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 第一章 坊巷人家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清晨寂静的冷巷,早起倒马桶的邻家主妇飞快的跑回屋,放下手上活计,张罗的下两个鸡蛋,准备贺喜去。 “你说,镜清这小子跑哪儿去啦?” “这还用我说,整个坊巷谁不知道啊,八成又跑到河边捕鱼玩儿去了吧。” “那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凑热闹”,短马褂的少年将过长的马褂边角打了个结,正欲迈开步子。“嗳,这不是孙瓴大哥吗,看,那是不是孙瓴大哥?他从北平回来啦?这倒好,我妈又有的念叨了。看看孙家孩子多出息……“ “小朱你能别那么啰嗦吗。嗳嗳,孙大哥” 被叫唤的青年停住步伐,转身看两个叫住自己的少年。 “小朱小吴,许久不见倒是长高不少,这个点,怎么不上课,到处闲晃,被街坊看见,回家少不了一顿打”高大英俊的青年说道。 名唤小吴的少年忙道“和孙大哥一比,我们自然是不成器的”。 孙姓青年正要说什么,却见从二郎亭方向急忙忙跑来一中型身量的汉子,揪着小朱的耳朵便骂道:“好你个小兔崽子,好好的课不去上,撺掇着陈家小子一起逃学,这倒好,现下陈家小子要是有个什么三场两短,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以后怎么在街坊邻里中做人?” 朱能平被揪得痛楚,正咬牙切齿。孙瓴倒是听得真切,陈家小子,不正是这铁三角中少了的镜清吗?当下二话不说,往二郎亭方向跑去。 到了二郎亭一看,边上已围了满满一圈人,熟的不熟的都吵开了锅,听着大概是有人溺水了。具体经过,却没个详细,端的是让人越听越迷雾,越听越着急。 三人手脚并用的往人群里攀,两个毛头少年自是不必说,连一向阿姨大嫂视为翩翩佳公子的孙瓴也不免汗流浃背,失了风流体面。 走近一看,桥边土路上直挺挺躺着个汉子,倒不是他们要寻之人,旁边还坐着个赤条条的少年人,正在拧自己的衣服。 只见他还没长开的身子,因家贫显得越发纤细,终日玩水,倒是黑了不少,只是天生白肉底,乍一看,臂上两截倒是黑白分明。见人没个大碍,三人才放下一颗心,小朱火急火燎的冲出人群找爹,小吴和孙瓴走上前去。 小吴先发了话“你倒是越发出息,捕鱼捕除了个大活人,这称斤卖了,得值多少钱啊。” 少年扭头一看,这货嘴上一向厉害,说不过,索性拿卷了一半的湿衣服丢向小吴。 “说的什么废话,还不快去请叙文叔来,再等下去,指不准这人还有没的救呢,水性不好也不问个深浅,还不给乱流冲的没了影……” 话音未落就见旁还有其余人,定睛一看,展颜笑了,唤一声“孙大哥”。完全没了刚才同龄孩子间撒泼扯皮的小无赖模样,倒是多了几分乖巧清秀。 孙瓴也不客气,自小教训惯了,看他在自己不在时又放肆了去,当下便板起面孔,好端端的英俊样貌,顿时显得凶悍了些。 孙家人皮相好,深眼窝高鼻梁,从眉弓到鼻尖一路下来,线条犹如连绵山峦,往那一站,立马就和面目平头整脸的各人区分开来,看着倒是洋气。就是看着显得年长,不到二十,说亲的人都快踩破家门,孙瓴在外游学,自是不理这些,家里人也只好拿出“新派”的做派,用“自由恋爱”之言打发诸位,否则众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厚此薄彼的,在哪家面前都难以做人。但是心里已经在悄悄物色好人家的姑娘。定要有些门第,才能配的上孙家的家事和这个新时代的状元。 镜清看孙大哥这幅表情,倒是比见了先生还怕上三分,小吴看了不免好笑,孙大哥平时教你读书写字,虽说亦师亦友,但也不见得怕成这幅摸样吧,不由便笑出了声。 这时旁人吵杂起来,原来是叙文先生来了,这位叙文先生,姓林,是封疆大吏林元抚的后代,但林家家业大,虽也住在林家大院,但是究竟是哪边的亲戚,大家也搞得不太明白。林叙文倒是个奇人,在金陵念过两年书,可是一不当兵二不做官,也不眷恋花花世界,又跑回这个小地方,做了个挂单大夫,中医西医倒都会些,周遭人有个头疼闹热的,都先上林家找林叙文,实在有个大病,才会上洋人开的协和医院。 林叙文为那倒地的汉子把了把脉,翻了翻他的眼皮,又接着几个动作,方道:“这人没什么大碍,好在镜清救的及时,只是喝了几口水,过个一时半刻的,就能醒了,不过躺在这儿吹风倒不是回事儿,看着脸生,估计不是附近的人,要是没给淹着倒害了风寒,那倒真是我们的不是了。还是先搬到我那儿去吧。” 后来又听到此人已醒又匆匆离开的消息,小吴还咕哝了两句“这人好没良心,醒了也不来见见恩人”。小朱附和道:“对,要是再买上半斤糖当谢礼,那就最好不过了”,镜清当下没说话,但是没想到,日后此人报的,竟是份大礼。这是后话,暂不表。 说说那孙瓴一回来便见了自己的学生逃学,虽说这次救了人,保不准下次就闯了祸。正满肚子不高兴。镜清看孙瓴的样子,再不敢造次,认认真真的服个软,让他消消气:“孙大哥,这事错在我”。 “那你说说你哪儿错了?” “不该逃学” “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 孙瓴看他这一幅摸不着头脑的样子,顿时觉得头大“还有什么?还有你为什么要逃学,归根究底的,你不就是爱摸鱼吗,以后也不准了” “这可不成,要是不摸鱼换些家用,家里都要揭不开锅啦”他话一出,自己便是一愣,陈家虽破落,但倒不为外人知晓,表面上日子还是过得去,哪怕对小朱小吴两个发小也不曾多说上两句,见了孙大哥,竟不由自主吐了真话。 孙瓴也是一愣,没想到他整日在河边玩耍,倒不全是为了玩,还有这么层因由,当下便掏口袋,正动作着,便被少年给阻了。 “万万不可。”少年见他动作,急着推开。 “有什么不可的?” “别人家给的钱拿着都还成,唯独孙大哥给的,拿不得” 孙瓴一听,皱起了眉,两条直直的剑眉上扬,嘴角往下一沉,硬生生憋出了半边的酒窝,看着有些稚气,上下两个表情搭在一块儿,显得有些怪异好笑,但不难看,倒有些像受了委屈,伤了心的孩子。 “别人的拿得?就孙大哥的拿不得?你这是看不上孙大哥?” 镜清正觉得他面目可爱,却听他这话出口,赶忙说道“不不不,哪里敢,只是过去家里没钱让我上学堂,都是孙大哥教我读书认字,现下再拿你的钱,不真是‘连吃带拿’了吗,我可不这么不要脸皮”。 孙瓴听他这么一表,倒也不再勉强,收了动作。手直接搭上少年人肩头,直往巷弄深处走,便是那九曲十八弯的回家路。若是寻常人走这巷子,定是会给急的上窜下跳,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死胡同,或者看着狭路就要有出口,谁知一出来,是更曲折的巷弄。这一两个小时耽误在里头,也是常有的事。至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人,这三七坊巷,自是摸得门清道熟。三两下便到了家。 第二章 一双少年 两年后孙瓴求学归来,在局里的什么办事处工作,家人也搞不清楚,只道是当了个官儿。 倒是这次回来,至今还未见着镜清,只说是从早啼巷中搬走了,大体是家贫,住不起那样有天井的小院了,最后还是变卖了家宅。问了家里人,也是不知的。 孙家在孝儒坊中是大户,一向少与市井之人往来,总觉得失了身份。孝儒二字,经过多年的战乱分家,“孝”传至今日所剩不多,倒是个“儒”字至今被恪守着,不是儒雅之儒,而是儒士那条条框框的教条。 孙瓴欲去寻他,又遇上了这般时局,到处战火纷飞,眼看这一片福地也将会在劫难逃,一堆乱麻子的事缠身,哪里得个空闲。 只待局势稍稳,从官面上的事里得了一丝清闲,才去找自己的小学生。 孙瓴此次回来,早已不住在孝儒坊的旧家,且不说家里七嘴八舌的,光是离办公处的距离也够远的。 正午时分,大家都各自乘凉消暑,街上甚少行人。看一疾步走过的青年,竟是相熟,他开口唤道:“小吴”。 吴帷庸倒比两年前见时长了不少,不是说体态如何,而是面目表情深沉,不像个十五六的少年,大抵是当家早,国仇家恨,柴米油盐的,把人活生生的折磨老了。 小吴一看来人,倒也有几分欢喜。 “孙大哥,回家了啊” “回过了,这不是寻不着镜清,你和他最相熟,他哪儿去了?” “哦,搬的不远,就在二郎亭边上,只是地儿比较偏,不太好寻”思量了一番,又道“不如我带你去吧。” 孙瓴想,也好,省的耽误了时间,这里离舱山的住所可远着呢,一来一回的,更是麻烦得去了。 “孙大哥现在是在里工作吧?巷弄里的人都夸好出息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能有什么好出息,又不是个能拿主意的人,打打下手罢了。对了,小朱呢?” “小朱挺好,这缺衣少食的时候,他那一身膘也不见少,不过镜清就不太好了,家里似乎想要把他送人” “送人?送谁?自家的儿子就这样不要了?”孙瓴大惊失色。 “……那也是没办法啊,实在养不活了,大家都知道陈家只疼小儿子镜全,过继也是过继大儿子,说过继的是陈家的一户远亲,六七十岁了,还没个儿子,这个时候才想要找人过继,大概是想有人送终,这无论如何,镜清的日子是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了” 孙瓴没再回答,待到陈家门口,小吴便告辞了,只说买米已经迟了,怕家里等得及。 孙瓴别了小吴,才细细打量眼前这几间破落木屋,之前听他说家里揭不开锅,没想到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敲了两下门,没反应,喊了两声陈大叔,这才有人应门。 “来了来了”,一妇人一边拢了拢头发一边开门,“嗳,这不是孙少爷吗?” 孙瓴笑着摇头“婶,可别乱喊,我可不是什么少爷” “是是是,你看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现在不兴叫人少爷了,都兴做学生……镜清,镜全,下来,有客人来了” 就看到两个少年噔噔噔的下了楼梯。 镜清一看来人,就扑了上来“孙大哥,你可来啦,我还以为你当了大官就忘了我这小徒弟了”。 孙瓴看他许少这样活泼,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应了“喜出望外”这个词,当下就懊恼了起来,早知要带些礼来才好,自己走的急忙,竟忘了这一茬。 “哪里是当了大官,你这小泼猴,莫要胡说”孙瓴在他脸上掐了一下。 镜清捂着脸,“哪里是胡说,都说鼓楼的是拿公文包的,邰江都是挑扁担的。哪儿错了” “是,你对行了吧”三言两语下来,才看边上还有一人,面目和镜清有三成相似,却不如远不如镜清清秀,木楞着一张脸,倒是个古板的孩子。 这时他娘拍了他脑袋一下“还傻愣着干啥,快给孙少爷行礼……孙少爷你别见怪,这孩子嘴笨,不太会说话“ “婶,我都说别叫我少爷了,镜全,就跟镜清一样教我大哥吧” “呦,那我们哪里担的起,不是高攀了吗?镜全,快叫人啊” “……孙大哥”镜全低着脑袋。 孙瓴答应了一声,便不再去理那茬,转头问镜清“你这两年过的可好?” 镜清知他要听的不是面上的客套话,却碍着母亲弟弟,也不知如何回答。刚才高兴的情绪一荡而空。低下头去。 孙瓴看他这幅样子,加上之前听闻,当下也明白了七八成。开口便道:“婶,我这次回来,还有些东西没置办清楚,想让镜清陪我出去一趟,打打下手” “那行,有什么事儿你尽管使唤” 说罢孙瓴便领着镜清出门了。 南街是闽城里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寻常买卖置办到这儿也准是没错的,孙瓴虽找了借口带镜清出来,但哪里是自己缺衣少物的,出身好又在政府办事,缺了谁也不能缺了他的,大体是看镜清在家呆的不自在,连说话都吞吞吐吐,才拣了个热闹地,让他开心开心。 “孙大哥,你怎么找到我家来的啊” “路上遇到了小吴,亏得他指路,要不让这么偏僻的地,一时半刻还真见不着你。你也是,明知孙大哥回来了,也不去看看我。路长在鼻子底下,连问人都不会了吗?” “我不是不想见你,是这种情形没法找你,大家都知道你有本事,我不想让人觉得我靠你发财” “说的甚傻话,看我两三次你就能发财了?有这么好的买卖,我倒真愿意让你占着这便宜” 十五岁的少年还留着些孩子心性,听他这么一说,也噗呲笑了。看着路两边人来人往,叫喊热闹,看不出一丝萧条,中原大地,战火纷飞,仿佛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小吴说,你家想把你过继?” “恩,是阅峰村的一个舅爷,家里大致还过得去,不介意多张嘴吃饭” “那人心性如何?我怕你过去……会吃苦” “又不是去做少爷的,大体管餐饱饭,有容身之所便好,家里的日子,越发难过了” 孙瓴动作快,掏出了一些银圆欲交给镜清。“都说不要了,孙大哥次次都如此” “这次可容不得你不要,我难得上你家一趟,却两手空空,不拿点东西,实在说不过去” 少年思量一番,倒也不跟他客气了“那就买些物件吧”又道“最近的米面可金贵了”。 两人倒不急,一路信步走着,还买了段麦芽糖,吃的镜清一嘴的白面儿。在孙瓴打笑道“你这般可像戏文中涂脂抹粉的小娘子” 镜清懒得搭理他这混账话,撇过头去。 转眼就来到刘掌柜的铺子,这米面虽金贵,却金贵不过银圆,你火急火了的去,没钱你是一两也买不着,若是有钱的主,直接让伙计的往家中送都成,像那孙家,便是月月如此。 镜清其实不大喜欢刘掌柜,倒不是因为其他,只因阿妈常让他来赊米面,开始时还是能还上的,后来渐渐不济,刘掌柜也不是善人,便对他讲了许多难听话,少年心性都是争强斗狠的,只是这错委实在他,于是便忍了下来。几番下来,陈母看赊不到米面了,也就没让镜清再来丢丑。 今日再来,倒是另一番景象,刘掌柜看到孙瓴来了,立马笑脸迎上来,“我的大少爷呦,月初才给家里送去的上好白米,怎么?这么快就不够了?这事儿让下人来通报一声就好,哪能让您亲自来一趟啊” “哦,倒不是家里要的。我想买几斤米面,帮我送到陈叔家里去。” 刘掌柜眼珠子轱辘一转,二话没说,大声吆喝伙计干活。孙瓴交代完钱款,便和镜清双双出门了,刘掌柜心觉这两人好的有些古怪,拨了拨算盘,又回到了他的账簿上去了。 买完米面,二人皆放下心头一块石,心情也活络起来,“我次次去见刘掌柜,他都是疾声厉色的,头一次见他这样好说话,还满脸堆着笑,这摸样配上他一脸肥肉,倒与那猪八戒有七八成相似。” “你何时见过那猪八戒,休得胡说” “我当然见过猪八戒,那捏面人的不是时常做吗。我看就是像” “捏面人做的怎可当真,这刘掌柜虽有些趋炎附势,攀附富贵,不过世人哪个不是如此,他也不过是照顾一盘生意罢了。” 镜清看孙瓴又拿出那副教书先生的摸样,耸了耸肩。自个儿玩去。 两人路过间裁缝铺子,门前的展示柜上一大块玻璃,照出两人身影,一个西装挺拔的英俊青年,和一个没长开的短褂少年。镜清已经十五了,长手长脚,面目柔和,要说秀美呢,称不上,要说难看呢,倒也不至于,只是没什么特点,往孙瓴边上一站,更是衬出孙瓴的棱角分明。镜清看着,有些呆了。孙瓴看他盯着橱窗发呆,打趣道:“看的什么这么入迷” 两人身高有些距离,孙瓴明显是吓唬他,凑在他耳边说的这话。镜清没想他突然靠的这么近,也没想到自己当着孙大哥的面发怔。还真真被他吓了一跳。 孙瓴看他脸憋的通红,继续调侃:“该不是迷上孙大哥了吧?”。 镜清这时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呢,回头白了他一眼。 孙瓴笑嘻嘻的往前一步,两人肩并肩的站在橱窗前。谁都没有说话。很多年后,孙瓴仍然会想到今日的情景,身后人来车往,人声鼎沸,与他们都不相关。两人只是这样静静的站着。 “走,进去看看”,孙瓴拉着镜清的手便往铺子里闯。 “孙大哥,你要买衣裳啊” “不,是给你买” “啊?”镜清有些糊涂。 “这次倒是没有一开口就拒绝,但这是什么反应”孙瓴伸手去捏镜清的脸。其实连他自己也搞不懂,为何和这个孩子在一起,自己会丢掉一贯的稳重,好像和他一起变成了孩子。 孙家家教甚严,孙瓴从小就恪守规矩,学问上先生都挑不出毛病,礼仪上长辈也是人人夸赞,简直就当是文曲星降临在孙家,不然哪来这么十全十美的娃娃?生在深宅大户,孙瓴少年早慧,自知早晚要负担家业,练就的平稳性子,喜怒哀乐不轻易展露。此刻却和自己的小学生胡闹,好像遇到这个人,自己做事就越来越没个谱。 老板初见二人,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和仆从,看这态度,又分明不像。这时才开口:“是哪位先生要裁衣?” 孙瓴指着镜清道:“他” 老板拿着卷尺上前给镜清量了量身,镜清哪里有过这种遭遇,平时的衣服,都是爸的旧衣裳改的,哪怕过年的新衣,也是阿妈自己裁缝的,现在让个陌生人在自己身上胡乱作为,真是吓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孙瓴看着好笑,在自己面前就张牙舞爪,让人量身衣服却尴尬成这样。兀自挑了身新的褂子让老板包起来,这是镜清换好衣衫出来,修身白衬衫扎在西裤里,也许是游水多了,显得腰纤腿长,若不是那几分看上去不知所措的羞涩,真要以为是哪里来的学生。孙瓴晃过神来,对老板说:这一身好,连着这身也一起买了。 镜清刚要开口阻,已是来不及。只好依着他。带他拎着东西出门,方才说到,“这是干嘛,又不是大过年的,好好的置办衣服做什么,无端端浪费钱” “不是过年就不能置办衣服?这是哪里的规矩?” “就算要置办衣服,也是我爹娘的事,怎么变成你买了?难不成你是我亲爹亲娘?” 孙瓴把纸袋往他怀里一塞,用手指弹他脑门“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还没脑子,不是亲爹就不能给你买衣裳?说的不知道叫什么话,早年不知怎么教了你这么个笨学生,简直能把人气呕血。” 镜清看他有几分不高兴,便不再激他,人家也是一番好意,自己不但不领情,还恶言相向,确是自己的不是,“孙大哥,我这不是心疼你乱花钱吗” “我的钱,我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我就是养了头吃了肉还咬人的白眼狼,我也高兴。” 镜清知道他这是冲自己出口恶气,也自认理亏,心里却想:人家对你好,你偏不要,现在人家生气了,你还得去讨好人家,真是欠。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回家了。 第三章 同居 孙瓴再见镜清,是两个月后,孙瓴想着镜清过继之初,自己一时半刻的还是别去忙上添乱的好,待他安稳下来,再去寻也不迟。可是谁想没过多少日子,却接到了他的来电。只看那一通电话接下来,孙瓴的脸色越来越不好,草草批了外套,出门去了。 赶回坊巷,连自己家也来不及回就先去了陈家,看到镜清肿着半张脸站着,小吴阴着脸看着,小朱呜呜的哭,镜全依旧木楞楞站在他爸身边,身上穿的,不正是之前孙瓴给镜清买的上好褂子吗? 他娘正在教训着“你这个扫把星,才过继没两个月舅爷就死了,定是你没好好伺候,现下一分钱也没捞到,这丧事还得我们家来操办,你弟弟还小,你这不是存心为难家里吗?” 这时看到孙瓴大步踏进门,停下了往镜清身上招呼的手,瞪了小朱小吴一眼,立马堆笑走向孙瓴“孙少爷,怎么今儿个有空来家里坐坐?镜全啊,快倒茶给你孙大哥” “不必了,我今天回家吃饭,顺路过来一趟,没想到看到了这幅场景,家里人也说了,镜清的舅爷死了,现下儿子回到自己家,有什么不好?” 他这幅急忙忙的模样。哪像是从严谨的孙家出来。分明就是一路急忙忙的从仓山赶来的,只是这一屋子的人各有心思,各怀鬼胎,都没去注意他这茬。 “哎,不是不好,自己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有偏心的道理,只是现下操办丧事,我们家这光景,哪里有闲钱啊,镜全还小,我身子也不好,这日子益发不好过不是”陈婶吐着苦水。 孙瓴想:若不是你贪那家的钱财,也不至于把亲生儿子推给别人,现下没有油水,反而惹的一身腥臊,可怜的还不是你儿子。看那镜清直直的站着,吊着眼睛看自己,红红的眼眶也不知哭没哭,当下便心疼了起来,好像自己受了委屈,他孙大少爷何时有被欺负过?当下便愤愤然了。 “婶,你现在打镜清也无补于事,你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他过继给舅爷,就是舅爷家的人了,虽说都姓陈,但是这着实不是我们家的事,现下舅爷死了,这披麻戴孝的活儿自然应当是镜清去做,他却跑回咱们这个家来,这不合规矩啊,对吧,孩子他爸” 陈叔看了看两个儿子一眼,没有说话。 开口的倒是小朱“镜清在那边,孤家寡人的,又没钱又没人,丧事怎么办,既然是舅爷,你们自然得出一份力,哪有把事情都推给孩子的道理” 小吴也道:“镜清从小就做工补贴家用,到了那边也是尽心侍奉,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舅爷也差人送过几次礼来,收礼时,你们怎么不见外?这是反而推脱起来” 陈婶正准备拿出泼辣劲教训这两个小兔崽子,又想孙少爷在边上,便不敢张狂。“孙少爷你看看,这些毛孩子都骑到老娘头上了,真是好没家教” 孙瓴知道纠缠下去也是没的结果,变说:“这事也不算难办,镜清既然过继,自当是舅爷的儿子,这丧事由他操办是应该的,你们是表亲,自是也要出一份子。剩下不够的,我来出,但是我也不白做这个善人。”沉吟片刻“我那儿正缺个当差的,就让镜清去我那儿做工抵债,陈婶,你看这样安排可妥当。” 陈婶明知孙少爷是偏帮大儿子,但是这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孙家更是得罪不起,于是便允了。 待这头的事草草了结已是一周之后,陈家虽有些贪财,表面上的孝子贤孙还是要充当的,于是便让镜清在那个过了舅爷的头七,这半途的儿子,比起那真真的亲戚,倒算是尽了孝了。陈家也丝毫没有不舍镜清的意思,也不让奔波了几日的半大小子休息休息,头七一过,便打发到他上工来了。 镜清此刻正是汗淋淋的站在孙公馆门前。此时虽不是盛夏,但也愈发闷热起来,尤其这一段路走下来,可不是一般的脚程,饶是镜清手脚快,也是天没亮就从自家出发,走了大半天,才到了这城外城。 乐群路,不同于三坊七巷的曲曲折折,但时上时下的地形和周遭的异国式建筑倒也真是够新奇的。孙公馆是幢青砖红窗的小洋楼,孙瓴当初买这房子本也不图什么,恰好这房子的旧主人,领事馆的罗先生要出手,这屋看着倒也清静,当下便打定主意收了去。 此时看镜清水人儿般的楞站那儿,孙瓴反应倒快,连忙唤他进屋。镜清进屋一看,当下不敢再往前,孙瓴看着便奇怪,“你这是干什么,走了半天的路到这儿来,到了家里了反而是一步不动了”。 镜清眼轱辘乱转,看着擦的光可鉴人的地板和白花花的墙面。那衣袖狠狠的在脸上抹了把汗,就是不动。 孙瓴当下便明白了,开口道“不然先去洗个澡吧,热的够呛吧” “可是我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澡堂子啊” “噗,这一带住的都是谁啊,哪兴去澡堂子,自家都有浴室呢”拿手往楼梯一指“喏,就在楼上。你现在先跟孙大哥上楼洗个澡,等等下来一起开饭” 镜清跟着孙瓴,轻手轻脚的上楼去了。 孙瓴调着热水,不多久,浴室里便雾气弥漫了。镜清倒有些不好意思,都十五六岁的人了,还让人看着洗澡,多难为情啊,不过这西洋玩意儿自己倒真不会捣鼓,就随他去吧。孙瓴转过身去,看镜清已脱了那身万年不变的粗布短褂,赤条条的站那儿,几年来只长了个子就不见长肉,不去游水,一身皮肤比两年前白了不少,觉得有些好看,有点想伸手摸摸,又觉不合适。放好了水,就退出了浴室。 这澡洗的舒爽,热腾腾的蒸的毛孔都打开了,镜清走出浴室。想了想今后的打算,对他来说,哪有什么未来可言,不过是走一天看一天。他虽经常做些小工补贴家用,但这伺候大户人家的活儿还真没做过,看着这体面的屋子,越发不知所措。偏生他的“不知所措”法和别人的不一样,别人都是冒冒失失的,而他则是越发的沉着脸,仿佛心里事事有底。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儿,只是他不愿给人看到那幅手足无措的傻样子,凭白的遭人白眼,给人嫌弃。大体是小小年纪吃的苦头多了些,懂得察言观色的做人。 他敲开了孙瓴书房的门,刚才孙瓴退出浴室时有过交代,让他梳洗完毕来见见自己,好好的说会儿话。镜清低着头,站在书桌前。以前他功课念的不好,遭孙瓴骂时也经常这幅摸样,只是此刻却不同了,以前任打任掐,依旧是个无所畏惧的小少年,现在,你和颜悦色的看着他,他却毕恭毕敬,仿佛隔着不止十条街那么远。 孙瓴悠悠的叹了口气,自己拿这个人,还真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镜清,你说说孙大哥为什么要让你来” “想帮我,我都知道” 孙瓴一听就觉得不对,不是这句话不对,而是这话中没有对象,他不是对着“孙大哥”说的,那是对着谁说的?难道是“孙少爷”、“孙先生”? “你这是对着空气在说话呀,怎么不知道叫人你?” “……” “呦,还撬不开你这张嘴,叫声孙大哥,难为你了?” “……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是雇主,哪能大哥大哥的叫啊” “你说,为什么我让你来?” “想帮我” “怎么个帮法”又催促“说话!” “那日要不是……出钱,现在这事儿还没着落,……你也是不想看家里容不下我”这话他小声的说道。 “哼,倒不是真傻,要是我的学生是个傻子,传出去被人笑话的还得是我。”然后从书桌后起身,抓着镜清的肩膀说“那你就应该明白,我那是权宜之策,不是真找你来做工,你这幅模样,难道是故意做出来气我的?”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们家欠你钱是真,我人在这儿也是真,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收拾着包袱来白吃白喝白住吧。” “就是这样白吃白喝白住,又有什么不行?” “当然是不行,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啊”镜清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还是大学生呢。 当下有点维持不住深沉的皮相,想跳起来和这人掐一架。 孙瓴听他这话反而笑了“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安心的住下来,改日我再给你寻个学校,等你年纪大些,再替你谋份好差事,反正你在这儿,孙大哥是不会亏待你的”孙瓴自顾自饿说了一堆。镜清有些懵了,这人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这存心给自己撒泼找茬? “……都说不行了” “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啊?”孙瓴悠悠的来了这么一句,噎的镜清再说不出话来,这下倒好,这人存心让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磨牙道“这念得书多的人就是不一样,一早挖了个坑给我跳。” “哈哈,这可是大大的冤枉,这话压根就不是我先提的” 此番斗嘴,自是镜清败下阵来,以前也是时常斗嘴,但从没论出个“输赢”,倒不是孙瓴特别的牙尖嘴利,只是他总是顶着“先生”的帽子,镜清看到他,总有些怵。唯独这次,镜清才有种“输”的感觉。但是嘴上是输了,心里却是快乐的,道一声“孙大哥”,两人便一同下楼吃饭了。 第四章 伊甸 夏已至。 绿色的藤萝爬满了青砖墙,被太阳一烤,不见憔悴,反而亮晃晃的,偶尔还随风摆两摆。整栋公馆笼在榕树树荫里,就是盛夏,也不觉着热的慌。 大中午的,外头的行人和小摊贩倒是少了许多,孙瓴穿着白衬衫,浅色西装挂在手里,推门走了进来,下人接过了西装。他就直奔厨房而来“这大热的天,真能把人烤熟,边说边松领带”。 “你倒也是,大中午的,不在办公室呆着,跑回来做什么也不知道” “嗌,这人好没个良心,这不是回来看看你吗。” “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大个人还会丢了不成。我看你是觉着那附近没什么好吃的,才走回来的吧”。 “都是,都是,中午吃什么,这么热的天,半点食欲都没有” “中午喝粥,你每次都是‘没食欲’,一吃起来比谁吃的都多。” “其实也不光是这样。下午没班,不如出去逛逛,你来了也个把月了,这附近还没带你好好走过呢” 镜清听了,放下手中的菜看了他一眼。 孙瓴此刻倚靠在门上,手里玩着解下来的领带,衬衫的前两颗扣子也松开了,看的到修长的脖子,喉结随着说话上下动着,头发被汗水弄湿了些,不如早上出门般整齐了,便索性全都往后拢,更显出几分不羁和风流。镜清想,这模样放出去,不知能迷倒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开口就问到:“孙大哥,你原来念书时谈过朋友吧?” 孙瓴还没反应过来,这整的是哪一出啊。镜清已经先有反应了,这开口就是这三不搭的话题,真想抽自己一嘴巴。 看镜清又要说话,孙瓴抢答到:“当然有啊,你现在才发现你孙大哥多有魅力啊,以前学校里可多姑娘中意我了。” “呸,你就在人前装吧,就你这破嘴,哪个姑娘能看的上你啊” “是是是,除了我的镜清,谁都看不上我,看样子孙大哥要孤独终老啦,到时候你可别丢下我,还得这般陪着我斗嘴置气,做饭给我吃” 镜清看他越说越不这边,拿手里摘了一半的空青菜叶丢他,“想吃饭,到客厅等着去,在这儿碍眼碍事作甚”。 孙瓴大摇大摆的走到客厅,一下沉到沙发中去,若是孙老爷在,定会怪罪句“坐没坐相”,但是在这里,确是无妨的。孙瓴确实有过女朋友,在北平读大学时,他和一个叫傅想容的女学生谈过一阵,此女倒真是有点“云想衣衫花想容”的俏丽。后来却各奔东西了。连是什么理由,孙瓴都不太记得,只记得提出分手的是那个姑娘,说完分手后,哭的也是她。只是这出,不必和镜清说。 在外人眼里,他面冷心冷。哪怕是家里人,也说不上几句话。做事决断,雷厉风行。虽是后辈,在工作上也是颇有建树。可是回到这里,夏日,蝉鸣,树荫,镜清,肆意呼吸,自成一方天地。便睡了过去。 午后,两人相约出了门去。说是在周边逛逛,自是不用叫车,两人闲庭信步走去了圣约翰堂。 镜清虽也来过仓山,但这儿早几年是有不少洋人的,虽不是满清时代,但看着金发碧眼的洋人,倒还是有几分迥异之感,至于这洋人办公的地方和教堂,远远的虽都见过,却从未细看,更别说进来了,这毕竟不是玩闹的地方,也不知人家准不准你进。孙瓴却颇为闲适,他在北平也与洋人打过交道,自家屋子也是从洋人手中购得,自然不会有心里问题,他虽不信教,但这建筑倒是具有异国的美,颇为值得一看。 圣约翰堂是砖石建筑的,在这附近不算最大最豪华,比起汇丰洋行来,自是算不上阔气,但这教堂又不是为了充体面而盖的。日本全面侵华后,国内的洋人都纷纷回国,福州也不例外,就连这洋人聚居区里都鲜少有洋人出没,更何况来做礼拜的。两人挑了张靠后的椅子坐下。 “还以为你说带我四处看看,以为有什么新奇的,结果却把我诓来这洋和尚庙” “洋和尚庙有什么不好,据说这还是咸丰年间建的呢” “呦,你个大学生还知道这些老黄历的事儿。” “嗳,你怎么说话的,大学生就不准知道这些啊。你看,上头那彩色窗花上画的,是他们的上帝,恩,应该和我们的玉皇大帝差不多” “我看着还是乌山上供着的天君来着顺眼些” 孙瓴不再搭理他,自顾自说道“他们的人类啊,是个叫亚当的男人和一个叫夏娃的女人创造的,夏娃被一条蛇诱惑,吃了禁果,于是便生了人。” “啥,这不乱了套了吗,人明明是女娲娘娘造的。” 孙瓴看着人要跟自己胡搅蛮缠到底。索性不去理他。 两人这么坐着,也不觉着无聊,反倒心里平静,外头的暑气半点不侵。带到热浪退去,两人才出了圣约翰堂。 一路北上,就是华南女子学院,眼下正是下课的时候,陆陆续续走来了三两成群的女大学生,窄袖对襟衫,过膝百褶裙,软底黑布鞋,衬得姑娘如花似玉、叫人赏心悦目。孙瓴看镜清盯着出神,就逗他“当初让你上学你不去,现在看着女学生口水直流,真长出息” 镜清知道他又拿话逗自己,就不去理他。 “这儿是专门的女子学堂,里头的女学生,自然是长的俊俏。” “俊俏?说俊俏哪及得上孙大哥你啊” 孙瓴没料到他会这么反嘴。一大堆想好的说词调侃倒反而无处安放了,只得咽回肚里。笑道:“我俊俏你还去看别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晚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闲聊,镜清拿着颗苹果正削皮,孙瓴问:“你今天为什么老盯着那群女学生?” “什么老盯着啊,我这不就看了两眼,就被你念叨到现在,真是个长舌妇” “小白眼狼,什么都没教会你就教会你逮着人就张口乱咬是吧” 镜清手上动作不止,连眼都不曾抬,“真不是看女学生,我只是想知道,学校是什么样子,不知道镜全以后有没有机会看到。” “你其实也能去,你自己又偏偏不愿意” 镜清不再说话了,孙瓴其实也明白,镜清早先答应住下时,两人便为了这个为题撕扯不休,孙瓴倒不介意供着一个白花钱的主儿,反正孙家不缺这一份。可是镜清百般的不愿意,说自己既然吃住在这儿,更不能花他的钱上学,于是每日帮着家里做些小事,孙瓴得空时教他念些书。 孙瓴知道,他怕成为自己的负累,可他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从不介意呢?也道是孙瓴不懂,镜清怕的,不单是那“负累”,从小寄人篱下,识颜断色,怕的只是遭人嫌弃,被人讨厌。哪怕他事事顺着家里的意,努力赚钱帮佣还是遭到这被赶出家门的命运。更何况,孙大哥是他最不想被讨厌,最不想被疏远的人。 孙瓴看镜清不说话,也不纠缠。只是心里堵着,总觉得得出了这口闷气。正欲转身上楼,突然又折了回来,站在镜清面前,看着他那啃了一半的苹果,笑的暧昧“还记得今天我在教堂和你说了什么吗?” 靠的近了,鼻息扑在镜清脸上,有些微热和发痒“你今天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你问的是哪句啊?”说着便把头往后挪了些,嘴也没闲着,仍然啃着那苹果。 孙瓴抓着他的后脑勺往前移,两人鼻尖碰着鼻尖“就是亚当夏娃那句。” 镜清也没动,到不是不想,只是这两人熟路的成分,自己光着身子对方都见过,怎么因为脸贴脸反而心里发麻起来呢?只道这人说完废话就会起开。“恩” “你可知道,那蛇引诱夏娃吃的禁果……就是你手上这苹果”。 “啊”镜清张着还含着半口苹果的嘴看着似笑非笑的孙瓴。 他倒是欢快的走开,大步上楼去了。镜清晃过神来后,只觉这人好生可恶,时常拿自己开没正经的玩笑,这天下这么多苹果,凭什么要强调就是“他手上”这颗。 第五章 不同 这两人的关系,说亲不亲,说疏不疏,这亲,自然是比好朋友亲兄弟还亲些,这疏,这两人中总觉得有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活生生隔了段屏障。 年关将近。两人寻思着出门置办些年货,走到半途,却听有人喊“孙主任”,看迎面跑来一圆头浑面的青年人,看着倒比孙瓴大上几岁。“孙主任,你也出来置办” “是”孙瓴冷淡的回了一句。 “这大冷的天您还亲自跑出来,不说一声,我好上门拜访拜访” “不必” 镜清第一次见到孙瓴的同事朋友,正推想着他工作时的情境,就觉得这人怎么这样说话,半点不带人情,难怪原来巷子里的人都说孙少爷生的像块冰。和自家人都说不上三句话。 难为来人还能继续搭话“啊,这位是?” “我弟弟” 镜清看孙瓴不再说下去,也不主动介绍自己,点一点头,算式打过招呼。看着来人脑袋已冒冷汗,拉着孙瓴的手说,“大哥,我想吃猪油糕和雪片糕,这去晚了可就买不着了。” 来人如释重负“孙主任,那就不打扰了,快陪令弟去置办吃食吧。” 待来人走后,镜清问到:“那是谁”。 “隔壁办公室小黄” “小黄,怎么跟小狗儿名似的” 孙瓴迟疑了一下,说:“小黄,黄目乾” “你在别人面前,都是这么说话的?”镜清觉得好笑 “不然要怎么说话?”孙瓴反问道。 “你跟我怎么说话的?” 两人本是肩并肩走着,听他这话,孙瓴冲他扭头一笑“你跟他们怎么一样。” 这话一出,镜清倒不知说何是好了。一时间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茫茫然的走着。 孙家的对联年年都是找林先生林叙文写的,至于现下这小孙公馆,还是自己捉笔吧。夜里,两人在书房,镜清磨墨孙瓴书写,倒和过去在坊巷天井下教书习字时没什么不同。 此时孙瓴却开口说:“你今天叫我‘大哥’”。 “那你都对来人说我是你弟弟了,我再喊你孙大哥,多怪啊,哪有人连名带姓的喊自己兄弟的” “再叫一声听听。” “才不呢。倒是你,平常对谁都这般说话?” “这问题前儿个不是回答你了吗?” “……那你怎么在我面前这般撒野啊,孙冰山” 孙瓴目光从纸上挪开“乱叫什么,又嘴欠?” “你说呀,你怎么就跟我在一起时这么没脸没皮呢。孙少,别人都给你的皮相给骗了” “你想知道啊?” “啊?”镜清侃的顺了,倒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啊,是想知道。” “想知道就乖乖叫声大哥,不然不告诉你” 镜清想,反正叫叫也不吃亏。孙大哥跟大哥,有什么区别。 他在心里小小声的喊了个“孙”嘴上却轻轻吐出“大哥”二字。 孙瓴目光灼灼的看了过来,走到他跟前,低头亲上了他的嘴。蜻蜓点水,却又柔软缠绵。 然后神色不变的执着笔,又移回了书桌前。 镜清被这一下子的事儿给吓傻了,感觉愣了好久,其实哪有好久呢。孙瓴看着他的呆相,唤了声“墨”。 他就又低头磨起墨来,这下的动静,仿佛跟砚台有仇似的,苦了孙瓴那上好的端砚。 镜清脑子乱如麻。反正一时半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瞎混过去好了。“这什么人呐,想当大哥不找自己弟弟喊去。老拿我扯皮” “我不是说了吗?” “说了啥?” “你和他们不一样” 镜清刚镇静下来的心又有些乱跳了,这感情是要乱套了啊。却被孙瓴执着笔端敲了敲脑袋。“写好了,收拾收拾去睡吧。今儿个的字倒是写的不错,明年应会是顺意的一年”说罢人已走出书房。 镜清低头看去。那红如胭脂的纸上赫然写着“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第六章 守岁 若说镜清不明白是真,孙瓴的“不明白”则是假的。 他一个大好青年,又在花花世界里飘荡了几年,男女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一直也拿不准自己对镜清是什么样的感情,若说是学生,弟弟,倒也都太亲厚了些。那天夜里的一吻,反倒是应了自己的心。当下就明了了起来。 孙瓴做事,向来是思虑周详的,只是这“要不要”“要怎样”与“想不想要”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他担心的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做“契”传出去也是顶难听的名声。想来想去,都是心理那道身影。索性埋头公务,这几日下来,两人倒都是相安无事。 转眼就是小年了,两人都得回到那坊巷里去一趟。 这“做小岁”是重要的活动,孙家是大户人家,这祭拜的活动变尤为隆重,早上到祠堂的大厅祭、中午到家里的大堂祭,下午还要到房间里祭,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祈求来年健康富贵。 陈家破落,自然是没那么讲究,只待三十晚上一家人吃个年夜饭,便算是过节了。 大年初一,两人也不在旧家多呆,各自倒都想好了借口回家去,一个是公务繁忙,另一个则是主家回来过年,自己自然要回去帮忙看着宅子,其实也不待镜清想什么说辞,家里人压根没询问的意思。 镜清到孙公馆时,已接近傍晚,一开门看见孙瓴正坐在沙发上翻报纸,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孙瓴翻到下一页,仍把头扎在报纸里“你不是也回来了” “我这是怕家里没人,早知你回来,我就不回来了” 孙瓴此时把报纸往旁儿一丢,说:“哦,还真得是这样,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心有灵犀。夫妻双双把家还。” “喂,大过年的怎么说话的,也不说些吉利话,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哈哈,你这是跟谁学的老人家做派。再说,我说的哪句不是吉利话呀” 镜清当然不好重复那句“夫妻”什么的,只是涨红了脸。 “喂,孙冰山。