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我是个昏君》 坏了,我给搞忘了 这本书开了快一个月,有人喜欢实在是让我觉得有些受宠若惊,先谢谢大家的支持。 我是个新人作者,也没有很多在起点混的经验,初衷只是想写一个故事出来给大家看,很多内投啊切号啊的规矩都不是很懂,傻愣愣地直接就开书了,就这么写到现在。 有人说,啊我看到你还有两本书根本没写完的,其实也是这个初来乍到的锅。 说白了,每个作者成功之前都有失败的经验。同期竞争的lv1作者里,许多作品数量1的,也一定在其他账号上有过失败的尝试,只不过人家有这个意识换新号,观感好一些,这方面的确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还有一件我搞忘了的重要事项,就是感谢诸位的打赏与支持,因为还没有上架,每每打开作家后台不过就是把写好的稿子传上来,打赏推荐等等不过心想以后上架再看的程度,但今天打开认真看了一圈,才深刻地感觉到了大家的支持和喜爱。 由衷抱歉没有及时地感谢打赏的大家,也请容我在这里补充一下这几位朋友的id: 风归人未致 黑骑士卡俄斯 问道于肥 反导弹导弹 再思_ 天怒泰坦乌洛 陨澈 哈库大柱 只苇 mr鹤 scarletfever louis_shen 红莲刀魔 了反起字名我 醉卧清明 凰羽梧桐 浓厚蛋黄酱 一之镜 yhlx 沉迷次元我愿意 背负世界的男人 ai吃猫的秋刀鱼 小二茶南 assa 花影墨殇 zkcpku 除此之外,还有多达二十三位懒得起id,名字仍叫书友xxxx的朋友们打赏了本书,请容我一并感谢诸位。 同样的,月票、推荐票乃至收藏,对于作者来说都是莫大的鼓励。 支持无以为报,只有搞快点方能体现我的感激之情,我这就回去接着码字了。 再次,感谢大家! 001 坏了,我居然是个畜生 韩阳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肚皮上。 女人很漂亮,该大的地方大,该苗条的地方也极苗条。 “您今天真是龙威满盈啊~” 女人妩媚地说, “殿下。” 卧槽。 韩阳连滚带爬翻下了床,重重地摔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 怎么会摔得这么重? 床怎么会这么高? “哎呀!” 陌生女人一声惊呼,“殿下!您怎么了!来人啊,殿下摔着了!” 韩阳咬咬牙扒着床沿站起来,才看到这床雕龙画风,还挂着三四层掺金线的纱幔。 龙床! 不是他的一米六乘一米八宜家铁架床! 这里不是家! —————— 约莫半炷香过去,韩阳的腰疼总算好了一些。 他已经穿上了衣服,左边是方才自己身下的妖娆女子,右边手下的椅子坐着个胡须花白的医生。 不,太医。 太医哆哆嗦嗦地双手捧上一碗药,恭敬地递上来。 “殿下容老臣僭越。” 太医轻轻捧起药碗,喝了一口,然后重又递了过去。 这意思是药里没毒。 韩阳捂着腰,看着屋里雕梁画栋,看着旁边妖娆的妃子,直觉得脑仁疼。 “殿下,喝吧。” 妃子柔声劝他。 他喝了药,很苦的药。 韩阳抹了抹嘴,转过头来盯着妃子看。 “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妃子愣了愣神,娇声道:“殿下真是薄情,今天可不正是轮到贱妾伺候您?” 韩阳咂咂嘴,思索了半晌,开口:“你叫什么?” “殿下真是……” 妃子语气颇有些伤心意味,叹了口气: “不要再开涵清的玩笑了。” 不要再开涵清的玩笑了 不要再开涵清的玩笑了 不要再开涵清的玩笑了 涵清? “你是涵清?” 韩阳逐字逐句地问。 那妃子自然是疑惑地点头。 “池雅宫的妃子,涵清?” “……正是您把池雅宫赏给涵清住的呀。” 韩阳瞳孔变大,呼吸也粗重了起来。 “我……?” 太医看了看涵清,涵清看了看太医。 “我是……” “我是瘟君韩东文???” 涵清摇头。 太医摇头。 韩阳松了口气。 