烨和第二人格最相像的时候,是在榻上,第一回在船舱内,她只以为是她唤了他‘允贤哥哥’,把他给惹住了。 他才会那般凶狠的对她。 后来在马车车厢内,他确实与第二人格不同,对她很温和。直到今夜她才明白,上回在车厢,是因马车外有人。 而回到榻上,他与第二人格一般无二。 谢如闻睁开眼眸看了他一眼:“哥哥做的时候那么凶的对人家,现在知道问是否累了?”她对他轻哼了声。 谢玄烨:“……”温热指腹继续给人家揉腰。 谢如闻阖上眼眸,休息了一会儿,随后睁开眼眸问他:“哥哥,你为什么喜欢不熄灯做?”上回在马车里就是。 他把烛火都点亮。 庶妹 第72节 今夜也是。 谢玄烨眸光深邃,语气低沉道:“我想看着你。”他宽大手掌依旧在她腰间轻揉:“也想让阿闻看着我。” 谢如闻在他怀里观着他的眉眼,在这种时候,她总能看懂几分他的心思,他不愿她在黑暗中,想起他的第二人格。 更不愿她有丝毫心思去想起祁允贤。 只能是他。 谢如闻想到这里,手腕落在他宽大的肩上,借力上前,去吻他薄润的唇,用香舌轻轻舔.舐,探进他口中。 去勾他。 谢玄烨根本受不住她的任何撩拨,在他眸色暗沉,要吻住她的时候,她又收回,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做了她早就想做却一直克制着未能去做的事。 狠狠用力咬在了他左肩上,依旧是用的狠劲。 谢玄烨只是垂眸看她,任由她这么做。 待谢如闻咬的够了,从他宽肩上抬起头来,不知为何自个还先红了眼,谢玄烨宽大手掌拖在她娇靥上。 那本画册的某一页,是他的第二人格在她大.腿内.侧落了字,当时,画册的一角,她把他手上的咬痕画了上去。 从当初谢如闻咬在他手腕上,他就看懂了她的心思,她不让他上药,是为了给他留下疤痕,留下记忆。 现在,她又在咬他了。 谢玄烨嗓音温和道:“我已经是阿闻的了,还要再留印记吗?”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看着他:“嗯,留的哥哥全身都是。” 她话语里带着小情绪,伏在他宽大胸膛上,眼里泪珠颤颤滚落,带了委屈:“哥哥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一旦错过,此生都将是遗憾。” 她嗓音湿糯,在他左肩她咬破的地方狠狠的又用指腹按下去,气恼道:“你当初那样回绝我,若我当真不喜欢你了呢。” 少女情窦初开时的悸动如满山的海棠花开,太过惊艳与深刻,让她每当回想起,心中都带着丝丝痛意。 她可以错过世间的任何。 却不想错过哥哥。 谢玄烨吻去她脸颊上的泪,倾身将她压在身.下,月上枝头,已是夜深,他深深的吻着她,吻在她的肌肤上。 吻在当初他为她写上字迹的地方。 又是一场欢愉。 谢如闻在他怀里沉沉睡下,他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阿闻,我们永远不会错过。”我怎会舍得错过你。 世间若无你,也将不再有我。 纵是丢掉世俗名望权势,都会去求一个你。 夜色沉沉,翌日依旧是个天晴云朗的艳艳晴日,十日后,南朝使臣进宫拜见北朝太子萧墨,送来南朝皇帝对于和亲之事的回复。 于五月初二日,成两国之好。 谢如闻在望水州小住了月余后,和崔氏一道回了邺城,准备大婚事宜,待到五月初二这日,凤冠霞帔,十里红妆。 婚船行至望水州时,谢玄烨已在码头亲迎。 待上了回建康的船只后,两人虽在一艘船上,却也恪守礼制,一路之上未有过逾矩,待回至建康大婚后的第二日。 谢如闻刚和谢玄烨一道去拜见过谢敛谭氏和谢老夫人,还未走至朝暮院,就觉得不太舒服,和当初在王府时一样,干呕了好大一阵。 谢玄烨命人请了大夫来。 大夫搭脉后,语气含笑恭喜道:“太傅大人,夫人有喜了。” 谢如闻:“……”她之前在揽月苑和第二人格在一起时,一直有在用避子汤,只有后来在望水州和谢玄烨在一起的时候。 未曾用过。 她抬眸看向谢玄烨,秀眉轻皱道:“夫君,这,这有点快。” 谢玄烨将她拥在怀中:“是有些突然,不过,”他嗓音缀了笑意,低声道:“阿闻,我们有孩子了。” 立在门口的浮生和无念:这还快?他家公子和十五娘在望水州的那一月,毫不节制,就连定南王妃都看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