要是我不回来,你打算吃什么呀,家里连个人都没有,你不是要饿死了” “喏,我可以吃这个呀”,就见孙瓴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年糕,边走还边往嘴里塞。哪像个少爷,分明就是个饕餮之徒。 “家里的刘婶,做萝卜糕做的最地道了。我记得你爱吃甜,来,吃个红糖年糕,年年高” 说着已经用手捻着块往镜清嘴里塞,带两人塞的饱饱的,也不动,就坐在沙发上话家常。 “以前,我从不期盼过年,因为过年还得干活,大冷的冬天,去坊巷里帮人家筅堂,把屋子里、天花板、厅堂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最难的,是刷门板,腊月里,简直能把人都手指给冻下来。哪像现在这样,在这热烘烘的屋子里,坐着软绵绵的沙发,吃着香甜年糕,和孙大哥闲聊,真是难得的好日子,要是年年过年都如此,真不知有多美” 两人本是并排坐着,吃的餍足后,都没个形状的软在沙发上,身子贴着,肩膀靠着肩膀,互相借着力。孙瓴听镜清这么说,伸手揽住了镜清的肩头,用下巴摩擦他的头顶,“这有何难,只要你想,孙大哥一直陪着你”。 镜清微微的挪动了下身子,是有些不自在,但是又有些窃喜,说道:“那哪儿能啊,孙大哥你成家之后还不得把我撵猫似的给撵走。” “不会” 这个不会,孙瓴自己也不知是“不会成家”,还是“不会赶走”。 “那就说定了,孙大哥你成家之后我可还是继续死皮赖脸的呆在这儿。” “恩” “镜清” “什么事儿” “没什么,就叫叫你” “没事儿别乱叫唤” “镜清” “……” “镜清” “我说你没事别乱叫唤,你听不懂人话啊孙冰山” “你闭上眼睛” 这话一说,眼睛反而睁的愈发大了。 “干什么” “别管那么多,闭就是了” 镜清闻言,还是乖乖的闭了眼睛,心里却砰砰砰砰的乱跳起来,就像是那闽剧的开场锣,恰锵恰锵恰锵,吵得人心神不宁,热血沸腾。手里直冒热汗。 这时,手却被孙瓴给抓住了,惊得镜清险些张开了眼。却觉孙瓴在自己手上一拍,说“好了,睁眼” 镜清低头一看,赫然一个红包躺在手里。 “这是……” “我让你睁眼,难不成你现在还没睁开,自己不会看” “我看得到,可这是……” “发你红包”,孙瓴微微一笑,目如星寒,隐见幽光。 镜清被他这么一盯,更是乱了心神,和这人在一块,自己也愈发不正常了。当真是一个呆子一个傻子。 孙瓴看他愣神,取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镜清确实没料到是红包,要他说,他以为……会是一个吻。想到这番,他的薄面皮又红了起来。他本也是从小当家,少年持重的人。竟害羞成这样,饶是孙瓴看着,也觉得着实有趣“说啊,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我偏不告诉你” “不行,不说不让你走”孙瓴一把抓住他。 “喂,你可松手,不松手我要喊人了” “嘿嘿,你喊吧,这大晚上大过年的,谁有心思管你啊。” “呸,老大个人没个正经,孙无赖,孙恶霸” “那我可不能辜负你的说法,非恶霸给你看看不成”说着一把把他拉进怀里。这两人心中本就都有对方,又这么拉拉扯扯一番,现下都硬了起来,两人贴面抱着,身体上什么反应都瞒不过对方。 镜清觉得尴尬,正欲推开孙瓴,孙瓴却搂的更紧了些。这两人挣扎摩擦,孙瓴有些气息不稳,唤道“别动”,他这一出声,镜清倒真不敢再动了。 “孙大哥” “嗯?” “你还是赶紧放开吧” “哦?为什么?” “……” “你不说我就不放开”声音中已见低沉暗哑。 就听镜清小声咕哝:“你放开,我们大家各自去弄一弄” 孙瓴挑起俊秀的剑眉,“怎么个弄法?” “就是……就是自己弄” 孙瓴用下腹顶了顶对方,“那你弄啊”。 “啊?……什么,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我不懂……” “就是自己弄出来给我看看。” “这怎么行,这不行” “这不行,那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弄?” “不不不,那更不行了,孙大哥你快放开我”说罢又是一阵挣扎扭动。孙瓴险些就抓不住他。“呃啊……”就听镜清一声呻吟,顺势又倒回了孙瓴怀里。身子还微微随着喘息浮动。看样子是泄了出来。 孙瓴轻抚他的后背以示安慰。“早让你自己弄,你看挣了半天,结果不还是一样” 镜清换没缓过气来“你……”,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孙瓴还硬着,当下也起了坏心肠,谁让你这么戏弄我的,“那你怎么不自己弄?” 孙瓴到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反客为主”,却立马反应过来:“原来镜清想看孙大哥自己弄啊,那有何难”说罢便坐回沙发上,拉开拉链,拿出那事物,缓缓握着上下活动起来。 镜清想说“不看”也已经迟了,行的是“非礼勿视”的事,可是自己偏生挣不开眼,孙瓴那根事物与自己不同,生的又粗又长,似有弧度微弯,现下整直挺挺的立着,茎身被液体弄的湿润,看上去亮晶晶的水痕,更显淫靡。 镜清觉得不只是脸,全身的血都要热起来了。看孙瓴还在兀自动作,细长的脖子向后仰,喉结上下滑动,喉间发出粗重喘息。镜清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邪,只觉得孙大哥怎么能这样好看呢。不自觉走上前去,轻轻低下头,伸出舌尖舔了舔孙瓴的喉结。孙瓴本就忍了许久,此时被镜清这么一激,手下一紧,就射了出来。直着眼睛看着镜清,像在诉说,又像在询问。盛着满满的多情。镜清伏在沙发背上,同样是目不转睛的望定他,两人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对方,眼波流转,满室旖旎。 待两人稍微平歇,镜清身上本就经过刚才那一遭粘腻异常,再加上孙瓴射的时候自己在边上添乱,活该受到波及。自己的衣衫上尽是两人的秽物,只想快点去洗个澡。 两人这便上了楼去。 第七章 欢喜 镜清进了浴室,看孙瓴站着不动,心想这人怎么还不出去。却看孙瓴也脱了衣服,大惊之下问说:“你这是干嘛,孙无赖。” 孙瓴倒显得神色自若,面上还有三分无辜,“当然是洗澡啦,现在家里连个下人都没有,烧水很是不易,当然是图个方便一起洗。” 他这一说倒把镜清噎的说不出话了,本是自己鸠占鹊巢在先,哪里真有把人家屋主赶出去的道理,这便是默许了。只是这孙瓴见过镜清身子多次,从小到大,从以前的河边游水,到后来在这个浴室里,为自己调试水温。而自己,却从未见过他的身子一次。这初一见,反倒是吓了一跳。 这孙瓴虽不及镜清白皙,也更没那一身鼓噪的肌肉,可是线条也甚为阳刚。穿上西服就跟电影画报上的男演员一样,这脱了衣服……自己还真想不出来像谁。其实要让美术学院的学生看见,定会觉得标准的犹如书中的人体模特。只是这个,镜清是不知的,可那分辨美丑的能力,却不曾缺失。当下一看,只觉得耀眼异常。有点想伸手摸摸看。毕竟自己周遭的人,都是瘦弱的,或者就是一身腩腩肉,他的死党小朱和小吴,不是最好的例子? 当下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刚才那般,已是出格放肆,这两人赤条条的呆着,可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情来才好。 孙瓴跨进浴缸,镜清吓的往边上缩了过去,这本是套洋人住宅,浴缸的尺寸容下他们两倒不嫌挤,被这满室的热气蒸腾,都有些朦胧惬意。刚压下去的那点旖旎心思,又在两人间泛滥,孙瓴喊到:“过来” “干嘛” “还能吃了你不成,往那儿缩什么” “你是孙冰山,要是过去了,给你冻着了可怎么好,这儿正暖和呢” “唉,过来,帮你打洗发液” “哦” 说罢镜清还是乖乖的往他那边靠了过去,孙瓴的手指,修长而有力,指节分明,而自己的,手小不说,还满手老茧,就说“不过待会儿我可不帮你洗”。 孙瓴不去理他,自顾自的揉着他的脑袋,待看他被蒸的微红,满头泡沫的模样,觉得煞是可爱,顿时觉得胯下又有些硬的生疼。拿过淋浴把他的冲净之后说道:“你先出去等着我” 镜清正觉得怪,这人,一会儿远一会儿近的。刚才还抓着我做耍,现下又自己一个人躲在里头泡澡,殊不知孙瓴在这两人共浴的池子里自渎着呢。 其实那句“出去等着我”,孙瓴只是随口一说,只想快点打发镜清好解决这身下之事,可是镜清听着分明上了心,可这“等”,要在什么地方等,这大冷的冬天,难道回那熄了炉子的客厅?孙瓴的卧室自己也不方便进去。难道去书房?最后就干脆站在浴室门口等着。 却听里头传来一场活春宫,水声以及低哑的呻吟喘息,犹如丝线缠绵,险些把自己都要捆了进去。 待孙瓴开门,看到镜清红着脸站在门口,两人都是吓了一跳。 “你在这儿干嘛” “你不是让我等你” “那也没让你在这儿等” “不在这儿能上哪儿去” “你不会回房等啊” “我怎么能无端端跑到你房里去” 其实孙瓴的意思是,“你可以回自己的房里,我若有事,自会去寻你”,没料到镜清却这么说这么想。于是轻推他的背说:“走吧,这夜里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于是两人往孙瓴的卧室走去。 孙瓴的卧室,镜清是来过几次的,但大多都是白天,头次见到他在夜幕中的样子,倒觉得有些新奇。孙瓴这屋摆着台钢琴,是先前的屋主留下的,配上翠绿的天鹅绒窗帘和木地板,留声机,标准的海派风情。 孙瓴见他四处张望,笑道:“这屋你又不是没进过,还整出这幅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做什么” “上次来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胡说”。孙瓴是典型的实用主义,对他来说,卧室的功能就是休息,平下里,呆在书房的时间倒远胜于这边。又说到,“嗳,你脸怎么这么红,不会使刚才在过道里吹风吹的吧”。说罢拿手往镜清额头上探去,确实微微发热。 “没有,别瞎摸”镜清一把拍开他的手。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不是担心你大过年的病着了吗” “我看你不是吕洞宾,是黄鼠狼才对——没安好心的那种。” 孙瓴被他这么一说逗乐了,两人此刻都是站着,倒是想坐下,可这屋里哪里有坐的地方?除了床,连张椅子都没有。先前屋里倒是有的,只是他觉着没用就挪去了,可是这钢琴对他,也是无用之物,大体是看屋主走时依依不舍的样子,觉着不是俗物。才留了下来。 镜清方才不觉得,现在看到连椅子都没一张,顿时觉得这屋异常空旷,放眼望去只剩张大床。“你这屋里,怎么连把椅子都没有” “卧室要椅子干什么,难道还有人在卧室待客?或者是我休息的时候,客人搬把椅子坐在边上欣赏我这睡美人?”说罢擦了擦那未干的头发。在镜清看来,这姿势又潇洒又撩拨。 立刻反嘴道:“呸呸呸,就你,我想是没人愿意看的。” “你就继续嘴欠吧,小白眼狼“说罢便一屁股坐在床上,拍拍身边空位,示意镜清“过来坐”。 镜清愣着,哪有坐在人家床上的道理啊。却被孙瓴一把拉了坐下。镜清脸色依旧红润未消,孙瓴盯着瞧了一会儿,仿佛突然明白过来。 “你方才一直站在浴室门口?” “恩” “那你……” “我什么都没听到” “我还没问”孙瓴玩味的看着他。“被你这么一说,我倒想知道你听到些什么了” 镜清想起听到的那缠绵呻吟,觉得自己脸上简直能蒸腾出热气,就跟那火车头似的,嘶嘶冒着白烟。“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呢,我都说什么都没听到了” 孙瓴把连凑近他的脸,细细端详起来。忽而又把脸移开。 “你撒谎”。 孙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太不公平了。你把我的都给听了去。我这可得听回来才行” “你!你……人家才不想听呢,还不都是你的错,你让我等你,你到底要说什么?” 孙瓴确实是有话要对镜清说的。只是一直以来也不知如何开口,今天两人没开口,先动起手来的局面倒是他没料到的。低叹了口气,“镜清你喜欢孙大哥吗?” 镜清毫不迟疑,“喜欢” 孙瓴看着他柔和一笑,像那六月的广玉兰,突然绽满树梢,莹白无瑕,让人无法直视。 “孙大哥也喜欢你” “恩,这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说罢正脸对着镜清,手搂着他的腰,伏在他肩头,像个撒娇的孩子。“你从来都不知道” “我既然不知道,你就说给我知道吧,先生” 孙瓴挑起嘴角,露出一丝苦笑“这可不是先生该教你的东西,我真是枉为你师表” 镜清大概是觉得沉,挪了挪肩头,孙瓴就从他肩上起开,手依然缠在腰间,直直的望定他,低下自己的头,亲吻他的唇,与那天夜里的似梦似幻的轻柔一触不同,此刻孙瓴轻咬,吮吸着他,仿佛要从中汲取什么,舌头滑进他的口腔,轻舔他的贝齿,搅的他的舌也不得安宁,被强迫的嬉戏着。辗转中就充斥了湿滑水声,激的孙瓴更是激动,搂着镜清的手紧了紧,舌尖轻舔他的上颚,狠狠的吮吸他的舌,逼的他不自觉的发出呻吟。这一吻还真有“唇枪舌战”的意思。 待孙瓴放开镜清,他已有些呼吸不过来。孙瓴看着他“孙大哥说喜欢你,现下你可明白。” 在孙瓴眼中,镜清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实际上他已经十六七了,若不是这战火纷飞的动荡时局,又家贫如他,早就该有一个媳妇了。看小朱已是娶妻,小吴也是早早的下了定。这事虽然懵懵懂懂,却绝不是全然无知。听孙瓴这么说,他有些茫然的点点头又摇摇头。 孙瓴看他这般,也轻笑的摇摇头,拉过他的手背轻轻一吻,说道:“夜深了,睡吧” “不行” “又怎么了?” “守岁” “年三十不是守过了,哪有人初一守岁的” “家里年三十没守岁……你就陪我这么一遭又怎么了?” 孙瓴想寒门也无甚规矩,只求一家吃饱穿暖,哪有人寒天守着岁,涂耗那两盆炭火呢。看他难得的执拗,就应下了。 “那你先到被窝里来,穿着里衣到处走,真冻死你可别喊” 话音未落镜清被“咻“的掀开了被子钻了进去。孙瓴也慢条斯理的重复着动作,两人一左一右的分躺在床的两侧。镜清看着孙瓴侧脸,当下有些心如擂鼓,说道:“孙冰山,你靠过去些,冻着我了” 孙瓴难得的没有应声,镜清蹑手蹑脚的蹭了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孙冰山,孙冰山,孙大哥,嗳,这人,明明说好陪我守岁,这一躺下就睡着了。” 此时孙瓴却突然长开了眼,一把把镜清压倒在身下,“管谁叫‘孙冰山’呢,再叫唤呀。” “孙冰山,孙冰山” “让你嘴欠”说罢变去挠他的痒痒肉,把镜清逗的笑喘不止,身子小蛇一般的扭动。 “饶他孙瓴真是座冰山,也要被你给热化了”孙瓴心中默叹一声,起开了身子,躺回自己原来的那侧去。镜清平息下来,也卷着被子滚到了另一边。孙瓴大好男儿,要说不想做些什么,定然是假的,他也不是柳下惠,美人在怀也忍的住,只是这人不同,他待这人有真心,定要这人也以真心待他。哪怕身下起了反应,也是忍着,看着身边的少年,睁着眼睛木然的望着天花板。便觉得不用自渎,亦有满足之感。 镜清次日醒来,一睁眼就看到张脸在自己面前,陡然给吓了一跳,撑着手往后移了半寸,想起昨晚是睡在孙大哥房中,结果守了半天的岁,还是没守住,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凑近脸,细细去看那睡梦中的孙瓴。他们相识虽久,但这睡梦中是人最隐密的部分,哪怕是至亲好友,也未必见的着。看他闭着的眼,细长的睫毛微微动着,就像那蝶,振翅欲飞。面部亦温柔了许多,不似平常的冰山雪人。倒真映了昨晚的那句“睡美人”。他靠的近了,炙热鼻息扑在孙瓴脸上,孙瓴起先只觉得痒痒,挠了两下便不动了。 镜清想起这人昨晚竟给自己挠痒痒,好生可恶。当下要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钻进被子里,拿手去挠孙瓴的腰际,正欲上下其手,却突然摸到一个火热硬挺,起先不明白,待反应过来立刻撒了手,钻出被子,看孙瓴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想起刚才那根东西在自己手里的触感,觉得自己就的手心就像被火烧了,火势一路蔓延,连他脑子都沸水般翻腾起来。 “你要叫醒我,也不必用这么新颖怡人的法子啊” “你胡说什么,我这可是在报昨晚的一箭之仇” “那你的仇报了没,怎么不继续啊” “你,你,无赖孙冰山” 孙瓴挑了挑眉。自己的名号倒是越来越长了。 一把把镜清拉到自己身边,望定了他,镜清被这么一吓,立马背过身躺着。孙瓴用手抚着这玩意儿。上下套弄起来,镜清背过身子,心中默念“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带到隐有湿滑水声,再听那孙瓴情动之音,竟慢慢的转过了身来,真勾勾的往他这边看。看那孙瓴坐在床上上下套弄他的玩意儿,镜清也不知自己着了什么魔怔。伸手向他,默默的触到了那根灼热事物。孙瓴被他这么一碰,全身犹如过电一般,眼神中似有不信,又似有狂热。夺了他的唇,相互交换着津液,两只大手抓着镜清的手,一同套弄自己的事物,从上至下,马眼,龟头,茎身上的筋络,囊袋,镜清不得法子,只懂轻轻的摸着。可在孙瓴看来,快意确是汹涌。粘液滋靡的满手,看镜清无辜神色,却又入迷似的看着自己的这根东西,觉得再也忍不住,下身狠狠的跳了两下,“啊”的一身,射了出来。 镜清待醒过神来,看自己满手白浊,忙的跳下了床,鞋也不顾得穿,奔回了自己的房里。 孙瓴看他夺门而出,心中却有种满足的欢喜,隐隐有“得到”之感。 第八章 游湖 年初二,两人相约去游西湖。 闽城这地方,鲜少下雪,但是湿冷湿冷的,寒冬时节,来这儿的人就格外少些,即没六月的荷塘桂香,寻常人自是不爱来。 这两人就偏生不同,大冷的冬天来游湖踏青。一路上偶见几对爱侣,当真是除了浓情蜜意之人,谁还会在这大冬天里出来受冻。 镜清冷的缩了缩脖子,他穿着一身锦衣棉褂,是孙瓴为他新添的。之前那身陈家大叔的旧衣改的粗布长褂,是无论如何不让他再穿,镜清总是推辞不要,但是大过年的,谁人不想要新衣,心里想着,放纵一次倒也无妨。何况这人是孙大哥,自是不会与自己计较。想起孙大哥,心中一股暖流流过,又不觉着愣了。 孙瓴看他若有所思,嘴角含笑:“想什么呢,这么高兴” “新衣裳,暖和” “你若喜欢,年年给你做新的便是,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瞧你” “我就知道孙大哥待我最好” “嗳,你是有事孙大哥,无事孙冰山,好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利己主义”孙瓴佯装生气。 镜清知他这是假装的样子,也就呵呵一笑,顺势过去讨好他,“孙大哥,你生气啦?”。“孙大哥,我知道你不生气”“你是假生气的罢”“你大人大量,怎么跟我计较呢”“你最疼我啦”。一番话下来,孙瓴也板不住面孔了。两人说说闹闹的走开。 “孙大哥,伸手” 孙瓴乖乖伸出手来,看镜清递过一份雪片糕“给你糖吃”。这“美且有”的雪片糕也是城中名产。雪白的薄片,入口即化,儒糯香甜。两人就这般漫无目的的闲逛着,这西湖本是闽王的御花园,也不知从哪朝拿代起,便成了今天这般情景。 迎面走来一群人,说说笑笑的。原是一家子父母带着三个子女出行。一看竟是熟面孔。 “孙少爷” “啊,是刘叔” “担不起少爷这个叔字,叫我老刘就行了” 这个老刘,是孙家厨娘刘婶的本家亲戚。年纪一大把才娶妻生子,刘婶在孙家帮厨,老刘家的家境自然也就还过的去,这么迟了才讨媳妇,主要是因为名声不好,在坊巷里多年都没人愿意跟他。这不,在闽侯讨了个姑娘。现在也算晚来得子,原先那到处嚼人舌根的嗜好,也总算有所收敛,每日在家弄儿为乐。 这时老刘才看见孙少爷边上站着的,赫然不是陈家的大儿子吗。早间坊巷传言,这陈镜清被孙少爷要去家里做工,可看这锦衣华服的,哪像是做工的样子,自己险些就要认不出来,心中暗笑一声好本事,这就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孙瓴拿了些零钱,分了几块糖给孩子们,双方又寒暄了几句,便都各自离开了。 老刘临走还不忘回头多看了两人几眼。老刘的媳妇是个乡下的规矩妇人,也没啥世面,待两人走后问道:“那两人是谁啊?” “那是我们老刘家的主家少爷” “哎呦,竟然是主家少爷,难怪出手这样阔绰,你也不早说说,我都没给人家行礼。这可怎么好” “你瞎紧张什么劲儿,我看哪,那两人关系不一般” “哪两人啊?” “就是孙少爷和旁边的小子” “那小子是谁?” “是陈家的大儿子,陈家你还记得吧,对对对,就是二桥亭的那个破落户。” “可是打扮不像啊,那个小子穿的分明是上好的衣料啊,陈家哪有这个钱” “所以我说这两人关系不一般嘛。” 老刘媳妇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说道:“你可别乱想,这大过年的,主家给置办件新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我呸,那咋不见主家给我也置办几件新衣啊” 老刘媳妇是个老实的婆娘,也不去反驳自己的男人,只是交代说:“千万别乱传。” 老刘心中还在暗自琢磨“这孙少爷长的比陈家小子俊多了,怎么就看上他了呢。”顿时肚里又泛起了坏水。 镜清遇到老刘之后,便心神不宁。 孙瓴安慰他:“遇到他也无妨,我们又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怕什么。” “你是少在巷子里住,不知道老刘叔那张破嘴,香的能说成臭的,甜的能说成苦的。唉,可真是愁死我了” “才多大的人啊,就给愁死了还得了,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他有什么好说的,大过年的我带弟弟来逛公园,还犯了法不成?” “可是……我不真是你的弟弟啊” “哦,你不是我的弟弟,那你说你是我的什么?”他勾魂摄魄的眼睛一瞥而来,纵然是相识多年熟悉如他,也还是忍不住心跳漏跳了一拍。 连忙摆摆手“人家说正经的,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好好好,不逗你了,你放宽心便是。我们行的端坐得正,你若实在是放心不下,我回家去交代交代刘婶,让他看好自家弟弟那张嘴” 听他这样说镜清才舒展愁眉。 这一遭两人很快就忘了,但是别有用心的人就会记得。 第九章 春日 这天夜里,孙瓴接到了自家父亲的电话。 “孙瓴,你什么时候回家里一趟。” “是。” “过年你回的早,裴家来拜年你也没见着,婶娘还问起你。” “是,婶娘可好。” “好,小裴要回来了,那到时候给他某份好差事。” “是” 又话了几句家常,最后孙老爷嘱咐道:“你那儿的下人伺候的还可妥当?你也别对下人们太好,省的惹出不必要的闲话”。 孙瓴一听便明白其中的原委。淡淡道了声“知道了”。 这大过年的,就两人守在家中。 窝在书房里看书,也不去管外头天寒地冻。 镜清在看孙瓴的内部报刊,上头介绍着各地的时局。一九四零年,外头早就天下大乱,唯独这里还守着一方太平,只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样的太平日子,也不知能守几日。镜清心下一片清明悲凉,暗暗想到“定要为自己早早打算才是”。 而孙瓴此时在看泰戈尔的《飞鸟集》, “有一次,我梦见大家都是不相识 我们醒了却知道我们原是相亲爱的。” 不禁莞尔一笑。 一室之内,所见所想南辕北辙。 孙瓴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出头,再加上今日回了趟内城,也有些乏了,唤了镜清,一同出了书房去。这书房离他卧室,也就几步路。到了卧室门口,他却不进去,看着镜清走向自己的房间。镜清感觉有道视线一直追着自己,回头看去。看孙瓴倚门含笑的看着自己。 “喂,孙冰山,你做什么还不回自己屋去” “你先回啊,你回了我在进屋” “这又是什么规矩,我偏不,你先进屋我再进。” 孙瓴本想静静的看着他,没想他却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当下生了坏水,“那不如我们一块儿进”说罢快步走向镜清这边,扭开了门锁,推着他的背,这么一带,两人便齐生生的站在镜清屋中了。 这原是这小公馆的客房,虽不如孙瓴的房间般宽敞,但是胜在雅致大方,一大面玻璃窗子正对着前院的老榕,平日里是满室绿意。孙瓴细细打量着这屋。 镜清不耐烦道:“好个土匪,这样硬生生的闯进来,怎的不改行去打家劫舍?” 孙瓴大步走到小沙发边,毫不客气的翘着腿坐着,眼仍不住的乱转。 “这还是你的家呢,怎么,自个儿都不认识了?” “我本来就鲜少来来这屋。不过总觉得你来了之后这屋子有点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桌椅板凳,床帘布艺,一样也没变过” “也说不上哪儿,你在这儿,就觉得不一样” “我以前的先生,教过我一个词,叫‘蓬荜生辉’,孙冰山你听说过吗?” “……”孙瓴哪可能没听说过,这还不是自己教的,当下也不知该感叹自己的学生聪明,还是该叹自己蠢,教出个自己的克星来。 “孙冰山,你听过没听过啊。”镜清继续耍着贫“还大学生呢,连我这个没上过学堂的都比你懂得多”“嗳,孙冰山,孙冰山……” 孙瓴突地站了起身,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站在自己跟前。镜清以为自己玩笑开过了,惹怒了孙瓴,这下又卖起乖来“孙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孙大哥,你生气啦?” “你别生气,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 “你到底要怎样才不生气啊” 孙瓴这时沉声道:“你真想让我不生气?” “是啊,你板着脸,看起来怪凶的。嗳,别生气啦” “那也行,你亲我一下”说着孙瓴便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镜清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还真用唇轻轻的碰触了孙瓴的手指所指。 孙瓴先前也是觉得老是对方调戏自己,自己也得忽悠回来才行,没想到这一动作,满室气氛顿时旖旎。看着镜清目色清明的站在自己面前。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轻柔的覆上了他的唇,舌尖遣鎸,情意绵绵,时而吮吸,时而啃咬。孙瓴伸出舌描绘着镜清的唇形,镜清微张这嘴,等着他,寻着他。 待这一吻结束,两人都有些不能自已。一个目光灼灼,一个含情脉脉,就这么双双的望着。镜清低声的开口:“你早就这么想的吧?” “恩?” “进这个屋子前,你早就这么想的吧” “……是也不是。” “……你道是把话说明白呀” “我心中有你,自然有了这个念想,进这屋子只想逗逗你”说着低头亲吻镜清的头发“谁知……你竟这般……” “喂,自个儿存着坏念头还赖我,我哪般了?” 孙瓴笑而不答,镜清不依不饶,“我哪般了孙冰山,孙无赖,孙土匪……” 孙瓴此刻只想堵住他那张鼓噪的嘴,又吻了上去,这一番激吻与先前不同,掺杂了欲念在里头,两人都已情动,镜清已将手搭上了孙瓴的腰背。孙瓴眯起眼,将手伸到镜清胯下,镜清初时只是享受,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似要挣扎。 孙瓴却咬着他的耳垂说了声“‘礼尚往来’这词我也教过你,你可曾记得”说罢还犹不尽兴的伸舌舔了一下耳廓。 这耳朵被舔了舔,镜清只觉得自己身子都软了一般,就快要立不起身子了。再听他这混账话,什么“礼尚往来”?那声“可曾记得”分明是冲着前两天的荒唐事来的。不想还好,一想起那日早上被孙瓴捉着手去摸那灼热物件,顿时就觉得浑身的热了起来,触感似乎仍留在指尖。 孙瓴一拉,把镜清带上床来,解了他的褂子随手丢在一旁,俯下身去,将那物什含入口中,镜清看他动作,着实吓了一跳,可当那湿热的口腔包围,他顿时就失了挣扎的力气,瘫软在床上。孙瓴虽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但以往都是女伴,这口活上也是初次,自是没什么技巧可言,一个不慎,齿间轻触到敏感的顶端,一下就把镜清激的射了出来。 只看那灯光昏黄的室内,两具肉体赤诚相对。孙瓴吐出口中的白浊,裸身跨跪在镜清身上,拿出自己早已挺立的阳具,就着满手的白浊,上下套弄着。镜清已不是头次见他自渎,仍被他沉醉其中的样貌吸引,不自觉的看了过去。 孙瓴并未做到最后,躺下身来静静的躺在镜清身边,从背后抱着镜清。 镜清只觉得有根火热事物顶在自己股间,害怕的往前缩了缩。 “别动,让我抱一抱”孙瓴暗哑的开口道。并细细的亲吻他的脖颈。 “镜清,帮帮孙大哥” “……”镜清着实不知这个情况要怎么个帮法。“我不会” “恩?” “就是像你那样,把它放在嘴里,我不行的” 孙瓴没想到镜清这般说,只觉得被自己放任不管的阳具跳动了一下,再也不去搭理他,自顾自的将这忍无可忍的东西往镜清的大腿根处送,这大腿内侧的肉本就细滑,镜清此时绷直了身子侧躺着。只觉得那根热杵在自己腿间不断进出,摩擦过自己的股间、会阴和垂着的阴茎,搅的自己下身一阵阵酥麻。孙瓴手也不闲着,摸上镜清瘦弱的前胸,逮着那两点凸起扭捏、揉弄。 “呃……啊……”孙瓴发出低沉微哑的呻吟。 在镜清听来,如歌如诉,却尤为传情。 才射过的事物,又半硬了起来。 待孙瓴出精,弄的镜清腿间一片粘腻湿滑。伸手往下摸,才发现镜清也是情动不能克制。将他翻过身子,与自己面对面亲了个嘴。手则仍在下头动作,沾着那湿滑粘液,伸出一指往肉穴中探,待进入两个指节,才缓缓的勾起手指,看镜清并无什么不适,又伸进了第二根手指。 孙瓴在北平求学时,也是听过几件这回事儿的,北平城当时有个名角,唤作隋越棠,据说就是某个将军的相好的,故而排场大的很,不是什么堂会都肯接,一般人的面子都不给,搞的一票难求。那时比他唱腔更红的,就是关于他的坊间戏本。不少人拿着浑话编排他,真真假假的,也让人搞不清楚,倒是男男之间的活春宫,倒是真切的听了不少去。 下身已是剑拔弩张,却耐着性子慢慢做着扩张。镜清只觉得体内有些肿胀之感,倒也没有别的什么不适。孙瓴抽出手指,扶着自己的肉块顶上幽穴。镜清看到那贲张尺寸,方才有些后怕。 孙瓴看他怯生生的样儿,到有几分不忍,奈何箭在弦上。亲吻他的额头以示安慰,而下半身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霸道的进入门户,硬生生的贯穿肠道。镜清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只觉得内壁火烧火燎。 孙瓴用手指抚慰穴口,刚才前戏做的足,镜清身体韧性也好,这一下子,倒是没裂伤。 镜清涨红着脸看着孙瓴,似有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孙瓴用头轻蹭他的面颊,“你要说什么?” “你……进去了?” “进了一半” “嘶”镜清做出呲牙咧嘴的表情。“才一半便这样疼” 孙瓴一手摸上他疼的软下去的阴茎,拇指指腹快速的在顶部滑动。 “你且忍一忍,过一会儿便好了” 言毕又挺着腰,缓缓的插了进去,这下抽插他做的极有技巧,插进两分抽出一分,待到尽根没入,只觉得内里高温湿滑,抽插间伴有猥亵声响。 “真舒服”,孙瓴满意的赞叹。渴求之人尽在怀中,生理心理具是畅快无疑。竟是以往任何一次交往都不曾有过的。当下便有些控制不住动作,扯过镜清一直腿搭在肩头,狂放的抽插起来。 这根事物岂是手指能比?又被这么猛浪的对待。镜清现在已是痛极,只觉连声响都发不出。只见他开口闭口间,却未有任何语言。孙瓴看他似有话要说,缓了缓气息,搂着他起身,让他环着自己的脖子,坐在自己身上。这一下动作,他以前的女伴是很是喜爱的,可以与爱郎面对面说着绵绵情话,一边行那云雨之事。可在镜清确是不能承受,当下喉咙呜咽了一声。眼角已见湿润。“疼……”,声音已见哭腔。 孙瓴手上加紧动作,后头却不敢再那般放肆,只是慢慢的使出水磨的功夫,浅浅的研磨内壁。待过了一阵,镜清只觉得后穴内不复刚才疼痛,倒有几分麻痒,便亲了亲孙瓴的嘴唇。 孙瓴明白他的意思,这才托着他的臀上下动作。 镜清发际已湿,头向后仰着,露出一节白生生的颈部,犹如天鹅垂颈。“啊……啊……”声音时高时低,不受控制,气息狂乱,在孙瓴眼中,自是万种风情。 孙瓴唇舌不断刺激着小小的乳尖。时而轻咬时而舔弄,灵活的舌尖在上头打着转。粗粝分身却犹在攻城略地。手上作恶般的翻下了镜清的包皮,镜清倒吸一口气,全身毛孔都打开了一般,后穴不断地将含着的肉块往深处吞,前头射了出来,这两天射的多了,液体稀薄不少。 孙瓴的阳具被他吞的更里了些,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跳动,狠狠的抽插了几下,滚烫液体便喷射在肠道深处。 一把扯过被子裹着两人,倒在了床上。 “孙大哥” “恩?” “我们这样,是不是入了洞房啊” “是” “……,那,那……” “我会对你负责的” “呸,人家又不是婆娘。” “恩?” “人家要听得不是这个” “那你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 “你说几句情话来听听” “……” “或者发几个誓” “……” “你不是说要说给我听吗?我就想听这个” 孙瓴那他没辙,把他圈进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顿时不闹了,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两人就着这姿势,倒头睡去。 第十章 情人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只道:人生斯世,情之一字,熏神染骨。 春、两人携手走过北禅寺看花开耀目灿烂。夏、两人同看竟龙舟,共饮青红酒。秋、两人走街串巷,夜里食龙眼。冬、两人走过中平路,星安河,看乐师抚琴,姑娘唱曲。共享这十里洋场的繁华。 桥头搭台讲书场,桥上听书人如山,说到刀光剑影时,唯有桥下水潺潺。书长话多。道不尽人间悲欢离合。又是一年春与秋,一九四零在太平中终结。迎来动乱的四一年。 “孙大哥。现下情况如何?” “很是不好。日军的飞机在闽江口进行轰炸,镜清你交代家里上下,最近没事千万别出门。我还得回去办公。这便走了。” “孙大哥,你饭也不吃了?” “赶不及开会。你自个儿吃吧”孙瓴边跑边回头喊。 镜清将府上的事交代给众人。自己却不听劝,跑去下杭买了些米面屯着。 夜里两人洗漱睡下。这一年来,镜清都宿在孙瓴房里。倒有几分伉俪情深的味道。只是这四一年不太平。两人连年都没过好,孙瓴又时常早出晚归。有时镜清等到睡着了都不见孙瓴回来。现下孙瓴躺在自己身边,方才觉着一颗心又落回了肚子里。 两人正值壮年,又许久没做那档子事儿。都有些无法自持。不多时就四肢纠缠在了一块儿。“小镜清,看来是想我想的紧了。” “孙冰山,你老是这般胡说腻不腻啊,要做就快做。” “是是是,都依你。”孙瓴自桌边拿过凡士林。他这屋除了下人打扫屋子就鲜少人进,这瓶瓶罐罐又是一大堆的英文。没人看的懂,就算真是看的懂的,也没想到是用在这个用途上,所以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桌上。 镜清说过他一两回。倒也不是其他原因,只是自己每次看到这瓶子就想到这档子事,怪难为情的。 孙瓴沾了一手润滑,探到镜清身后,现下清明还没过,天犹带寒。被这冰凉触感一碰,镜清缩了缩。 “怎的?疼?” “没,是冷” 孙瓴一手捞着镜清的腰靠向自己,一手仍灵活动作。这甬道经过一年的淬炼,已是食髓知味。指头才一进去,就含着不放。一收一缩的配合着孙瓴的拓展。没多久,淫猥的濡湿声便跟着响起。孙瓴知道火候到了,才举根插入。这肠道习惯了肉刃,内壁紧紧的咬着,不让分毫。 孙瓴抓着他柔韧的腰身,抬起他的后臀狂狼的肏了一番。犹觉不尽兴。将人翻过身来背对着自己,骑在他的身后。一下一下的深入,犹如打桩一般。这姿势难行,孙瓴又那般富于激情,镜清险些难以承受。身子随着动作摇晃,心脏跳得飞快。很快就溃不成军,泄了出来。孙瓴只觉着后头箍的死死的,缓缓的吸了口气“就这么舍不得我?” 镜清现在哪有功夫搭理他。 孙瓴犹自一笑。分开股瓣又往炽热的深处送去。 “啊”镜清的叫声干净而不造作,不同于女人的娇媚。却让人心仪。在孙瓴看来最为助兴。寻着他的唇交换了一个深吻。镜清早就失了气力。唇角一抹银丝垂挂。 孙瓴今天动作不似平常温柔,带有凶意,下下都往死命处招呼。镜清只觉着腹腔一阵压迫感,花心又被刺激的酥麻不堪,双腿哆哆嗦嗦的颤抖着,双膝再无力支撑,软趴在床上。 他这一倒,连带着在他身上动作的孙瓴也跟着他一起趴在了床上。只是这两人身子还相连着。这一番力道只将孙瓴的肉块送往更深处。 又热又硬的物体在体内肆虐,镜清眼角含着滴泪,已呜出声来。 孙瓴喘了一喘,扳过镜清的脸一看。已见痛苦难耐之色。方知做的过了。在他耳边轻吻低喃。将阳物退出来些。这就这么些许动作,镜清都觉着受不住。 “疼,快拿出来。” “你疼我也疼。再忍一遭。” “那你别动,你,你先别动。” “唉”孙瓴叹了口气。“我没动” “你不准动。” 现下孙瓴的命根子被湿软内壁包裹着,却动也不能动,真是难耐的酷刑。欲望的手指不断在镜清的敏感部位来回抚摸着。觉着含着自己的幽门松开了些。方才抽插起来。 “你怎么……你说好不动的” “好镜清,让我做完,听话。” 其实镜清也不似刚才那般难受,尾椎到脊背都酥了,滩成一滩的软在床上。体内却有股邪火再烧。腰间扭动起来承接着孙瓴的动作,你来我往,亲密无间。 孙瓴的手也没闲着,捉弄这镜清茎身的敏感点,两人相处日久,这点点滴滴自然是了若指掌。拨弄茎皮,滑过双球,捉弄马眼。镜清被这前后夹击闹得撑不住,又泄了一次。 后穴狂收,花腔乱颤。把孙瓴也给绞死在了里头。这满腔奔腾的欲望这才方休。 孙瓴趴在镜清背上。镜清也不出言作恶,由于体位,对方的事物还含在自己体内不曾滑出。只觉着甜蜜,满怀饱足感。 两人这么歇了许久,都有些乏了。 这时窗外突然雷声大作,光芒一片。孙瓴猛地睁眼。 “轰”一声,两声……也不用辨认就知,这并非雷声,而是炮响。 立马坐起身。那根事物从镜清体内突地抽出,里头过多的液体就涌了出来。 “孙大哥。怎么了?” 孙瓴拉开窗帘看着满是红光的天空。面色凝重。一扫分分钟前的旖旎春色。 “没事,别担心。等着我。” 说罢孙瓴批着浴袍走下楼去,拔了几通电话才回屋。看镜清已是坐直了身子。爬上床拉过他倒下就睡。 “孙大哥,这日本兵会进城来吗?” “现下这个情形,怕是撑不住了。闽城的兵力太少,一时半刻也没的支援。” “那我们怎么办?” “……”孙瓴不知如何回答,我们怎么办?大家怎么办?闽城怎么办?他一概不知。死守死守,守是守不住了,这死,确是要来了。 将镜清圈在自己怀里“睡吧。孙大哥在呢。” 第十一章 闹剧 “闽青、长安、连台都已失守,孙主任你说该怎么办。” 今儿个一群有头脸的人物聚集在西宴台商量对策。 “是啊,我看这资金要尽快转移,这日军一进城,什么都没个保障。你看看南京那边……日本人真要是来了,我们可怎么活啊。” “孙主任,你说这第一百军还能坚持多少时日?我们好早做准备。” 这你一眼我一语的,孙瓴还真不知要先答哪句是好。 “梁老板,现金是一拎箱子就能带走的。我的店里可是一堆现货啊,那可都是真金白银换来的,这要如何转移呢?” “张老板,现下可不是舍不得你那些鹿茸燕窝的时候,咸康参号可是树大招风啊,我看你也还是早走为妙。” 这一群士绅哪还有平常的风度架子,现下这高级酒楼嘈杂的和菜市场没个两样。 “诸位听我一言,现下只能严防死守,等待援军。这一路干道都被日军把守,还有什么途径能出城?”孙瓴冷漠的开口。 “孙主任,你这话说的轻巧。你住在领事馆区,能受多大的波及?可怜我们这些……” “我全家老幼都还在内城” 他这话一出,那人还没说出的半句话就收了回去。 “现下诸君既是进不得,更是退不得。只望能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支持第一百军。” “孙主任所言有理。我先出五万元。” “欧阳老板深明大义,孙瓴代全军将士多谢你。” “欧阳老板好生阔气啊……”众人又七嘴八舌的讨论开了。孙瓴只觉着闹哄哄的头疼。这城外的人拿血肉拼杀,城内的人却在饭桌上讨价还价。 只看那八仙桌,朱红漆楼梯,也褪尽了颜色,满是暗淡。 待宴席散了。出门吹了吹冷风。看白色羊蹄甲漫天飞舞,伸手去接,只道落花飘零,人无归处。 “孙主任好生雅兴,这日军就要进城了还在这儿赏花。” “杨经理言重了。” “孙主任,我有话想私下与您相商……不知……是否方便去府上。” “该说的孙瓴方才已经都说了,夜深了,不便拜访,杨经理请回。”说罢孙瓴坐上了早已在门口候着的人力车。 杨贤祖看他绝尘而去的身影,“呸”了一声。 孙瓴轻手轻脚的回了自己卧室。连澡都不洗。 镜清睡眼朦胧的爬起身来“孙大哥。回来啦。” “是啊。”孙瓴已显疲态,西装也不挂。随手往地上一丢,就窝回床上。 “吃酒了?一身酒气” “嗯” 镜清知他累,也不去吵他,伸手轻揉孙瓴的太阳穴。看孙瓴睡着,才起身下床捡起西装,理了理,挂在衣架子上。掀了厚重窗帘的一角偷偷往外张望,只有那看不透的一片漆黑。 四月十九日,日军沿海登陆,兵分多路扑向闽城。二十二日,闽城沦陷。 “孙先生,电话。”帮佣一声叫唤,孙瓴自书房中走下楼。走的急了,木质楼梯发出一阵急促的“噔噔”的声。 “瓴儿。” “妈,你现在在哪儿?用的是谁家的电话,怎么这个点儿还在外头?” “我们在林家。这几日暂且住在这儿,人多心里也没那么慌。你爸要和你说话,你等等。” 换了个男音“你那头一切可好。” “我这边还算太平。” “那就好,那就好。” “爸……你那边也多加保重,切勿乱走动,日军在各处都设了岗哨。若是实在避不开……他们说什么你也就先照着做。性命为大。” “我明白,我明白,没想到活了这把岁数,还得向小鬼子低头。” “爸……叙文叔在吗,请他听电话。” “好好,我去唤他,你等等。” “孙瓴,我是叙文叔。有什么事儿?” 林叙文其实比孙瓴大不了几岁,但是辈分长。所以也就以“叔”来称呼。倒不觉着奇怪。这地方极重名位辈分。三十好几的大男人管个奶娃娃叫“姑姑”的,十几岁姑娘唤五六十岁人“侄女”的,也是常有。 孙瓴压低了嗓子“叙文叔,日本人已经找过我了。希望我配合他们管理。明说是自治,其实就是汉奸。他们现下已经在联系各机关的官员。过两天在广聚楼设宴。这一趟我怕是跑不了。” “你做的没错,这个时候不宜硬碰硬,且看他们要做些什么。” “我们这批都是政府官员,他们碍着重庆,暂时不会明着做出些什么来。只是他们有意请坊巷里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出来做官,里头那些老人的脾气我是知道。一口一个丧权辱国,天地正气……这不知要赔进多少性命。” “我明白我明白……这两日已经有人在关卡上丧命了。” “怎么回事?” “不愿给日本人鞠躬。就被人开膛破肚丢到河里去了,还有个现在还挂在木杆上。都是乡里乡亲,看着真是难受。大好的男儿不去前线报效国家,在狼牙下撑什么硬气啊。” “……我寻着时日回去一趟。” “别,你不必回来。省得被人抓到痛脚来威胁。你父母在林家很安全,这粮食也足,你不必担心。” “那就有劳叙文叔了。”突又想起些什么,还不等挂线,忙开口道:“对了,陈家那头如何?” “镜清他们家?唉,他们早几个月就跑到南平躲着去了。你让镜清放心。” “知道了。叙文叔保重。” “你们也是。” 扣了电话把这一出传达给镜清。 “他们都走了?” “这是去哪儿了?南平我们有亲戚吗?我怎的不知道?他们还回来吗?” 孙瓴看镜清一片茫然。觉着心疼,一家人避难,却唯独漏了他。 镜清将头挪出孙瓴的怀中。“孙大哥,你说我是不是姓陈啊?” “当然是。” “可是为什么我觉着我不像陈家人呢?” “……”孙瓴知他心中有气,有恨,有伤。“既然做不成陈家人,就做我孙家人好了。孙大哥不会这般待你。” “……嗯,好。”镜清又将头埋回去。“你可不准这般一声不吭的消失不见。” “不会,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第十二章 人命 “孙君真是年轻有为啊。我非常希望你为打日本帝国效力。” “孙某不才,早已在国民政府供职。” “孙君不要推辞嘛,难道你想与皇军作对吗?” “孙某只是做自己分内之事。” “你,八嘎雅咯。敬酒不吃吃罚酒” “田中大佐莫要生气,孙主任也并无与皇军作对的意思。”魏明夕开口说道。 田中大佐是很给魏明夕几分薄面的。这位魏先生是侨民,不单是留日人士,他的母亲更是真正的日本人。魏明夕日语、中文、闽话都相当精熟,且是“闽城通”。现下日本人要占领闽城城。自然需要魏明夕这样的人,不单能充作翻译,更起着依附皇军的榜样。 要说魏明夕有这层渊源,被日本人高看一眼倒是寻常。奇的是这座上宾中还要一人,既非军界政界,也没有流利的日本话。却能占一席之地。这人正是金城银行的杨经理,杨贤祖。也真不知给他起名的祖宗看到他今日哭爹喊娘的来抱日本人的大腿会有何感想。 “孙主任心高气傲,自然是不会加入的啦。不过我是很愿意为田中大佐效力的。” “嗯,我知道,你是大大地顺民。一等一的好。我会向北斋少将汇报的。” “那还请大佐多多美言。” 孙瓴不愿多看一眼杨经理的奴相。这浣花庄已被笼在污浊之中,弹曲的还是寻常的弹曲的,唱段还是寻常的唱段。大厨也仍是原本的大厨,只是这食不知味,琴弦沉闷。无限放大了抑郁悲凉。为虎作伥,难有善终。 孙瓴倚在栏边,看魏明夕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这两人素日里有些交情。魏明夕为人知书达理,是位谦谦君子,现下竟站在日本人的一边实属蹊跷。两人对视一眼,却没多说什么。此时无声胜有声。一片静默中达成共识。 “田中说要去找花姑娘。”魏明夕压低了声音。有几分肃穆。 “你如何应对。” “我自然是不想去,只是杨经理也不是傻的。我不带他也会带。现下我不宜和日本人闹僵。” “我知道,明夕忍辱负重,孙瓴佩服。” “哪里哪里,一堆人指着我的脊梁骂呢。” 两人都静默不语,这时的他们还不知何为真正的“人言可畏”。只觉着再不会又比眼前更难熬过的坎儿了。 收了酒局,孙瓴借口不胜酒力半途溜了。 “你们中国人,酒量差。没喝三杯酒就倒了,东亚病夫。” “是啊,还是大佐酒量好。”杨贤祖扶着田中上了人力车。田中醉成一滩泥瘫在车上,还不忘挥手催促道:“你们倒是快些,老子想姑娘想的狠了。” “是是是。”杨贤祖也爬上一辆人力车。 魏明夕冷眼看着,紧跟了上去。 “孙少爷,今儿个回来的早。” “张妈,这么迟还没回啊。” “是啊,镜清今儿个有些病着了。我留下照顾。” “镜清怎么了?” “有些发热,本来要打电话给你的,他硬是拦着不让。我不放心,这就忙活到现在。” 孙瓴从兜里拿出张五十块的票子给张妈。 “张妈,这几个月你暂时不用来帮工了,这现下不太平。别老在外头走动。” 张妈一个妇道人家,虽然也恨着小鬼子,但这一带尚算太平,倒也没多想。现下听主家这么说,知道事态严重。 “孙少爷,你在政府当官,可是总统不管我们了?” “别胡说。” 看张妈那张惊恐万状的脸。和颜悦色的安慰两句“这眼下到处都闹鬼子呢,且再过一阵,等大部队到。” “阿弥陀佛,有孙少爷这话我就安心了。” “记着别到处走动。” “是,是,少爷那我先回啦。” “回吧。” 孙瓴看张妈出了门,锁好了大门,上二楼看镜清去。这房里摸了一圈,竟不见镜清人。才走去镜清房里。 “你怎的睡会这儿来了?” “天天睡你房里,我都睡腻了。” “我倒头一次听‘睡腻了’的说法。”孙瓴坐在镜清床头,摸了摸镜清额头,重复着动作也摸了摸自个儿的。“还真有些烫。吃过药了吗?” “这外头乌烟瘴气的,去哪儿弄草药啊。又不在内城,看病麻烦着呢。” “有病就要看,哪还有嫌麻烦的理儿?快起床,我带你到塔亭医院去。” “这大半夜的,不去了,今天在被窝里闷了一天,发了发汗,已是好了许多了。孙大哥。你就别忙活了。快回去歇着吧。” 孙瓴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说,出了客房,去浴室绞了条湿毛巾,盖在镜清额头上。“那好,今晚就这么着吧,明天要是还没退烧,可得听我的去医院看看。” “是,真是啰嗦。” 孙瓴一拧他的耳朵。“多大个人了。嘴还这么找打。” “还不都是跟你这个孙无赖学的。” 孙瓴把皮鞋踹到一边,蹬腿爬上镜清的床,这镜清的床哪比孙瓴的那般宽敞,两个男人躺着,觉着挤得慌。 “孙无赖,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要看床塌了才高兴?快回自己房里去。” “我那屋我睡腻了,今晚睡你这儿。” “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 “反正我本来就是孙无赖。” “……”镜清有意想要反驳,一时半刻却想不出什么说词。 “快睡吧,不然病怎么会好。” “那你闪开些啊。抱着怎么睡。” “喂,是谁以前一到冬天就往我身上贴,拿我当人肉暖炉的?现在嫌我凑得近了?” “……那……那不一样,我现在不是病着吗。要是把病过给你就不好了。” 这老人家的说法是,把病过给旁人,让旁人替自己遭了罪,自个儿的病就会好。 孙瓴这才想到镜清不愿睡自己屋里竟是怕把病传染给自己,心下窃喜。面上去不表。依旧搂着人不放,就这么睡了。 黑夜总会过去,雨天总会放晴。 两人一夜无梦,睡的安稳。直到清晨,电话声响起“铃铃铃铃铃”的好不烦人。 孙瓴被扰了安生,正想抱怨怎么没人接电话,才想起自己不是昨晚才把张妈给遣了吗。只得乖乖爬起身来接。 打来电话的正是魏明夕。新紫銮妓院昨夜被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明夕你慢些说,什么事?” 魏明夕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是急忙忙的跑了段路程借得电话。 “新紫銮出事了。” “田中闹事?” “是也不是。”魏明夕现在哪有心情卖关子,全都和盘托出,一股脑儿的灌给孙瓴“田中昨晚喝了不少酒,一到新紫銮就寻了几个姑娘做耍。倒没惹是生非,既没砸,也没闹,本是难得的太平,可是谁知,今早田中走后,鸨妈来叫醒陪睡的姑娘。竟有一个姑娘怎么都摇不醒。掀了被子一看,下半身全是血淋淋的。那场面真是怕人。” “那姑娘叫什么。”一大早就听到这事儿,孙瓴心情哪儿能好的起来?虽是娼妓,却也是一条无辜姓命。 “叫玉哥儿” “新紫銮的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有几个姑子抽嗒嗒的哭着。鸨妈倒是镇静。现下谁敢找日本人的茬啊。” “对了,杨贤祖人呢?” “还在楼里,被姑娘们也拖着不让走,他并非日本人,大家倒是不怕的。” “这事我知道了,明夕兄早些回去,切勿再回新紫銮去了。” “这是当然,那幅场景看着怪渗人的。真是无妄之灾。也怪我。” “莫要自责,眼下这个场面。谁能独善其身。” 扣了电话,又拨电话给工商联。 “我是孙瓴,顾雷昭在你们那吗。” “顾参谋,你的电话。” “来了来了。孙瓴,找我何事?” 顾雷昭年长孙瓴几岁,当年也是北平留学那一派人里的翘楚。顾家在苍霞一带颇有声望。二人当时被合称为“南顾北孙”,也被人戏弄做“城南城北两支花”。这交情自然是匪浅。 “你认识杨元春吧。”这苍霞一带,哪有顾家不认识之人。 “认得啊,怎么了。” 孙瓴把昨晚的事表了一番。顾雷昭何等聪明,听完就明白孙瓴的意思。“你是想宰姓杨的一顿?” “知我者顾兄也。这田中动不得,姓杨的还动不得?这人奸险小人,不单为日军提供军饷,竟还几次三番的来党内打探资料部署。此次定要让他不死也剥层皮。” “只是若动了姓杨的这条走狗,田中那头也无反应?” “一条狗日本人自然是不会理会的,何况这人最大的利用价值就是钱,现下金城银行已在日本人的囊中,杨贤祖自然是可有可无。” “我晓得了,这事我定会给你满意地答复。” 要说这杨元春,倒是真有几分意思。昨晚招待田中的新紫銮和浣花庄都是他杨老板的产业,但这人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既给了日本人人情。自己又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立场很是扑朔迷离。 也不知顾雷昭是怎么说动他的。只知这杨贤祖被新紫銮囚了七日,拿出了一大笔银钱做补偿。还吃了顿胖打。之前还叫嚣着田中大佐会来救自己,没几日也就消停了,乖乖的服了软。几日后再见天日,已是形如乞儿,衣衫褴褛,头发凌乱,没个正形。这世间因果,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从此,杨贤祖就消失在这个舞台上,再没听过他得消息。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只是这少了杨贤祖,还会有其他人,自古以来认贼作父的人不少,卖国贼就更多了。 第十三章 虚与委蛇 北斋少将不知为何,对魏明夕青眼有加。他自己带来的翻译不用,却时时抓着魏明夕在侧。 魏明夕却觉北斋比田中更难以应付,田中粗鲁莽撞,贪财好色,可投其所好,也有弱点可循,而北斋则内敛精明。一双眼神明灭不定。让魏明夕难以探测,这一段时日下来,魏明夕就消瘦了许多。 城内日本兵肆虐。 大规模空袭,闽城王庄机场、台江码头等地尽被炸毁,死伤四百余人。到处是哭声喊叫声。房屋摇摇欲坠,到处都是残肢段缘。 年轻的姑娘每日将菜叶捣碎,以绿汁涂面,以防被侵。年老的老妪出门,都将钱财藏于盘起的发髻之内,只是这日本兵狡诈,每遇盘查,都要妇人将长发放下,将钱财搜罗的一干二净方才心满意足。 整庐屋后有防空洞,时常收留人们避难。人们起初觉着这房子是汉奸魏明夕的产业,都不愿来此,后来有人碍着性命,也顾不得情面了,就躲了进来。渐渐的,来人多了。都知魏氏夫妇为人善良真诚。再不信他是汉奸。 日本人明知他两面三刀不地道,一面敷衍着皇军,一面又收留难民,也无可奈何他日本侨民的身份不好发作。 这天夜里,北斋少将聚集了一会儿人浣花庄。场子还是同一个场子,人却是不同的人了。 同乡会会长,警卫厅厅长,邮政署长,市委,倒是聚集了不少政商名流。孙瓴来的有些迟了。走在楼梯上却卡着了一个着长衫的青年人。现下甚少年轻人穿长衫。但看这青年神采出众,眉清目秀。孙瓴也没在意,到了席上才知竟是一桌人。听魏明夕开口介绍到:“这是闽剧名角王夏莹。” 看流水席上的人到齐了,北斋才施施然的开口,用不是很流利的中文说道:“在下一直喜欢中国文化,特地请各位来相助,为了大东亚共荣,将闽城建设成新的上海,干杯。” 一桌人或赔着笑,或冷着脸,各自饮尽杯中酒。 “在下还有几件事要宣布,就是赛月堂、贵宝堂、丽红堂从今天起充作日本军官的军用妓院。城内的银行银号要通通盘查一遍,把账本都呈上来由皇军掌管。大家没有异议吧。” 还不待孙瓴说话,只觉边上有一人踢了自己小腿一下,孙瓴循着看了过去,不是魏明夕是哪个,这就乖乖的收了话头。 这两人一对视,北斋少将就看出了些端倪。“哦,孙主任似乎有话要说。” “没有。将军既然已定下了,就这么办吧。” “魏先生说的没错,孙主任果然是明事理的人。只是田中大佐不知为何对孙主任诸多不满。”这一番话连捧带打,席上有几个素来与孙瓴交好的人都为他捏了把冷汗。 “北斋少将既然喜爱中国文化,不知可否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田中大佐与孙某,正是这般了。” “这么说来,倒不是孙主任故意刁难他?” “当然不是。” “这样便好,孙主任这样的人才,我们皇军是很是喜欢的,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绞杀革命党的任务还需诸君配合。”说着笑盈盈的看着桌上的诸位。 孙瓴桌下的指关节已握的发白。 众人心中都感叹一声: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酒散了之后,孙瓴遍寻不到魏明夕,只好先走。想了想又觉着心下难安。让人力车调转了车头,往顾家跑了一趟。 要说这魏明夕能到哪儿去?自然是在北斋身边,只是他现下的处境也很是不好受。北斋和王夏莹间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事儿,要说北斋喜欢中国文化是假,嫖妓玩娼的本事倒是齐了,连蹙摸戏子这出都来上了。 北斋长相不似田中般五短猥琐。身形修长,套在军装里倒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只是这人心思恶毒。手段尤甚于田中,一上台就搞得满城血雨腥风。再怎样也是人面兽心。 “啊……啊……” 这屋内传来王夏莹的喘息求饶声,却不见北斋的丝毫声音。待两人推了门出来,只看北斋精神奕奕,王夏莹却面色不霁,双腿寒寒战战的打着秋风。 “魏先生,你倒是很听话嘛。” “少将命在下在门外等着,在下不敢不听。” “恩,很好。魏先生乃是可造之材。有人说你家的宅子里有抗日分子。我看应该不是真的吧。” “自然不是,我家院子里除了我和内人之外,只有一些帮佣。都是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不敢与皇军作对。” “我想也是,尊夫人可好?” “雪子一切都好,劳烦将军挂心。” 北斋胜也把王夏莹丢在一边,一把捏着魏明夕的下颌,力道之大,让魏明夕有下颌要被捏碎的错觉,奈何躲又躲不得。 “魏先生是聪明人,自然之道与皇军作对会有什么下场,是不是?” 他这话明明是对着魏明夕说的,却回头看站在边上的王夏莹,王夏莹没反应过来,吓得手忙脚乱。连声道是。 这几个月城内人过得憋屈。 八月,国民党正面战场组织“闽城作战”,九月三日,日军仓皇北逃,闽城光复。 明明才过了半年不到,百姓却觉着仿佛一辈子那么长。 这话说的人可不少,镜清也这么说。 孙瓴自然也是喜出望外,但不忘反驳他一句:“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镜清今日高兴,难得的没与他斗嘴。 只是这两人都没想到一辈子有多长,竟会那么长,那么长,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都没有走完。 第十四章 融融 这闽城光复是天大的喜讯。全城的人都奔走相告,漫天烟花开,遍地爆竹响。孙瓴回了趟坊巷。本想带镜清也一同回去看看,却想起他现下已是无亲无故,就不提这茬。 “听说这次的反攻有你不少功劳。在城里接应,里应外合,真是有勇有谋”林叙文满面春风,笑容憨厚。 “叙文叔过奖,这都是孙瓴的分内之事。” 众人七嘴八舌,“孙老爷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个出息的儿子。” “孙少爷年轻有为。不知配了人家没有,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这般有福气?” 这兜兜转转,话题又回到婚配上来了。孙瓴最反感这个。这便是他不爱回来的原因之一,赶忙拿林叙文做挡箭牌“我和叙文叔还有事要相商,这就先告辞了。” 林叙文倒是好脾气,知他又来这一手,笑着跟他走出了人群。 “你要这般抗婚到何时?” “我几时抗婚了,只是没有合适的姑娘罢了。” “你就骗,继续骗吧。” “叙文叔你别逼我。” “唉,这么大个人了,你不想做谁能逼你。”林叙文这话也不知说他还是说自己。 林叙文早就成了家,娶得是黄姓大族的闺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姑娘知书达理,又出身大户,当年陪嫁的金银钱礼简直让坊巷里的人看花了眼。只是这黄氏是个丑姑娘。远近驰名的钟无艳,因此到了适婚年龄一直还待字闺中,这才嫁与了林叙文。这两人婚前连面都没见过,黄姑娘读的是旧书,林叙文念的是西学,难得的是两人婚后相敬如宾,琴瑟调和,没多久就生下了个大胖小子,取名自舟。 “这情情爱爱不过是镜花水月,你该早为自己打算,也不拖累人家。”说罢拍了拍孙瓴后背, 孙瓴自是知道林叙文另有所指,只是他既不点破,自己又何必多说?林叙文慧眼如炬,心明如镜,看孙瓴不答,摇了摇头,走开了去。 孙瓴刚跨进孙府大门,就听到下人边跑边喊“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若是平时,定会被孙老爷喝斥一声“真没规矩。”可现下普天同庆,孙老爷也就无视下人的冒失。 “瓴儿,让娘看看,好,好,人全虚全羽的回来就好。”孙夫人拉着长子的手不住垂泪。 边上一妇人走过来安慰几句,“大姑,你别哭,大少爷这么本事,你高兴才对。” 孙瓴搀扶着娘亲落座,才向那名妇人道:“婶娘,有些日子没见,今日怎的有空来府上。” “小鬼子走了,我就过来看看大姑。”说着裴夫人也在回身坐下。 裴家是孙夫人的娘家,两家人一直走的近。孙夫人一边擦着泪,一边说:“你婶娘看我一个人在家,过来陪陪我,今儿个你回来正好,娘有事嘱咐你。” “娘你说”孙瓴斟了杯茶递给孙夫人。 孙夫人接过杯子置于桌上,开门见山道:“‘小弟’就要毕业了,你给他找份工。” “永元?”孙瓴问道。 还不等孙夫人答话,裴夫人就插嘴道:“是啊,小弟他从小就拿‘大表哥’做榜样。”这话倒是不假,裴永元是裴家最小的儿子,家里人对他一向是如珠如宝,宠爱有加。裴永元自小就喜欢跟着孙瓴,与同龄的孙原反而没多少交情。 裴夫人还在继续说:“要是小弟能有大少爷的一两成的好,我们也就安心了。” “婶娘,你言过其实了,孙瓴不敢当。小弟想要找什么样的工作?” “依我看,还是像瓴儿一样在衙门里的好。”孙夫人缓过气来,收了眼泪说道。 “娘,哪来的衙门啊,你当还是大清朝?”孙玲哭笑不得。 “哪朝哪代我管不上,我就知道你是吃皇粮的。”孙夫人一手搭在长子手背。 裴夫人道:“大姑,我们家小弟那点本事,哪能当官呐,我就想让他给大少爷打打下手,帮帮差。” 孙夫人看着孙瓴,孙瓴会意,说道:“婶娘,这事我知道,有了消息我就通知你。” “嗳,大少爷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孙瓴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看镜清在帮张妈摘菜。 “回来啦。”镜清听开门的动静,就知是孙瓴,放下手中的菜叶,跑过来接过他手里的外套,动作一气呵成,没半点停留。就像老夫老妻一般。 这晚饭过后,两人美美的洗了个澡,仿佛要把这半年的不安晦气给洗净。看着水哗啦哗啦的流了一地,只觉得有种把脏东西都带走的惬意。两人回了主屋去。赤条条的抱在一块儿。 孙瓴伸手探到镜清后穴。已隐隐有些液体。无需多做甚润滑。就这么着拿手指抽插着。 “镜清,帮我弄弄。”孙瓴带过镜清的手放于自己的腰腹,其实不用他多说,镜清也正要动作。两人这小半年多来都不曾好好的做过,都肖想的紧。 镜清上下套弄起孙瓴的阳物。看孙瓴眯着眼,颇为享受。一个低头,将这物的头给含了进去。孙瓴猛的睁开眼。盯着这颗毛茸茸的脑袋。 孙瓴虽曾求着让镜清用嘴帮他,但镜清却总是不愿意,两人床第之欢也颇为熟络。亲嘴摸屌玩屁眼都轮番着来。唯独这口上之事镜清不喜。现下看这人主动。只觉着心潮涌动。 这口活做的不见得好。却独能撩拨孙瓴的心弦。没两下孽根就直挺挺的立着了。 “怎的这么着急,想我快些硬起来,放到你后头去?” “那你别做了、我看急不死你。” “好好好,我的镜清最体贴人了。”说着把镜清抱到自己身上,一根屌自下而上的贯穿着他。 只觉着内里薄壁高温湿滑。一张一缩甚是惹人怜爱。待尽根而入。只觉着一身爽利,恨不得将两颗卵蛋都塞进去。就这么灵欲纠缠下去。 “停下,太深了。要穿了。”这话说着是阻意,听着确是分外煽情。 “不会”说着孙瓴拿手摸摸镜清的细白肚皮。“我可是在这里头?” “我怎知道。” “那我们就看一看吧。”说着孙瓴腰上加力。镜清只觉着坐在一匹脱缰的野马上,任其颠簸。 “不行啦,不行啦,要干破啦。” 孙瓴还在拿肚皮说事儿“怎会,前头都看不着动静,怎么会破呢。” “真的,真的。后头要破了。” “是吗,你又撒谎,我不信。” “孙大哥,你莫要不信,轻些。难不成你想要弄死我。” “这主意倒是不错,死在床上倒很是香艳。” “你别不正经。” 孙瓴往上重重一顶“正经人能做这事吗?” 镜清发出几声不甚清明的喉音。 “让我瞧瞧你是不是骗我。” “?” “起来”说着一巴掌拍在镜清的臀肉上,好大的“啪”的一声。 镜清缓缓的起身,把内里含着的屌一寸一寸的挤了出来,待吐到头的时候,肠道还尤为不舍的吮吸了两下。待整根事物从体内退了出来,只看那屌上亮晶晶的水色,两人今日没做润滑,孙瓴又还未出精,镜清再也赖不得。只得承认那真是自己一副肠道滋靡的。 “转过身来,朝着我。”孙瓴出声道。 “你要干什么?”这个动作太过害羞,哪怕两人也曾在白天交欢,却也不曾把身体这么隐私的部位展露在人眼前的。 “你不是说要破了吗,让我看看是不是真。” “这……这只是打比方。” “哦,这么说你是骗我的了?”孙瓴面色一沉。 “不是”镜清一咬牙,干脆破罐子破摔。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哪还管什么脸面,转过身去,将臀尖对着孙瓴。孙瓴兴致大好,掰开臀瓣,看中间的菊穴吞吞吐吐的,边上还渗出些液体,用手揩着带进穴内。 “难怪每次做完床单都这般湿,原来是这处在作怪。” “你,你胡说,分明是你射的多,弄湿的。” 这手指在体内一挑,镜清便哆嗦着,不在说话,仔细享受这快感。孙瓴觉着含着手指的地儿可爱无比,这么小小的一个洞,竟能吃进这么大一条东西。爱怜的伸舌去舔。 镜清只觉着软绵绵的不是手指的触感,本能的回过头去,看孙瓴抬头在他两腿间耕耘。吓得就要往前逃。孙瓴扣着他的腰身,不让人动作。 “孙大哥,别” “怎么了?痒?”孙瓴游刃有余,一边动手一边动口。 镜清声音细弱纹丝“……脏”。 “怎的会,刚才里里外外不都洗了个遍。” 镜清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不再去说话。索性不理。 只见一根直条条的事物立在自己面前,当下也起了混账主意。一口就把孙瓴的硬挺含入口中。孙瓴没料到这一手,一个不查险些射了出来。 “从哪儿学的这一手?” 镜清俏皮一笑:“我有一个好老师。” 孙瓴猛的起身把人压在身下。缓缓的将胀痛的屌送进了谷道。“这便叫你学以致用罢。” 这下插的又深又急,镜清只剩嗯嗯啊啊的不甚言语。似能感觉到体内那物的分明形状和暴风骤雨的冲击。淫水沾着两人的身子,寂静无声的夜,响起的只有两人浓重的喘息。镜清向来是忍不住的,没熬多久就射得孙瓴满腹黏腻。 孙瓴这头却还没尽兴。将镜清的双腿折于胸口,一边逼着他自渎,一边在后头卖力抽送。就这般又弄了百来十下,才觉着下腹一紧。拔出被紧含的一丝缝隙都不留的肉刃来。送至镜清唇边。 镜清现下哪还有什么功夫去思量,只是本能的抓过这个东西含在嘴里。口腔包覆,只看那阳物跳动了两下,便尽数交代在了里头,镜清呛了不少液体下喉。剩下的白浊溢出唇边。沾的满头满脸。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荒唐事,羞的背过了头。 孙瓴还在出精的余韵中,待平复下来,扳过镜清的头脸亲吻了几遭。用手蹭去他面上的淫液。也懒得换床单,就这么倒在这一片淫靡之中。 待两人收了云雨,躺在床上闲话家常。 “回城一趟可真够麻烦的” “……” 孙瓴知道镜清还是想问,却说不出口,索性自己替他说了。“他们没回来。” “我没问这个。” “都说‘纸糊的闽城,铁打的延平府’那儿安全着呢,别担心。” “我没问这个。” “好好,你没问,是我自个儿想说还不行吗?” “那……” “我让人看着了,要是他们有什么动静,会通知我的。” “我是想问叙文叔过得好不好。” “哦~叙文叔啊,过的好,自舟都能下地走路了。” “你真是多管闲事。” “哪能是闲事啊,好歹也是你的娘家。” “又说浑话。” “好,好,那不说了,快睡吧。” “恩。” 过了一会儿,镜清又唤道。“睡了吗?” “恩。”这恩一声。也不知是要说睡了,还是要表明还醒着。 “孙大哥。谢谢” 这头没了声音,镜清以为孙瓴真的睡了。躺在鹅毛软枕上。却听那头开口“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第十五章 熟人 赶走了日寇,城内是一片喜庆。热闹一如往昔。 两人下了人力车,拐进幽静的隆平路,这里人行道上排着连天的樟树。铺天盖地的一片绿、马路两旁是风格各异的屋子,一层店铺,二层住家。他们沿着星安河走了十几分钟,来到“赛天然”戏班的门前。看一出《救国救民》。 两人寻着一处落座。却看一柳眉星目,菱嘴秀鼻的青年人目光定在孙瓴身上。这眼神看的真真切切,镜清拿手肘捅了孙瓴两下。 “孙冰山,那人一直盯着你瞧呢,你怎么没半点反应。” 孙瓴却是也是觉着有道目光盯着自己,回头看去,但看一青年站在大堂与后台之间的回廊阴影里,身着夏布长衫,宽大的下摆微微飘动着,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谁。 “不认识。”孙瓴满不在乎的回答到。 “不认识怎么盯着你瞧。” “那我怎的知道,许是看上我了吧。” “你就继续贫吧。我看这人生的倒不见得比你差。人家能看上你?” 孙瓴的手往下,狠狠在镜清大腿上捏了一把。 镜清疼的“哎呦”的叫出了声。跑堂的一眼望了过来,以为哪位爷有吩咐。却看这边两人正经端坐,神色一丝不苟,还想是否自己听错了,抓了抓脑袋跑开了。 这来客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也不捡雅座,就乐意往这人堆里挤。看戏班的横幅上挂着一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天大的好事,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主演的关长庚素有“武生王”的美誉。擅长“长靠”“短打”,一套功夫走的精纯娴熟。引得场下阵阵叫好声。 这“武生王”关长庚,“青衣旦”石祥官,“小生戏”王夏莹。可是城中三大名角,凡是票友,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现下想来,刚才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瞧的,不正是王夏莹? 两人只见过一次面,还是在不那么清明的场合下见着的。王夏莹竟然还能认得出他来,倒真是意外。要说孙瓴对戏子并无偏见,只是也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他自然也明白,王夏莹落入北斋手中,大体是个什么事儿。 待一出戏结了,镜清直喊饿。孙瓴也寻思着去当一回饕餮之徒。却见一粗布草鞋的跑堂汉子来报:“孙先生吗?王老板请你都后台一聚。” 孙瓴既然想到了人是谁,倒没有推辞,交代了镜清几句,往后台走了一遭。看这屋里就王夏莹一人,已是上好了全白妆,细细的描了眉,涂红,描红,刷胭脂,描黑。正对镜贴花黄。等着粉墨登场。 “孙先生请坐,没想到今日竟会在此相逢。你也爱看戏?” “说不上喜欢,这出刚好是严天铎严先生写的本子,就来捧捧场。” “那……”这一个“那”字之后就没了下文。 孙瓴等不到他的后话,自己就先开口了:“王老板请孙某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只是……先前没和孙先生好好打过招呼,觉着有些失礼。” 孙瓴自然是知道王夏莹这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现在到处都在查处汉奸,他当初跟北斋那点事儿要是被捅了出来,可是不单是臭戏子、兔儿爷两个名词这么简单了。够被人杀个一百来次。只是这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日本人都找上门来了,他不以身饲鹰。还能有什么活命的法子?他只是寻常百姓,学戏是为了图口温饱,被人狎弄也只是为了求条活路。 王夏莹款款起身,戏里戏外都是一副媚骨柔肠。垂睑低语:“若孙先生不嫌弃,王夏莹想好好招待孙先生一遭,不知孙先生何时方便来舍下坐坐……” 孙瓴心中一叹,都是乱世苦命人。 “王老板也不需吞吞吐吐,畏首畏尾。上次堂会孙某喝多了,不胜酒力。什么都不知。只是孙某这头不知,其他人孙某就不敢保证了,毕竟这人多口杂,孙某不才,若有什么用的着的地方但请开口吧。” 王夏莹眼中隐有泪光。他自小饱尝世态炎凉。家中人多养不活,就把半大的孩子卖进了戏班。在戏班里受尽打骂凌虐不说,就算是成了角儿,也还得费尽心思讨好巴结各路老板官吏,若是无人捧着,这角就成不了气候。等他好不容易成了气候,坐上了名角的交椅,却又遇上了日本人,留着条烂命熬到日本人走了,难不成还要被其他人给作践? 没想孙瓴却丝毫不占他的便宜,反而言语恳切,出言要帮。他这一生,何尝被人“帮”过?这有帮就要有还,他拿什么还?更没资格让人帮。 王夏莹这泪终究是没有流下来,徒增眼波盈盈。 “王夏莹先谢过孙先生了。” “若无他事,孙某告辞了。” “慢着”王夏莹踌躇到:“孙先生留下来看出《百蝶香柴扇》吧?” “不了,我弟弟还在外头等着呢,怕都等饿了。谢过王老板的美意。”说着撩起布帘出去了。王夏莹的目光也跟着他走出门去,只觉着这人的心不似面上这般冷。 这后来还确实是有人找过王夏莹的麻烦,估摸着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盆脏水从头泼到脚。说来说去还是那几句老话没个新词。疑似他投靠日本人,和日本人过于亲密之类的。孙瓴替王夏莹辩驳了几句。 “大敌当前,你们一句话都不说,现下日本人走了,你们反而跳出来抓着没事的人不放,要我看秋后算账也不是这么个算法。王老板被请去唱堂会也是正常之事。再者说每日都有十余人作陪,按你的说法,这十余人,包括孙某在内。都和日本人交往过密不成?” 这来人听孙主任说话,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这久而久之,也不再去寻王夏莹麻烦了。 这其中最恨孙瓴的,当属是黄阵英黄老板。他追求王夏莹已久,却不得佳人青眼。好不容易寻着个敲竹杠的机会,又被孙瓴给搅了。只是这孙瓴却是得罪不起,家业大,根基深,最难得的是林森主席对他赞许有嘉。横竖是拿他没辙。 在孙瓴这头,这只是举手之劳,更是同被日本人欺压的惺惺相惜。王夏莹却没想到,自己这一生,竟还能遇着个“好人”。 第十六章 又一年 “孙冰山,我发现你越来越没正经了,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 “你这话没头没尾的,怎么说的?” 两人此时正在白塔上俯瞰,这旭日初升,环城路外农田一片,被照的金光灿灿。镜清有些惧高,不敢靠的太前去看。孙瓴双手搭在他肩上,作势往前一带,想唬他一下。“照你的说法,我不动手动脚,不是平白受了愿望?” “这么高的地方,你瞎糊弄什么?要是摔下去,可是好玩的?” “怎会让你摔着?我可舍不得。” 两人在一起,也不知怎么,讲着讲着就往那个方面去了。孙瓴看了看四下无人,偷偷亲了镜清一口,镜清是存心不去搭理他。孙瓴也不介怀,又亲了一口。往上一层,又亲了一口。这样每走一层,都来这么一遭,直到塔顶。 看镜清搬着张通红的脸强作镇静,简直要把孙瓴给笑岔了气。 “怎的?还怕呀?” “谁怕了?” “好好好,你不怕,是我怕,快亲我一下安慰安慰我。”孙瓴牵着镜清的手,却被他甩开了。 镜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人也不知是真担心自己畏高,还是存心变着方儿来调戏自己?回过头亲了他一口。省的他没玩没了的唠叨。 这下可正中孙瓴下怀。拉过人翻身压在墙上,伸舌与他嬉戏。这身子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当孙瓴的舌伸到他的口中,镜清不自觉地就去舔弄,吮吸。孙瓴也不闭眼,笑眯眯的看着镜清这反应,两人的眼眸里,映着对方的身影,不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吗? 待楼下不知那层传来了姑娘小伙子的笑谈声,孙瓴才放开镜清,拉着他的手往木梯上下去。 下到塔腰,就撞见刚才闻声的那伙儿人。 一个颇为新潮的女孩子开口道:“呦,这么早就有人来呀。” 围着这个女孩子的男声到:“早叫你早些来,你偏不,现下可好,看不着这日出了” “看不着日出,可以看日落嘛。”另外个女子接声。 众人笑做一片。 “欸,小弟弟,你的背上怎么白了一片?蹭到哪儿去了?” 这声“小弟弟”自然不可能是冲着孙瓴去的。 镜清一听,立马回过头去,可就跟这猫总抓不着自个儿的尾巴一个理儿,自己哪儿能看到自己背后什么样子?孙瓴退了一步,到镜清身后,果然是蹭的满身的灰。想来不正是他刚把人按在墙上那番作为搞出来的事吗?赶忙伸手为他掸了掸。 镜清也想到了这茬,觉着有些丢人,拿眼瞪着孙瓴。孙瓴知他是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觉着不自在。赶忙为他开口解释:“我弟弟有些畏高,不敢凑前去看。这不,贴着墙沾着一身灰。” “哦?你们兄弟倒是长的不像,要我看,哥哥更俊些。”说罢那个活泼女声就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番谈笑,镜清更窘了些,他哪里见过这样摩登大胆的女孩子啊。他拉了拉孙瓴衣袖,孙瓴就和他一起往下走了。 还没走远,就听后头又传来一阵男男女女的嘈杂声“张秀芸,你可真不要脸,光天化日调戏良家男子。” “这就算调戏啦?虞燕芊你个老古板,跟你表哥真是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哈”众人笑开了去。 “咚咚咚咚咚”两人就这么牵着手一步一步的下楼,从门洞透过的光照着,忽明忽灭。佛龛中的佛爷笑着,一副悲天悯人,普度众生。镜清偷偷打量孙瓴侧脸。可不是嘛?真俊的一张脸。只觉着这塔内自由乾坤,不受外头风吹雨打。哪怕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地府,自己也都不惧。 出了白塔,转角就是茶亭街。茶亭茶亭,自然是茶馆众多。 两人寻到了“一团轩”,点了壶铁观音,叫了份黄米糕,几个碗碟里乘着蛎饼,鼎边糊,太平燕。就着茶楼外人声鼎沸的早市,将早餐下咽。窗外磨剪子的,卖鱼丸的,剃刀的,售角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的让人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 茶亭犹如一条扁挑,一头挑着内城,一头挑着南台。本是有公共汽车来往这段路上,由于去年的沦陷,复兴汽车公司将旗下的公共汽车全部烧毁,以免被日军利用,这般才没了公共汽车的身影。两人唤了人力车,过了万寿桥,回家去。 看帆船在闽江里游曳徜徉,丝毫不逊于水色江南。自有它的一份闲然自得。迎着江风,看江面皱成一片。哪怕没有白娘子与许仙,又有何妨?这个城市自有他的悲欢离合,曲折离奇,不需要别人再为他添光加彩。任风拂面,凭眼远眺,不知将来,他们是否会成为故事里的传奇? 这一转眼,就到了正月,去年没好好过的年,今年就给补上了。 待到十五,闹元宵。宋人有诗云:春灯绝胜百花芳,元夕纷华胜福唐。银烛烧空排丽景,鳌山耸处现祥光。 孙瓴带着镜清往南街走了一遭,镜清刚开始还死活不去。抵不过孙瓴,还是一同前往了。待看家家户户悬灯结彩,花灯争奇斗艳,倒看花了眼,入了迷。孙瓴唤了两声都没应。 “镜清,镜清。” 孙瓴唤了两声,这头去没有应答。 “你这小泼猴,说不来的是你,现下看着热闹,倒把我给丢在一旁了,早知不带你来才好。真是有了孩子忘了娘。” “孙大哥,你在自顾自的说什么呢?快看这灯。糊的是剪纸的样式,可有趣了。” 孙瓴看镜清没听着他的抱怨,也没在说什么,笑着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这么从街头走到街尾,一路上人头攒动,孙瓴揽着镜清的肩,以免给冲散了去。镜清早就目眩神迷,哪里还注意到肩头有只手搭着?再说这动作昵而不狎。就是寻常老友,勾肩搭背那番。旁人看了,也不觉着怪异。 这绵羊花灯,是闽城的特色,其他地方都寻不着。闽城人喜欢过灯节,乡音中“灯”与“丁”字同音,添灯添丁,自然是再好不过的意头。绵羊花灯不同于寻常的花灯那样用手提着。而是可置于地上,拖着走,可不真跟只小羊羔似的? 孙瓴寻思着买一只给镜清。 “你当我多大呀,还玩这个?” “出来逛灯会,不买只灯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那你也不必非买这个呀。我今年十八,不是八岁。带着这个不是给人看笑话?” “那你说买什么吧?依我看,还是莲花灯最为合适,祝我们镜清越长越漂亮。” “我看你小时候应该是收了不少莲花灯吧,才长成现在这幅妖孽相。” “镜清想夸我就直说,还拐个弯儿来。