不是韩东文就好。 那位昏君,那位花天酒地,酒池肉林,荒淫无度,昏庸至极的昏君,病怏怏的,被称为“瘟君”的韩东文。 不是他就好。 “您可是一位明君啊。” 涵清柔声说。 “殿下圣明,勿要听信无知世人的闲话,什么瘟君一言,臣下看来,就该找出说这话的人,满门抄斩!” 太医激动地直咳嗽。 韩阳语塞。 —————— 瘟君韩东文。 翻开历史书,不管讲的是哪国历史,都找不到这个人的名字。 这是一段“虚假”的历史。 这是一段杜撰的历史。 韩阳——韩东文的额头渗出黄豆大的冷汗,他挥了挥手:“出去吧。” 太医深深一鞠躬,收起药壶托盘,转身出去。 涵清坐在一旁,不动。 韩东文看了看她:“你也出去。” “我也……” 涵清显然一惊,似乎从未料到韩东文会这般吩咐。 但到底是妃子,她立马便点头,披了外袍退出了房间。 “殿下今夜好好歇息,明晚,涵清和可儿一同来伺候您。” 她说的很柔,很勾引人。 但就在涵清离开后半晌,韩东文的背脊仍旧挺得笔直。 他一动不动,警惕地望着那个美艳女子离开的方向。 确认了她已经走远后,他似乎全身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妈的,韩东文……就算是穿越,怎么是韩东文……” 绣着金线的睡袍被他揪得发皱。 他是看过小说电视剧的,他知道穿越自己没得挑。 但韩东文,不好。 韩东文的这处“七皇宫”,更不好。 因为韩东文就快要死了。 因为杀他的,正是涵清。 —————— 再说一次,这是杜撰的历史。 历史并无作者,但史书有作者。 杜撰的历史,其作者却查无此人。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在自己高大的龙床旁边来回踱步。 他曾是这段杜撰历史的见证者、参与者。 他曾是这段杜撰的历史的一部分。 头脑里无比清晰地浮现起来的记忆就是证明。 比如,这里是七皇宫,“瘟君”韩东文的皇宫。 比如,瘟君韩东文的疆域,便是民众饱受疾苦的西南小国泗蒙。 韩东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再清醒一些。 他想起了更多的事实。 比如,“瘟君”韩东文可以在触发了“泗蒙之劫”后进行讨伐。 比如,“瘟君”韩东文的掉落里有一只还算不错的戒指。 比如,这他妈的是个游戏。 韩东文爬上自己的床,整理着思路。 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需要脑子清醒的时候。 毕竟,再糊涂就真死了。 “游戏,好,我还记得的,这是……” 这游戏叫《却阴》。 很怪的名字。 年代是全息游戏盛行的年代,脑后插管已经是基操。 什么叫脑后插管? 人活在世,我们所见所闻,吃进嘴的,皮肤感受到的,无外乎是大脑这个超强处理器接收到的信号。 插管,即是模拟信号交给大脑处理。 什么意思? 以假乱真,只要有对应编程好的信号流,输入脑内后,红遍全球的美女超模立马就能旖旎在你身下。 就这种意思。 当一切都能模拟,满足了最基本的欲望后,人们重新拾起了更复杂一些的追求。 故事。 于是身临其境的电影产生了,人们又发现,我自己也想参与其中。 于是究极拟真的游戏摧毁了其他文创产品,人们在一个又一个拟真世界做着英雄或是恶龙。 但还不够。 人这一物种,究竟还是野蛮的。 在一个个虚假的世界,做着各自的帝王,毕竟还是不够。 比“强”这一概念更能刺激人的是什么? 是“比其他人强”。 被允许的掠夺,不违法的杀戮,这一切如同腥风血雨一般占领了市场。 所有娱乐市场。 毕竟随时都能与最美貌的假人共度良宵,何必再去造星? “那么………” 韩文东深吸了一口气。 那么《却阴》的卖点是什么? 是故事。 不是多么精彩的故事,不是多么出格的剧本。 而是没人知道结局的故事。 “基于玩家行为实时推进的,人工智能主导的故事。” 这是广告词。 人们不必再做茫茫人海中的兵卒,跟随既定的英雄讨伐恶魔。 你大可以投身恶魔,再看看ai为你产生了怎样的下一步结局。 “既然如此。” 韩文东睁开眼睛,想到一件事。 “我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002 后宫的规矩 要回答这个问题,韩东文必须要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作为一个boss,他被玩家击败后溃逃,找到了政变之下唯一安全的去处——池雅宫。 涵清的池雅宫。 然而这位妃子也早已恨透了这个昏君,她亲自手刃了韩东文,结束了小国泗蒙的暴政。 “嘶——” 韩东文倒吸一口冷气,直觉得手脚有些发麻。 知道方才与自己鱼水之欢的女子,就是将要杀死自己的凶手,这是怎样一种后怕。 韩东文倒在床上,大脑飞快地运转着。 “话说回来,刚才我也没享受到啊……” 今夜他几乎彻夜未眠。 —————— 次日,骄阳东升。 一位貌美的侍女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寝殿大门,抬起藕白的手臂敲了敲门。 “殿下,奴婢进来洒扫晨安了。” 韩东文从床上翻身下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脖子。 “进来吧。” “是。” 门外的侍女轻声应道。 但韩东文等待了片刻,发现门并没有开。 “怎么了?进来。” 他提高了一丝声音。 “殿、殿下息怒!” 门外的侍女显然慌乱了一些,她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门被轻轻又焦急地推开。 韩东文眼睛直了。 “你怎么不穿衣服?” 时候已经入冬,若是只穿着单衫在屋外就已经很冷了。 韩东文的寝殿虽有炉火,但这洒扫侍女显然是在殿外脱光了衣服才进来的。 她恐惧地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里的扫帚,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您说什么?奴、奴婢没有不合规矩……” 规矩? 这规矩的确有些荒唐,一丝不挂打扫寝殿的侍女。 韩东文眼角跳了跳,咬咬牙。 真会玩啊你这个瘟君。 “快把衣服穿上,以后都没这规矩。” 他扶了扶自己的额头,转过身去。 那侍女仿佛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愣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听明白了韩东文的意思。 接着,她哭了。 她哭什么? 韩东文有些纳闷。 “你哭什么?” 他开了口。 “殿下、殿下定是对奴婢不满意,容貌丑蔽是奴婢的罪过,还请殿下息、息怒……” 她已经哭的说不出连贯的话,一双手抓紧了手里的扫帚,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韩东文的妃子、侍女,凡是贴身的女子,是一定要貌美的。 如此,他兴致上来了,便随时会临幸她们。 看得不爽的,便要杀! 便要她去死! 她已经跪在了地上,勉强撑着那只扫帚,泣不成声。 家中父亲在边洲教书,征她入宫之时,老夫以泪洗面,告诫她万万不可触怒那暴君。 但她入宫半年,该学的学了个遍,总算第一次面圣,竟然就触怒了龙颜! 韩东文只觉得刚清醒了一些的脑子又乱了许多。 她说自己容貌丑蔽? 凡尔赛是吧? 韩东文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真实的女人。 哦,涵清好像更漂亮…… 不对。 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先起来。” 韩东文清了清嗓子。 “我,额,朕并未动怒,不要妄揣上意,把你的衣服穿上。” 那位侍女不敢相信地抬起了头,眨了眨一双泪眼。 确定了不是自己的幻听,她再不敢怠慢,连忙穿起了衣服。 咳。 韩东文有些尴尬地转过身去。 “殿、殿下,奴婢已经穿好了……” —————— “你说你叫小红豆?” “是的,殿下。” “你刚入宫半年?第一次当值?” “是的,殿下。” 韩东文坐在堂下一张木桌边,叫小红豆的侍女拘谨地、小心地站在他的面前。 她已经穿上了衣服。 一身白色绣红金边的裙袍,是庄重又不影响行动的一身制服。 韩东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好……” 他自言自语。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紧张地问:“殿、殿下,奴婢刚才没听清……” 韩东文反应过来,笑了笑:“没事,我说好,很好。” 当然好。 刚刚入宫,第一次面圣。 什么意思? 韩东文还没来得及糟蹋她! 说不定,她还不恨我…… 韩东文心里琢磨着。 一个暴君,一个昏君,天下人岂不都是恨他入骨? 只能说,或许小红豆还没有那么恨我…… 韩东文皱着眉头思索着。 小红豆局促地站着,她不知道面前这位天子在想什么,但他起码说了个好字。 自己这条命,姑且是保住了? —————— 宫斗戏、权谋剧,已经品鉴得够多了。 韩东文很明白自己眼下需要什么。 他需要人。 需要“自己人”。 “小红豆,我问你件事。” 韩东文谨慎地措辞。 他不该再用“朕”这种强调身份的话了,这样招不来自己人。 小红豆只瞪着眼睛点点头。 刚被征入宫的她年纪并不大,仅仅十六七岁而已。 自然,这是“瘟君”连少女都不放过的又一罪证。 “你入宫后,面圣前,都学了些什么规矩?” 韩东文说着,甚至拉过旁边的一只椅子,示意她坐下。 坐在皇帝的身侧! 这是妃子才能坐的位置,是到了那个地位才能做的事! 小红豆当然不敢坐,她只结结巴巴地回答:“殿、殿下,奴婢进宫后,安排学了半年的规矩,只有从迎春宫出来了,才能当值伺候殿下的……” 韩东文眯了眯眼。 迎春宫他知道,简单说来,就是瘟君的美少女培训基地。 要伺候瘟君,不单人要美,更要懂得讨他的欢心。 “别怕,那你和我说说,都有些什么规矩?” —————— 瘟君的规矩,只能用精彩来形容。 荒淫,下流,但已经到了极致,韩东文只能直呼精彩。 这他妈是人能想出来的规矩? 凡进寝殿的,只能是太医与女子。 凡是女子,也都得脱个精光。 这还只是一个入门。 至于年节时分的大宴,每月数次的歌舞,只是听小红豆去讲,都已经让韩东文有些坐不稳。 此处先不赘述。 “……殿下,您怎么了?” 小红豆说着,抬起眼看了一眼韩东文。 他摆了摆手:“没事,你继续说。” “还有就是戒律,凡宫内私通男子的,俱是双边抄斩满门……” 小红豆说着,心里有些后怕。 迎春宫内,她也有认得的姐妹,先前已经有情定之人,不知道她们…… “好……好了,先停一下。” 韩东文摆了摆手,望了望窗外,“现在是什么时分了,今日不上朝么?” “上朝?” 小红豆下意识地疑惑反问。 这位爷十三岁登基以来,什么时候上过朝? 即便是每年最隆重的值岁请仙典上,韩东文也最多就是换身衣服做做样子,至于帝诏辞令,一律是朝政大臣代笔代讲。 这要她怎么回答? 看着小红豆的反应,韩东文明白了大半,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昨晚想的很多,不乏有洗头换面,做个天下明君,带领国富民强,然后抛弃封建迷信,跑步进入全民小康的康米社会这种目标。 但眼下他要思考该怎么先活命下去。 不理朝政,除了瘟君自己不想理,更有可能是没什么好理的。 说白了,皇帝从未上朝,国家却仍在运转,国民仍在被压榨,就说明这个国家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是傀儡。 自甘堕落,所以荒淫无度的傀儡,或是早已被架空,所以幕后黑手放他自生自灭,也好给民怨立个靶子。 谁在掌权? 