不过孙大哥还是很受用的。” “谁夸你了,臭美。” “要说我小时候还真没收过莲花灯,年年家里给的‘状元骑马’。” “孙老爷那不是希望你成材吗?现下可不是逞心如意了。要说这灯还真是好意头。” 孙瓴也不言语,两人各买了一只莲花灯提着。华灯耀目,美影双辉。 可这偏生生叫不该看了的人看了去。 第十七章 相亲 孙瓴这日一早就被叫回了孙府。看门前停着三架竹轿。只当是有客到。 谁知一进府,还未拜过父母,就被下人领进了花厅。 “瓴儿,这是朱紫坊的虞伯伯,你可还记得?” “孙瓴见过虞伯伯。” 虞姓老人已胡子花白,带着顶瓜皮帽。着一件长衫马褂,披着斗篷,一副旧时做派。正不住的打量孙瓴,从头到脚过一遍,满意地直点头。“贤侄现在在哪儿当差啊?” “在府院就职” “年轻有为啊。” 旁边一略微富态的妇人出声道:“孙瓴去年刚升的官,现在已经调到参议院做处长啦。”裹在暗色袄轮里的,正是虞太太。 “哦?真是后生可畏啊。” 孙夫人搭话“还不是主席看重他,这才破格提拔。” 孙老爷虽然没说什么,面上也很是得意的。 这一群人一番话,简直要把孙瓴夸成朵花。却忽略了在场的两位当事人。孙瓴和虞家小姐。这虞家小姐年方十六,比镜清还小一些。娉娉婷婷的坐在椅上。一看就是长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燕芊,小时候见过孙大哥,可曾记得?”虞太太这才想起今儿个到底是为什么来,正低头跟女儿说话。 “孙大哥好”。虞家小姐低低声的打了个招呼。 孙夫人插嘴道:“燕芊出落的可是越发的水灵了。听说还在华南女子念书?” “可不是嘛,我都说让她在家念些四书五经,她非得听人撺掇,跟着去凑热闹。前两年日本人进程,她们还跟着师范学堂的学生一起去示威游行,差点没把我的老命都给吓没了。”虞老爷有些埋怨。 “这不,我们家孙瓴也是这样,当初还去了北平好几年,这兵荒马乱的,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揪心。” “就是就是”。这两家人看对方倒是合眼。留着一同用了中饭。 孙瓴看虞燕芊倒有几分面熟,一餐饭吃下来,已想起来:这不是年前在白塔上撞见的那群年轻人之一吗? 饭后,孙瓴被爹妈拉到内堂。孙夫人低声交代:“瓴儿,你年纪不小了,是该定下来了。” “……” “你这样和他说有什么用?他哪里会听你的”孙家一向是父严母慈。孙父开口,自是没法不搭理。 “虞家是大户人家,门第倒是不逊于我们,他们家的姑娘功课人品都很是不错,这周末,你约人家姑娘去梅坞逛逛,不就离你现在那个宅子几步路吗。” “梅坞有什么好瞧的,去年刚发的大水。虞家能让姑娘往城外头跑?”孙瓴还是言语中带着三分寒意,哪怕与家人也不曾有一丝亲昵。 “你这是存心推辞。”孙老爷气得用手杖敲了敲地。 “老爷你别生气,瓴儿说的有道理,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姑娘,咋们家这么几步路都得乘轿、打伞,若是走那么远的地,还不把人给折腾坏了?”孙夫人一向最爱大儿子,长得俊不说还最出息。自然是一门心思的偏帮着他。 “男人说话,妇道人家插什么嘴。孙瓴。你这周末好好的给我去约虞姑娘,要不然……要不然……”孙老爷想来想去也觉着自己拿这个儿子没辙。真是翅膀长硬了,会飞了,哪像他的两个弟弟,看见父亲吓得魂都不见了。 孙夫人见孙老爷气得不轻,赶忙上前拍了拍孙老爷的后背。 “孙瓴,府上缺个人使唤,你把陈家的小子送过来。”孙老爷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 “我们家何时缺过下人?怎么非得从我这里讨?”这话明明是问句,从孙瓴口中说出来,却波澜不惊。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还能不明白?” “我做过什么?” 孙老爷只觉着孙瓴对陈家小子过分上心,又听着些闲言碎语。可是真说要做过什么,他也确实是没谱的,只是想诓骗孙瓴。谁知孙瓴面沉如水,一双聪慧桀骜的眼看来,竟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双方都没了言语。 过了半响,孙夫人开口打着圆场:“既然不去梅坞,那可以往近些的地方去,大罗天剧场的默戏就不错嘛。你们年轻人都喜欢不是?瓴儿就答应娘这一次,陪虞小妹妹去看看,就当做人情了。” 孙夫人的话,孙瓴是听得进去的,他这个娘贤惠温柔,又明事理。只是孙夫人毕竟是传统女人,难敌宿命的束缚,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事事都为着孙老爷着想,唯命是从。 孙瓴看不得他娘这个愁眉苦脸的样子,答应了下来。 晚上回了小公馆,心下自有盘算,却没对镜清表明。 他的婚事现下是孙家头等大事。怕是逃不得,躲不得。只是镜清要怎么办呢?这个人他喜欢着,想留在身边的。鱼与熊掌,哪能得兼? 且先赴会,看看虞小姐那头如何。 虞小姐今天倒是没乘自家的轿子。 下了人力车。孙瓴伸手扶她。 “多谢孙大哥。” “无妨。” “孙大哥久等了吧。” “不会。” “……” 要说这“孙冰山”的名号倒这没叫错他。他这个说话法,谁能接上几句?两人买票入座,这默戏就是无声电影。虞燕芊只觉着这身边男子有如电影中的人一般英俊,手掌心微微被汗给氤湿了。只是这人跟电影中的人一样,都没声音。叫她好生为难。 两人看完了一场名副其实的“默剧”。正要各自回家,孙瓴却开口道:“虞小姐应该还记得我吧?” “孙大哥?小时候见过……还记得” “我说的不是小时候,是上次在白塔。” 上次那出“狭路相逢”她自然是记得的,孙瓴好皮相,上次那番一遇,她和张秀芸没少在私下讨论过。那日在孙府遇到孙瓴,才知这人竟是自己的相亲对象,着实把她给吓了一跳,心中却有些窃喜。这般笔挺的好儿郎,若是真做了自己的夫婿。倒是件美事。可见包办婚姻,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如狼似虎。 “记得的。” “我想也是。”孙瓴唇角一挑,做个微笑的表情。 虞燕芊有些心驰神荡:“只是上次你带着弟弟同去,却不是孙原和义作” “你还认识我的两个弟弟?”孙瓴有心避开前半句。 “我和义作以前一同上过学堂。” “哦,义作小时候可调皮了,没欺负你吧?” “没少欺负我才是真。只是他最怕他大哥,没想到竟然是你……” “义作很怕我?还真没瞧出来,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估摸着挨过你的揍吧。” “天地良心,我可真没打过他。是他自个儿一看到我就逃。” “呵呵呵”一串清脆似铃音的笑,虞燕芊说道:“没想到孙大哥还这般有趣。” “要不然你觉着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虞燕芊倒是很认真地思索这个问题。“你吧,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 “虞小妹妹,我现在和你可是在一丈之内啊。” “莫叫我小妹妹。”虞燕芊红了脸。 孙瓴虽不是花花公子做派,但也谈过几次恋爱,自然摸得透女人的心思。此时见好就收,叫了辆黄包车,送虞姑娘回府。看她进了门去还尤为不舍的回头张望,朝她摆了摆手,做了个“再见”的口型。 第十八章 断了 回了孙老爷的电话。双方都得了满意答复。心情自然甚好。 晚上躺在床上,还是觉着把这事告诉镜清的好,省的没来由的麻烦。 “你猜我今日和谁出去了?” “谁啊?”镜清明显没花心思去猜。 “你猜了吗?” “猜不着,你直接说呗。” “这个人啊你还真猜不着。” 这下镜清倒来了兴致,“谁啊?这么神秘。” “记得上次咋们在白塔里遇到一群人吗?” 镜清听到这个,推了孙瓴一把。“怎的不记得,上次你还让我当着那么一大伙儿人的面出丑呢。”孙瓴这张大床,饶是你怎么推也不能把人给推下去的。 孙瓴露齿一笑,也不明白,怎么和镜清在一起,明明说的是严肃的话题,也会没来由的开心起来。笑了一阵。镜清问他“你到底和谁出去了,不会是白塔上那群人吧?好端端的你怎么勾搭上人家的,上次还不相熟吧?” “娘子,你这是在审案吗?” “喂喂喂,孙冰山,怎么说话的呢,谁是你娘子了,再说怎么是审案呢?是你自个儿先开的头。现下又来怪我?孙无赖就是孙无赖。” “好好好,我从实招了吧。”孙瓴正了正神色。“这事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回了趟坊巷,家里又张罗着给我相姑娘,这不,正好是上次白塔里的遇到的那个姑娘了。” “是那个说话大声,说你俊的那个姑娘?” “两个姑娘都说我俊啊。” “你别贫,人家在问正经的呢。”镜清没什么表情,反叫人看不出心情。 孙瓴也不闹了“不是,是那个安静些的,走在后头的姑娘。” 镜清有些想不起来了,歪着头回忆那姑娘的样貌体型。 孙瓴开口道“别想了,没你好看呢。” 镜清本想叫他别捣乱,开口却是“没我好看你还跟人家偷偷幽会?” “怎么是偷偷呢?这不都告诉你了吗?” 说出的话犹如泼出的水,干脆就顺着这边胡搅蛮缠“那还是偷偷”。 “娘子,为夫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不这么着了。” 镜清心中一哀,“孙大哥,你迟早还是要成亲的。我不能耽误你。”说着就掀了被子要下床去。 孙瓴知道这个节骨眼决不能让他走,一翻身将人手脚都给制住了。“怎会是耽误?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块儿吗?” 镜清扭过头去不看孙瓴,这人眼中有钩子,他怕看着看着,三两下又把自己的魂给勾了去。 孙瓴哪能跟镜清这样干耗下去?难不成就这么把人压着一整晚不成?既然说不通,那就干脆身体力行,让他知道自己舍不得他。 一手将镜清的双臂举过头顶,牢牢压住。另一支手向下按着镜清的胯部。镜清闷哼了一声。待孙瓴将手伸向裤内去拿捏那处软肉,镜清屈膝往孙瓴的小腹一顶。 孙瓴没预料到这一下,虽没顶着要害部位,但也确实是疼的够呛。从镜清身上滚了下来,翻到了床的另一边。镜清立马起身,却也没走出屋去,看孙瓴将小臂遮在眼上、也不知到底伤着没有,就把眼瞪得溜圆,站在床边。 看好一会儿孙瓴都没个动静,心中难免担心。一只腿跪在床上,凑近孙瓴“孙大哥,你没事吧?” “……” “孙大哥,你应我一声啊。” “……” “孙大哥,可是哪儿疼?我给你揉揉?” “……” “孙大哥,你倒是说话啊,闷不吭声的,吓死我了。” 镜清看孙瓴不答,更是有些焦急,大半个身子都爬在床上,只剩一只脚还没离地。贴着孙瓴细细查看,当他的手才碰到孙瓴的腰腹,就被人一把抓着翻到在了床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孙无赖,你这个骗子。” 孙瓴一把捞起他一边脚踝,一拉,镜清惊呼一声。孙瓴三两下剥下了他的裤子,知道此事多说无益,直接就把利器送进了谷道里。这一番连润滑前戏都没有。那羞涩的洞口被迫撑大,承纳突如其来的异物侵袭。镜清蹙起眉咬着下唇,疼的满头是汗。 孙瓴此刻哪还有平日里的冷静优雅,变得如野兽一般嗜虐,下身急速冲撞进去,把不满和渴求,都在吮吸啃咬中发泄。 镜清呼吸一窒,只恨那根凶器干得他魂飞魄散,每顶一下他便向前一些,双手抱头,上身还衣着齐整,下身却是淫乱不堪。 这莽撞的行动,孙瓴也没讨到好。被这稚嫩的肠道紧紧包裹着,虽是无上的紧致快活,却也是艰难险阻,寸步难行。他都如此难受,想必镜清就更不好受了。 连忙吐了两口唾沫在自己手心,摸着两人相连的部分。用指尖细细揉着,涂抹着。 那细肉最是经不得摸,被他这么一番动作,镜清内部的紧绷一点一点的软化了下来,湿热的肠壁开始慢慢蠕动。仿佛永不满足地将他往深处吸。 “感觉到了吗?我的肉刃在你身体看不到的地方。” “……” 孙瓴扭着腰,那根事物随着他的左摇右摆在体内动作,镜清只觉着麻痒不堪,比方才的疼痛更忍不得,受不得。 “孙无赖,要做就做,哪来这么多废话。” “小娘子好生心急。” “都说了不许乱叫,谁是你的娘子?” “你啊。还能有谁?这个地方像女人一样紧紧的含着我” “……你!” 镜清那双手堵着耳朵,不想再听他这没脸没皮的话。 孙瓴看他这般,也不去为难,还是先解决身下的问题为重。就这么忽快忽慢,时缓时急的律动着,只看镜清臀瓣间带出银丝。已是被肠液浸湿,弄的自己的下腹部都是一阵黏稠,那黑色的耻毛和喷张的大屌在双臀间进进出出,最是淫靡不堪。 镜清已低低的喘起气来,骤然而至的快感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刚才的娇羞全无踪影,只懂得跟着欲望,随波逐流。 孙瓴拔出屌来。把他翻过身去,再次贯穿了镜清。经过刚刚一番开辟,这一次进入就顺利多了。看镜清在他身下浪叫连连,生出了没顶的独占欲。简直要把两人都给溺毙在欲海里。 “镜清,镜清。” “啊……哈……哈……” “你舍得我吗?” “啊……” “说啊,舍得我吗?”孙瓴停了动作。 镜清本想不说话了之,却还是认真说了实话“……舍不得” “再说一次。”孙瓴得了满意答复。下身更是索求无度,下下都往镜清体内要命的地方招呼,那薄薄一层肠道,哪里受得了这番折磨。 镜清想把呻吟抑制在口中,却发出萎靡而诱人的气音。更惹人疼惜。 孙瓴一边搓揉镜清的勃起,一边重重挺进那热情的谷道,龟头不时研磨在花心上。高声道“再说一次。” 镜清最怕前后夹攻的戏码。大张着嘴,丢了。“舍不得,舍不得。”射后的细软声音犹如哭腔。说完闭上眼不敢再看自己的淫态。 孙瓴的手还在镜清疲软的物件上把玩,一边放慢了动作,感觉后穴的紧致,恨不得这人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镜清,你再说一次”,这次的话里没有吃人的凶狠劲,更不是冷若冰霜和没个正经。倒是轻柔缠绵。 “舍不得,孙瓴,我舍不得你啊。” 孙瓴一听此话,下身巨蟒活络起来,恶毒的攻击着。感觉那淫穴也活了一般,吞吐,吸纳着自己。将他得理智消耗的灰飞烟灭,倾泄在早已不堪承受的粘膜上。 孙瓴从镜清体内退了出来,肉棒前端的凹口流出还渗着透明的液体。 “你从没叫过我的名字。” “嗯” 汗液与精液的味道混合在空气中,静揽身边人在怀。想到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半醉半醒半浮生。”倒是颇为潇洒的笑了。 既然看透自己放不下镜清,虞姑娘那头他又不好闹翻。就这么拖着,每次家里问起,他倒也都有答话。只是他虽和虞姑娘出来。却不再是单独往来,而是拉上了上次白塔遇见的那一伙儿人一道。其中虞燕芊、她表哥郭世恒,同学张秀芸是铁三角,其余的陪客倒是走马灯似的换。因为人多,到的大多又是二女的追求者,他们两这边,就被冲淡了。正合孙瓴的意。 第十九章 不离 好景不长。 闽城又回复到四一年那种不太平的场面,日本人正准备攻占,时局危机,重庆方面也自顾不暇,中原各处更是军阀土匪日寇横行,哪有人管这偏安一隅的小城市,外城乱的是一塌糊涂,日寇恶行比起上次过之而不及,罄竹难书,孙瓴向上头反应了几次,均是石沉大海,没个动静,孙瓴大致也明白了,总不过就是保着城里,不管外边的死活。于是不出意外,闽城城再次沦陷。 经此一番,这千百年不变得巷弄人家倒变了些味道,原先整天走街串巷,嗑瓜闲聊的人不见了,路边还留着护栏和掩体,大概是之前的飞机轰炸吓怕了寻常的百姓。比不得重庆那边,三不五时的跑空防,倒也知道如何减小伤害。孙瓴过家门而不入。急忙忙的往省政府方向赶。 “孙瓴你可来了。” “雷昭你这么急着找我,可是前方的战事有了进展?” 顾雷昭脸色很是难看。估摸着是几夜没合眼,眼下一片乌青,胡子拉碴,硬生生的毁了平时里顾参谋的书生俊朗。 “第八十师的守军全军覆没了。” “陈墀生营长呢?” “苦战了一天,就义了。”说罢顾雷昭仰天长叹。“这可是闽城城最后的守军啊。” 孙瓴有些不可置信“那现下是什么动静?” “哪有什么动静,大北岭和马尾两个要道都被日军紧紧扼制住,哪有突破口?他们从井楼门杀入城内的那天起,我们就再无力还击了。”说罢长叹了口气,递了杯茶给孙瓴。 孙瓴接过茶,这一路赶来风尘仆仆、急的他口干舌燥。饮了一口才惊觉,这茶是凉的,竟是顾雷昭自己喝剩下的。泡久的茶叶梗发出苦味,引得人心下都戚戚然:“现下只能将伤亡减到最低。等候援军。” “此次不同于上次,美国已对日本宣战,日本这几年在太平洋战场很是不利。只怕是狗急跳墙,定要在最后吞下我们作为阵地。强弩之末的最后一击,不容小觑。” “那也不可让日本人在城内肆意作乱。上次害了多少性命?还把城内的银号商号给洗劫一空,到现在人们还没缓过这股子穷来。” “孙瓴你想的太简单,这班疯子现在已经穷途末路,若是他们得不到,就宁愿毁掉,说不定会屠城的。南京的惨剧……”顾雷昭在军政部,虽说是参谋,本质上却是军人。这使他也孙瓴在本质上就产生了分歧。孙瓴做事计在长远,凡是都要筹谋一番。而顾雷昭看似文弱书生,实则是见惯了血腥场面,做事单刀直入,充满着不成功便成仁的狠劲。 “我此番叫你来,是想让你跟我一起走。” “你要走?” “是。” “那其余人呢?” “该留下的留下,该走的走。”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孙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顾雷昭恨铁不成钢,只恨身边没有称手的东西让他砸醒眼前人。 “三年前组织反攻的是我所在的部队,日本人要是逮着我,还不他娘的把我活剐了?” 孙瓴细想了一番因由“你是对的,你走吧。” “那你呢?” “拟定作战方针的是你,具体进攻的是你手下的人。我一则没钱,二不带兵,估摸着日本人算不到我头上。这城内能跑的官都跑到外头避难去了,要是我走了,城里连个管事的人都没有,不是要乱套了?” “你当日本人是好糊弄的?莫说当初你搞到驻兵分布图,单说你给国民军提供钱粮这条,就够你吃不完兜着走了。你什么都别说,现在立刻跟我走。”顾雷昭拎起桌下的一个行李箱,拉着孙瓴就往外扯。 “雷昭”孙瓴一反手腕,轻而易举的挣开顾雷昭,“你的好意我都懂,只是我确实走不得。现下各部门里剩下的人,不是缩头乌龟,就是汉奸走狗,都仰仗着日本人的鼻息过活。要是我也走了,谁给你们接应?” 顾雷昭想了想事情的利害关系,也确是如此,他们所作的,无非就是四个字“等待来日”。 “好,孙瓴,你是硬汉,我也不是孬种,我们就约着重逢的那日吧。”正要出门,又止住了脚步,还不忘交代一句“对了,杨元春这个人,是友非敌,若万不得已,你找他去。” “好。” “孙瓴,好自为之。” “雷昭,望自珍重。” 日军进城已经形成了三部曲的套路,一是轰炸,二是放抢,三是开会。 没有阳光,天空灰云笼罩,山光水色也显得愁容黯然,市民们听到传来的枪炮声,由密转疏,从远到近,几十枚炸弹从天而降,闽城城顿陷入火海之中,浓浓的硝烟中伴着尖叫,飘荡着烧焦的肉腥味。一溜首尾相衔的装甲车隆隆的开上了台江十二桥,一队队脚穿长统靴的侵略军,肩扛写着“武运长久”、“皇军必胜”的太阳旗,络绎不绝地开来。 龟山少将组织了城里所剩无几的官员在办事处。在场众人皆唯唯诺诺。 “前几天竟然有群众胆敢组织攻击皇军,实在可恶。还望在坐的各位尽快将元凶捉拿归案。” 这场上有几个熟面孔。其中赫然在列的,就是魏明夕。 孙魏二人对视一眼。两人每次相见,竟都是在相同的场合。龟山少将还在说着一堆新政策“首先我要你们招贴‘安民告示’,让城内的民众都老实下来。”目光横扫众人“我看你们国民政府官员的休闲场所很不错嘛,从今日起尤皇军接手。另外多开辟几家新的军妓院。”魏明夕一边翻译,一边附和着。龟山对他倒很是满意。散会后,两人用日语交流了起来。 “听说你和‘闽城总商会’的岁森关系不错。”龟山嗓音粗噶。 “岁森中尉是我的校友。” “看样子魏先生的商社开的不错嘛。” “还行还行,小本生意,少将有空去店里坐坐?” “不去了,商社都一个样子,没什么好看的。”龟山健次郎吐出口烟。 “少将说的是。那不如晚上魏某做东,一同去尝尝本地特色。” “哦,这是个好主意。好吃好喝,还要找些花姑娘。”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魏明夕卑躬屈膝,一双藏在镜片后的眸子却不甚清亮。 “魏先生是侨胞吧。” “是的,家母是九州人。” “难怪日语说得这样的好。” “在下曾在东京留学,也是在那里认识夫人的。” “哦?尊夫人也是日本人?”龟山眯起眼来打量着魏明夕。 魏明夕呵呵笑了几声,也没说是不是,就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了。 这一番两人相谈甚欢,在“大东亚共荣”中结束了话题。 魏明夕特地等着孙瓴。两人四下张望了一番,快步走到无人的角落说着话。 “龟山似乎不知道你我的底细,暂时没有危险。” “这便好,只要我还在政府办事,就有机会能接触到核心资料。” “只是留下的人会否出卖你?” “虽然平时各自为政,但大家都不想做亡国奴。应该不会来这一手。” “应该?孙瓴,你要知道,你这边要是出事,我做再多都是无用的。” “有几个人我不确定,再找人去敲一敲他们,明夕,重任交给你了。” “知道了,哦,还有一事。龟山要把东南旅运社改为日本妓院。这地儿离你家太近了,我寻思着你还是搬远些才安全。” 孙瓴眉心一紧。“我只是没想到日本人竟然公然开到英美的地盘上来了。连这儿都不安全,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魏明夕也缄言。是啊,哪里是安全的。定定望向暮色四合的苍穹。 “镜清,收拾东西。” “孙大哥。怎么了?” “你马上离开这里。” 听闻此言,镜清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孙大哥。你要赶我走?” “怎么是赶你走呢?这日本人都在乐群路上拉上铁丝网了,过不久坦克都要开进来了,你现在不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的成了。” “那你呢?” “我?”孙瓴一边拽着人上楼,没想到他反问一句。 “我不走。” “为什么?这儿这么危险,你为什么不走?” “傻小子,我怎么走?我可是国民政府的挂职官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现下搬家,反而招人怀疑。” 镜清抓着雕花木栏“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你简直是要气死我。”孙瓴动手去抓他,谁知他竟扒着死活不放。 孙瓴看硬逼是不行了,还是软磨吧“镜清,孙大哥没多少闲工夫跟你在这儿扯皮。你快些走,日本人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他们来,我也未必能保的住你。” “……” “你听话,快上楼去收拾东西,到叙文叔那边避一避。” “你这儿都不安全了,叙文叔那儿就能安全?” 这下倒叫孙瓴哑口无言。 他自有自己的顾虑。“反正无论说什么,你都得走。” “我都知道,你是怕你会出事,会拖累我是吧?” 孙瓴确实是这么想的。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害了你。 “孙冰山,我告诉你,你别想丢下我,我现在无亲无故,就剩一个你了。” “镜清,你听我说……” “我不听!孙瓴,孙瓴你!”镜清不自觉间满脸的泪。 孙瓴长嗟短叹,无可奈何。却意在决绝。 “镜清,你先回去,我也立马跟上去,还不行吗?” “孙瓴,你当我是傻子吧?这般的蠢话你觉着我会信?” “今天不管你怎么说,都得给我走!” 镜清看孙瓴是真发火了。也不敢造次。两人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 镜清低声的哀求:“孙大哥,你别丢下我。” “怎么是丢下你呢?这不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就别让我再寄人篱下。” “叙文叔又不是外人。” “他不是外人,不代表别人不拿白眼看我。”说着去扯孙瓴的裤腿。“孙大哥,你别丢下我,大不了我每天都呆在家里,一步也不出门,决计不让别人发现还不行吗?” “不行。” “孙大哥。这家里的米粮都还够,我绝不给你添麻烦。” “镜清,你知道我并非担心你给我添麻烦。” “你若不嫌我,就别赶我走。” 这两人扯来扯去。只觉着谈个五年十载也分不出个胜负来。 镜清乘胜追击“孙大哥,你……你不是说我是你‘娘子’吗。你别赶我走。” 这话还真是抓着了孙瓴的软处。让他有三分动容。若是太平盛世,他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人留在身边,只是现下…… “镜清,孙大哥从未嫌你,‘娘子’那句,虽是浑话,却并非不是真心。现下孙大哥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到时候要是……” “孙大哥,我不怕。这外头比里头更可怕,你把我丢出去,不是要我去送死吗?” “胡说。” “你若还有一点心疼我,就别再提这事了。”说罢就扎进孙瓴怀里,把一脸的眼泪鼻涕蹭在孙瓴的黑色呢子长外套上。 孙瓴被他这么一闹,搞得哭笑不得。只要我还在,定会护你周全。若我不在了…… “镜清,你要留下也可以,只是孙大哥还有几句话交代。” “你说,我听着呢。” “若是孙大哥夜里过了八点还没有回来,你得打个电话给杨老板,就说是顾先生的朋友出事了。然后即刻去整庐,找魏家夫妇。记着了吗?” “记着了。”镜清心中一片荒凉。只觉得孙瓴是这黑暗里唯一的光。 “上楼去吧。” “我不去。” “好端端的又干嘛了?” “你不是让我收拾行李?” “哈”孙瓴笑了一下,“我是让你上楼洗把脸。”这人也不知是不是存心逗自己开心,倒真是苦中作乐了。 “哦”镜清拿袖子在脸上一蹭,也没个讲究。 孙瓴看这劳苦大众的做派,直摇头。 第二十章 豺狼 孙瓴跟魏明夕这么糊弄了一些日子。龟山对二人竟然还看的颇为上眼。 这日天还没黑,一众人就在浣花庄一阵胡吃海喝。一个勤务兵来报了声什么,龟山立马推开坐在他身边的“白脸哥”。提了提腰带。给了勤务兵一个大耳瓜子“怎么不早说,蠢货。” 连忙下楼去。诸位陪客看人下了楼,也都跟着下来。 只看一对日本兵一路小跑开到,后头一日本军官,腰挂长马刀,骑着枣红大洋马,洋洋得意的到来。魏明夕一看此人,顿时如同见鬼一般。孙瓴面色也是铁青,却还在强做镇定。 马上之人,不是北斋胜也又会是谁? “魏先生,近来可好啊?”北斋下了马,大步走到魏明夕跟前,把魏明夕吓的后退了一步。 “好,还好。”魏明夕这话说的结结巴巴。 “上次走的仓促,也没来的及和魏先生打个招呼,这几年来我可是时常想起魏先生,不如今晚就和魏先生效法古人,秉烛夜谈吧。” “今晚,魏某做东,请龟山少将吃饭,怕是走不开。” “哦,龟山,是这样的吗?”北斋居高临下的看了龟山一眼。 “是的,魏先生不错。还是早稻田的高材生。”龟山连忙回答。他与北斋都为少将,更同是陆军学校毕业,只是北斋大他几届,战功也是显赫,所以他对北斋,向来是恭恭敬敬。 “早稻田,若没记错,尊夫人也是在早稻田求学吧。”北斋看着魏明夕,露出了獠牙。若说龟山是狂犬,北斋就是毒蛇。 “孙君也在啊,几年不见,愈发出众了。”北斋转头看向孙瓴。 “不敢当,北斋少将过奖了”孙瓴的声音依然平静。 “大家都站着干嘛,不是吃饭吗?上楼去吧。”北斋一声令下,周围的人又强打起精神,佯装着笑脸,迎着他上楼去了。 “北斋君,为什么你申请调来沿海战区?你本来不是在满洲国吗?” “几年前是我领导的作战,自然是对这里比较相熟。这次特地回来帮助龟山君。” “多谢前辈。”龟山行了个正规的军礼。 北斋把玩着酒杯,一双眼却阴毒的盯着魏明夕,“再说,这里还有我感兴趣的东西。” “哦?前辈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 “是人。” “啊~”龟山有感而发“这里的女人确实不错,皮肤白。漂亮。” 北斋笑而不语,魏明夕如坐针毡。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田中大佐?” 烧杀抢掠,欺男霸女,让人恨不得敲髓吸血,又怎会不记得?这一干人等哪怕各有恩怨。在日本人面前,却倒是共同立场。只剩下一片静默。 “孙君记性好,应该是记得的吧。”北斋看孙瓴也不开口,犹自说道“不记的也不要紧,人都死了,记不记得也无所谓。” “不过大家可知道田中是怎样死的?” “正是国民军反攻的那一夜,田中君率部下英勇作战,为了大日本帝国牺牲的。” 众人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北斋还在说话:“是吧,孙君?” 说着冷眼逼视众人。冷笑一声。“即日起下令捉拿顾雷昭,若有反抗,即刻击毙!” 要说龟山容易糊弄,北斋对众人可谓是知根知底。尤其是魏明夕和孙瓴。可是这一次他却放过了两人,也不知心里在打着什么算盘。 这一场宴席结束,孙瓴寻了个空隙找到魏明夕。 “北斋回来了,你怕是暴露了。孙瓴,你还是快走吧。” “迟了,北斋心思缜密,一定已经派人盯梢我们了。你做事留神,最近千万别来我家,也别再收留那些学生了。让他们到闽北山区躲一阵。” “好,我和岁森、龟山都还有些交情,就算吃些苦头,估计还是能留着条命在。你呢?” “……”孙瓴没有说话,魏明夕干着急。 “明夕,我有个弟弟,住在我现在的公馆里,若我出了什么事,你替我照顾他一阵。” “孙瓴,你别搞得像交代遗言。” 孙瓴轻推着魏明夕向前“回吧,出来太久怕惹人猜疑。” “孙瓴,我答应你,但是你得好好活下去,我不可能照顾你弟弟一辈子。” “嗯”。 魏明夕终日惴惴不安,偏生北斋日日逮着他不放。孙瓴这头却风平浪静,他倒是明白北斋的心里,现下顾雷昭跑了,北斋这一计正是“放长线,钓大鱼。” 另外一事就是,北斋闲着无聊,又把王夏莹给找了回来。 这日的酒宴,孙瓴才一入席,就觉着恍如隔世。不正是三年前的往事重演吗?历史总是相似的,前人之失今人却不知借鉴,真是可悲可叹。 这日的座上宾中,倒有一个新人,名叫黄振英,这人不是世家豪门出生,也没个一官半职。但是善于经营,是省内屈指可数的大布商,倒是颇有身家。 孙瓴知道这人,他不就正是那只纠缠王夏莹的癞蛤蟆吗?现下的场景,他不宜多树敌,没想今日竟撞上了一个。倒也真叫人头疼。 “孙先生可真是好运气,在林森主席那儿是大红人,到我们皇军这儿竟然也能吃得开。真叫黄某羡慕。” “哦?林森先生也看重孙君?”北斋问道。 “可不是嘛?前两年刚升的官,说是表彰他守城有功。”黄振英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还越说越大声,不时看王夏莹两眼。心中暗骂:“不给我玩给日本人玩的烂货,看现在还有谁护着你!” 北斋喝了两口酒,没在说话。他北斋哪里是大度之人,这黄老板的心思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八成是和孙瓴有些嫌隙。只是一下子就把孙瓴给杀了还有什么乐趣?就像猫捉老鼠,要把它玩到体无完肤,垂死挣扎再吞入腹中方才过瘾。伸手搂着坐立不安的王夏莹,上楼上厢房去了。 这状告孙瓴的人还真不少,拜高踩低一向是为官之道。孙瓴倒也没为自己多加辩驳。这种人就像蟑螂臭虫,掐死一个,来了一双,你不消停,他就更闹得欢。 平日里做事孙瓴却分外留了神,桩桩件件,尽善尽美,让人毫无把柄可抓,这耗了一些时日,就到了严冬。 现下的时局是国难深重、民不聊生。 日方与南京汪伪政府商议,将闽城、思明两地伪政权合并,成立省政府,由训练总监、陆军上将萧叔宣任省府主席。新人新气象,带来的全是第一次沦陷时投身日寇,参加伪政府随后撤往思明,今又卷土重来者,这下国民政府里的人倒是彻底的无立锥之地。倒是个别有心之士,继续在伪机构任职,伺机刺探情报。 孙瓴这头还没怎么着,没想到魏明夕那边就先出事了,真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龟山日夜宣淫,喜怒无常。北斋的冷热不定更是让人无法捉摸。魏明夕天天陪在这两人身侧,真是伴君如虎。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北斋看着立于办公桌边的魏明夕,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还请少将明示。” “你看着怯懦,却做事细致,知道岁森喜欢俳句、古典文学“徒然草”和吴清源的围棋,就投其所好,接近他……这样算不算是包藏祸心?”声音轻柔,话语却有如当头棒喝。 岁森有记日记的习惯,魏明夕常借与岁森纵酒谈文之机偷阅并从中探查军事机密,获取情报信息。“……在下与岁森中尉爱好相似,还希望将军不要胡乱推测。” 北斋却不信他的解释“既然把祸心藏起来了,就要剥开来看看。”指尖才碰到魏明夕的西装外套。魏明夕就吓得退了好几步,撞上了靠墙的书柜,一阵乒乓声响。门口的宪兵队员高声问道:“少将,一切可好?” 北斋看着魏明夕:“要不要我叫警察厅的人也来查一查?”却没有回答门外的声音。 “北斋少将,在下对大日本帝国是忠心耿耿,你不应该对我做出这样的言行。” “我不应该?好,魏明夕。我们等着看看。到底应不应该。” 第二十一章 龌龊 魏贺晴雪是个大和抚子式的美人。这日魏明夕自日本陆军联络所回家,遍寻不到小雪,正坐在房内思索,却听下人来报“夫人今儿个下午被治安维持会的人请走了。”人顿时酥软下来,四肢脱了臼一般,瘫在床栏上。 伤心过了头,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下人还等着先生训斥,却只等到声幽幽的叹气,待送晚餐去的人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回来说屋里似有呜咽声。 魏明夕打开衣橱,挑了套最好的西装,把自己收拾的整齐漂亮,带着献祭的心理,来到陆军司令部。“我来见北斋少将。” “北斋少将现在不见客。” 魏明夕也不走,就站在司令部等着,这就碰到了岁森中尉,闽城总商会是个半政治、半经济性质的伪机构,其主要是调查、登记闽城全市商人所掌控的物资,并按强征强收,用于支付日本军队的费用。 岁森看魏明夕这个点还在这儿,开口道:“魏君,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去?” “岁森中尉,内人被北斋少将请来司令部做客,我来接她的。” “哦?”岁森自然知道女人被请进司令部是什么下场。魏氏夫妇向来是日本的朋友,在抽税的工作上帮了他不少忙。北斋怎么突然发难? “魏君,你也别干等,我去帮你问问。” “是吗?多谢岁森君了。”魏明夕朝他鞠了一躬。 “北斋少将”岁森在北斋的屋外叫着。 “北斋少将现在不见客。” “混账东西,连我都敢拦。北斋少将”又叫喊了一声。 里头传来北斋的声音“让他进来。” 岁森朝北斋敬了个军礼。 “不知岁森君夜里前来,所谓何事。”北斋声音懒洋洋的,精神却很好。 岁森瞄了眼内屋,这床单凌乱,明显就有使用过的痕迹。 “北斋少将,刚才我遇到了魏先生。他说他的夫人被你给请来了。” “他的夫人明明是被治安维持会带走的,怎么反而到我这里要人。”北斋矢口否认,岁森也无可奈何。 “对的,定是魏君急糊涂了。我这就打发他走。” “不必了,你叫他上来见我。” “是”岁森又敬了个礼,带上门出去。 魏明夕进了北斋的屋子,单刀直入的问:“小雪在哪里?” “我都说了,尊夫人是被治安维持会带走的。” “雪子只是个妇道人家,治安维持会怎么会找她麻烦。” 北斋绕着魏明夕的身边打转,“这可就要问问魏君啦,有人举报你们家收留革命党。” 魏明夕气的发抖“这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家院门口还贴着日本陆军的保护公告,怎么可能勾结反日分子。” “魏君先别生气,不然我帮你问问治安维持会负责人?”北斋还在惺惺作态。 治安维持会除了一少部分的宪兵,其余皆是本地的地痞、二流子。他们哪里敢到整庐闹事?这定是有上头的命令。 “北斋少将,明人不说暗话。求你放过雪子吧。” “……魏君既然这么说,我也就不兜圈子了,放过尊夫人是可以,就要看魏君肯不肯合作了。”北斋说这话时,带着不含戾气的笑意。却犹叫魏明夕不寒而栗。 “少将有事尽管吩咐。” “那你说说,我和王夏莹在一起时都在做什么?” “……在下不知。” “你怎会不知,每次你不都在外头听着。”北斋脱下了白手套。“魏君,我对尊夫人是礼遇有加,但是要是到别的地方,就不知道……” “我知道了。”魏明夕唇色发白。 魏明夕论相貌是远不如王夏莹,放在一干人等里也只是中等之姿,却不知为何偏叫北斋上了心。北斋伸手去拨弄魏明夕的西装领子,却又停了下手“我都忘了,魏君是大日本帝国的朋友,我不应该这样做。” 魏明夕现下全明白了。他是记恨上次没有得手,竟摆了这么台大戏等着自己来唱,只可怜小雪无辜受累。他摘下眼镜,不愿看眼前这只禽兽。才动手脱了外套,解了领带。 北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觉着魏明夕就像只蜗牛。看着老实巴交,没有丝毫危害,背地里却不知在做什么勾当,一碰又缩回壳里。非得把他的壳给剥了,露出软肉,毫无防备。自己才能高兴。 魏明夕把自己剥得精光,只着一条内裤站在北斋面前。 北斋领他进了内屋。他素有洁癖,东西收拾的一丝不苟,此刻这床单却是皱成一团。北斋把人推到在床上,自己才不疾不徐的脱了军装大麾,欺了上来。 不脱魏明夕的内裤,而是自军装口袋里取了折迭匕首,划破股间的布料。魏明夕只觉着冰冷的刀锋在臀上游弋,心下也一片冰冷。 北斋解开裤头,直接送了进去,魏明夕疼的两眼一黑,冷汗淋漓,咬紧了牙关。这一下没有任何准备,魏明夕明显伤的不轻。血水顺着腿根流了下来,却成了最好的润滑。北斋借机攻城略地。魏明夕退无可退,双手垂挂在床栏上,北斋用力钻探,犹如蝮蛇般缠着猎物。 “你们夫妇两做这事时都不爱叫,不知你们造爱时是什么情景。” 魏明夕只觉着被一把明晃晃的武士刀刺入体内,也刺到自己的心里。开膛破肚,五脏俱裂,如置身冰窟。 “你们夫妇两都在这张床上被我干,这滋味如何?” “……” 魏明夕走后,北斋看到自己军裤上腥红点点。心情大好。 魏贺晴雪早就在司令部门口,天寒地冻中等了许久,不时的理了理头发,眼眶有些红。依旧是个体面的美妇人,看魏明夕一瘸一拐的走下来,眼镜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赶忙上去搀扶。死死的抓着魏明夕的手臂,就怕这人摔了,丢了,想不开了。 这时后头闪起了刺眼的车灯,一个日本宪兵说:“北斋少将下令让我们送魏先生夫人回府。” 魏明夕没有说话,魏贺晴雪用日语答应了两声,搀着魏明夕上了军用吉普。这一路上两人一句话也没有说,魏贺晴雪一滴泪也没有流。只要我们都还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到了家,魏明夕连衣服都不曾脱就躺在床上,小雪为他除了鞋,盖了被。自己去浴室里,一遍一遍的清洗,直到皮肤被搓的通红才出了浴室。躺在床上,看着魏明夕的背影,又脆弱又无助,伸手环抱,却摸到不正常的温度,吓得赶忙起身。 “明夕,明夕。” 魏明夕没有回应。小雪摸了摸魏明夕的额头,已是滚烫一片。 第二十二章 与虎谋皮 孙瓴得到魏明夕重病的消息,奈何就是去不得,看不得。嘴上的急的起了燎泡。托了几个心腹打探消息,得知魏明夕烧已退,才略略安心。虽然伪政府里有自己的人,但是能亲近日本人的,却只有魏明夕一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担任日军仓储部经理的黄振英告发孙瓴暗中通敌,勾结重庆。意欲破坏省政府的统治。 此事无凭无据,任谁也想不到,当天下午,孙瓴就被“密特”给带走了。 镜清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到了夜里,见过了两人的约定时间,孙瓴还不曾归家,心里愈发没底。到了九点出头,知道定是出了事了。孙瓴平时就算临时有应酬,也会先打个电话回来,断然不会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急忙拨了心中铭刻的一个号码。 “杨先生在吗?” 就听声音远了一些,喊了声“老爷,电话。”明显不是对着他说的。 “我是杨元春。”声音懒洋洋的。 “杨先生,顾先生的朋友出了事。” “……”这边半响没有回音。 镜清正担心孙瓴所托非人。正要再说些什么。 这头突然响起“姓孙的?” “是” “我知道了。” 扣了电话,镜清觉着怎么就这样没了下文?问的如此轻巧,也不知可不可靠,能否给他带声孙大哥的消息?对着电话踌躇了起来,脑中细细回想孙瓴的每一句交代。