韩东文有点急,他发现自己还需要一个定番跟班,能当参谋的那种。 003 迎春宫 小红豆回到迎春宫的时候,大家已经早早等在那里多时了。 “大家”,包括那些还未出迎春宫的姐妹,还有最重要的,大家的老师,米娘娘。 米娘娘全名叫米云,虽然是徐娘半老,但总归懂男人。 按理说她并非瘟君的身边人,叫不得娘娘的,但这迎春宫是她的地盘,手下的女儿们如此叫她,自然也能令她开心许多。 她是最着急等着小红豆的一个人。 “红豆!” “姐姐!” “红豆妹妹!” 众人几乎一窝蜂似的,将她团团围在了中间。 米娘娘是最先过来的,她让旁边的小姑娘奉了一碗温热的红枣莲子羹,左边也备上了一封跌打金创药。 毕竟是那位瘟君,兴致起了,残虐出什么身体上的损伤,米娘娘也是曾经见过的。 有过一位侍女,本来颇对他的胃口,几乎要被他纳为妃了,几乎所有人都眼红她。 偏偏就是太对他的胃口,让他兴起,行事之余更是百般虐打,等到次日瘟君醒来,那姑娘早已经断了气。 姑娘入宫时,米娘娘也曾见过那姑娘的爹妈,他们几乎要跪下,求米娘娘好生照顾女儿。 最好,就是永远不用出这迎春宫。 可是怎么可能? 米娘娘能做的也就只有多备一些这样的物事,如此而已。 “你,你可还好……?” 她紧张地,关切地看着小红豆,这姑娘的发簪没乱,脸上好像没有什么伤。 脸上没有伤,就已经很好。 她好像走路还算稳当,好像…… 好像连眼泪都没有掉? “妹妹,你还好吗?身子可无事?” “小红豆,快说说,殿下他当真和传闻里一样么?他都让你做什么了?” 这七嘴八舌的,却并不是八卦。 顺着那些女孩一张张精致的脸蛋看去,她们有的却都只有担忧与恐惧。 小红豆愣了愣,有些结巴地说:“他、殿下他让我,让我穿衣服的。” 穿衣服? 米娘娘皱了皱眉。 的确,男人在那方面的爱好可谓乱七八糟,有人喜欢特定的服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是什么样的衣服?戏子?厨袍?还是隔壁西亚的女仆服?” 姑娘们的眼睛也盯着小红豆,若是她们学到了,说不定之后一身衣服就能救自己一命。 “啊……” 小红豆脸红了些。 米娘娘急了:“你倒是说呀!” 难不成——难不成要她穿他的龙袍?! 小红豆被吓得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殿下他说让我进寝殿不必脱衣。” 米娘娘愣了愣,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那位大人又想做什么了? “殿下他……可有说为什么不必脱衣?” 米娘娘直直看着小红豆。 小红豆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殿下说,因为天气冷,会……会感风寒的。” 一言既出,四下无声。 感风寒? 连他们的性命都视如草芥,却说会感风寒? 米娘娘沉吟片刻,“所以,殿下也没碰你?” 小红豆摇头。 周围的一圈姐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浮现出几丝迷惑神色。 “兴许终于是腻了?” 米娘娘低声自言自语。 小红豆忽然想起了什么,急急说道:“对了,娘娘,殿下他让我和您说一句话。” 米娘娘一双丹凤眼一睁,忙问:“什么话?快说!” “殿下他,他说这几日会来迎春宫。” —————— 哗啦啦啦啦啦。 一泡尿尿进了华香池。 华香池不是个池子,只是韩东文小便所的雅称,便斗里刮了阴幽檀的香末灰,既不生蚊虫,也盖去了味道。 这已经是韩东文今早的第三泡尿。 “果然肾是不太行……” 他小声嘟囔着,觉得自己既没有享受到快乐,又平添了尿频尿急的烦恼,实在有些不公平。 牢骚归牢骚,他的思绪很快转移到先前的思考上来。 “我不是我了,那游戏,还是游戏?” 韩东文用绣龙纹金线的帕子擦着手。 “我到底是穿越进了一个平行世界,还是变成了个npc?”