猛的一惊,飞奔上楼收拾行李,拿了两三件自己的换洗衣裳,又折了几件孙瓴的衣物放进袋中,揣了些零钱,就急急的往整庐跑去。 好在镜清走的及时,他前脚刚出门,便衣队的人后脚就到。将孙公馆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愣是没找到一点蛛丝马迹,铩羽而归。 这整庐的下人大半夜被叫门声给惊扰了。看来人是个生面孔,跑的气喘吁吁,说是要来找老爷夫人。先是推搪了两句,来人竟对府上的人事颇为熟悉,心下也疑惑,还是带去见主家了。 镜清见到的是魏贺晴雪。他赶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小弟弟,谁让你来的。”小雪侍奉在魏明夕身边寸步不离。几日下来眼下已是乌青一片。透着疲态,但笑容和煦。 “我大哥孙瓴让我来的。”镜清如实回答。 魏明夕早前有过交代,小雪自然是知道。“小弟弟,你大半夜的跑来。莫非是孙瓴出了什么事?” “具体我也说不清,可是大哥今天久久未归。以前从未有过……”镜清说着,心里更是着急,不由哽咽。 魏贺晴雪听了不免心中一沉:孙瓴也……她凝眉沉吟片刻,缓缓道:“你莫急,先住下。我是这家的女主人。” 几字在惶惶无眠的夜里像一针安定,镜清眼里的水汽渐渐退去,正看清说话人一双疲惫,坚韧又温和的眼睛,它是种保证,让镜清默默点头。 这时魏明夕从楼上下来,大病初愈,人清减了不少。看到镜清也不顾客套,就问“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孙瓴出什么事了?” “你烧才刚退,怎能出来吹风?”说话的是魏夫人。 魏明夕没搭她的话,扶着她的手走向沙发。 “孙大哥曾与我约过,他若过了时间没有回家,就让我来寻你们相助。眼下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也不知道。”镜清猜想此人定是男主人了。 “以前他不曾晚归吗?” “有的,但都会提前知会一声。” 魏明夕心中已有大概,孙瓴做事细致,不可能出这样的纰漏,定是被困住了,且事态严重到连通电话都不让打,让他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连个帮手都没有。只是这事发生的好生的快,他竟然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小弟弟,你先住下,这是内人,这段时间让她替你大哥照顾你。” “多谢魏先生,只是……” 魏明夕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转头对小雪说:“我要出门一趟,让老刘打电话叫车,要快。” 魏明夕匆匆出门,魏贺晴雪手里抓着件大衣,还来不及给他,只能目送他远去的背影。 到了便衣队,铃木接待了魏明夕。 “魏科长怎么深夜前来。”魏明夕现任民政科长,铃木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我听说孙处长被送进来了,不知是什么理由?” “这个嘛……”铃木抽了根烟。 魏明夕塞给铃木一包银元。 铃木掂了掂分量,和颜悦色的说“其实我也真不知道,上头下的命令,我只好照做。” 魏明夕知道在他这里问不出什么。便衣队虽是爪牙,却只是打打下手,真正做决断的,还得是上头的人。魏明夕沉吟片刻,扯出一个笑脸对铃木说:“机关长,孙处长可是个好人,逢年过节的送礼可都没少过。现下司令部推崇‘闽人治闽’,孙处长迟早是会放出来的,到时候,他自然会念着你的好的。现在他暂时落难,还请你多多关照。” “魏科长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尽力的。” “那就多谢机关长啦,机关长目光长远,真是大日本帝国的栋梁”。 “哈哈哈哈哈,还请魏科长在岁森中尉面前多多美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关照了这边,希望让人少受点皮肉之苦。又叫司机转头前去陆军司令部。 魏明夕想见龟山,这人却不知在哪喝花酒,真是朝亦醉,暮亦醉,日日恒常醉,主不了事。 只好勉为其难的求见北斋,这个节骨眼,哪怕心里再恨,也得忍着,若孙瓴有什么三长两短,过去的忍辱负重就前功尽弃了。他所受的苦难,就白熬了。 他说服了自己,却被宪兵给阻了。 “北斋少将现在不见客。” 魏明夕急的团团转。虽然关照过,但拖得越久越危险,铃木也不是傻子,若上头放弃孙瓴,他下边就会下死手。这便衣队的人下手向来狠毒,不知在上面栽了多少人命。迟一分都可能害了孙瓴的性命。 魏明夕那出一卷法币塞在勤务兵手里。“那就烦你去通报一声。” 日本兵把钞票放进口袋,开口说:“魏科长,真是不行,现在那个戏子正在里头呢,少将怎么会见你呢。”说着说着就笑了,满脸的猥琐下流。 魏明夕自然是知道北斋在做什么,不好的回忆铺天盖地而来,顷刻将他包围,他不由的脊背生寒。夜风甚凉,吹出“呜呜”的悲鸣。 魏明夕没敢回去,就近找了长椅子坐下,谁想这一等就是一整夜。待他醒来只是,是睡在北斋的屋里,他初时不明白,待反应过来这是何处时,只觉得毛骨悚然。 北斋显然早已料到他的来意,看他醒来,只问:“你跟孙瓴一向没什么来往,怎么突发善心,替他说情起来?” “北斋少将既然知道我的来意,不知能否高抬贵手。” “你这是求我放了他?” “……是” 北斋一个巴掌摔的魏明夕眼冒金星,耳际还嗡嗡作响。 “你是第二个来游说我的。” 魏明夕还没从这耳光中回过神来,听他这话一出,暗衬道“难道孙瓴的弟弟在找他之前还托过别人?” “你猜第一个是谁?不如我就告诉你吧。昨晚王夏莹在我这,听到下头来报,竟然为孙瓴求情。孙君真是好本事,今天竟然连你都来了,真是天大的面子,我当你还在病中,没去招惹你,你反而自己送上门来。” 北斋抽下腰带,狠狠的往魏明夕身上抽打。魏明夕被鞭打了几下,吃痛挣扎着起身要去开门。北斋手中的腰带发出“啪”的一声。 “你现在就走,不救孙君了?他现在受的,可是你的千百倍。” 魏明夕果然停了脚步。 “你过来。”还不等魏明夕走到跟前,他就用皮带捆住了魏明夕的双手,这才去解自己的军装。上次他征服了此人,这次,他定要这人在他身下臣服。想到这儿,男性的欲望已然在叫嚣。 魏明夕后头才上过药,不像头次般又紧又干涩,倒方便北斋行凶。只是他伤的不轻,北斋这一挺进,他的旧伤就全都裂开,鲜血蜿蜒。 北斋兴致极好,一边律动一边开腔:“你可比王夏莹紧多了。” 魏明夕只觉得北斋这个人就是一柄要他命的利器,只要只言片语,就能让他体无完肤。 北斋伸手摸向魏明夕胯下,软绵绵的一团,一皱眉,“你的子孙根怎么这样软,真不像男人,这样的东西能用在女人身上吗?” 看魏明夕不回答,继续说:“既然不能用,那就割掉吧。会更加漂亮。”看到魏明夕近在咫尺的崩溃眼神。残忍的目光里流露出笑意。扳过魏明夕的脸,正要亲吻他的猎物。 魏明夕察觉到这出,硬是撇开头不与他纠缠。北斋只觉着方才好些的心情又被破坏,怒意大增,本想温柔的好好玩玩,现下看来,这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掐着魏明夕的脖子,看魏明夕脸色憋的通红,嘴唇大张,已是强弩之末,靠口来呼吸稀薄的空气,这才嘴对嘴的为他做起人工呼吸。末了恶毒的咬了下去。 魏明夕被缺氧的痛苦折磨,又被突然的疼痛惊醒,看北斋双唇带血,还不忘伸舌去舔,仿佛在品尝美味。下身迎来更加暴虐的入侵。魏明夕受着一下一下的冲撞,只觉得腹腔中一阵反胃感,既是被撞击的生理反应,更是被恶心的心理反应,终于是忍不住,吐出了一肚子的酸水。 北斋素爱洁净,看到此景竟反常的没有反应,依旧在魏明夕身上驰骋。魏明夕只觉着身子隐隐作痛,可是具体疼在哪儿他已然不知,脑中昏昏沉沉,快要失去意识,犹在干呕不止。耳边响起北斋的声音“你永远也忘不了我。你永远也逃不开我。”当北斋在他的体内爆发,他已是昏了过去。 这一天夜里,不单孙瓴没有回来,魏明夕也没有回来。整庐里只有小雪和镜清,相对无言。 “孙瓴此人,绝对是心腹大患,万不可留。”第二天开会时,北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他既然开口,自然是铁板钉钉的事,没得挽回了。没人敢接话,大家都默认了他的命令和孙瓴的命运,只剩低沉的嗓音在四壁回荡。 魏明夕摇摇欲坠。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这样哀求,竟是这样的结果。这就是与虎谋皮的下场。 第二十三章 相帮 可是没想到孙瓴竟然还是出来了,魏明夕听到这个消息时之觉得不可置信。 “是真的,我早上带吴婶外出买菜。吴婶才离开一会儿,就有个男人凑到我身边来,让我把这个口信带给你。”小雪对着丈夫说,刻意的提醒自己忽略他身上消毒水的味道。 “孙瓴真在那儿?镜清,镜清,快,你快跟我走一趟,去见你孙大哥。” 镜清茫然的看着魏明夕动嘴,待几秒后听清他说的内容时,立马提起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行李袋。眼巴巴的瞧着魏明夕。 后来魏明夕几番打听,才知道竟然是奥田中尉从中斡旋。这奥田军阶虽然不高,但却是个惹不得的狠角色,他掌控的“奥田机关”是一个秘密机构,做什么的无人知晓,且戒备森严,被称为“阎罗殿”,低级别的特务和日军将领都难以入内。若说沦陷区内还有人能与北斋抗衡,就唯独此人了。奥田为人阴森,不苟言谈,魏明夕也曾想与他打交道,却都是无功而返。也不知杨元春竟有通天的手眼,能说动此人。 现下哪有空计较这个,魏明夕赶去大庙山巷见孙瓴,看这人一身衣衫都变成了血衣。心中有些泛酸,昔日比肩作战,今日竟是这个下场,难免兔死狐悲。 旁边的镜清已然是低低的哭了出来。 孙瓴身体虽然虚弱,精神却不算差。“你们两莫这般愁眉苦脸,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定会看到光复的那一天。” “你才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好生歇息。需要什么,差人去找我。我不宜多来这里走动,你被奥田放了,北斋定然是不甘心的,他若知道你的落脚之处,你定会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明夕,你回吧。多谢。” “我也没做什么,你人还是杨老板捞出来的。” “明夕”孙瓴目如一泓秋水,眼神看不出一丝波澜,声音平淡,惨淡的笑了笑“你做的,我知道,若是没你,我活不到此刻。多谢” “孙瓴,你不必谢我。你知我为什么帮你。” “明夕之愿也是孙瓴之愿。” 镜清看着伤痕累累的孙瓴,也不知该从何下手为他收拾。小心翼翼的脱了他的破烂衣衫,绞了条热毛巾为他擦了擦身子。这细一看才觉着这鞭伤又宽又深,皮开肉绽,内里的血还隐隐的往外渗。 中途杨元春带着个西洋大夫来了一趟,为孙瓴打了针,包了伤口。 “小弟弟,这是我名下的一处屋子,平时没什么人来,这粮食药物都给你们备好了,没事少出入,以免遭人怀疑。” “我晓得了。杨老板,多谢你救了大哥。” “没什么谢不谢的,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说着抬起头看屋内一瓦灯泡,心有所想:雷昭,你可是欠我好大的人情,快些回来还吧。 这头的顾雷昭也是举步维艰,大军驻扎在城郊,下头的几支部队老是谈不拢。 一百师军长陈琪放言:“现在部队已乱,有许多辎重弹药都在闽城没有带出,要收复闽城需要整理一段时间,并且在闽城打仗,损失会很大。”顾雷昭气的火冒三丈。奈何陈琪手中有兵,就算是拉不动他打前锋,也决不能让他反水。 就这么过了两三个月,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安波汹涌,双方剑拔弩张。 魏明夕的日子很不好过,自打他为孙瓴求情之后,北斋就日日把他扣留在身边。魏明夕起先担心自己暴露了。可北斋却忘了此事一般,对他既没撤职也没羁押。只是日日困着他,夜夜变着方儿的折磨他。 孙瓴伤势刚有好转,又在外头奔波,他退去笔挺西装,体面华服,着短褂布裤,覆一件长衫,戴着斗笠,在街上穿行。 他刚与魏明夕的人接了头,魏明夕今日来打探到的情报尤为关键,需及时送出。他坐在茶摊点了一壶茶,四下光望,城门边上都有日军言行盘查,正寻思着如何出城,却见一人,旁边有空位不坐,和自己共用一桌,这一抬头,确是个熟面孔。 “你……你还好?”王夏莹方才见到孙瓴的身影就是一惊,又看他打扮,怕是自己眼花认错,现下见真是他,难免有些激动,却又压低嗓子不敢张扬。 孙瓴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方才放心。“王老板,你怎会在此。” “我,我被请去乡下唱戏,看着一人有些像你,就跟着来瞧瞧。” 孙瓴心中暗暗吃惊,自己这幅模样王夏莹还能识得?也真是好眼力,只是不知能否瞒过城门边的看守。 “那不知王老板找孙某所为何事?” “我……就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怎么这个打扮?” “……”孙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沉默以对。 王夏莹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看孙瓴表情凝重,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补了两句“你看我,什么都不懂还乱说话。孙先生定是有正经事要做。” “也没什么正事,就是想出城一趟。” 王夏莹看他不愿多说,自然知情识趣的不再问。“孙先生想要出城?这个小忙王某倒是帮得上。今儿个的演出,是台大戏,孙先生若不嫌弃,可充做班里的伙计,帮忙着运些行头。” “王老板为何愿意出手相助。” 王夏莹看了看孙瓴,朴素装扮无损英俊样貌“……孙先生的忙,王夏莹都愿帮。” 孙瓴听此言,到没有多想。先前听魏明夕说王夏莹也帮着求情,看样子确有此事。他哪里知道,王夏莹才替他说了几句话,就被北斋凌虐的几日下不了床。 “那孙某先多谢王老板了。” 孙瓴混在一群脚夫、伙计中,他这一身装扮倒是恰如其分。其余的角儿坐人力车,唯独王夏莹是乘着轿车。倒不是他爱逞威风,摆排场,而是县官老爷特地派车来接。这个面子怎么好拂? 这一路上畅通无阻,孙瓴这头叫了差,王夏莹这头唱的满堂彩。待回城时已是天黑,这盘查的就更加严格,以免革命党人混入城内。 “下车,下车。” 王夏莹和戏班主都下了车。孙瓴压低了斗笠。 “你们这一伙儿人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被县老爷请去唱戏的。”开口的是班主。 “哦?唱到这么迟?” “可不是吗,一日三送饭的场面,还加了场亮光戏。” “送饭?亮光?”日本仔哪里听得懂这种行话。 班主赶紧解释道:“送饭啊就是返场,亮光戏,就是夜里的压台戏” “哦,那后头这么多人,都得一个一个的问。要是有可疑人士混在你们中间,那是要杀头的。” 王夏莹拉着班主到一边“今儿个都这么迟了,大伙都累了,给他们写钱打点打点,早些回去休息才是。” 班主看台柱都这么说,也是认同,这是日本兵又厉喝道:“你们鬼头鬼脑的在说什么?” 王夏莹这才自暗处走到电灯下。日方翻译倒是个见过世面的,看到王夏莹,知道这是北斋的相好的,哪里敢怠慢“原来是王老板啊,怎么不早说。得罪得罪。”转身到两个日本宪兵耳边说了几句,那盘查的人上下打量王夏莹,笑容猥亵,王夏莹早已见怪不怪,反而妩媚地勾了勾嘴角。 待回到车上,王夏莹卸下笑容,从后窗看了挑着箱子的孙瓴一眼。 一九四五年三月,抗日战场发生急剧变化,中共闽南抗日纵队挺进永泰与闽城边界。日军措手不及,急于缩短战线,即从闽城及其外围各县逐步撤兵。四月,国民守军得知日军向上海、宁波一带集结兵力,第六十二混成旅团有撤退迹象。五月,第八十师师及海军陆战队一部与地方团队以主力向闽城外围日军阵地突袭,另以一部向闽江口右岸长乐日军攻击。 十七日国民守军组织全线总攻,日军付出重大伤亡后向城区撤退。第八十师乘胜攻击,十八日,闽城光复。※ 至二十二日相继克复长安和连县。北斋战死,亲卫兵为其敛容,随身遗物只有一把军刀和裂了道缝的金边眼镜。连同骨灰,一同送回日本。 日军残部2000余人经罗海、福海向浙江退去。 第二十四章 嬉闹 日寇退去,闽城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外出“走反”的纷纷返回。 魏氏夫妇却反其道而行,变卖祖产,前往马来西亚。终身未曾回来。有人说他们是怕被以汉奸罪论处,所以逃走了。孙瓴心中却明白。魏氏夫妇为了这光明的一日吃了多少苦。初时,还有信件往来,到后来,就彻底断了。 便衣队在日伪时期为所欲为,横行霸道,民愤极大。闽城光复后均被国民政府以汉奸罪予以枪决。 同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八年抗战到此结束。然而风云变色,草木含悲的时代却未就此终结。 二月回暖。 孙瓴早已搬回了乐群路上的公馆。这天夜里回家,才知午后来了不速之客。 “镜清,今天下午可有客人来?” “没有。” 孙瓴看镜清恹恹的。“你这是做什么表情。最难的日子都过去了。” “来,跟孙大哥说说到底什么事?”孙瓴看镜清不答,只好自己接话。“你家里不是来人了吗?” 镜清听他早就知道了,还来反问自己,骤然发作,倒不算凶狠,只是犹如炸毛的猫“孙无赖,你都知道了还来问你,不是成心看我出丑吗?” “自家人找上门来,怎么算是出丑?” “怎么不算,一开口就没有好事,说了些难听的话。” 孙瓴抱着镜清,他现在已经二十了,不能再像几年前那样坐在自己腿上了。算来镜清在自己这儿已经五六年过去了。孙瓴哄着他“说了什么难听的,让孙大哥也听一听。” “不说,想起来都生气。” “真不说啊?不说就算了。” 镜清本料想孙瓴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没想到竟然如此干脆的放过了这个话题。他也乐得自在。 两人在小屋内藏身了一阵,都是格外想念这张雕花高脚席梦思床垫的大床。洗过澡后都扑向它的怀抱。 镜清长舒一口气。“好久没这样舒坦过了。” “可不是。我也好久没有舒坦过了。”孙瓴这是话外有话,起身剥了镜清的浴衣。 “孙无赖,你又要干什么?”镜清抬头看他。 “当然是行夫妻之事啊。这段日子为夫忙,冷落你了。” “你,你继续冷落下去吧。我只想好好睡个觉。”镜清的头又落回了席梦思上。 孙瓴去舔他胸口的突儿,镜清倒没什么感觉,右眼悄悄睁了条逢偷看,看孙瓴正吊着眼看自己,这眼神黯然销魂。 镜清赶忙拿双手格开孙瓴的头。孙瓴倒还真的起开了,解了自己的浴袍,但看满身伤痕,皆结了痂,有的伤疤已在脱落,深深浅浅的一道道沟壑。触目惊心。 镜清用手肘支起小半个身子问“还疼不疼?” 孙瓴拿起他的手,摸上一道贯穿腰腹的伤疤,“你说呢?” “疼!一定疼死了。” “那你给我摸摸。” 镜清倒是真给他摸了摸。 “什么感觉啊现在。”镜清看着这血痂有脱落的迹象。 “痒。” “什么痒啊?” “当然是伤痒啦,不然还能是哪儿痒?”孙瓴咧嘴一笑,分明就是要把他往“哪儿痒”上带。 镜清没想到这人这样没臊,“疼死你才好。” “镜清不闹,再揉揉,说不定这疤掉的快。” “哪有这个理儿的?”镜清话虽这么说,说却还是听他吩咐的动作。 “往下些。对对,左边一些。” “再往下些” 顺着孙瓴的话,越摸就越往那团火热靠,现在手已覆在孙瓴的下腹部。镜清恍然明白过来。“孙无赖,你又诓我。” “哪儿是诓你啊,这不是让你帮我解燃眉之急吗?再说真是疼的厉害。这儿”说着拿胯去寻镜清的手。 “好镜清,咱们做一遭,许久没做了,孙大哥想的紧。” 镜清想了想,干脆的点了点头,两人都是熟门熟路,倒也不需要耍什么花枪。 这忙里就出错。两人走了不少时日,一时竟寻不到凡士林。孙瓴翻箱倒柜,闹出不小的动静。这脾气再好的男人,在这事上都是忍不得的。 “你小点声,大半夜的。” “可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真是找不着。” “找不着就算了。” “怎么能算,这一直憋着对身体可不好。” “你……”镜清拿他没辙。 “那就别用那东西了,直接来吧。” “那也不行,会伤着你。” “孙瓴,你怎么这么麻烦呀。你到底做不做,不做我可睡觉啦。” 孙瓴这才不为难床头柜。转过身来。含湿了自己的两指,伸入镜清的后穴,这地方荒废了些时日,又是干涩紧致。 孙瓴一手抚慰自己的阳物,一手为他扩张,只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 “镜清,帮帮忙。” “恩?” 孙瓴扭过镜清的手,将他带到自己身后,插入穴中,这小穴内含了孙瓴的两指和镜清的一指。已是慢慢张开。 镜清惊慌到,这怎么能行。“孙无赖,别闹了。” “怎么是闹?这不是快些吗?” 镜清作势要将手指抽出,孙瓴却恶意抠弄肠壁,这肠壁觉着酥痒,就把两人的手指给夹住了。镜清只觉得自己的手指竟被夹在自己的穴中,真是荒淫无比。 孙瓴轻吻镜清的后背,肩胛,一阵春风化雨,还伴着吹气似的耳语。镜清也觉着几分难耐了,又加了根手指往后穴里送。孙瓴察觉这个动作,将自己的手指抽出,又带着镜清的另一只手来到身后。也不用人教,身体就会自行的追逐快感,镜清的另一只手也探了两指进去,左右两手,四指,分别刺激着肠道的四周,前头没任何触碰,却也颤巍巍的半硬起来。 孙瓴看火候到了,抽出他的双手,把自己的火热送了进去。这一入内就觉得被温柔的包覆,湿、热、软、滑。激的他热血上涌,血脉喷张,带伤的地方更是痒得难耐,恨不得抓一抓,挠一挠,只是还留着一分理智告诉他不可如此。 于是就把这一分难耐化作动力,不断的贯穿身下之人,借此忘却伤口的痒。这一招确实颇有成效,他现下全副精力都集中在那一根屌上,哪里还能理会其他,就算你捅他两刀,说不定也要好一会儿才能觉察出来。 这两人迎来送往。一个喂一个吞。一会儿顽皮一会儿嬉戏。时而蛟龙出海,时而深入潜行。闹腾的好不高兴。直到两人都沾了一身汗。这澡又白洗了。 孙瓴自是有他一套“刑讯逼供”之法,这两人刚才一番折腾,镜清已是乏了。孙瓴还指尖还犹在他的腰间流连。 “孙冰山,别闹了,痒着呢。” “都说怕痒的人怕老公,这话还真不假。” “你又说浑话。” “好好好,不说浑话,那你跟我说说正经话罢。今天下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镜清遇到不想说的,向来都是不理会,此刻他又在修炼他的龟息大法。 孙瓴哪能让他这么容易得逞,一手拿捏着他的要害搓揉,一手在他的腰际挠痒痒。镜清被痒得左摇右摆,欲要滚来滚去,可是“把柄”还在人手中,放不开动作。这痒得他是又哭又笑。 “还不说啊娘子?” “哈哈,哈哈,你管谁叫娘子。”这笑不是真笑,是痒得实在忍不住。 “不就是你吗?我的好娘子。这嫁夫从夫,你在整庐住了不少日子,怎么小雪的一星半点都没学着?” 镜清赌气的看着他“那时一门心思都在担心你,哪有心情想这些旁门左道的。” 孙瓴也知是这样,只是听他口中说得,就更是高兴。双手不再为难他。半支起身子把他捞到自己怀中躺着。 这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镜清先开的口:“下午娘和镜全来了一趟,说他们刚回来,家中什么都没有,米价又烦了好几翻,让我拿些钱接济接济。” “嗯。”孙瓴也不催他,知道他此时正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我就给了他们,谁知他们竟然嫌少,说我在这儿享福做少爷,为难他们娘两喝西北风!真是好生可气。之前把我送人的是谁?把我丢在城里不顾死活的是谁?现下竟然还反过头来责备起我的不是了?再说,哪个是来做少爷的了?”镜清说着说着激动起来,太过激动以致气息不稳。 孙瓴心下也觉着过了些,哪有这般为人父母,为人兄弟的?这乱世逼得人本性暴露无遗,无限放大了贫苦,衍生出自私和无情。 “那你后来给了他们多少?” “给了一千元。” “倒是真的不多,改日再买些米面回去走一趟。这法币越来越不值钱。这一千元也就购买一尺阴丹士林布。” “孙大哥,我老是这般麻烦你。” “是啊,我还真是捡了个大麻烦回家。”孙瓴摆出个鬼脸。 镜清当然听的出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孙冰山,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哎呦,娘子真凶,不说了不说了。” 两人又笑闹成一片。 没过几日,孙瓴回了趟家里。顺路捎上镜清。陈家人看镜清回来,都无人搭理,看到他手中提着的米面,倒是露出了笑脸。 镜清没在家中久待,放下东西就出来了,陈母也没有留他用饭的意思,这一家三口的吃不饱,哪里有缝隙再多添双筷子? 镜清出了家门,就坐在二桥亭上,依水凭栏。他小时候就听这里的老人说,树会保护人。早年台风来的时候,大家伙都担心桥边的老榕会压垮屋子,没想到在最后关头,老榕逆着风转了方向,硬是没碰到屋子的分毫,街坊邻里皆言其有灵性。 他想着想着就想到了孙瓴,一个顶天立地,为自己挡风遮雨,给自己依靠的男人。 看时光匆匆,任桥下河水流。一晃他就从孩童长成了青年。 孙瓴看镜清盯着白马河出神,拾了颗榕树掉落的小果子丢他。镜清转过身来,看孙瓴正站在巷口看着自己笑。 “孙大哥,你可算来了。” “等久了?” “可不是吗?肚子都饿扁了。” “就晓得吃。” “那你别吃了。” “不成,被你一说我也饿了。” “那咱们去吃阿焕鸭面吧,就近。”镜清提议。 “什么就近啊,我看你嘴馋好久了吧。” “是是是,快走吧。”镜清推着孙瓴的后背,往那出名的摊子走去。 第二十五章 端倪 孙瓴见到了意气风发的顾雷昭,顾参谋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正得意。 “我说雷昭,我这头都忙得没边了,你这边倒是怪闲的,竟然有闲情逸致看书,让我看看是什么?”说着就去夺顾雷昭手中的薄册。 顾雷昭作势要躲。“你那头能有什么事儿啊?别整天跑到我这儿来叫苦。” “你说说看,六艺书店一群读书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上头非要我们把他关了,现下中央航空又要开分公司,居然也摊在我们头上,这压根就是工商联的事。一群人七推八推的,敢情这闽城只有我们一个办事部门了?” “这工商联现在是老柳主持,他这个人,一向信奉‘无事小神仙’,最怕俗务缠身,这不,大事小事能躲就躲。不过六艺的事,我倒是有些耳闻。” “你怎么也对这事敢兴趣起来?你不是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吗?”孙瓴反问。 “我呸,说正经的,现在日寇已除,蒋委员长将绞杀‘赤匪’视为首要任务。这不,拿六艺杀鸡儆猴呢。这往下头,还不知要有什么动作?闽城城还算太平,我听说闽北那边闹得才叫厉害,连‘根据地’都搞出来了,真是……” 孙瓴只觉得这天天战乱,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再怎么着福建也不是延安,估摸着闹腾不出天去。” “这事儿还真说不准。这些泥腿子最会打游击。你别看国民军等都是正规编制的部队,装备也好,这实际战斗力,说不准还真不比上‘小米加步枪’呢。” “顾参谋,你这可是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你可是刚刚才凯旋归来。” “孙处长,你就别取笑我了,日本败局早定,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光复闽城只是早晚的事儿。不过还真别说,我以前也看过一两本共党的书,还真有些意思。” “哦?怎么个有意思法?也让我瞧瞧吧。”孙瓴顺手拿过顾雷昭手中的书,一看,正是本《男女交合秘要新论》。 孙瓴一笑“顾参谋,你这可是长学问了,通古博今,学贯中西,连这等功夫都研究起来了。” “孙瓴,我看你是来找茬的吧。” “哪儿能啊,只是佩服顾兄这学问升华了。也别忘了指点小弟才好。” “行,咱俩什么交情,别说升华,升天都得带着你啊。” “别,受之有愧,你还是省省吧。” “谁让你闹我。” 孙瓴倒没再闹他,把书翻了两页,又递给了他。“哪敢呐,您自个儿慢慢研究吧。对了,有机会帮我给杨老板带声好,孙瓴备下薄酒,谢他救命之恩。” “知道了,快走吧,看着真碍眼。” 顾雷昭只觉着这个话题比上个还无趣,把孙瓴打发走了。 话说镜清这日却遇到一熟面孔。 “小弟弟,小弟弟” 草帽汉子连唤了好几声,镜清才回过头来,看他一跳毛巾搭在肩上,边上还放着两个箩筐,只觉得面生。 “大叔。你叫我呢。” “是啊。小弟弟,你可还记得我?” “……大叔,你是?” “也难为你不记得了,都多少年过去了。那年你在河里捞鱼,可是捞出个人来?” 他这么一说,镜清立马想了起来,捕鱼捕出大活人的机会可不多,哪能说忘就忘啊? “大叔,我记得你了。你这是在这做什么呢?”镜清看了看他筐中的梨。他倒不信这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才来报他的救命之恩,再说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认得自己,怎么还能找到这儿来? “小弟弟,实不相瞒,我这次从乡下来,一是报答你昔日的恩情,二是有事相求” 镜清听他这么说,皱了皱眉头,动作很细微,却还是被汉子眼尖的捕捉到了。 “小弟弟,我来之前去了趟你救我的地方,听林大夫说你早就不住在那儿了,这才寻了过来。你看我,乡下人不懂事。“ “大叔,你莫这么说,也别小弟弟小弟弟的叫了,我都多大了啊,这听着怪别捏的。叫‘镜清’就好了” “行,镜清”汉子拿毛巾抹了把脸,这大冷的天,也不知哪来这么多汗“大叔也就有话直说了。前些日子我的侄儿给警察局的人抓去了,这好些天都没动静,这不,他家里人都等急了,这才托我来问问情况。这林大夫说你在孙处长家里当差,这城里我人生地不熟的,也只能来求你了。” 镜清没听过此事,只能如实回答。“大叔,这事我从未听孙……恩,孙处长提起过,估摸着不是他管的事儿。” “镜清,这你就不懂了,官高一级压死人,哪怕不是他管,他说句话,那底下还不乖乖放人呐?” 镜清倒也没应下这事,只是这人是叙文叔那头让来的,估摸着叙文叔的意思也是帮这个忙,只是他也不好做主。只待晚上将此事告知孙瓴。 “哦,那汉子叫什么?”孙瓴看了看摆在门口的两筐梨。 “说是叫吴汝良。” “……” “他还说,要是事成的话,会‘答谢’你” “倒不是答谢不答谢的问题,是他要搭救的人有些棘手。” “孙大哥知道这人?” “你刚才一说名字我就知道了。正是组织这次农学院、协和大学等校学生游行、罢课的人。” “这人干嘛好好的生这事?” “这人倒是很有骨气,美军闹出一起强奸北京大学女学生的丑事。他是为了这个才组织学生抗议的。要说倒真是义举,只是现下重庆依持着美国政府,说是逮到反抗之人,严惩不贷。” “照这么说,这人做的不是好事吗?为何要抓他?” “是好事,可是却是不合时宜的事。” 镜清侧过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再说,这人和六艺似乎也关系匪浅……这事不太好办。” “那你到底帮还是不帮。”镜清疑惑。 “帮,叙文叔不会好端端的叫来一人上我这儿,再说吴姓汉子和你还有这渊源,帮。” 孙瓴连说两个“帮”,镜清就知此事有戏。还真如那汉子所言,警察厅看到孙处长亲自来要人,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没些时日,王先生就从警察局出来了,向孙瓴道了谢。就忙不迭的告辞。孙瓴回来告诉镜清,这人生的好风采,一副豁达清骨,勾起了镜清满腔的好奇心,奈何连影子都没见着。 这抗战虽然胜利,盼来的却不是好日子,这两三年间,蒋委员长的“反共内战”将战火延绵到四面八方。中共闽浙赣区党委孟起被捕,城工部部长庄征被杀。国民军队对东岭中共游击根据地进行多次围剿。 下半年,全省统一使用金圆券,物价飞涨,商业混乱,钱不值钱,当真是内忧外患。 两人守着这一方清净,却避不开外头乌烟瘴气。 孙瓴在外头忙的脚不着地,这日忙里偷闲,提早放工。叉着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书房那张安妮女王式样的大椅上。 镜清拿着今日的报纸进门,没察觉到里头还躺着个大活人。蹑手蹑脚的走近前去。“孙大哥,你回来啦。” 孙瓴怵然睁开眼,拍了两下双颊,强打起精神。 “是啊,看着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 “孙大哥,我看这报纸上说……”镜清把一卷报纸递给孙瓴,孙瓴看也不看的回答道:“还能说什么,不就是又剿灭了几个根据地。形势一片大好之类的话。” “这自己人打自己人,闹腾来闹腾去的,何时是个头啊?” “这是争天下的时候,成王败寇。不打个你死我活,定是不会罢休。” “那你看,谁会胜呢?” 这话孙瓴本是压在心底,不会对外人言,只是这镜清又岂是外人?坐正了身子。正声道:“国民军在内陆节节败退,虽还是南京政府掌权的天下,只是这共党来势太凶,又把握着基层。还真是不好说。” 顿了一顿,唤了声“茶”。 镜清伸手去拿身边的一只杯,这是从孙家老宅带来的瓷器,和这西式的屋子尤为不配。 孙瓴继续说到“只怕这改朝换代的日子,要不远了。” 镜清心里一哆嗦,手上却稳稳的将茶碗递了过去。 热气升腾,香烟缭绕。青瓷盖碗,浓浓淡淡。 “孙大哥,那你现在与‘他们’为敌,不怕他们当了皇帝后来找你秋后算账?” “在其位,谋其政。” 镜清默而不语,心中自是跟一面明镜似的。人如其名,果然所言非虚。 第二十六章 离别 长期动乱,人心思变。 这头国民政府对共党严密防范。行事狠辣,人人自危。三天两头就有人被带去“问话”。让人谈虎色变,真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一九四九年四月,闽城戒严司令部成立,陆军第一二一师师长沉向奎任司令,宣布闽城戒严。 “孙处长” “小季,你在这做什么。” 名唤小季的小男孩是顾雷昭身边的亲信。“顾参谋交代,闽城戒严了,要你协理一同取缔学生运动。” 孙瓴面色沉重,也多说什么。 这头,镜清去见了吴姓大汉。要说他怎能找到此人,若说是缘分,还不如说是心诚。一大早就回了坊巷,在林家周围徘徊,果不其然的逮着了一个蹲在路边卖梨的身影。 “吴大叔。” “镜清啊,回家走一遭?” “可不是吗,给我称几个。” “诶,好嘞” 汉子麻利的动作完,镜清接过纸包,却不曾离开。吴大叔一脸憨厚。 “吴大叔,你侄子怎么样了。” “哦,好着呢,老实在家呆着。” 这话镜清确是不信的,他这次前来,就是探探吴汝良的口风,这人既然出面营救学生运动的领袖,说不准会是个共党。现在城里头对共党镇压的越严,不正说明国民党的天下越发的飘摇吗?无论如何,都得为自己留下条后路才是好的。 “哦,那就好。秘密警察讯问时下的都是狠手,可让这位大哥好生保重。” 吴姓汉子左右看了几眼“小孩子家,可不能乱说话,这俗话说‘民不与官争’,也是我大侄子自己想不开,凑合个什么劲啊?” “我这人家里穷,念书少,大道理不懂得,但是听孙处长说过,这人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事。哪有什么错。” 吴汝良干笑两声,心中的算盘却在飞快的剥算着。镜清来这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就为了传达这一番话?若他所说属实,孙瓴此人是可以争取的! “孙大哥,现下好多人都外逃了,你也会走吗?” “……现在不会” “那以后呢?” “你想我走吗?” “我说不准。” “那就别说了。净瞎想” “要是国民政府倒台了,你怎么办?” 孙瓴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没有回答。 “孙大哥,俗话说的好‘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孙瓴看了镜清一眼,始终没有作答。 这天夜里,两人同枕而眠,却头一遭同床异梦。 孙瓴后来陆陆续续救出过几个革命党,这江山易主已是显而易见之事。再苦苦挣扎也是毫无意义。 国民政府南撤离,车站的站台上人山人海,火车车厢顶上也挤满了南京逃来避难的人。稀稀拉拉的军队,匆匆过市。蒋介石由台北松山机场飞抵义序机场,召开军事会议,布置闽城城防,下令“死守”这座千年古城。“台湾为头颅,福建是手足。”这块地是万万丢不得。 然守军早已无斗志可言,上头的官吏都争先恐后的前往台湾,留他们下来守城,不是存心要他们送死吗? “瓴儿,你跟娘走吧。这‘共匪’要是进程了,哪有你的活路啊?”说着孙夫人拿袖帕抹了把泪。 “娘,看你说的。也不见哪个新皇得了天下,把前朝官员全都赶尽杀绝的,你别瞎操心了。”离别在即,孙瓴耐着性子温和的安慰着孙夫人。 “你这个孩子,就是倔,我就是不放心啊。” “别担心,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跟过去。”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骗我。” 孙瓴笑了笑。 来日再见,正是送行时,孙瓴站在码头边上,孙夫人拽着他的手死活不放。边上是张秀云一家子和新姑爷郭世恒,虞家也是这批一同赴台的人。 “瓴儿,娘挂心你,你还是和我们一同走吧。” “娘,你别操心,这不蒋公下令守城吗?等交代了手头的事,我就过去。”孙瓴连哄带骗,孙夫人就是不肯撒手。 “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了娘可不许反悔。” 孙老爷看自家太太如此没有大户人家的形象,反倒像个小女儿般耍赖,头次没有出言苛责,毕竟是骨肉分离在即,他也非铁石心肠,拍了拍太太的肩头,劝孙瓴好生保重。 虞燕芊走进前来“孙大哥,你珍重,来日可定要来寻我们。” “好。” 汽笛催了好几次,一伙儿人才依依不舍的上船。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孙夫人这才松了儿子的手,嚎啕大哭的跑开了。虞燕芊赶忙上前扶着。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 船缓缓地驶离码头,直到孙瓴的挺拔身姿在甲板上已经看不真切。孙老爷才流下泪来。孙夫人伏在虞姑娘的肩上抽泣。“燕芊,你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能给我们孙家当媳妇……我的瓴儿啊……” 哪怕弥漫着感伤,虞燕芊还是红了脸,孙瓴那样的男人,确实是她的向往。只是到最后,他却不属于她。她最终还是做成了孙家的媳妇。嫁的是小儿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美满如意。天公素爱捉弄人,世间事,哪有事事让人得偿所愿? 不消几天,想过海都难,船票是一票难求。孙瓴周围的人是能走就都走,不能走的也想办法走。码头日日都有送别的戏码上演。 这日孙瓴在码头为前上司送行。看一众官员挤在人堆里,哪里还有半点富贵相?众生平等,这才体现了出来。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僚权贵,都疲于奔命。手里拎着一只行李箱,里头装的必然是毕生搜刮所得,这带的走的金银珠玉,带不走的房子地契。最后加加减减,挑挑拣拣,斟酌来来去去。一生都浓缩在了一只箱里。 正要打道回府,看两人撕扯在一块。这乱世什么遇不着?人杀人,人抢人,人打人,都是寻常事。自己不是玉皇大帝,管不着这边边角角。 却听有人高呼“孙处长,救我。” 孙瓴看过去,正是那撕扯中的一人。不是王夏莹王老板是谁?让身边的助理把纠缠他的人拉开。那人倒是个识相知深浅的主,看到这边有人帮忙,逃的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到了几步开外。 “王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孙处长相助。” “这是哪来的登徒子。”回头一看,那个阴笑的男人不正是在伪政府里极为吃香的黄振英黄大爷吗? 黄振英也不知结交了哪个人物,当初日寇溃败时,他本被定了个死刑,后来竟被改成无期。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居然给他浑水摸鱼的潜逃了。临了还不忘找王夏莹的麻烦,这个人勾结日本人,罪大恶极,孙瓴正想要上前擒住他,这人头攒动,还真叫他寸步难移。这人明明离自个儿不远,偏偏这三两步就是抓不着,让他生生的从自己眼前溜了。 “孙瓴,你定会不得好死,你等着吧。”黄振英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忘高声诅咒。王夏莹听到这话心中莫名生寒。 孙瓴逮不着黄振英,也就算了,就算逮着了又能怎样?现在还有人会去管这一茬吗?转头问王夏莹“王老板,你怎么在这?” “这不,本来是要登船的,谁知被那混账纠缠,还撕了我的船票,也不知这票现在有多难弄。”说着将手中碎成两瓣的纸随手丢在了地上。 “那王老板有什么打算?” “这走也走不了,只能另想办法,现下先回去好了,这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 孙瓴笑出了声。细细想来,他与王夏莹,倒真是有些缘分。“那我送王老板一程。” “却之不恭啦。” 国民党军队溃败退出城区。鼓楼、大根警察分局接受中共策反,将人员名单、政治态度、枪枝器材等项列册移交中共组织。 这已经是最后关头,上头为孙瓴送来了一张船票,孙瓴看了看身边睡午觉的镜清,和趴在他肚子上睡的一只新养的花猫。笑了笑,把船票装入信封中,唤了下人,让送到王老板那儿去。自己既然不要,那就给想要也要不得的人吧。 第二十七章 走与留 军队进入市区时,城内的大部分守敌已溃逃。治安官留守岗位,维护局面,等待解放军进城接管。 八月十七日凌晨五时,中国人民解放军二十八军由城北攻入境内,顺南街向南台搜索前进。境内警察照常维持交通秩序,鼓楼、大根两个区公所照常上班,等候军代表前来接管。※ 街面上一切如常,市民仍上街买菜,讨价还价。商铺也正常开门营业。这上头翻天覆地,和百姓自是无关的,管你们哪家得天下,我照过我的日子。 孙瓴每日赋闲在家,倒也没人来为难他,日子到算的上闲适。这日接到了一通电话就急急出门,镜清许久没见他这般火急火燎。还没来得及问话,人就没了影。 待孙瓴赶到义序机场,只看到一架小型客机正准备起飞。边上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青年。为首的一人神奇落寞焦急,带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顾盼生姿,正是顾雷昭。 “孙瓴,跟我走吧。” “雷昭,你怎么每次见着我都是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 “都什么时候了……”顾雷昭神情落寞。 身边一人看他神情沮丧,欲上前宽慰几句,被顾雷昭以眼神制止,孙瓴这才看清边上的不正是杨元春杨大老板吗? “孙瓴,这事确实是来的匆忙,但这是最后逃离大陆的机会了。国民政府已经没有半点生机了,现下连外国人都跟着一同撤离。你什么都别说,跟我走就对了。” “雷昭,上次我没跟你走,自有我的理由,这次也是一样。” “不一样,哪能一样。上次那叫忍辱负重,内外呼应,这次这叫什么?这一局我们输的血本无归,再不能翻盘了。孙瓴,你留下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他们说会善待留下的人。再者,我现在不再是高官名流,他们难不成还会为难一个平头百姓?” “孙瓴,你真是冥顽不灵,食古不化。这次说什么,你都得跟我走,绑我得把你给绑走。” 孙瓴反而笑了。许久没打理头发,刘海长了些,被飞机的引擎带起的风吹乱,就像个落寞的江湖隐士。既潇洒又无奈。 “雷昭,你的好意我都知道,你走吧。我留下。” “你到底留下做什么!”顾雷昭忍不住火起。他情绪低落,说话都没了底气,现下发个火,也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这里有我挂念的人。” 这一句话就把顾雷昭给堵了回去。他看了看在不远处踢着满地烟屁股的杨元春。叹了口气:“不能把他也带上?” “且不说他不会走,就算会,现下也来不及了。雷昭,你到了那边,也要好好保重。” “孙瓴……”顾雷昭有些哽咽,不单是为了相识了十年的孙瓴,更是为了这个他生活了二十来年的城市,以及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和信仰。 飞机还是起飞了。 顾雷昭看着窗外,如笼轻烟,如罩薄雾,白云为带,青山被甩在后头。连离别都这般匆忙。手攥成拳,眼噙着泪。 对面坐着的是普洛神父。“顾先生,孙先生为什么不走?” “谁愿意背井离乡啊?” 说着瞪了眼身边的杨元春。“要怪也只怪我们老底太黑,一个是‘军统特务’,一个是开娼馆卖烟土的。这不走必死无疑。” 普洛神父不解的一侧头,等着顾雷昭继续说,顾雷昭却哪有闲工夫给他细细讲解。倒回椅子里一心悲思。杨元春知道他心情不佳,自己也不去找他晦气。只是看着他疲惫闭目的侧脸。 浅浅的一弯海峡,从此咫尺天涯。 第二十八章 贪欢 “孙大哥,你怎么了?” 孙瓴归家时,天已全黑。镜清不明所以,这人火急火燎的出门,一回来又是这般落寞神情。 孙瓴一手握拳置于额上,躺着,没去搭理他。 镜清有些担心他。这一趟出去出什么变故了? 镜清靠近他,将他的手自额头上拿下,看他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嘴唇紧紧的闭拢着。镜清伏在他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呼吸,感受着胸膛的起伏。孙瓴一直没有开口,镜清看着他的反常。亲了亲他的嘴,线条精巧的嘴,看他没动,又亲了亲他的鼻子,挺直的鼻子,看他没动,又亲了亲他的眉眼,锋利的眉眼,这每一方,每一寸,都是满载着自己的流连。 孙瓴的心被某种情绪胀满,至交好友、各散东西。只觉有气无力。他的目光转向镜清,眼里流露出的柔情,和莫名的伤感,像在乞求什么。这一切加剧了镜清的紧张。他几乎情不自禁的又投回孙瓴的胸膛,疯狂的亲吻他的嘴唇,这是我的。 镜清顺着孙瓴的身子向下,伸手解了他的皮带。隔着内裤亲吻里头的东西。上下抚摸着柱状。孙瓴微微扭动颈部,在枕头上找个舒适的角度靠着。内裤被浸湿了一小块,也不知是谁的体液作祟。 镜清鲜少主动,两人之间由孙瓴做主已形成了一个定式,现在镜清在孙瓴身上上下其手,还真不知要从何下手。只是把孙瓴的分身自裤中放了出来。张口含住了那根粗大的顶端。满口都是腥膻之味,舌尖扫过顶端的小孔,收拢口舌温柔的吮吸,一手托鼓胀着囊袋,一手揉弄。眼观手,手观心。 他口齿伶俐可嘴上功夫丝毫没有长进,但看他卖力的神情,听清晰的吮声,就能让孙瓴动情。孙瓴屈膝顶他一下,镜清察觉这人终于有了点反应,抬起头看他。 “孙大哥,你肯理我了。” “本来也没说不理你。” “不理我干吗一回来就躲进屋子不说话。”镜清一手还握着孙瓴阳物,上头的液体沾湿了他的手,他无意识的上下套弄。 孙瓴吸了口气,用手肘架起上半身。“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心情不好。” “不关我的事是什么事?” “……”孙瓴现在哪有心情跟他慢慢解释这些,他本事是情绪低谷,可看眼下这不伦不类的情形。真是叫人好气好笑。 “那你说说,什么关我的事?”镜清不依不饶。 “小白眼狼,小祖宗,先管好你眼前的事吧!”孙瓴意有所指。镜清自然是听得懂的,却揣着明白装糊涂。 孙瓴将头凑近镜清脸颊,双唇微张,形成一个索吻的姿态。镜清侧头要去回应,孙瓴却又撇开了脸。 “这人真是好生可恶”镜清心里暗自骂了一声。一个转身,把孙瓴按回了床上,伸出舌去舔他的唇,孙瓴这回也大大方方的回应了他。两条红舌在相互纠缠博弈,交战间水声淫靡。 “脱衣服。”孙瓴的命令简短有力。 镜清伸手去解孙瓴的衬衫扣子,孙瓴却隔开他的手“不是我的。” 镜清白了他一眼,也不废话,脱去自己的衣物。 孙瓴分开他的腿,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用冰凉的手抚摸着镜清的身子,镜清被冻的一个激灵。 “冷?” 镜清点点头。 孙瓴一把掐住他挺立的乳尖。镜清正缩着脖子要躲开,却被孙瓴死死的压住腰部不得动弹。眼瞅镜清挺立的肉茎,打笑道:“怪不得今天这么乖,叫你脱衣服也没二话。原来是想我想的紧。” “刚才你还半死不活的,现在来精神了是吧?来精神了给我下楼吃饭!” 孙瓴看他炸毛,也不过分调戏。一双手却为非作歹。顺着乳头摸到腰侧,在胯骨处轻轻摩挲。拇指在肚脐眼打着转。食指顺着直线来到挺立处。右手绕到身后,在后穴抽插,按压,时不时的挑逗敏感点。镜清觉得自己慢慢变热,连吐出的气都是热的,前面的肉茎已经细密的刺激下开始滴出粘稠的液体,镜清看了一眼衣着体面,游刃有余的孙瓴。只觉得自己又往他的圈套里跳了。一个不甘心。解开孙瓴衬衣的头两个扣子,负气的去咬他的颈肉,又觉着不解气,张开双臂环保孙瓴,蹭着他的脸颊,咬住他的耳垂。 孙瓴喘气声渐粗。将唇凑到镜清的耳边“吃饭不急,先吃你。” 他心中用涌动着强烈的激情。顾不上什么风度仪态教养,抽出在内壁摸索的手指,扶着自己的阴茎,对准微张的穴口送了进去。 这感觉太过鲜明,无论多少次,镜清都觉得深刻的难以忍耐。这哪是贯穿进自己体内?分明就是扎到自己心里去了。 怒胀的龟头一下下的顶死在他的敏感上,四肢百骸都酥麻难耐,简直要化成一滩水。孙瓴看他撑不住,就让他躺着,两人就依着最原始的姿态,面对面的看着对方,行周公之礼。镜清脑中已是一片混沌,后头是爽利了。前头还没任何慰藉呢。他伸手要去摸,孙瓴却不允。镜清别开头。熬了一阵,实在是忍不住,变着方的想偷偷自慰。把自家的事物贴着孙瓴的腹肌磨蹭。弄的孙瓴的小腹都湿了。孙瓴哪会不知。 “你既然不听话,可不能怪我下狠手。”说着就拿“狠手”握着镜清的前头,还拿一指堵着出口。 镜清死心的将头埋被子里。知道这一遭不好过了。 孙瓴的抽动是越来越急。卵囊撞击着大腿根发出“啪啪”的声响,忽的松了手上的束缚,镜清好不容易能痛痛快快的射了出来。孙瓴“大发善心”的让他一次痛快个够。一手套弄着他还在吐精的茎身,后头还在律动抽插。镜清被这举动弄得大张着眼失神,眼角都给逼出了泪来。 白色的凡士林随着两人的动作被挤压出穴口,孙瓴顺手一摸。将它带到了镜清的股瓣上,侧过他的身子,将他的一条腿挂于自己肩上,有条有理的又动作起来。 镜清的腿根已经细细的痉挛,一手撑着孙瓴的胸膛往外推,后头的口却不停的将他的孽根往里吞。这一幅欲拒还迎,看的孙瓴心驰神荡、被细密的包裹,被温柔的抚慰。孙瓴埋在他体内的阳物跳动了一下,把火热交代在了里头。 看镜清累的已是眯了眼。扯过被子给他盖着,整了整衣衫下楼,处理残羹剩菜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走下去。 孙瓴本打算虚耗人生,白白等老。可他不去找事,事却找上门来。 来人正是当日的请他卖人情的汉子吴汝良,现下解放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吴书记。 孙瓴一早就知道此人不简单,没想到根系却如此深厚。看样子他那日顺手捞出来的几人,也不是泛泛之辈。 “孙先生,许久不见。” “吴书记,你好。”孙瓴伸手与他一握,迎了他上座。 “孙先生这些日子都在忙些什么呢。” “也没什么,读些诗书,与花草为伴,提前养老了。” “哈哈哈,孙先生说笑,孙先生大好的人才。这来日还是有机会报效国家的。” 孙瓴看老吴饶了半天的圈子也没个正题,一心想要和自己打太极,单刀直入的问道:“吴书记此次前来,有何赐教啊?” 老吴人胖汗多,头上已见汗珠,啜了口茶“是这样的,上头下了个‘双十指示’,说是要严惩‘反革命’分子。我当然知道孙先生不是,只是现在这风口浪尖,孙先生还是少在外头走动的好,以免招人口舌。” 孙瓴早就料到会有这一日,只是没想到尽来的这样快。“孙某现在无官无职。说孙某‘反革命’真是空穴来风。” “是是是,王委员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记挂着孙先生上次出手相救的恩情。老说要上门答谢,这不是新官上任,到处都忙,半步都挪不开吗。” “这倒不必,孙某只想过几天清净日子。” “孙先生,恕我直言,这投诚的人也不少,也有被俘后释放的。他们大多都到解放军军官教育团学习过,改造过了。我看孙先生是不是也……表个态啊?” “……这事我是知道的,容我考虑考虑吧。” “孙先生好好考虑。这接受学习也不是什么难事,出来更能适应新中国嘛” 孙瓴顺了顺大黄花猫大珠的毛,要他去穷乡僻壤接受“赤化”教育,心中一百个不情愿。现在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连老柳那几个资历老的都去了。他也是早晚的事儿。虽说是吃些苦受点累,但也不算是存心刁难。比起那些直接被贴上“反革命”标签拉出城处决的,不知好上多少了。 镜清送老吴到了门口,老吴收起了对孙瓴的一番客套。言语诚恳的对他说:“镜清,你多大了。” “过完年就二十五了” “你不能老在孙先生这边呆着做帮工啊。现在是新社会了,你要有点进步思想才行。要独立,要自强,要奋进。” “……”就是呆在孙大哥身边又有何不可呢?寻了个借口拖延:“吴叔,你说我也不懂这些。我没念过什么书,也没什么本事。” “谁的本事是天生就有的?不都是学出来的?”老吴像训自家子侄一样沉着脸训斥,镜清这孩子毕竟救过他的命,不是外人。“镜清,我老实和你说吧,你还是离孙先生远着些好,这镇反运动可不是闹着玩的,明天会发展成什么样,牵连进什么人,谁都说不准,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好自为之吧。” 老吴抬了抬帽檐,大步流星的走了。留下镜清一人发呆。 “怎么去了这么久。”孙瓴把大珠放在地上。 “没什么,吴书记拉着话了几句家常。” 镜清顺手捞起爬到脚边的花猫。“孙大哥,那你要去乡下接受那个什么什么学习吗?” “这事还指不准,再看看吧。” “哦。” “不过这是赶早不赶晚,回头我再打听打听什么情况。” 看镜清搂着大珠做暖炉,轻笑了一声“愣小子,回屋去吧。” 过了些日子,镜清回家去了一趟。这苦日子还没缓过来,带着钱粮,自然到哪儿都是受欢迎的人。他也没说些什么,大老远的路程,就为了坐一坐,看一看,便离开了。 晚上归了家,只觉得这才有“回家”之感。那间屋子,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宅子,唯有这,才是他和孙瓴的容身之所。 “孙大哥,我想出去工作。”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 “都新时代了,我要做个有用处的人。” “谁说你没用处了。” “我有手有脚的,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还不算是没用处?” “胡说什么呢。你呆在我这,就是起了天大的用处。” “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用处啊,我自个儿都没觉着。整天不是吃就是睡,这不和饭桶没个区别吗?” “哪有你这么细的饭桶,估计还盛不了几斤米。” “你……你……也不知你是安慰我还是气我。”这两人总有把话越扯越远的本事。这说到哪跟哪了? “孙大哥,我可是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孙瓴从书桌后起身。“你可是呆久了憋闷的慌?” “不是的。和你一块儿,怎么会闷呢。只是现在是工人农民的天下,大家都要劳动建设,我也想加入。” 孙瓴想了想,这几年他跟在自己身边,和城内的朋友也少了走动,如今外头万众如潮、遍地汹涌,他自然也想加入这氛围之中。自己却是有私心想把人独留在自己身边,却又不想让他当笼中鸟,独自悲鸣。还是应了下来。 镜清得他应允,高兴的丢了书。“现在我也能做个有益于社会的人了。” “早就说你有大用处了。” “早打哪有用处?” 孙瓴来到他边上,镜清本就靠着书柜坐在地上,一下子就给孙瓴按倒在地。看他促狭的笑,就知道他心里又在打坏主意。 “孙……” 孙瓴还不待他开口,就以唇封了他得嘴。现下正旖旎,才不能让他说出什么扫兴致的话。孙瓴屈膝顶在镜清双腿间,轻车熟路的解了两人的衣衫,镜清躺在地上,这衣服三五下还不好剥下来,索性就敞着,也不碍事。一只手往下探去,却无视那根物什,直接去后穴查探,那处地方欲拒还迎。一下就把孙瓴剩余的一点理智都给一扫而空了。 孙瓴强压着心火用手指做着扩张,待到差不多火候,才送了进去。这两人早在先前的动作中情动不已,现下得偿所愿。两人都呼吸一窒。镜清被彻底的扩张到极至,密处被填的满满当当,微微的缩了缩脖子,小小的一个动作能让人兴奋的发狂。 随着肉刃的动作,两人的气息越来越狂乱炙热,交织在了一起。孙瓴的律动温柔中又带着狂野,这可不是高床暖枕,而是硬木地板。镜清只觉得咯的慌。“孙瓴,慢些慢些,咯的我背疼。” 也不知何时起,两人床第之时,镜清对孙瓴就直呼本名,像一个暗号,像一个开关,让孙瓴将不为人知的一切,都展现在他得面前。 孙瓴架着镜清的肋下,将他扶到自己身上,成跨骑之姿。“你在上头,就咯不着了吧。” 镜清发出一阵细碎呻吟,确实是咯不着了,可是肠道里那根东西才更加难熬,磨的人疼也不是,痒也不是。镜清咬着下唇,向后仰着身子,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和直立的阴茎正对着孙瓴。 孙瓴这头也不动作。存心折磨他。镜清哪能不明白他这点心思。这会儿功夫,也没空跟他去计较,就着这个姿势,上下起伏,也不用他进攻,自个儿用谷道吞吐那孽根。 “这可不是有大用处?”孙瓴拿着先前的话打趣道。 这姿势累人,镜清早就消耗了不少的力气。现下又听他这么说,当下就火冒三丈:“你!你存心要气死我。” “哪舍得啊。”孙瓴一手托着镜清的后腰,把人往前一带,阳物直撞在肠壁内的敏感地方,镜清的阴茎微微的抖着。 这一同发抖的,还有嗓音:“我看气死了才好,气死了就没有陈镜清了,看你还在谁面前耍无赖。” 孙瓴咧嘴一笑,“好个没心肝的人,时不时的想丢下我。” “谁让你满嘴跑火车。” “这般不经逗,也就是我皮糙肉厚,活该被压在下头当垫子。”说着在镜清臀上一拍“那你在上头可得出些力。” 镜清重重往下一坐,夹紧了双腿,连带臀尖的肉都绷紧了,穴道紧紧含着孙瓴的阳物,存心让他难堪。“这般出力够不够啊?” 孙瓴喉际发出一声咕哝。肠道内的媚肉一层一层的套着他。他眯起眼来,眼中有三分不悦,七分兽性。下身狠狠往上一顶,镜清这头就前功尽弃,功亏一篑了。夹着的双腿松了开,整个人无力的瘫软下来,唯独结合处,还胶着在一块儿。 经他刚才这么自掘坟墓,孙瓴也不再客气了。大大方方的享用这具肉体。镜清早已肌肉发酸,头皮发麻。无力抗拒。 孙瓴认真看着手中捏着的东西,成年男子的阴茎,这算是正常的尺寸样子,却因为是这个人的,总觉得说不出的玲珑可爱,就跟几年前一样无差,爱屋及乌。前端的小口已经一张一合,吐出些滑亮的液体。 孙瓴拿指尖拨开顶上的黏液,几乎没有被碰到的那根东西,就这么突如其来的射出白稠的汁液。孙瓴本在端详此物,一个不察,被射出的汁液波及,沾在了脸上。 先是一愣,随即吻上了镜清还在微张喘息的唇,也不去擦拭。放任不管,也不去过分苛求,静静感受高潮后收缩不断的甬道的包裹。灵与肉。酣畅淋漓。 待出精时。孙瓴拉低镜清的头,和他耳病厮磨了一番,才算完。 第二十九章 甜言 镜清的工作,是老吴介绍的,到农干校负责通讯,就在跑马场边上,离家近不说,待遇也是不错,许多人求都求不着的好工作就这么落到他的头上了。 话说这日放工,他倒是遇着个熟面孔。那人生的端正,倒叫人过目不忘,正是那日在戏班里头碰到的那人——死死的盯着孙瓴不放的那个。他瞧那人,穿着白衬衫,拎着公文包,气度娴雅的走在一人身旁。 镜清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末了才想起自己手里提着的菜。急忙忙的往家里赶。 “孙冰山,我告诉你,农干校里头可好玩了,先两天小沉还教我开汽车呢。”看镜清眉飞色舞,神情雀跃。 “哦。还开上汽车了。那倒是不错。” “那是,好大的一个家伙,比原来街上的小汽车可大多了,比日本鬼子的车也大。” “那是货车。” “管他是什么呢,要不是小沉手把手的教,我可真不敢碰那玩意儿。” “手把手的教?”孙瓴扯过镜清的手,没规没矩揩了几下油“是不是这样?” “孙冰山,正吃饭呢,你可别耍无赖啊。毛主席说过,一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孙瓴听他满口都是红色政权,摇了摇头。“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耍什么流氓呢。” “你!你就是耍流氓。” “那我还真的流氓给你看才成,饭后再收拾你。” 镜清本要提起“那人”的事,可是被孙瓴一“收拾”,哪还记得这一出?到日后想起来,他却又不愿说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就不喜那人盯着孙瓴瞧的眼神。 后些日子,镜清就宣誓入党了,他家里是苦出身,又没正经的念过书。组织上给了照顾,他很快的投身到社会主义的大熔炉中去了。孙瓴没赞成也没反对,信仰是个人的自由,他无权干涉。看镜清一心高兴,他也觉得满足。 这日镜清领了头个月的薪水,买了新鲜的蚌回来,做鸡汤汆海蚌。孙瓴看镜清张罗了好丰盛的一桌饭菜。 “这是干什么呢,过年啊。不是才过去三两个月?” “快去洗手吃饭。” “行行行,娘子莫催。” 听惯了这没正经的话,镜清不再理他,自顾自摆好碗筷。 孙瓴入座一巡“娘子,这饭菜是什么名头啊。” “谢师宴。” “你这谢师宴,可是迟来好多年。不成立。驳回。” “就知道你不信,老实告诉你吧,今天发薪水啦。这不,买些好吃的犒劳犒劳你。” “娘子好本事。可是为夫也没差过你家用啊,至于吗?” “喂喂喂,孙冰山,叫着越发顺口了是吧?” “好好,你又不差钱,至于这么高兴吗。” “这可是劳动所得,怎么一样。” “好好,让我尝尝味道,看看到底一不一样。” 镜清看孙瓴夹了筷荔枝肉,赶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果然是非同凡响。” “你就拱趴(方言吹牛的意思)吧。”听他恭维,镜清心中还是很受用的。 镜清去厨房将烧沸的鸡汤浇灌在新鲜起壳的海蚌上,急忙忙的三步并两的端上桌,这菜最考验火候,一刻都耽误不得,汤要熬的入骨出味,浇灌的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嫌老,少一分夹生。哪怕是在一流的酒楼,这都是道考验功夫的大菜。 孙瓴夹了蚌肉送入口中,鲜美多汁,浓淡适宜,不多不少正正好。镜清看他吃的忘我,喜形于色。 两人酒足饭饱,也懒得收拾那一桌杯盘,就先放着。孙瓴打趣道:“劳动人民最光荣,快去干活去。” “你这个地主老财。就会压榨我。” “压榨?看你这般生龙活虎,我是压榨的不够狠。” 镜清白了他一眼。 “我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中共党员了,怎么,毛主席没教导过你‘不要被糖衣炮弹打到’?” “我怎么‘糖衣炮弹’了我?” “你整的这么一桌,就是资产阶级的享受。” “孙冰山,没人教过你啊,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真叫人讨厌。” “是是是,我家镜清讨厌我,我可要伤心死了。” “伤心去吧,才不管你。” “真不管呐?” “不管。” “不管了?” “不管……” 两人说什么,说到后头都变得跟说情话一样。 第三十一章 界线 镜清这一走就是两年。 孙瓴这边也不遑多让,只比他早几步回到孙宅,抖了抖一身的土气,待到桂圆压枝低,镜清才到家。 两年不见,镜清没什么变化,孙瓴也是。两人面对面,却觉犹如千山万水。孙瓴动作轻缓的将人拥入怀中,心中才觉踏实。这一年多的日子里,镜清早就考虑清楚前程去路,他此次回来,是为了做个决断,他心意已决,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冻成冰,硬如铁,为何竟会被一个怀抱给轻易瓦解?他丢下手中的行李箱,静静在依偎中沉沦,再等等,再等等吧。 日子又回到了两年前,只是家里没有了帮佣,一切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两人诉说着两年来各自的经历,其实有什么好说的?日子都是枯燥无疑。一个除了修路就是农活,一个不是学习就是改造。回忆起来,都没有值得下口的地方,两人却缓缓地向对方倾诉,细水长流。 “孙大哥,这都是从台湾寄来的信?”镜清看着孙瓴书桌上一沓厚厚的纸页。 “是啊,我不在家期间,积了这么多封。” “也没个人帮忙递过去给你。孙老爷他们肯定急坏了。” “没大碍,刚回来时已经给他们回了信,报了平安。” “孙大哥,现下家里没有人帮手……”他本是想劝孙瓴再请个下人回来,哪怕……自己离开,他也不会无人照拂。 孙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不是正好过二人世界?”却是背着他的意。 镜清听他这么说,自己心中的那点想法怎么也诉诸不了口。孙瓴也隐隐觉得他吞吞吐吐,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如鲠在喉。 两人都竭力想把日子过得跟从前一般无二,可是在大环境中,你只是一粒微尘,一个泡沫,周围的洋人买办不见了,文人绅士少了,妓院酒肆关门了,人流往来的街道空了,南台显得格外寂寥。 树上的金蝉脱了壳。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既是故乡又是异地。 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 镜清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这话是知易行难,话到了嘴边,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不就是一句“我要走”吗?有什么难? 偏偏这么一句话,他就是说不出口。每次话到嘴边,又顾左右而言他了。 这日吴汝良又来到家中,后头还跟着几个警卫员,来势汹汹。 “孙同志,现在组织上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说话的是老吴边上的一人。 孙瓴看了吴汝良一眼,才对着那位同志回到:“有什么要问的?” “孙先生现在是否和亲眷有所联系?”吴汝良语气还算和善。 “……偶有书信往来。” “那烦请孙先生把书信都交出来吧。” “这是为何。” “孙瓴,吴书记让你交出来你就交出来。”后边一年轻气盛之人已显得不耐烦。 孙瓴已显不悦神色。 “不可如此。”吴汝良回头对后头的人说了一句。转过头对孙瓴说:“倒没什么大事,例行公事罢了,其他人家也是如此。还请孙先生配合工作。” 孙瓴又哪里会不明白,脱不开就是“台海关系”四字。“那烦请吴书记再次候着,我上去收拾一下。” “哦,我让人跟你一起去,要是有所遗漏以后也不好交代” 孙瓴点了点头,吴汝良边上一青年跟他快步上楼去。 平日里孙瓴总觉着家书难盼,一搜一整,还真不少,小半个箱子。一行人临走前还问了几句别的“不知孙先生和旧日同僚是否有走动?” “不知孙先生最近是否回过坊巷?” “不知孙先生最近有无去过‘新生活俱乐部’?” 孙瓴一一否认。 吴汝良带着人,和和气气的走了。孙瓴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想想哪几个问题,表面上是恭恭敬敬,一口一个“孙先生”,内里还真是波涛汹涌、暗藏杀机。 他虽已不在公门,但“新生活俱乐部”是什么地方他还是知道的。正是“中央军事学校毕业生调查处福建通讯处闽城通讯分处”,说白了,就是情报机构。 自解放以来,市委市政府设在这一片。这处机构是否被取缔改造他也不确切知道,今日竟被问到此事,就可知这里头的水定是不浅。 之后有人拿着“信件”上的问题不时来找他“请教”,这家里人对骨肉分离定是不满,字里行间多有抱怨。白纸黑字的写下来,不是招人话柄?好在孙瓴也应付得当,倒没出大事。 谁想这事还不算完。 吴书记来农干校视察。拉着陈同志给他讲解工作。镜清当然是高兴,领导接见,还是个熟人,多长面子啊。 一段工作汇报完毕,吴汝良夸奖了几句。说到:“你是负责通讯的,自然知道通讯工作的重要,不单你知道,大家都知道。” “是,我一定尽力完成工作。”镜清敬了个礼。 吴书记摆摆手,示意他放下,“镜清啊,你喊我一声‘吴叔’,我就跟你直说了吧。”话锋一转,“解放前,蒋介石曾亲临榕城布置防御,以台湾为中心的国民党特务机构纷纷采取‘应变’措施,他们四处安插特务,秘密布置联络网,真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镜清还没适应他话题的转变,只觉得这事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静等他的下文。 吴汝良继续往下说“前几天,我们刚破获了一个情报电台。他们这都是为配合国民党的‘反攻大陆’埋下的伏笔!” “吴叔你要说什么呀?我们这可不是反动电台啊。” “没说你是”吴汝良一撇嘴。“你想当也当不上啊。做情报工作,潜伏下来的都是国民党高级官员。” 他说到这,镜清就明白了大概,“国民党高级官员”,他们家不就有一个吗? “吴叔,孙大哥他不是,我天天和他在一块儿,我盯着他呢,他不是。” “你盯着他,你怎么盯啊,你睡着了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镜清当然不能说“知道”。 “我……我知道,孙大哥他不是。” “你个毛孩子知道什么?你现在每天都在工作,你知道他每日在家做什么吗?去哪里吗?见什么人吗?” “……不知道。” “这不就是了?他那些信里,太多不良言论,还有日伪时期大汉奸魏明夕的来信,这真是……不学好啊。” 镜清还来不及为自己想好说辞。吴汝良又发话了:“我早就警告过你要和他划清界限,你这毛孩子,怎么不听话呢。” 镜清无言以对。 “你在孙家这么多年,可曾见到孙瓴和什么人交往过密?” “没什么人,孙大哥他不喜走动。” “可曾有什么来客?” “也没有,孙大哥不喜外人到家中。” “镜清,你可想仔细了,这都是很重要的问题,是为了我们劳苦大众不再受国民党反动派的压迫,是为了保卫我们的国家。” “……”镜清思前想后。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好歹。“我真不知道,他的同事我只见过一个。” “哪一个?!”吴汝良的声音严肃了起来。 “叫小黄。” “黄什么?” “好像叫……叫黄目乾。” “你在哪见到的?他是做什么的?”吴汝良步步紧逼。 镜清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敢乱说“是有一年在街上遇到的,他在置办年货。” “你知道这人是做什么的吗?” “不知道,孙大哥没说。” 吴汝良沉思片刻,“这个情况我知道了。还有今天这些事千万不准对外人说,这可是机密案件。” 镜清郑重的点头答应。 第三十二章 捉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汝良不消几天就打探出这个“小黄”的家底身世来了。 黄目乾之前是国民政府行政办公厅的小科员,解放后回家继承了一尺半间的小铺子,小本买卖,他也不算是本分的生意人,短斤少两的事也有,怪只怪他与邻里处的不太好,这左右人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说他当官时官不大、架子不小,经常不拿正眼看平民百姓,还有台海关系。且这几日有生人在黄巷走动。这一下,小黄就逃不了了,被便衣带走问话。 家长里短的摩擦,竟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听说你家里这几天来过外人?”一个公安严厉讯问,另一个低头记着笔记。 “没有,都是客人,哪来的生人。”小黄赔着笑。 “别耍花招!群众都反映了。” “老总,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那是坑你呢。” 记笔记的那名公安放下了手中笔“你别不老实,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别拿国民党反动派的那副做派来肖想我们。我们不吃你这套。” “是是是。同……同志。真是客人。” “老实交代,七月初一你在哪?” “在家啊。” “还有什么人在?” “没人了。” “还不老实!”那名公安站了起来,双手撑在坐上,身子向前倾。“七月初一晚上,明明有个三十岁左右、手拎黑色提包的陌生人在你家叩门!” 这话不假,公安调查确实是好手段。那日那人确实是来过,只是小黄不敢承认,那人不是什么特务,而是倒卖私活的行家,专门卖些水货手表。 小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一脸谄媚的干笑。 两个公安看他态度不配合,也是火起。直接定了个“嫌疑犯”的罪名,移交上一级论处。 小黄被过去在局里被称作“黄泥鳅”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脑袋很快转过弯来,孰轻孰重他还是捡的清的。很快他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公安跟到家里,把那堆赃物给充公了,给他定了个“资本家”“经济犯”的罪名,关了几个月,倒也没缺胳膊少腿。 只是祸起何处他是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真真是场无妄之灾。 吴汝良和镜清提起此事,镜清被唬了一跳“不能吧,那个小黄看上去挺老实的,怎么会是反动分子?” “敌人都是狡猾的,越是老实的,说不定隐藏的越深。”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镜清一眼。 “这不是没查出来吗?” “只是这次没查出来,下次就保不准了。” 镜清对吴书记是又爱又怕,爱的是这人给了自己工作、地位。怕的是这人每次来见他,字里行间总有种直指孙瓴的意思。 吴汝良抽了口烟,吐出满嘴的白气“镜清啊,之前我和你说的你都记得吧。我为什么给你找份工作,是希望你能独立自强。可是这几年了……你叫我失望啊。” “吴叔,我有好好工作。”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罢了,我不说了,你对我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你好自为之吧。” 镜清闻着空气中余留的苦涩烟味,他早想到会有这一天,该来的始终是要来,任你怎么逃,也逃不过一个“命”字。 第三十三章 心死 具体也说不清是哪天夜里,只记得是个夏夜、后来在记忆里,依稀能听见蝉鸣。镜清提出要回自己原先的屋子去睡。 那间小客房,早两年即使镜清很少住,也由人收拾的干干净净,有的时候他与孙瓴闹脾气,耍花枪,还能时不时的回去睡上几天。这几年屋子闲着,也没佣人收拾,自然不能指望孙瓴去打扫,现下蒙尘已久,哪里还能住人? 孙瓴也不知镜清是发什么魔怔:“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回那屋子住。” “就是想了。” “……”孙瓴知道绝非是“想了”就随口说说这么简单,心中已有忧虑缠绕。还是稳着一颗心说:“那也好办,明天收拾收拾,你想住这也没什么难的,本来就是你的房间。” 镜清伸手旋开门,里头的家私上都蒙着白布,拉了灯绳灯却没亮,想是太久没人用,灯泡早就坏了。月光映照,一屋子白,冷清又空落。怪不吉利的。 也不用孙瓴催促他离开,镜清没有多逗留,径直回屋。 “孙大哥……” “嗯?” “那屋子……” “明天去收拾。” “不是,那屋子里盖的都是白布,真是怪。” “也没什么怪的,不都是这样吗?以前客厅,餐厅也都盖着呢,怎不见你说怪。” “白的明晃晃,真扎眼,看着怪不吉利的。” “明天就撤了,好不好?” “好。” 孙瓴看他犹自心神不宁,给他倒了杯白水。 “你怎么突然想回那屋住?又闹什么脾气,我可没招惹你啊。” “你是没招惹我,我自己招惹我自己了。不成吗?” 两人斗嘴置气惯了,孙瓴习惯了他的调侃话,却也听出了这人话中的有气无力。一手把人圈入怀中,另一手去摸镜清的额头。 “怎么了?是不是身子不适?” 镜清摘下孙瓴置于额上的手,“没有,好着呢。” “真的好着呢?” “……”镜清嘴上没有说话,眼里却有千言万语。 “你有话要说?” “……”镜清拿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 孙瓴看他喝的这样急,正要开口。 镜清却更快,抢在他前头说话“我要结婚。” “我想要过新生活。” “我要回家里住。” 镜清一鼓作气往下说,他怕现在不说,以后更没有勇气敢说。他不能停,他怕一停,他就会怀疑自己所说的,他会反悔。 孙瓴乍一听,没有反应,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待心脏跳动了两下,才觉着自己还活着,还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还活生生的感觉到自己的鼻息脉搏。肝胆俱裂。 “为什么?”孙瓴眼神疲惫,嘴角却带着淡淡弧形,不如不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可是那间屋子让你不顺心?我这就去把白布揭了,你想住那就住那。”“不是的,不是的孙大哥。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孙瓴流露出茫然的眼神。 “我是说……我要回家住,回二郎亭住。” 孙瓴皱着眉“你想搬回去?” “是的。” “那也好办,我们把这处产业卖了,回去寻个屋子,那本来也是我的乡里,回去住也没什么。” 镜清摇摇头“不是这样,不是我们回去,是我回去啊孙大哥。” “你回去做什么?我还在这里啊。”孙瓴要去拉镜清的手。 镜清退后一步,不让他碰。“孙大哥,我说了,我要结婚了。” 孙瓴置若罔闻,开门走到那间小客房内,镜清忙跟在后头。 “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不是说好了,明天一块儿收拾这间客房?”说着一把掀了盖着沙发的白布罩,一顺眼烟尘满天。其实早就不相关了,那一屋子白,正是个预兆,在为这几年的往事凭吊。在这里开始,在这里结束。 镜清被灰呛得咳嗽起来,上前拖着孙瓴的胳膊“孙大哥,孙大哥快住手。”镜清硬是把孙瓴拖回自己的屋内。寻着他刚才给自己的那杯水,正要递交给他。 “为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被粉尘迷了眼,孙瓴抬起的眼眸里隐隐有泪。 “为什么?”这本是他不该问的话,他却失了魂。再也顾不得“该不该”“对不对”。只知道“要不要”。他要问,他要知道因由! 原本说不出的话像开了个豁口一样,一股脑的全都吐露了出来,再也没有可以收回的余地了。镜清自问一句“为什么?” 自答到:“没问什么,我只是想要成家了。我们不能这样下去。” “为什么?”孙瓴的声音失神又镇定。 镜清不答。 “为什么不能?”孙瓴沉不住的问,已显狂态。 镜清没见过这样的孙瓴,他的孙瓴,一向是优雅,稳健,成熟,包容,各种各样的好,而不是眼前这个狂怒的伤心人。 他却不怕。 “因为我找到可以共度余生的人了,孙大哥,我感激你为我做过的一切。” “感激?”孙瓴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你感激我?十年来,你对我就只是感激?” 镜清不动声色。 孙瓴扳过他的肩强迫他看着自己“你说话啊,说话啊!” “是。” “是什么?” “是感激。” 这话是火上浇油,孙瓴怒不可遏。 我不会介意你的出身,你的过去,但你不能欺骗我,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爱你,你说你知道,你骗了我。你若真的知道,不会舍得这样伤我。我以为你也爱我,你骗了我,你说你只是感激我。我宁愿相信,你说的“感激”才是最大的谎言。 