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裤兜,才发现绝无可能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来,只得叹了口气,回头望着便池出神。 在游戏里打架斗殴已经是20世纪就在做的事情,消费者对真实的要求越来越高,要在游戏里洗澡,刮胡子,骑马,喝酒,颠鸾倒凤。 拉屎撒尿,自然也能增添真实感。 “他妈的,连一泡尿都不知道是真尿还是假尿!” 他愤愤地想。 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不管是何种程度的真实游戏,总不能让玩家真切地感受刀枪子弹的剧痛,因此,唯有在这方面,对模拟信号进行了限制。 痛觉的模拟上限,按法律规定不得高于30%。 这并不是说所有的痛觉都被等比缩小,而是指,痛觉模拟不得高于个人痛觉承受能力的百分之三十。 也就是说,单纯的掐自己一下,来判断是否是游戏,是不行的。 必须找到某种超过了这个限度的疼痛,才能判断当下的情形。 “大概就是烟头烫到那种程度……” 韩东文思索着,转身转悠走出了华香池,门口早已候着两个侍女——她们只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做了什么触怒韩东文。 不是妃子,而是作为奴婢的她们不需要想法子讨他的欢心,也断然不会有人主动想要与他走得更近些。 对她们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韩东文瞧不上她们,如此而已。 所以,只需要守规矩,然后祈祷他不会发怒就好。 韩东文看了看这两位侍女,年纪许是比小红豆要大一些,也本能似地回避着自己的目光,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成。 她们想必已经遭受过“自己”的折磨。 他也想过要怎么补偿这些女人,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只能暂时靠后罢了。 退一万步讲,若是泗蒙的格局未改,他又驾崩,按“规矩”来说这些女人都要给他陪葬,所以让自己先活下来,也算是对她们的一种负责。 “你叫什么名字?” 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把低着头的侍女吓出了声。 完了 完了 完了 完了 她脑子一蒙,小声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但那声音实在太小,韩东文都听不清。 “……啊,算了,能给朕找一只簪子来么?稍后送到寝殿来。” 韩东文把话尽量说得柔和了一些。 听见寝殿二字,侍女的身子明显一震,还是屈膝承应了下来。 韩东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寝殿去。 末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说:“到时候不必脱衣服,留下簪子就回吧。” 说完他便不回头地走了,只留下那两位侍女大出一口气,感受着劫后余生的惶恐。 004 定国三司 寝殿是一座不小的独殿,前厅仍有龙椅龙桌,会客十余人不在话下。 前厅向后,立的是七重的屏风,前三重是金楠的木雕屏,后四重是花杭的织锦,隔出了东西两侧。 东侧有一张圆茶台,围绕其中放了四把小椅,昨夜见太医,今早和小红豆交谈,都是在这张茶台旁。 茶台往后便是龙床。 而西侧,则是曾经的韩东文不怎么去的一块小堂,里面是一架黑木的方桌,奉着文房四宝,和两面立柜书架。 左手边的立柜,放的全是经史典籍,诗乐歌词,韩东文已经扫过几眼,初步觉得价值不算太大。 右手边的立柜是他最在意的方向,按例,每日的奏折章程均陈列在此,按月更替,供一国之君参悟决断。 韩东文此刻正站在这立柜之前,皱眉。 这立柜,却是空空如也,一尘不染的。 