孙瓴有生头一次觉得自己控制不住一个叫“孙瓴”的人,他将镜清推到在床上,粗鲁而狂暴。镜清手上一松,杯子应声倒地,他强行压抑恐惧的眼神。 孙瓴解了两人的衣服,与其说是解,不如说是撕。布帛破裂的声音,孙瓴拉开裤子的拉链,没做丝毫准备,就把火热插进了窄穴。这后头两年未经人事早就干涩荒芜,又不曾受过这样的野蛮对待,发出撕裂般的剧痛。 镜清不自觉的挣扎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顺从着孙瓴的凌虐。 孙瓴却是故意的,故意不做润滑,故意不做扩张,疼吗?我就是要你疼!我就是要你记得! 镜清忍着疼,虽然吃痛,却一声不发。 孙瓴心中一把阴火烧着,自然也不会顾忌他的感受,分身完全没入,还不断的往内探索挖掘,就像要钻进他的心里去一样。一下一下的深入,坚定而决绝,就像要把恨意都顶进他的体内。镜清没有反抗,却极为冷淡。身子是火热的,心却是冰凉的。孙瓴也两年不曾与人交欢,很快就把滚烫的思念射在了镜清体内。 孙瓴定定的看着身下的人,心意已决的样子。苦笑了一下,这也许,是最后一次。 他还是不舍,抬起镜清的双腿,往股缝中吐了几口唾液,刚才那番作为,已有轻微的裂伤。镜清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也许是怒意上涌的缘故,孙瓴的阳物很快又勃发了起来,他一个挺身又送了进去。有了滋润,摩擦出了猥亵的声响。镜清只觉得内壁如火烧针扎,他从来都是被细细的呵护,爱护的,哪曾被伤过?现下痛,痒,麻,酥的感觉全都浮现出来,疯狂而充实,把他搅得五味杂陈,偏生还要装的面若冰霜,只恨不得把下身的玩意儿割下来算了,省的受这份罪。 肉体相撞的淫声在静悄悄的屋里响着。孙瓴恨不得把他捣碎,粗长的阴茎上头青筋勃动,一下一下的狠顶入内。镜清想要高亢呻吟,想要将腹腔内的激情,阴茎上的快意全都喊叫出来,可是又不能,这不是交欢,这是偿还,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不应该是欢愉的一方,他强行忍着快感,咬紧牙关,紧紧握着被毯。浑身战栗。 孙瓴放缓了节奏,两人的下身早已粘稠的一塌糊涂,交合的部位仿佛合二为一。先是激烈后是缠绵,这个身体他太过熟悉,很快就交代在一腔热肠里头。 孙瓴从镜清身子里头退了出来,带出了几缕浊白液体,镜清什么时候出的精他也没察觉,只看他仰面朝天喘着气。孙瓴将镜清翻过身来,两指在后穴里翻弄、碾压,镜清的腰塌了下去,人不自觉的向前挣扎。孙瓴俯身上去,紧紧的将人嵌入怀中,下身在他的股间蹭着,冰凉黏腻的液体,抵不过心底的凉意。 孙瓴将半勃起的性器又插入镜清的身体里,仿佛只有这样“亲密无间”,才能弥补两人间的隔阂。 “镜清。”孙瓴加速了冲撞,冲乱了镜清的气息。 “……”镜清皱着眉不应答,一下下受着。 看镜清仍是一言不发,孙瓴抽身起来。分开他的双腿,露出微红的臀瓣,伸手向他的后穴探去。一根手指,在穴口划动,经刚才的动作,穴口已是泛红充血。然后是两根手指,在谷道内微微弯起,挠弄,镜清默不作声,腿根还是在瑟瑟的发着抖。再是三根手指,合拢又分开,分三个方向撑着肠壁,镜清将头埋进双臂里头,腰轻摆着,逃避情欲的难耐。接着是四根手指,合成钻头的形状向内探,穴口收缩吞吐不止,奈何就是进不去,镜清喉间传来辨不明的发音,孙瓴还在自顾自的动作,一番浅浅的抽插,四指并行肆虐。拇指翻开穴口,悄悄的向内潜,镜清身子向上弓了弓,眼神涣散。 拇指的指节还未入内,就听“啊!”的一声嘶喊,镜清终于熬不住的大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痛苦与哭腔。 孙瓴顿时被惊醒,连忙抽出手来。他这是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啊? 正想像过往一样,抱着人缠绵几句,才看人咬着牙,愣是没有哭。 对,他们即将不再是爱侣。连安慰爱抚都显得多余。 孙瓴把分身买入镜清体内,经刚才那一遭,内里是湿热松软,一张一合,可爱异常,身体违背了心的意愿,追随者本能逐欢寻乐。 两人下体紧贴着,大腿根处传来的酥麻折磨着镜清,他一吸气,收紧了腹部,强忍着吐精的欲念,这一下子连带肠道都跟着咬紧了,紧紧纠缠着孙瓴的肉茎。孙瓴后头卖力的捅着,催的镜清再也忍不住,精液汩汩的流了出来,淌湿了本就不干净的床单。 除了肉体撞击之声和两人偶尔难以抑制的呻吟。便是一屋子寂静。 这一场无声之戏。直到穷尽了一时精气才散场。 心是死寂,只有身体在狂欢。 第三十四章 梦逝 这一觉睡得沉,也没人叫醒自己。 房内只有自己一人,孙瓴摸了摸身旁空着的位子,似乎还有余温。汲着拖鞋下了楼去,看镜清还在,心中正是一阵狂喜。 镜清看孙瓴下楼,走到楼梯边上,也不去看他,平静的说:“孙大哥,这几年多亏得你相助才能活命。多谢你了。” 孙瓴看他恭敬地和自己告别,只觉得还不如不辞而别,一走了之。 “现下是新时代了,我应该自立自强,这就走了。望孙大哥珍重。”镜清站的笔直,说的得体。 孙瓴一挥手,也没说话,转身上楼。 飞远的蝴蝶,和枯黄的树叶,无法再被挽回。 我让你走。 一地玻璃碎渣。 细想昨日,他又怎会不明白,镜清的顺从,只不过是他觉得亏欠,他觉得愧疚,他的偿还罢了。就连这点同情,都显得这么伤人。他宁愿他挣扎,他怒骂,他怨他。 转眼就是中秋,本该是人月两团圆,他却是三十而立,一场空欢喜。 镜清下了班去台江码头接人。他搬回二郎亭已经有些时日了。他现下赚工资,家里人都巴着他。再也不会给他脸色看。他在孙家的那些年,倒是没人去提。 他牵着自行车在岸边等着,看霞浦来的船靠了岸,才上前去接。来人正是福鼎的夏家小姑娘。 “陈队长。” “现在都不在支前队伍了,还叫什么队长。” “陈同志。”夏姑娘改了口。 镜清也应的顺,“唉,夏同志,你们这次来,有什么打算。” 旁边一个人插嘴了,正是与夏姑娘一同来的同乡兰花。“我们这次来闽城做工。” “哦,是什么单位的?” “是塑胶厂”夏姑娘回话里颇有几分自豪。 “哦。”镜清应了一声就没在说话了。 夏姑娘偷偷打量镜清,面容清秀、神情严肃。一颗心碰碰跳。兰花看见她的神色,故意把她往镜清边上挤。镜清转头看这边摸摸索索的动作,正巧对上了夏姑娘的眼神。两人对视一眼,又都别开了。 这年年底,夏姑娘和镜清成了婚。夏姑娘才从工厂宿舍搬到坊巷来没几天,两人双双又奔赴了支前队伍,远离闽城。 一年后,他们的儿子出生在永安。取名陈建安。 孙瓴单身隐居,深居简出。无亲无友,自然也就没有走亲访友。 来往的人,仅剩小黄和裴永元。 裴家当初没有赴台,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其中最不为人道的,就是家道中落、顶着大户人家的美名,实际上早已坐吃山空,家中亦要靠典当和孙夫人的接济以度日。 裴夫人一心想要裴永元进政府部门工作。裴永元却不知受了哪个的撺掇,推了大表哥给他找的好差事,跟着几个青年人在社会上穷混了几年。差点没把裴夫人气的背过去。 十年人事几翻新,裴永元现在倒是混的风生水起,当上了机械厂的工会主席。 “孙主任,你说说看,这个事情我何其无辜啊,竟然扯到我头上来了。”小黄爱用老称呼叫孙瓴。 “这件事你说了八百遍了。” “只要一想起来就生气!我那间偏屋一被充公,就被隔壁的刘家给占了。 孙瓴听了也不做声,拉开抽屉递了个信封给黄目乾。 “孙主任你这是……”小黄一接过手就知里头是圆是扁。 “拿去帮衬家里。” 黄目乾愣了半晌,收进兜里。 小黄还未出门,就见裴永元进门,两人打了个照面,互不言语。 裴永元坐在小黄刚才的位置上问道:“大表哥,这人又来做什么?” “没什么事,家中有些困难。” “来借钱的?” 孙瓴摇了摇头。 “大表哥,你和这个人走的远些,他成分不好。还老是嬉皮笑脸,贼眉鼠眼的。” “难道我的成分好吗。即是故交,能帮则帮吧。” 裴永元站起身子,走到孙瓴身侧“大表哥,你若有事找我,我定会帮你。我们一起进步!” 孙瓴看了裴永元一眼,没多说什么。只但愿不要有“求你帮我”的这一天。 又过了一阵,房产被公家没收,积下的祖产也被冻结。他自乐群路洋房搬出。好在他帮过的人有几个还念着旧情,政治斗争之火,暂时没有烧到他的身上。至于身外之物,他也不多计较。 夜里他在家中,听到外头传来的乐声,音调婉转,乐曲激昂。回忆往昔,诸君,酒宴,水榭戏台,弹琴唱曲,风流雅士,如今,只有他一人。不知远在海对岸的父母家眷,亲朋好友,现下如何? 这日在边上唱曲的,正是王夏莹所在的文工联,表演的是一出《保家卫国》,犒劳将士。一曲唱罢,掌声雷动。许利德是个懂戏的,对王夏莹青眼有佳。收了班后还拉着他谈戏,就是不放人。“许参议,这天晚了,我还得和同志们一同回去。” “王同志,不着急。我们这是在商讨工作。” “工作上的事应该跟韩局长商量,我哪懂这些啊。” “王同志谦虚了,我可是你的忠实戏迷啊。以前家里穷,进不起戏园子。我也不知道在门外偷偷听过多少回。”说着许立德靠近王夏莹,一手已搭到他的肩头“还听票友们说起不少你的私事呢”越说越把头凑到王夏莹耳边。 王夏莹被这股子热气吓得连忙躲开,常年练功造就他伶俐的身法。“许参议,真是晚了,我先走了。”王夏莹连妆都没洗干净就快步跑了。 这跑了大老远才敢停下歇口气。也不知他怎么这么招人惦记,真是恨! 他看着不远处一栋栋的公寓楼,闽城这么大,怎么没有自己的安身之处,走到哪都是孤孤单单一人,无依无靠的一人。回想起来,只有一人真心帮过他,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他的“护身符”,捧在手里看了一眼,拿手绢细细的包裹起来,又收回兜里。 他不知道,他惦记的人,正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怜君不知。 又是好些年,没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事,时光就这样一晃而过。 镜清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家的大胖小子去上班的地方玩儿,途径上杭,曾经的繁华如流水不再,公私合营,双杭的光辉岁月画上了句号,每次路过,格外荒凉,门户皆闭,落寞非常,面目已不复从前。只剩几个遗老,还念念不忘的搬着板凳坐在屋前张望。 镜清突然一个急刹车,小建安坐在前横杠上,牢牢的抓紧把手:“爸爸,怎么了?” 镜清没有答他,目光仍然追随着那个中山装的身影,影影绰绰的一个人站在街角。 孙瓴觉得背后有道目光直逼,回头一看,却是他!真是他! 两人没有相认,只是远远的对视着。 孙瓴目光闪亮如星,深邃如海,那个眼神镜清再熟悉不过。他曾日日相对,夜夜想念。现在却触不可及。小建安看了过去,问了声“爸爸,这是谁?” “没什么,爸爸看错了。”镜清缓缓吸了口气,慢慢骑车向前。 整风运动已经蔓延开来。 人人对坏分子是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引火烧身。 孙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荫里。那个小小的人儿,应该是他的儿子吧?他都有儿子了?他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孙瓴面容依旧俊美无恃,只是抵不过风霜,眼神掩不住的苍老,嘴角带着一抹细纹和自嘲的笑意,我以为我们是两情相悦,谁想却是我一厢情愿。罢,罢。时日亘长,旧梦无边。往后的山山水水,日暮朝夕,自己安静地走下去。 这一见,镜清心中却起波澜。告别之时,自己能平静以对,为何却重逢之时,自己却不敢面对? 孙瓴的手,轻抚平他的眉间“想什么呢,眉头皱的这么紧?” “我看见你不要我了。”镜清一夜之间又变回了二十岁那个顽皮青年。 “胡说,我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吗?”孙瓴穿着一袭中山装,戴着八角帽。正是自己早上见到的模样。 镜清伸手就夺了那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怎么没见你带过这个呀。” “新的。”孙瓴一脸宠溺的看着他。 “什么时候买的。” “前些日子,厂里发的。” “什么厂啊?我怎么不知道。”镜清一脸惊奇。 孙瓴把人拉到怀中“你啊,一回来就叽叽喳喳的。” 镜清正疑惑着呢,来不及发问,嘴就被孙瓴堵上了。 这感觉太过熟悉想念,他本能的放软了身子。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均已躺在地上。 “以前你老是穿西装,这么一穿,还真是挺好看的。”镜清伸手去解孙瓴的衣服。心中却想“可不是吗,这人天生是个衣架子,穿什么不好看呢?” 孙瓴微微一笑,制住他的双手,俯视着他。 镜清受制于人,手上不利索,嘴上也就放肆起来“你这是干嘛,快放开我。” “没干嘛,就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每天不都这个样子。” 孙瓴侧头一想“说的也是,可我怎么就觉着看不够呢。” “你又拿甜言蜜语哄我。” 孙瓴没再说话,眼神温柔。对视的久了,镜清没来由的心慌,小动作也多了起来。两人本就是面对面的搂着,肉贴肉的,镜清拿胯下去磨蹭孙瓴腿间。孙瓴倒是给他个干脆。替他解了扣,拉下拉链,取出那根阴茎来端详。 要说孙瓴也没把他给怎么着,可那根东西就在孙瓴的注视下慢慢的挺立起来。 “喂……”镜清喊了一声。 “嘘,别说话。”孙瓴一手在他的茎身上打转,一边轻声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镜清闻言正要闭嘴,突然又拔高了嗓音“噫”了一声。 原来孙瓴闷不吭声的一低头,把那根事物含入口中,含的也不深,只是这么突然一下子,倒真把镜清给惊吓的不轻。这一吓,茎身不但没软下去,反倒在孙瓴的嘴里彻底的硬了。 “孙……” “别说话”,孙瓴吐出镜清的茎身来,侧着头亲了亲了两颗卵蛋,舌尖顺着根部来到顶部,微微一停顿,把镜清的柱身吞入口中。 这次他含的深,镜清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热力的包覆,简直要化在孙瓴的口中。他不自觉的挺起腰往前送了送,能感觉到孙瓴喉际传来的悸动。他简直要疯了。强忍住想要不管不顾抽插的冲动,只能靠抓挠自己的身体来进行宣泄。 孙瓴叼住茎头,手在茎身上快速的套弄着,镜清摇头晃脑,漫无目的的乱瞄,空旷的客厅,雪白的墙壁,耳边还传来吮吸之声,脑子如沸水沸腾。 “孙瓴,不行了,我想出来了。”话音才刚落,只觉得茎头被狠狠的一吮,已有痛意,快感却更是汹涌。连同白浊液体,一同喷发。 一场春事过后,镜清看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细细咀嚼刚才的对话,“孙冰山,你为什么说我才回来啊?” 无人应声。 “孙冰山?”镜清侧过头去,身边哪里有人?只有自己一个。 “孙无赖!”镜清站起身子,四下张望。他赤裸着身子,连衣物都遍寻不到。 “孙瓴!!?” 镜清猛的睁开眼。窗外带来星光和夜风。他不在孙公馆,他不再是梦中的那个少年。 睡梦中他是热汗淋漓,醒来后则相反——一身冷汗。 夏姑娘被他的动静吵着了。翻了个身,又倒头睡下。镜清看了枕边人一眼,才知梦已逝。 第三十五章 且过 一晃两人分开已有十二年了。 一个轮回。 等来的,却不是各自的幸福明天。 一场政治风暴席卷全国。 红旗和标语在几天之内覆盖了所有的街道。工人们喜气洋洋的上工去,学校却早就不上课了,学生们每天主要工作就是批斗,出大字报,揭发老师们的罪行,让这些“臭老九”“地主坏分子”在伟大的劳动人民的面前低头。孙瓴在家管制,看着癫狂骚动的人群。明明还在此身,却觉灵魂出窍,早已远离这个繁华又熟稔的城市。 没人能独善其身。孙瓴的老底被人彻底的翻了出来。原先对他多有关照的几个干部自身都难保,自然也护不得他周全,在国民党政府工作,成为他无法抹灭的印记。 “孙瓴,我们要你交代反动历史。你是怎么帮着国民党迫害同志们的?”一个带着红袖章的青年人颐指气使。 “我没有迫害过任何人。” “咦,还不老实。给他戴高帽,快。”周围的人群拿来了帽顶尖尖的纸糊高帽,戴在孙瓴头上。 孙瓴看了看左右,和自己一样在台上的一群人,有自己见过的,有自己没见过的,有曾和自己同一战线的,也有曾和自己立场不同的人。现下都面向群众跪着,低着头,认罪,做检讨。 “你贼眉鼠目的看什么?”一个女音厉声呵斥。孙瓴乖乖的低下了头,他不是不想争,不是不想辩驳。而是无能为力,在时代的洪流面前,谁都是螳臂当车。他不再年轻,他不再意气风发,他做人有坚守,心中有骄傲,只是,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他们不会明白的。 这天的批斗结束,孙瓴站在空无一人的街上,经过战乱,他头一次感到流离失所,竟是在和平年代,真讽刺。他干笑两声,喉咙去干涩沙哑,音不成音,调不成调。 红卫兵还去走访了镜清。 “你跟孙瓴是什么关系?” “邻居。” “陈同志,你是党员,应该对党绝对忠诚。有人说你跟孙家的关系不简单,有这件事吗?” 镜清太阳穴突的一跳,立刻做出回应“没有,我只是在孙家帮佣而已。” 来人狐疑的打量着他“这么说,是孙家这户大地主欺压你这个劳动人民?” “……”镜清不想颠倒是非,干脆沉默以对。 来人催促到“快说啊,陈同志,难道是你自愿在资产阶级分子的家中工作的?这可是落后!退步的表现!” 镜清咬咬牙,“不是。” “不是什么?”来人气焰嚣张,步步紧逼。“我们可听说你和孙瓴关系亲密,难道你是也台海间谍?你也依附着官僚资本主义?” 这两个名头实在是吓人,边上的夏姑娘虽然没多少见识,也知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大罪名。看镜清还在发呆,推了推他“阿清,你发什么楞呢。人家问你话呢。好好回答。” 镜清看了看夏姑娘,她怀中的婴儿什么都不知道,却也被这群人的凶神恶煞吓得兀自哭个不停。 夏姑娘看镜清不顶事,出声对来人说:“同志,我们家阿清可是革命积极分子,以前还当过队长呢。” “这我们知道,一事归一事。”方头正脸的男人声若洪钟。 “再说,也保不准他跟反动派是不是有勾结。”边上的女人尤为尖刻。 “阿清!”夏姑娘催促了一声。 “我是为了还债才在孙家工作的。” 来人满意的笑了、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陈同志,感谢你的配合。我相信你不会违反组织纪律的,你是党的好同志。” 说着热情的和镜清握了握手。 大珠“喵”的叫了一声,从桌子上跳了下来,碧绿森森的眼睛盯着两人看。 镜清送来人出门,一席话面上谈的是宾主尽欢,双方都得偿所愿。镜清脱了干系,划清界限。来人则又有可以批臭孙瓴的好借口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坊巷间就更是没有秘密的。这日的事情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早在他却怕受牵连与孙瓴断绝往来时,坊巷中关于他们二人的闲言碎语就少了些,现在,原先那两句不干不净的玩笑话倒是消失殆尽无人再提,只是这人情薄凉的名声倒是坐实了。 林叙文先生后来见到镜清一回,什么也没说,只是见人总带三分笑的表情不见了。微微的摇了摇头,心中不满,溢于言表。 那会儿,一群拥有正式罪名的坏分子,就像演员一样,不用上班了,光是“赶场”,从这个体育场赶到那个电影院,再赶到工厂,再赶到学校,于团体中“巡回演出”,以示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 孙瓴头顶高帽,身上还挂着“国民党反动派”的牌子,背后还有一块上书“资产阶级坏分子”,被人推搪着前行。 “孙瓴,你向群众们交代,你潜伏在闽城有什么目的?” “我的家在这里。” “是不是蒋匪要密谋‘反攻大陆’?”来人语气咄咄逼人,完全不听人解释。 “我只是普通人,不知道。” “叛徒孙瓴,你这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人群一阵嘈杂,群情激奋,纷纷高喊“打倒牛鬼蛇神”“打倒反动派!”“打倒通敌叛国的孙瓴!” 喊声震天。 高音喇叭内放着激昂的歌曲,那个劲头,好像要把世间的一切抹去,仅剩音高缭乱充斥大街小巷。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 “打倒反革命。” 从脚底升起的一股寒意,冬天了。 这个城市没有春与秋。夏和冬直接变化交替,气温骤然冷下来,就跟这时局一样,造访的突然。 又是一天,这么过了。 孙瓴浑身酸痛,步履有些蹒跚,唯剩笔直的腰杆,正往住处走去,看夜色中的楼台下,悉悉索索的一个人,不住的往角落里缩。太黑,看不清面貌,孙瓴走近前了一些。他本是不爱管闲事的人,何况现在这个情况,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看那个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他竟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 “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被声音惊着,手在空中舞着,急忙的往阴暗的地方躲。 孙瓴又靠近了一些,看一个衣着破烂,蓬头垢面的人,也分不清男女,估摸着是个乞丐,孙瓴走到人边上,闻到一股扑鼻的恶臭,竟是一身屎尿! 孙瓴感到震惊。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无情残酷到这般惩罚羞辱人的地步。从兜里掏出了几角钱,正要放到乞丐的碗中,却遍寻不着他乞讨的家伙。 孙瓴无奈起来。将钱放在来人面前的地上,就起身走开。那人蜷成一团,没有反应。孙瓴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那人纹丝不动,低着眼,时不时的偷偷瞟两眼过来。 隔天夜里,孙瓴又路过此处,看那个乞丐还躺在昨日那处,也不顾天寒地冻。孙瓴莫名“感同身受”。他虽没凄惨至此,却心生怜悯。 这地方离他的住所已经不远了,他快步回家,拿了两个馒头来,这可是自己一天的口粮,他却没有犹豫的拿了出来。万贯家财如过眼云烟,区区五斗米,又怎会留恋。 乞丐看到递到面前的手,没有去接。 孙瓴将手往前移了一些,乞丐就往后退了一些。孙瓴拉过乞丐的手,将馒头稳稳的放在他手中。孙瓴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他饿狼般的眼神,也不知是饿了多久,现在才得以饱餐一顿,再也顾不得什么,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的碎屑沾在了头发上,更显狼狈。 孙瓴蹲在路边,很想抽一支烟。 乞丐发出哽咽声。 “老人家,有的吃就吃吧,哭什么。” 乞丐点了点头,眼泪下咽,又苦又咸。还是压不住发出了一点声响。孙瓴一早就先入为主的把人当做流浪的老妇人,听他发出的声响觉得有些耳熟。 “不可能,那人已经去了台湾了。” 一片乌云散去,孙瓴借着幽暗若无的月光打量,那个蜷缩的纤细的,污发满面的乞丐身影。 孙瓴“嚯”的站起身,蹲久了,又起的太急,双腿有些发麻。他来到乞丐跟前又蹲了下来,轻声问话:“你认识我吗?” 乞丐整个人一耸。往墙根处缩。 孙瓴见他这个反应,心往下沉。“你认识我。”这次语气坚定了。 “你是谁?” “你是谁?!” 无论孙瓴怎么问,乞丐就是不开口。 孙瓴将人从黑暗的角落里拉出来,用手拨开他杂乱如草的头发,看那污垢满面的脸。一双眼呆滞,唯独眼角上挑,还带着旧时的多情。那熟悉的声音,正是当年余音绕梁的——王夏莹。 两人四目相对,王夏莹全身簌簌发抖。 “王老板?” “我不是。”王夏莹声音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出声说话“我不是。” “王老板……”孙瓴有太多话想要问,他不相信眼前所见,风光一时无两的王夏莹,怎会落到这般田地?他又为什么没去台湾?他没有收到自己差人送去的船票吗?出什么变故了? “我不是,我不是”王夏莹挣扎起来,把自己团成一团。不听,不闻,不见。嘴中念叨“我不是,我不是,我谁都不是。”形如疯癫。 孙瓴睁大了双眼,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还没想明白,努力看,使命看,看看自己眼中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实。 “王………”孙瓴才说了一个字,王夏莹就作出要打他的姿势,眼闭着,头紧贴着墙,一只手却朝声音的方向挥掷。 孙瓴也不去制止他,他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但但凡是没瞎的人,都可以知道他有多少苦难加身。孙瓴坐在王夏莹边上,也不嫌他身上污秽恶臭。 待王夏莹平静下来。孙瓴幽幽的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 等了好久,孙瓴以为他等不到回答,却听一声“没有。” “你不回家?” “没有……没有家了。” 孙瓴侧目看他一眼,没有家的人,又岂止他一人。 “你现在何处容身?” “没有。什么也没有。” 两人之间被定格成无声电影的静默。孙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去我那吧。” 这一句话震惊了两个人。莫说王夏莹想不到孙瓴会在此时帮他,孙瓴也没想到自己为何会引火烧身。只是他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更坏的事发生。就这样得过且过吧。 王夏莹赖在地上不肯动,他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真跟着孙瓴会把他害死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和他的。 孙瓴有一把好力气,把他拽着拖了一段距离。 “你还认什么死理。你以为我还是‘孙先生’吗?你不是当初的你,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我了。不用你害我,说不准会是我连累你呢。”孙瓴一语道破。 王夏莹看他执拗,也就从了。一个蓝布工装后头跟着个装在破麻袋中的人。一同走向仓前山方向。 孙瓴的新家是户小小的一居室,和原先的公馆相比,这儿只有豆腐块大小,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算是处遮风避雨的好处所。 没有热水,也不便惊动众人,孙瓴提了两桶自来水进屋,王夏莹就着凉水擦洗身子。待他打理妥当站在孙瓴面前,依旧是那个衣盖华章,温文柔美的王夏莹。 “家里什么都没有,抄家抄光了,委屈你了” “不会,还要多谢孙先生收留。” “王老板不必客气。” “叫我夏莹吧。王是我学戏时师傅的姓,现在我已不再唱戏,自然不必再记着姓王的人的恩惠。” “好,夏莹。” “诶”夏莹眼睑泛红,多少年了,没有人叫过他的本名,多少年了,他头一次是他自己。 这之后,夏莹就和孙瓴同住在这小格子间里。 白天两人被分别批斗,夜里两人回到这个地方,分享人世间最后的一丝温暖。 第三十六章 轻贱 镜清这些年过的很好,新中国就是要让穷人翻身做主人。他深受国家的恩惠。家庭幸福美满,夏姑娘先后又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还有大珠,每天下班都在门口等着他,还真是老猫通人性。 他还骑着自行车去广州,参加工人阶级大串联。一颗红心随着疯狂的年代怦怦跳动,他很少想起孙瓴。他必须紧跟形势,去造反,去奋斗,怎么有心思缅怀? 什么都变了。 曲谱戏服舞衣都被烧毁,佛像上涂了泥灰,精刻的欧式柱头被水泥封了,孙公馆的雕花柱栏,进口皮沙发也给砸了。只留下个破烂的空壳子,拆分给三四户人家住。老城区里,孙家旧院,这处倒是没给拆了,虽破败,却透着大户人家的沉稳。文庙前的子母榕,被齐腰斩断,正是母不母,子不子,君不君,臣不臣,夫不夫,妻不妻的怪现象。 夏莹看到西禅寺被打砸,他不明白,为什么可以不畏鬼神祖先,不敬满天神佛。庙中依旧香烟缭绕,只是不是信众,而是火烧,黑烟熏得天灰,佛前一盏盏松油灯发出诡异的光亮。 孙瓴被批斗了一天回到家里,看夏莹准备好了饭菜。想起古诗云“理云鬓,着素装,为君洗手作羹汤”。这个场景以前也曾见过,却像是在上一世。 天热,夜里孙瓴搬了张竹床睡在阳台上。江面满是满天星光。 别说祸福共享,生死相许,只要有一人与自己心意相通,就不会那么孤单,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感情的网,无形无质,但若被套了进去,除了有宗教式的大彻大悟,否则只能在网中苦苦挣扎。※ 他和夏莹,正是这样互相扶持,至于他的过往,他的爱人,他深埋于心。 人生乱世,互相在一起只图个依靠。 本就是缺衣缩食,供应不足的时候,两人又都是坏出身,起先孙瓴还在工厂中工作,赚取微薄的工资,斗争如火如荼的时候,他就再没去工厂了,每天被人群押着游行。 家中一切开支,全靠夏莹支撑着,他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帮人缝缝补补,却也养不了一个家。 好在他还有个“下策”,夏莹苦笑了一番。 许利德从参议升为革委会主任也就这几年的事。提拔速度堪比“坐直升机”。他现在的身份,一般人哪里见得到,偏偏夏莹就见到了。 “许主任” “王同志,你坐你坐。” “许主任……”夏莹吞吞吐吐。 “王同志你大老远的跑来,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许利德坐在夏莹边上,一双眼来回逡巡着。 “许主任你也知道,现在我们戏班子这些,生活都不太容易。工作也不好找,你是不是……给通融通融……” “哦,文艺工作者当中,有些个坏分子,‘流氓思想’、‘游惰习气’都还没改过来。所以嘛,还得再改造改造。” 夏莹手心冒汗,摊了摊衣角,一边考虑说辞。 许利德看夏莹坐立难安,心里挠痒痒似的,又热又麻。快活难耐。 “王同志还有什么要说的?没事就快回去吧。” 夏莹哪能这样空手回去?这个家就指望他了,为了这个“家”,为了他,他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许主任以前说过喜欢看戏、不如我唱一出给你听吧。” “哦?”许利德露出两分惊讶神情,舔了舔上唇,摇头说道:“这样不好吧。” “就唱《保家卫国》吧”夏莹话音一落,便已开腔。 唱了一小段。许利德出声说:“王同志真是‘唱的比说的好听’啊,戏是好戏。只是……” “只是什么?”夏莹听掌握生杀大权之人开口,紧张的问道。 “只是这不是王同志的戏。” 夏莹有些懵。“……对,这,这不是我的戏,这是群众的戏。” “哈哈哈,王同志说的没错。这戏人人都唱得,你也不见得比别人唱得好。你说我凭什么不帮别人,就要帮你啊?” “这……还请许主任看在往日的交情上。” “哈哈哈,往日的交情?往日我和王同志能有什么交情啊?高攀不上!” 夏莹脸色煞白“许主任这话折煞我了。” “当初想和王同志谈点工作,王同志都要推三阻四的。这样很不好。” “是是是。”夏莹点着头“我也知道不好,这不来赔罪了吗?” “赔罪?不知王同志想怎么赔罪啊?” “这……”夏莹年轻时曾以色侍人,现在早已年华不再,也想不到这方面去“这……许主任有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哼,王同志,你说我能有什么用的着你的地方啊?” “是是,你看我除了表演也不会别的了。” 许利德拿起茶杯,吹了吹面上的茶叶末子,“嗍”的喝了口茶。“其实你也不是第一个来找我的啦,别的文艺工作者也来过,说是想换个收益好的厂子呆。我看你也想吧。” “是,许主任真是明白事理。” “这个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许利德一脸得意神色。“难不难,就看我一句话。” “许主任你是位高权重。你可得帮帮我。” “王同志啊,我不是不想帮你,只是一大堆别的同志还等着帮助呢,你这样插队,不好吧。小蔡你知道吧,那个唱《渔家花烛》的。” 蔡晓冬是团里的新人,学过青衣,早些年夏莹还带过她的戏,自然是知道的。夏莹点点头。 “小蔡也来找过我。她的处境也很艰难啊。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先照顾照顾她呢?再说,我和人家往日还是有些交情的” 这倒是不假,小蔡在团里是时就和当时的许参议交往过密,私底下夏莹倒也是听到过些风言风语,他还不止一次的教导小蔡,现在是新社会了,要清清白白做人,省的被人看轻。 “不过啊,小蔡这戏始终是比不上你。”许利德眯着眼睛说。“老是唱样板戏,也没意思。都看腻味了。” 夏莹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果王同志肯唱几出过去的本子给我听,倒是能添不少乐。” “这……这不是‘四旧’吗?”夏莹不明就里,犯忌讳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提。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这……怕是不好吧。” “王同志这是不答应?电镀厂还说缺人手,我看王同志是怕吃苦,怕受累,还是让小蔡去吧。” “不怕苦,我怕什么苦,我也是苦出身的人。许主任,不就唱戏吗,这事容易,你说要听哪一出吧。”夏莹连忙应了下来。 “嗯,王同志革命积极性还是很高的。不错。”许利德点点头。“就唱王老板的绝活《百蝶香柴扇》吧。” 夏莹起身,清了清嗓子就来了一选段,也不用上妆、自有风流。唱的段子正是总兵吴锋假冒浦霖迎娶林英,林英愤恨交加。 许利德跟着唱段敲着拍子。还不等夏莹察觉,他已不知何时站在了夏莹身后,一个环抱把夏莹圈在怀中。 夏莹被唬了一跳,挣扎起来。他哪里是许利德的对手,许利德虽说生的矮,却比纤弱的夏莹有力许多。夏莹左右挣不开,急的直冒汗。“许主任,你这是干嘛。” “干嘛?入戏啊。你说吴总兵是不是这样强占的林英?” “许主任,你可别吓唬我。” “怎么是吓唬你呢王同志,我们这不是在套交情吗?” “什么交情是这么交法的,你先放开我。”王夏莹看许利德稀薄的头发盖不住的秃顶,厌恶的背过脸去。 许利德一仰头,嘴亲上了夏莹的下颌“王同志,咱们这交情谈好了,你的工作不就有着落了?” 夏莹失了力气,想明白了,就再不挣扎。许利德一看就明白他这是“从了”,放开他的手,咧着嘴笑,一手解外衣,一手扯皮带。 夏莹看这个一幕,似曾相识。日本人走了,国民党走了,欺负他的人怎么还在? 物似其主,许利德的那玩意儿和他的人一般,短且粗。他虽不是个中好手,也绝不是生手。往夏莹股间吐了几口唾沫,用手一抹,才扶着他那孽物入穴嬉戏。 夏莹十几年不曾受过这一遭。只觉得过往的不堪全都涌了上来。阴茎缩成了一团,人也微微的打着寒颤。 “王同志这是冷?不要紧,我很快就叫你热起来。”许利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在夏莹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胯下出力,大操大干。“王同志,给我唱一个,唱啊!” 夏莹声音细若游丝,既不像戏本,也不像呻吟。 许利德一手揉搓夏莹胯下的一团软肉,阴茎在夏莹的体内钻探似的画着圈。 “爽利啊!” 许利德一脸满足“王同志,你爽不爽利?” 夏莹上半身伏在桌上,光着屁股,脑子里一团混沌。 许利德往夏莹的肩胛用力一咬,留下深深的齿痕“说啊,爽不爽利,爽不爽利。” “爽……利” “哈哈,我也爽利,你是好同志。哈哈。”许利德恨不得把夏莹给肏穿。“我最喜欢你演的林英,又柔又犟,看的人心底里痒痒” 孙瓴回了家,看夏莹已经回来了,头发湿漉漉的坐在椅子上发呆。 “发什么呆呢?” “哦,你回来啦。”夏莹紧了紧外套。 “怎么了这是?大热的天包的这么严实,难不成着凉了?” “没有的事。”夏莹转过身去,凉的不是身子,是心。“对了,我过两天去电镀厂上班。” 孙瓴侧目,满眼疑惑。 夏莹犹如针扎一般,扯着个笑脸“以前的老领导,看我生活不容易,帮我一把。” “哪个领导?”哪个领导有这么大的权力? “说了你也不认识的,他啊,特别”夏莹强忍着反胃“特别照顾文艺工作者,好多人都受过他的恩惠,这不,帮我也是举手之劳嘛。”夏莹还在自圆其说。 孙瓴还想追问几句。 “你就别瞎操心了。”夏莹立马截了话头。自己最风光的时候没遇到他,最不堪的时候,总是为他所见。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唯独是你,唯独不能让你知道。我的“谢”字不值钱,我的“求”也是轻贱,世人曾言我自甘下贱,可只要身边有你,我活着就有了盼头,才是个人。 第三十七章 不知 许多人议论夏莹“命中自有贵人”,上头对他“宽大处理”,群众燃烧的斗志一下被当头浇了盆冷水,不是斗人的一方,也不是被斗的一方,群众很快就将他遗忘。 孙瓴带着一身疲惫一身伤回来,对夏莹露出个勉强的微笑。 “回来啦,准备准备,吃饭了。”夏莹也没多问他什么,两人之间有种默契,对这些荒诞的事不闻不问。 孙瓴回屋,夏莹早已打好了一脸盆水,准备了伤药。他也是过来人,又岂会不知?孙瓴绞了条毛巾,把自己擦拭干净,给伤口上了药,才落座桌前。 两人闲话家常,与老友一般无二。 “今天路过朝阳区指挥部,看见老李被斗了。”夏莹先开口。 “哪个老李?” “哦,你不认识,以前文联里头的同事,十番名家。这不,韩正博一死,整个文化界就乱套了。” 老李孙瓴是不认识,韩正博他却知道,是闽城文化局局长,前文化局局长,“四清”之始,就饱受磨难,在古山山麓自杀身亡。夏莹留在大陆的头几年,可是韩局长身边的头号红人,备受倚重。 “他们都说戏剧旧中国的糟粕。什么叫旧中国,什么叫新中国?我怎么就不明白了。”夏莹看到故人遭难,难免话多起来。都说旧不如新,可是回头看,就是割舍不下。 孙瓴放下筷子,正色交代:“这话可不能随便对人说。” 夏莹只顾发牢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多么反动,多么不得了的话,惊的手心都冒汗了,唯唯诺诺的说“知道了”。又觉不够郑重,又补了一声“知道了”,不单对孙瓴说,更是提醒自己。 “为什么你当时没去台湾?”孙瓴问的漫不经心。 “……”夏莹没有回答。 “你没收到船票?” “船票是收到了,码头也去了。只是太多人,我挤不上船。” “哦……”孙瓴想了想,却有这么回事。就没再追问。 夏莹这话所言非虚,他确实是去了码头,只是在“去”与“留”中,他选择了后者。 饭后两人一同眺望江水,笼罩在夜色与宁静之下。 孙瓴望着江面,往事不堪回首,难以重拾。也不知镜清现在怎样?过的好不好?是否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他的离开,值不值得?君在闽江头,我在闽江尾,对君情无限,共饮一江水。仓前路与仓前街,名字就一字之隔,实际却距离十万八千里。就像牛郎织女,那么多深爱,总被一江之水阻隔。 两人相处日久,夏莹也知道孙瓴有个心上人,却不知到底是何人。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那个人不知身在何方,现在陪着他的人,是自己。 终日想,想出一张杀人榜。 也不知是谁看孙瓴这么不顺眼,千方百计的揪着他不放。 每次开大会,都给押上来,念罪状,再念判决,一阵咒骂毒打。孙瓴木然,打人者反而双眼喷出愤怒的火光。 那个年代,谁都不敢胡乱地谈对象,搅关系。男女之间交谈,没参上几句语录,往往很危险。男女之间尚且危险,何况男男之间?更何况是两个底细不轻不白的男人之间。※ 他收留夏莹的事还是被人捅了出去。 大罗天剧院。 夏莹原来唱戏的地方,还在聚光灯下。 “啊,我又回来了,台下这么多人看着我。他们在高呼什么?我怎么听不见?” 黝黯中,人鬼不分的群众中有个女人跳出来,用力扯他的头发。夏莹看不清她是谁,却听得到她得咒骂“你这个不干不净的东西!” 群众相应分外热烈:“是呀,臭戏子,搞破鞋!” 旁边的名伶腿一软,昏了过去。夏莹的腿也发麻,瘫坐在地。年轻的红卫兵过来给了他两计响亮的耳光。 “你这是和人民为敌”。人群向中了邪一样跟风狂叫。一个女干部上前教训几个女戏子。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打他,斗他。他才是最坏的!”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从后头窜上前来抓住夏莹的衣襟。 夏莹定睛一看,这不正是蔡晓冬吗?被他从电镀厂替换下来的预备工人。 蔡晓冬面向群众,动情的游说:“他,王夏莹,乱搞男女关系,沉迷四旧,他是黄色流氓!” 群众响动。蔡晓冬被押着跪下,跪在夏莹边上,明明都是相同的悲惨处境。她却不自觉的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我就是要看你的惨样! 群众纷纷上前打台上众人,扯头发,揪胳膊,青丝一缕一缕的断裂,脸上留下青紫。 “哈哈,看你还化妆,化花脸,现在可不就是大花脸?” “破四旧,我们狠狠的打,狠狠的砸。” 夏莹凄凄楚楚的哭了。 罗罗罗罗罗罗锵,好戏正开场。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我本不是武生,奈何惹得官兵?生与死,悲与喜都在这里出演与散场。 跪在另一旁的孙瓴只是静默,他习惯了,麻木了,冷眼漠视癫狂。他看了夏莹一眼,只是一眼,淡定从容,洞若观火,只一眼,夏莹就止住了啼哭。他还有他。 这日的集会好生热闹,镜清也在台下。说是批斗最大最坏的反动分子。可是没曾想会在这种情形下遇到孙瓴。他自始至终没有见到孙瓴的正脸,只看到一个人低头跪在台上,那一身蓝布工装,胸前一块牌子,红字写着“三反分子孙瓴”,黑笔在上头打个大叉。 一个小将将镜清推上台,介绍到“这是陈同志,他曾饱受地主阶级的迫害,现在,由他来揭发国民党反动派的阴谋。” 说着转头去动员镜清“陈同志,你被孙家压迫许久,现在已经翻身做了国家的主人,有什么冤情你就说出来,群众会为你做主的!” “对,群众会为你做主的”台下的人跟着口号念。 镜清浑浑噩噩,觉得自己的魂被人抽走了一样,要他来揭发孙瓴?要他来揭发孙瓴?他做不到,他永远也做不到! “陈同志,你不要包庇反革命。”边上的小将向前了几步。恨不得代他演说。 小吴在下头看着也是干着急,这局面,也是他不曾想到过的。他不断的对镜清使眼色,可他却木愣着,也不知看没看见。 “陈同志,你怎么这样顽固!你的革命觉悟就只有这么一丁点吗?” 孙瓴看了看用眼角瞄了眼镜清,带着的高帽压低他的头,看不清镜清脸上的神情,只是那身影,一会儿面向他,一会儿面向人群。让人觉得他好似谁也不认得,什么也不知道,像个刚出生的婴儿,被丢在了茫然尘世受挫。孙瓴有些心疼。 小将往孙瓴的头上重重一拍“跪好,老实点!东张西望什么!” 另一对青年男女看着镜清,煞有介事的说“陈同志,你一定要配合革命!” 小吴看镜清不为所动,爬上台来。“我我……我替他说。” “你是谁?!” “我是自来水厂的吴帷庸,是孙家的邻居,我知道他们的反动历史。” “哦,是吴同志啊。”小将对他的言行表示满意。“吴同志你继续说。” “孙家是大户人家,是地主,一直压榨巷子里的其他群众。抗战时期,别人吃地瓜,他们吃白米,一点都不关心百姓死活。这不,解放军来了,他们就跑去台湾了。” “哼,不拥护革命就是反革命!”短发及耳的女青年阴阳怪气的问“是不是啊,陈同志!” “是是是”小吴替他回答“他没见过世面,给吓傻了。” 镜清还是傻站着。 女青年对着小吴尖刻的发话:“你是陈同志啊?代他说什么?问他话呢!” 小吴赔着笑,摘下了头上的八角帽。转身推了镜清一下“陈同志,陈同志,你醒醒啊。发什么怔呢!” 镜清看着小吴,又不像看他。小吴见他有了反应,乘热打铁的说道:“孙瓴和王夏莹这对坏分子公然的住在一起,是对伟大革命的藐视。千万不能纵容,你要好好的检举揭发他们!” “奸夫淫妇一起斗”小将带头喊口号。镜清被惊醒。 “对啊,为什么孙瓴会和王夏莹在一起?王夏莹不是那个搞破鞋的戏子吗?难道孙大哥也喜欢他?”镜清心下一狠。 “他是反动军官?!”边上的小将继续鼓动着。 “是。”低下的群众替他回答。 “他是土匪恶霸?!” “是。”人声一浪高过一浪。 “孙无赖,孙土匪。”镜清脱口而出。声音不算大,两个词却在空旷的剧院里回响。 群众先是静默,得了这两个说辞,开始欢呼。 “孙无赖,孙土匪” “打倒,打倒!” 夏莹看孙瓴被人群押着念罪状,又看了看镜清,这人他见过,这不是他弟弟吗?他不是说他弟弟不是去台湾了吗?为什么在这?为什么揭发他?为什么说一些凭空捏造的话? 夏莹鼻青脸肿,目露凶光。 裴永元站在一旁看孙瓴被人推搡,躲在一角不敢露面。他怕啊,他怕被人知道他和孙瓴的亲属关系,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高位,又怎能让人毁了? 孙瓴却没有反应。淡然的看着镜清,没想到“孙无赖,孙土匪”那些过往调笑的情话,如今却都成为了自己的罪责。爱人友人都在身畔,却形同陌路,真是天大的荒唐,也不知这出大戏何时才散场。 镜清不去看他,渐渐被后来的人群包围,想看也看不着了,他松了一口气。这人怎么会是孙瓴呢?他们都是骗自己呢。孙大哥倜傥非凡,怎么会是跪在那里认罪的佝偻中年?他们都拿谎话骗自己呢。那不是孙瓴。那不是。 这之后,三不五时就有人来孙家造访。孙夏二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一伙年轻男女盛气凌人的来到仓前山的住所。 “打到牛鬼蛇神” “打到台湾特务” 一群人翻箱倒柜,把能砸的都砸了,能撕的都撕了,夏莹睁着眼看着这一切,几次忍不住要上前去拦,凭什么呀?这些人凭什么在他们的家里捣乱?夏莹攒紧了拳头。 众人见毫无收获,就不再对着死物纠结,将矛头直指孙瓴。“老实交代你的反动历史。” 一个健壮青年朝孙瓴的小腿踢了一脚,把孙瓴押着跪在地上。 夏莹出声辩护“他经过改造,不是反动派。” “经过改造的敌人更狡猾,隐藏的更深。” 夏莹不知如何以对,还要分辨。青年头目又开口说:“你们两在一起,是举行反革命聚会?” 孙瓴回头瞪了夏莹一眼。 夏莹知他用意,喏喏的出声说:“不是”。 青年头目一脸横肉,面露凶相“不是就闪开点。小心拿你一起治罪。” 孙瓴早就学会了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口角掠过一丝淡然的笑容。人生起起落落数十载,是非成败皆成空。从此以后,无忧无求。 所谓乱世,就总有作乱之人。要说夏莹再次被拖下水,全是拜已熟人所赐。老刘叔,现在叫做刘胜利了,打着三代家贫,被地主压迫的旗号顺利混进了武装部。他和孙瓴其实没仇,要说起来孙家还对刘家有活命的大恩,可是总有人见不得人好。他绘声绘色的编排孙瓴和夏莹之间的事,自然就传到了许利德的耳朵里。 “谁不知道,孙家是地主,城外头可都是上好的水田,这都是老百姓的血汗。” “坚决将隐藏很深的地主分子孙瓴揪出来!” 这是避无可避的劫数。刑讯的手段,寻常人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孙瓴年近五十。哪里守得住这一番毒打?昏厥过去。 夏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些人却不像是人,像是野兽,他们没有人性,只有兽性。 “这是阶级敌人的伪装,不要被敌人的障眼法蒙蔽了!” “对,拿冷水来,泼醒他。” “今天一定要让他供出破坏革命的阴谋。” 抄家到华灯初上,家不成家,只剩一片狼藉。夏莹过去扶起孙瓴,孙瓴微微立直了身子,朝他摆摆手,欲言又止。夏莹看他好一会儿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去收拾满屋子的破烂。 突然听到背后一声响动,撞翻了木桌烂椅的声音。夏莹一回头,看孙瓴倒在地上。急忙丢了手上的抹布。 “孙瓴,孙瓴,你醒醒。” 用手一摸,手心传来炙热,连呼吸都烫人。 “孙瓴!孙瓴!”夏莹急的要流泪。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瘦弱的身子扛起比他高一个头的孙瓴,踉跄的把人背进屋里。 床还在,可是床板都被掀了,夏莹急急的找到被拆了的木板,有几块被折断了不能用,好在大多数还在,能凑成半张床。 这大半夜,也不知道上哪去请医生,夏莹急的是团团乱转。没办法中的办法,沾湿了毛巾,敷在孙瓴额头,只希望这烧能快点退下去。待他人清醒了,再做其他打算。 这一夜,夏莹没合眼。一屋子残垣断壁也没心情去收拾。就守在孙瓴边上,不停替换着湿布。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醒来,别留下我一人。 因为有情,才觉绝望。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孙瓴就醒了,夏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激动的语无伦次。 “孙瓴,你醒了,吓死我了。哪里疼?我们上医院去?” 孙瓴摇摇头“我困了,再睡一会儿。” “行,你睡,我在边上守着。” 孙瓴再醒来,是被小米粥的香味给诱醒的。夏莹盛了一碗给他,他狼吞虎咽的就咽下了,末了还吃了两颗退烧药。孙瓴每日都这样昏昏沉沉。待他能下地时,屋内已收拾的整齐一新。夏莹笑盈盈的看着他“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孙瓴环顾四周,道了声“辛苦你了。” 夏莹微微一笑,他生的清秀,并未随着时间的摧残而年老色衰,只是眼角的一道细纹显现,不复最初的皮光肉滑。 也不知是否乱世练就了孙瓴一身铜皮铁骨,还是夏莹照顾得当。孙瓴渐渐的好了起来。只是病根还是落下了。也不是一朝一夕,这动乱年头,受到冲击他都是强撑着,早已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现下一起发作出来,才觉积弱已久。 他与夏莹面对面坐在桌前。 “夏莹,恐怕我们一起吃饭的日子,不会太多了。” 夏莹吃了口咸菜,没听见一样。 “你老是说‘食不言寝不语’,怎么自己吃饭时尽胡说。” 孙瓴语重心长“我不是胡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夏莹定定的望来,一双不甚清明。年轻时,他还没有这样的一双眼,那时他的眼,是柔,是媚。却没有这样的透彻。也不似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眼。中年人的眼,要不就是带着疲劳的血丝,要不就是走向老年的浑浊。 “我不会走的。” 孙瓴不得不承认夏莹是最懂他的人,他话还未出口,夏莹就已未卜先知。 “夏莹,你这是何苦。” “何苦?我甘愿。” “这样下去,我会拖累你。” “孙瓴,你还记得你带我回来的那天吗?” “……” “你给了我一个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 孙瓴看着那双眼。眼神好像穿透了岁月,看见时间的那一头。 “好。” 夏莹得他答话。面露喜色。“吃饭吧,都要凉了。” “恩。” “还有,夏莹。” “什么事?”夏莹不复刚才沉重,语音轻快了些。 “不要再去医院卖血了。” “……”夏莹扒了两口饭。“知道了,吃吧” 第三十八章 也罢 镜清路过第二中学看到一个个戴着高帽的人跪在操场上。 “打倒流氓画家。”“打倒孔老四拥护者。”“打倒叛徒……”“打倒……” 要打到的人,有教师,也有学生,镜清不禁感叹,当初没上过学反而是好事,孙瓴最是博学多才,他现在怎么样了?那天是他吗?若是他,他现在又怎样了? 小吴,现在是老吴了,他骑快了些与镜清并行:“发什么楞呢,快回家啦,弟妹还等着白糖用呢。” “知道啦。” “也就是你,家里人多,一张张嘴怎么填饱都是问题,还有心情看别人的热闹。” “讲的和你家里人少一样。主席推崇‘英雄母亲’,多生孩子才能保家卫国。”镜清用力的踩着踏板。他知老吴对他甚好,只是那日之后,两人间总有些怪异的隔阂。 “可不是,一个个跟催命鬼似的,整天要吃要喝。快把我的老命给搭进去了。”老吴皱着张苦瓜脸。 “你瞧瞧你这思想觉悟。” “哪有你觉悟高啊,陈队长。” 镜清不再说话。许多玩笑话,在他听来都变了味。他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刻板严肃。 到家夏姑娘迎了出来。 “吴大哥也在啊。一块吃饭吧。” “别了,你们家也不宽裕,我就不留了。” “那好,吴大哥你走好啊。”夏姑娘热情相送。 待小吴骑远了才对镜清说:“阿清,你养的猫死了。” “什么!?”镜清一边锁自行车一边问。“你说什么来着?” “年纪不大怎么落下耳背的毛病?”夏姑娘埋怨道:“我说,你养的那只大花猫死了。” 镜清朝屋门扫了一眼,大珠今日果然没坐在门槛上等自己。镜清朝屋里走,被夏姑娘给制止了。 “你回屋做什么。它早就不在里头啦。” “那大珠哪儿去了?” “扔了啊” “你做什么把它扔了啊?!” “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夏姑娘满肚子不快。大珠一向只和镜清亲近,对她很不友善。 “不丢了能怎么办啊?总不能把死猫抱回家里供着吧。” “你……你怎么说话的。”镜清不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当初他娶过门的娴静女人?怎么又刻薄又唠叨? “我一直都这么说话的,怎么着,你不满意啊?不满意你找个满意的去。也就是我,当初不嫌你家穷……” 镜清懒得跟她纠缠下去,“那你把大珠丢哪儿去了?” “边上的垃圾站。” 镜清转身要去看看,被夏姑娘给叫住了:“血淋淋的一片怪吓人的,还是别去了。” “血淋淋的?大珠是怎么死的?” “你那只猫啊,凶的很,见到生人就上去扑咬,跟狗似的。这不,也不知哪个小年轻看不顺眼,拿砖头把它给砸死了。” 大珠从前是很温顺的,这几年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性情大变,诡异躁怒,不让人亲近,是否是感知到旧主受难? 镜清想到大珠的惨象,不自觉的反胃起来。还是往垃圾站方向去了。这日头西斜,工人早就把路面收拾一空,垃圾也清了干净。镜清心里空旷沉寂。 想起当初养大珠时,他和孙瓴还在一块儿。那时这猫刚生出来不久,比老鼠大不了多少。镜清看它可怜,执意要养,孙瓴本是不喜欢宠物,耐不住他恳切眼神,自然是答应了他。 “这猫小不点的一团,能养活吗?”孙瓴问他。 “能,我养保证能活,不要几日,我就能把它喂成个小胖猪。” “你养活你自己就不错了,还养猫呢。喂成了猪,干脆就叫大猪好了。” “什么猪啊猪的,真是难听。对不对啊?”镜清捏着猫咪的后脖子拎起它来。那幼崽“喵”了一声。 两人都没把玩过活物,觉得毛茸茸,热乎乎的小肉团还是有些意思的。 “大猪,大猪。”镜清对着猫说话,猫咪“喵喵喵”的回应。 “你不是说大猪难听吗?还叫的这么欢。” “叫久了也不是很难听。” 孙瓴看镜清一门心思扑在猫上“你不嫌俗,我还嫌不雅呢。我们孙家的猫,怎么能被叫做猪呢。” “那你说怎么办。” “那叫大珠好了。‘珠玉’的‘珠’。改个字,图省事。” “你这还叫省事啊?最麻烦就是你了。假装什么穷酸文人。是不是啊大珠?”镜清提起大珠的前爪,做出朝孙瓴招手的模样。“压根就没区别嘛。瞎折腾。” 孙瓴懒得跟他嚼舌根,伸手去接大珠,镜清却不许。“喂,孙土匪,大珠乐意跟着我,你做什么来抢啊。” “好好好,不抢。” 两人笑闹间,就把这个名字给定了下来。他离开孙瓴后,带走了大珠,就当给自己留一点念想。十来年了,整整十来年。大珠不仅仅是大珠,更是他身上剥离出来的,对孙瓴的一份情。人人都说他无情,他知道,他有情。 人留不住,连猫也留不住。 从此镜清再不养猫。夏姑娘也乐得自在,民间有话说:猫来穷,狗来富。何况猫和她这么不对头,不养也是好事。 一九七五年. 夏日炎炎。 孙瓴早已卧病不起。 期间家里也没人走动,小将们看人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也觉着没劲,去物色他人来批斗。倒是小滑头小黄来过。饶是孙瓴也没想到他会来看病重的自己,他无权无势,还顶着“黑五类”的大帽子。他竟是不怕。 “小黄,你这个时候还来做什么啊。”孙瓴气息微弱。 他和黄目乾攀谈中得知,小黄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特务”的案子被记了一笔。这场运动中,他不单是曾供职国民党,还被翻出有“前科”。这一闹,腰也折了,腿也瘸了。 “孙主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还有什么好看的,别给自己添麻烦。” “孙主任,我都这幅模样了,还怕什么麻烦啊。”说着苦笑出声。 “说的也是。”孙瓴也跟着笑了。他原先一向是不喜欢小黄的,这人被局里的人称作“黄泥鳅”可见他为人处世的风格。只是“日久见人心”这话真不假。这么多年来,不怕牵连还有往来的,竟只有他。 两人闲谈了一阵,孙瓴就睡着了,小黄起身告辞。夏莹送他出门。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道“黄同志,你可知道孙瓴的弟弟?” “哪个弟弟?” “他有几个弟弟啊?” “两个。孙主任没告诉过你?” “他说过,说他们去了台湾。可是我见着一个,却是在这儿。就前些日子。” 黄目乾脑子里一转,孙家的人大都安全转移了。留下的不会是姓孙的,当年孙主任宅子里确实是住着一个“弟弟”,只是什么来头也没人去打探。他分外留心,也曾偶遇过二人,才记得。 “夏同志,你问的那人我知道,他是孙主任的弟弟,只是他不姓孙。至于其他事,孙主任不曾告诉你的事,我也不方便说吧。” “那是自然,有劳了。”夏莹笑盈盈的送他出门。聪颖如他,自然揣测的出几分端倪。 回屋呆了一阵,看孙瓴转悠悠的又醒了,他睡得浅,稍有动静就难以入眠。孙瓴看夏莹在面前瞎晃悠,开口说话,他出声沙哑,难以成调。夏莹只有凑前听才听得清。 “你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孙瓴问他。 夏莹坐在椅子上,直起身子,靠着椅背。复有低下头去,轻声问:“上次大罗天那人,是之前我在戏园子看到的那个吗?” 孙瓴转头看他。微微点头。 夏莹继续轻声问“那人是你弟弟吗?” 孙瓴做了个“笑”的表情,微微点头。 夏莹还想再问什么,孙瓴却摇头转向了另一边。过了一阵传来了轻浅的鼾声。已是沉入了自己的梦乡。 镜清就是孙瓴心中的一根刺,刺进去痛,拔出来更痛,只有不去碰它,才是最佳。时间长了,就化到了一腔心血里头去了。他不愿提,不愿想,却也忘不了。 这日天儿正好。这屋子西晒,夏莹找了破草席挡在窗头,怕晒着孙瓴。 “孙瓴,觉着好一些了吗?”夏莹端茶递水侍奉左右。 孙瓴点点头,夏莹知道他在安慰他。 “你想吃什么?” 孙瓴摇摇头,他形如枯槁,已经病的说不出话了。 夏莹为他理了理头发。他初见他时,他是那样潇洒超脱。现在虽然消瘦了,在他眼中,他却是英挺不减分毫,依旧能让自己为之倾倒,只要是这个人,什么样自己都喜欢。 夏莹一直坐在床边。整夜整夜的盯着他,不舍得睡。 二十年繁华流水皆成空。唯剩一轮月。 夜来明月古犹今。 孙瓴的眼神越来越涣散。他看着夏莹,又不像看着他。夏莹不知他在想谁,他宁愿认为他想的是自己,看的是自己。对。他眼中倒影的确实自己无疑。 孙瓴慢慢的合上眼。往事之于他,像隔着层纱,碰不到,摸不到,看不清,辨不明,不真实,听说人快要死前,回忆会一幕幕重演,像一场梦中之梦。 镜清,再见。 孙瓴含笑而终,夏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涕泪直流。 人死如灯灭,万般随云烟。 这十年的生活,像一场戏,他本就是唱戏的人,却头一遭被戏给迷住了。过往的戏,都是才子佳人,不得善终,豪侠义士,成烟成土,,他既一早知道结局,怎么还会投入其中。他只愿当个说书的外人。 而今,这如梦似幻的十年,这包含心血的十年,这梦寐以求的十年,都是他不敢想,不敢奢望的,在他最落魄,最不堪的时候,有人给了他最温暖,最坚实的依靠。哪怕是崔莺莺,杜丽娘,也难述他的血泪苦果,难言那郁结于心。 若这是梦,他愿长眠不醒。 夏莹扑枕而泣,声嘶力竭。 孙瓴身后凄凉。他们还不放过他,要夏莹交出尸骨继续斗。夏莹拦不住,只是悄悄的一路尾随着他们。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他怎样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到个无人收尸的下场,哪怕不是全尸。 第三十九章 平静 一年后,特殊的战役结束了。 动乱癫狂的年代结束。 这一年,伟人相继过世。闽城城极为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 南国飞雪,万人空巷。 夏莹吃斋念佛,不喜嘈杂。 镜清也是在大破四人帮后的一两年才听到坊巷间的传言。 “孙家大少爷过逝了。” “哪个孙家大少爷?” “就是文儒坊的孙家。大少爷,高高的,挺帅气的那个,在国民政府当官的。” “嘘,你小声点。哦,那个孙少爷啊,叫什么来着的” “……” 两人的谈话还在继续。 镜清自欺欺人了多年。乍一听实在想不起“孙少爷”是何许人也。 孙少爷?那是谁?在他心里没有孙少爷,只有一个孙瓴。孙瓴,孙瓴过世了?怎么可能?这也是假的罢! 镜清笑了,咧嘴大笑。 “哈哈哈哈,孙瓴,孙瓴走了?”他自言自语、边上的两人侧目,看这人癫狂不似常态,快步走开了。 “不会。他许过我,永远不会一声不吭的丢下我就走!!!!! 镜清摊开双手,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 “哈哈哈哈”笑到泪流。 人就这么一辈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一辈子。巷弄深深深几许,却见良人无归期。从午后坐到天黑。他才推着车回家。 面上的泪收了,心中的却还在淌,无声的落在心房。 全都是假的。 平静的日子一下来临,过去几年的动荡反而显得不真实。 高考恢复了,老师们回学校了,许多人平反了。过去的事,一下子被冲淡了,过去的人,一下子也没人记得了。 许利德在四人帮被打倒后也下了台,没了风光权势,也只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再没人把他放在眼里。夏莹被艺校请回,继续教授闽剧。还叫王夏莹。 镜清得知这个消息后,寻到了他。 “我是陈镜清。” 王夏莹当然知道他是谁,他见过他两次,分外鲜明的两次。因为这两次都有孙瓴,所以他不会忘。关于孙瓴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哪怕中间虚与委蛇,屈身于日本人的日子,只要回想起其中有孙瓴,都没那么苦了。只是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这么深刻的记得这么多年的人,竟是头一次知道名字。 “陈同志,不知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王夏莹平复心情,在桌的另一头坐定。 镜清不知从何开始说起。他鲜少的不干脆。 “王老师,请问你和孙瓴是否相熟。” 王夏莹听他说起孙瓴,一双眼瞥过来。许是戏文演的多了,音容笑貌全都手到擒来,无情的眼流露出的“有情”格外动人。 “我自然是熟的。” 镜清大着胆子“敢问王老师和孙瓴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问这些做什么?你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镜清听他这么而说,觉得放心,又为了他的质问觉得不快。“他是我的大哥。” 王夏莹呲笑了一声“大哥?” 镜清点点头,神色很坚定。 “他是你大哥你为什么要揭发他?为什么要批斗他?”王夏莹高声尖叫,他一向爱惜嗓子。这般大动肝火,大吼大叫,引得窗外的学生纷纷侧目。 镜清面色煞白,“我没有……” “你没有?那天在大罗天……”王夏莹话音未断,镜清就插嘴“那天大罗天的不是他,不是他。” “不是他是谁?就是他,被你称作‘土匪’,‘无赖’的,就是孙瓴,你的孙大哥!” “不……”镜清没有多辩解什么,他何从辩解? 两人间只剩静默,依稀能听见屋外学生的唱腔和喧嚣。 王夏莹缓了口气,敛了嗓子。声音依旧轻柔“陈同志还没说来找我什么事呢。” 镜清也像没有刚才那茬事一般,从善如流:“是这样的,孙家那头和孙瓴断了书信往来,前些日子他们联系了叙文叔,打探孙瓴的状况,让他和他们联系,省的家里人挂心” “他们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王夏莹语带刻薄。“断了也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何必让他们承受。” 镜清没有说话,径直起身出门,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王夏莹冷冷得看着,也不起身送客。只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镜清走到门口,一转身。 到最后,他才敢问出那个问题,那个早有答案,早已成定数的结局“王老师,孙瓴……他是不是‘启程’了?” 王夏莹放下了杯子,瓷杯和玻璃桌面碰撞闹出了不小的声响。“嗙”的撞击声,算是他的回答。 镜清牵着自行车,沿着白马河走,河水交替,新旧场景更迭。小时候常跟娘到河边洗衣,挑水,青年时,在水中捕鱼贴家用。再后来,再后来就是他跟孙瓴的后来。现在,爹走了,妈走了,孙瓴走了,爱的恨的,全没有了。 低飞的燕子掠过他的身边。匆匆一带,什么也不留。 回到家中,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茶米油盐,这些年日子好过了,她也发福了不少。建安去插队不在家,建华建平也都长成了大小伙子。小女儿继晴看到爸回来,高兴地扑了上来“爸回来了。可以开饭了。” 镜清最疼小女儿,慈祥的摸着她的头发。继晴继晴,道是无晴却有情。 王夏莹在农村巡演时收养了一个女孩,农家家贫,又只看重儿子,收了钱欢天喜地的就把女孩儿交给他了。王夏莹为她取名孙玉。 王夏莹不知道什么叫白驹过隙,可等他一眨眼,孙玉已经到他腰那么高了。活蹦乱跳的。“爸,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上香,到了庙里你可安静些,冲撞了神灵可就不好了。” “知道了。” 孙瓴的遗骸不完整,所以没有埋在土里,只是匆匆忙忙的烧成了骨灰,夏莹偷偷把神位藏在家中。到前几年孙瓴平反了,上头有人找过他问话,说孙瓴的遗骸在何处,是否要移居烈士陵园,夏莹回拒说“早就不知被丢到哪儿去了。”实则悄悄的将它送到了西禅寺。 孙瓴生前的事他有太多不知,他不在乎。他死后,他就是他一人的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更不会与人分享,他独守着一个秘密,独自甜蜜。 王夏莹给孙瓴上了香。跪在佛前,把“孙瓴,夏莹”两人的名字一笔一划的写在张小红纸上。连同一张发黄的船票,一同贴身藏着。孙玉等的不耐烦,在大殿门口走来走去。 待王夏莹出来,孙玉接过他手中的篮子“爸,你在里头干什么呢,偷偷把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小孩子家,问这么多做什么。” “人家好奇嘛。该不是你偷拿了菩萨的香火钱吧。” “不许胡说,小姑娘乱说话,菩萨莫怪,菩萨莫怪”王夏莹双手合十。朝天拜了几拜。 孙玉看他紧张的样子,以为闯了祸,吐了吐舌头,不敢乱说了。 待出了庙,王夏莹才告诉她“那是我的护身符”。眼神是欣喜,是希冀。 他这么贱的身子,怎么好说喜欢人家,只待来世,给我个清白身,让我配得上你。 艺校在内城,离镜清的住处不远。这些年他隔三差五的就来找王夏莹,王夏莹从不曾给过他好脸色,只是也没打发他走。两人都有太多话想要问对方。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他过去是什么样的?”“他过的好吗?” 两人互相质问的场面在脑海中排练了万千遍,却从未诉诸于口。两人要不就不说话,要不就东拉西扯些家长里短。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并不亲近,可是不亲近又老是凑在一块儿做什么?这亦敌亦友的关系,旁人看的都觉得出奇。 镜清也确是恨王夏莹。 他喜欢孙瓴,只是他更喜欢他自己。多少年来他学会了察眼观色,他只能自己为自己筹谋打算。想要什么,都要自己把握,才是真实的。何况一辈子这么短,有谁能美满?将错就错吧。这就是他选得路。 直到遇到王夏莹,他才觉得不甘,一腔妒火全燃。 凭什么?你抢走了属于本该是我的一切。你抢走了孙瓴。本来陪在他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可是现在,我却连他“住”在何处都不得而知。 他从不曾想过,当初先弃孙瓴而去的,正是他自己。 他不恨自己,他只恨王夏莹。 这种恨,不似火般热烈,却像水一样绵长,不会爆发,却时时记挂。不会撕心裂肺,却能痛彻心扉。 王夏莹多年风霜练就了一双慧眼,孙瓴一走,他什么都看透了。他自然知道陈镜清时常来纠缠自己是为了得知孙瓴的去处。偏生这也是他的执念。他要来就来吧。 镜清走动的常了,自然就认识了孙玉。 “陈伯伯,你又来找我爸啦。” “是啊,小玉放学啦。” 孙玉已经念初中了,出落的是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再加上性子活络,倒真是招人喜欢。 “小玉,你怎么不跟你爸姓王而姓孙?” “哦,爸说是纪念一个故人。” 镜清手一抖,“什么故人这么重要,把姓都给改了。” “我爸说那是他的大恩人。” “那你有见过他吗?”镜清眼神恳切。 “没啊,我出生的那年他就死了。他又没有子嗣,爸就把我过继给他了。” “哪有人家过继姑娘的。要过继也都是过继儿子。”镜清侧头问她。 “常理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爸说,他就喜欢女儿。” 镜清笑着点点头。 “陈伯伯,你和我爸这么熟,你认识孙伯伯吗?” 镜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摆摆手走远了。 孙玉觉得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又点头又摇头,到底认不认识呀?不去管他。停好自行车上楼去。 镜清恍恍惚惚的回到家里,他翻出旧照片,有他串联时的照片,那是他还年轻,英姿勃发,有他结婚时的照片,还是上色彩照,也有孩子们小时候的照片。唯独没有孙瓴的照片。他怎么记得有呢?那天孙瓴带他去南街买衣服,两人不是照了张相吗?怎么没有了呢?那么鲜明的记忆,两个人定格在一页窗前,怎么就没有呢。 “阿园,我们家的照片都在这儿啦?” 夏姑娘正在厨房里忙碌“是啊,你做什么呢,过来搭把手啊。”又低声咕哝了一句“这个老头子,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突然就想起翻这些破纸。”放下锅盖跑了进来。“老头子,找什么呢,别把东西翻乱了,收拾可麻烦了。” “咋们的照片都在这啦。” “是啊。”夏姑娘拿围兜擦了擦油滋滋的手。 “怎么少了呢?” “少了什么了,都在这呢,你摊的满屋子都是,我可不收拾,你自己做。” “怎么没有他的?” “谁的?” “你不认识的人” “哎呦,你身边还有我不认识的人呀?”夏姑娘不以为意,转身出屋。 是啊,阿园从来不认识他。她怎么会认识他呢?他的孙大哥,是画报上走下来的人,阿园哪里见过这样神仙似的人啊。镜清垂着手坐在地上。这记录自己过往的照片里竟没有他,是否孙瓴真是他人生中的虚妄?是一个不存在的人?既然这样,为何我会伤心,会执着,会嫉恨。 第四十章 终章 这日镜清又来了,王夏莹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眼神瞧的镜清心里发毛。 “听小玉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没事了吧?”镜清先开口打破沉寂。 “没事了,人老了,毛病就多了。” “哦。”两人间一向少有交谈。客套几句就再难接话。 临了,王夏莹留他下来看出戏。 “怎么,你要亲自唱?” “是啊,老骨头了,你就将就着看吧。” “我和你相识了十几年了,还从来没听你唱过戏呢。” 王夏莹回他:“都在排现代剧,我也已经好多年没唱旧戏了。” 他唱了一出《百蝶香柴扇》,林英为报仇,隐忍行事,最后奇冤终于昭雪。曲终人了。 镜清听王夏莹的曲,曲调悲凉,缠绵悱恻,诉说一个哀婉的故事,也不知这演的是故事里还是故事外,讲的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唉,真是不服老不行。”王夏莹声音气力都大不如从前,一个选段唱下来都气喘吁吁。 镜清不是票友,也没那么多讲究:“这可是你当年的拿手好戏吧。” “怎么不是,当初只要我唱这一出,可是场场满座。” “……”镜清也没搭他的话。 王夏莹沉浸在往事里:“我们其实早就见过,那日在‘赛天然’,孙瓴边上的,就是你吧?” 他没等镜清开口,自答到:“那日我留他看戏,也是这出《百蝶香柴扇》,他却说他弟弟饿,赶着走。” 王夏莹莞尔一笑。就像被戏文里那个颇为秀美,敢爱敢恨,忍辱负重的林英附体了一般。“他口中说的那个弟弟,就是你吧?” 镜清掌心出汗。 “我最开心的,是当‘夏莹’的那几年,日子虽然苦,却有人可以相依相靠。” “他的前半辈子给了你……”王夏莹直直的望定他,目光坚定不移“他的后半辈子就只有我。” 这么多年来,这个话题还是挑明了,王夏莹忍不住得意,忍不住炫耀。你带给他苦难,而我带给他安详,你凭什么来褫夺我的东西?凭什么?! “所以,你永远也别想知道他在哪儿。” 城市发展的速度是一日千里。 做生意的人多了,街上摩托车小汽车也不少见,到处都在拆拆建建。仓前山的屋子给拆了。王夏莹看着正在建的三角洲大桥,人们在你追我赶,争名逐利,唯有江水依旧东流,笑看人世痴傻。 斯人已逝,空留缅怀。时光兜兜转转,回忆点点滴滴,低低叹气,旧日不再。 “孙瓴,我故意不把你的住处告诉他。”王夏莹有些狡黠有些得意的笑。 “我不想他来吵你。”他语带温柔。 “他讨厌我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喜欢他。”老人都像孩子,有三分淘气。 “我不恨他,可我恨他在大罗天那样对你。”回忆往事,声音透着阴冷。 “唉”王夏莹望天长舒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我自私,就让我自私这一次,你不会怪我吧。” 王夏莹坐在青石台阶上,雨后清新,满园果香。 王夏莹卧病家中,看着孙玉道:“我们玉儿也要给人做媳妇啦。” “爸,你说到哪儿去啦。”孙玉的脸微微晕红。 “你要找个你爱的人,更是爱你的人。” “爸~”孙玉娇呼一声。 “我和他呀,一辈子都没红过脸、吵过架。” 孙玉好奇的瞪大眼:“谁?” 王夏莹喃喃说道:“只有爱你的人,才能包容你所有的不好。” “爸,你真是啰嗦。”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只有相濡与沫,才能共度乱世风雨。“ “天下太平,哪来的乱世?爸你以为是唱三国啊?你可是‘旦’角,不是武生。” “不管哪个朝代,理都是这个理。” 孙玉不以为然“世上哪有这样的爱啊?这不是男女之情,是亲情吧。” 王夏莹愣了,低下头。随即颤巍巍的说道:“你胡说,这都不是爱,什么是爱?”王夏莹气喘起来。 孙玉吓得不敢接话,赶忙扶老人躺下。 这天夜里,王夏莹做了个梦。梦中梦见了孙瓴,他黑袍加身,为严肃穆,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原来从头至尾,他都活在自己的梦里,这样也好,唱完这一出,他也无怨无悔了。 千禧年,王夏莹过逝。 身后桃李芳华,颂之“艺德无双”。 孙玉和陈家还有一些走动。镜清提出要去拜祭。孙玉自然没理由阻拦。 到了庙中,看王夏莹的灵位边上正是“孙瓴”,连张照片也没有,就孤孤单单的一行字写着卒年,连生辰也没有。镜清双眉紧蹙,沉默不语。难言的苦。 “啊,总算找到你了。” “二十多年了,他一直不告诉我。可我还是找到你了。” 他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牌面,一笔一划的描绘“孙”、“瓴”二字。回忆他的五官神情,身体线条,每一笔,每一划,就跟刀刻的一般,凿成了心底的脉络。 仿佛这五十年来,他不曾离开他,他一直与他同在。 孙玉不再是大大咧咧的冒失孩子。长辈间的恩怨她并不清楚。不过看陈伯伯这个神情,自然是和孙伯伯相识。像久后重逢,饱含深情。可若是挚友,为何不知他长眠于此?若是挚友,为何当初说不相识? 孙玉没去问他。也不打扰。给父亲和孙伯伯上了香,就立在一旁。 “小玉,你先回去吧。” “这怎么行,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陈伯伯,这个天湿气重,老呆在这种地方也不好。” “没事,没事,我再待一会儿,和他说说话。” 长辈的意,小辈哪敢去拂?只好应允了。 终于只剩我们两了。孙瓴。 镜清不住的拿手去摸冰凉的牌面,都说你“孙冰山”“孙冰山”,还真没叫错,真是冷冰冰的。 “你这些年躲起来,可真叫我好找。” “你是不是气我早年不认你,所以来报复我呀?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你向来对我最好,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光滑的大理石反射出镜清的脸,一张皱纹斑驳,白发苍苍的脸。镜清用手摸了摸脸颊,看镜面中的人重复他的动作。这确实自己无疑。 “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 “变丑了,难怪你不认我。” “不过,我找到你了,可要缠着你不放了。” “你许过我一辈子,现在,我来了,你可不要反悔啊。” 镜清看着牌位,都说人老记性差,他的记性却出奇的好,哪怕前几天的事记不清了,早年的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孙老爷家的帮佣雇工,乐群路上的家家户户,上下杭的商家店铺,和孙瓴住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句话,每餐饭的菜式,每一次缠绵。日军进城时他的担惊受怕,孙瓴被抓时吓得肝胆俱裂。老吴、小黄、张妈、小雪姐姐。他突然都想了起来。 老天待他不薄,他还有回忆相伴。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他找到了孙瓴,便再无计较,每日养花酿酒,弄孙为乐。 “爷爷,我们去哪儿啊。”镜清带着小孙子出门。 “去西佛寺。” “西佛寺是什么呀?” “是庙啊。” “庙里有和尚吗?” “有~” “我们是去看大和尚吗?” “不是,我们是去看伯公。” “伯公是什么?” “伯公是爷爷的哥哥。” “爷爷的哥哥?我怎么没见过。” “傻小子,你当然没见过啦。” “爷爷的哥哥比爷爷高吗?” “嗯,比爷爷高。” “爷爷的哥哥比爷爷好看吗?” “嗯,比爷爷好看。” 绿荫下,镜清牵着小孙子的手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 他已是古稀老人。 夏姑娘持家有道,又为陈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虽说性情鼓噪,却从无大的过错。 所谓老伴,不就是老来相伴吗?还有什么他求? 两千零八年夏,烟花在众人欢笑中灿烂升空,却散落在夜幕的冷寂中。 陈镜清死于肺炎。肺里的空气被抽了真空般,吸不上,只剩空喘,周围天旋地转。最后一眼人世间,他想到了一九四一年那个夜晚,同样漫天火光,伴他入梦的是一双温暖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