我奏章呢? 这里又看不到新闻网站,更不能互联网冲浪,要了解外界,除了看点奏章还能如何? “来人!” 他探头朝着寝殿门外喊了一声。 很快就有脚步急匆匆地赶来。 “殿下。” “你……把衣服穿上。” “殿、殿下息怒,奴婢……” “我……算了算了,你把衣服穿上,叫小红豆过来。” 韩东文捂着脑袋,盘算着是时候把新规矩正式公告一下,总是如此,毕竟是吃不消的。 如今他勉强算是有了一位相熟的侍女,恐怕只能多劳烦她了。 —————— 听见瘟君点名要小红豆再去,迎春宫的一众女子只能投去同情的目光。 同情,也希望下一个不是自己。 小红豆自己踏进寝殿的时候,更是心里七上八下,她的确是遵循着韩东文的吩咐没有宽衣,原本守在殿门口的侍女看着,眼睛都直了。 “妹妹,衣服!” 她示意小红豆。 “啊,殿下他……殿下他今早说,以后进出寝殿都不必宽衣了。” 小红豆抱了抱自己的胳膊,示意这位侍女自己无碍。 “不必宽衣?” 那侍女眼睛睁大了一些,但又随即迅速地黯淡下去。 “恭喜妹妹,怕是要被殿下相中了。” 小红豆直摇头:“不是不是,我听殿下的意思,是以后寝殿的规矩要改了,咱们所有人都不用宽衣的。” “啊……” 那位侍女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说什么,指了指寝殿:“妹妹快进去吧,殿下等候许久了。” 即便穿着衣服,小红豆还是紧张地行了礼。 紧张,也是相对的。 她恐怕是现在,能站在韩东文面前,最不紧张的侍女。 “啊,小红豆。” 韩东文停下了来回踱着的步子,招手示意她前来。 “这立柜上的奏章呢?” 小红豆看了看韩东文所指,低头回道:“殿下,按您的吩咐,已经处理好了。” 韩东文叹了口气:“我怎么吩咐的来着?” “每日的奏章不必劳烦殿下心力,凡是三司已有决断的,就不必送入寝殿。” 三司,韩东文作为前玩家是知道的。 国法司,能理解为公安机关与立法组织,权责是维护社会治安,以及相关规则的制订与出台。 国兵司,能理解为军务的最上层决断机构,权责是维护国家安全,镇守疆域与一切军事活动。 国金司,则监管商贸农植,大至民生税收,小至商路开拓,均有国金司监管。 除此之外,就如同每个地方都有银监会机构和公安局,每个军区都有武警力量,三司的下派机构也遍布了泗蒙举国上下。 简单得有些朴素,但起码周全。 韩东文点了点头,似乎游戏的许多背景,还是可以参考的。 “也就是说,每日上奏的大小事务,按部归类,看是属于违法犯罪,还是国家安全,抑或是民生税收,由他们自己分类就决断了……” 韩东文轻轻点着头,小红豆站在一旁,也不敢再多说。 她本就不懂这些,从小只是跟着教书的父亲学些诗文,自然也插不上嘴。 “怎么办呢?” 韩东文问自己。 他总不可能大手一挥,来人,朕要上朝理政,此后三司不再决断,只行吾诏。 那样他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殿下要造反啊这是。 但这对于找出掌权者多少有些帮助,既然断裁之权握在三司手中,那么掌控了三司的人,自然就是掌控了泗蒙。 然而,军事、法律、经济,单从这三个方面,就能管住所有国民吗? 韩东文凝眉苦思。 是也不是。 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下楼喝了一碗汤? 没有国家军队,恐怕国将不国,喝个屁的汤。 没有国家法律,喝到一半便让人劫了,或是流氓上街捅我一刀。 没有国家经济,哪来的汤,大家一起躺平饿死罢。 但喝汤之后呢? “小红豆,和我说说你的家里人。” 韩东文认真地指了指椅子:“坐下说。” 再三推辞,小红豆还是诚惶诚恐地被韩东文摁在了椅子上。 “奴婢家中就、就只有奴婢一个女儿……” 她发现韩东文听得很认真。 “家父是边洲的一个教书先生,娘在奴婢年幼的时候就已不在人世了,家父并未再续弦,只开着书塾,直到奴婢被征入宫……” 小红豆的声音渐渐小了。 “……难为你了。” 韩东文声音有些发涩,轻轻咳嗽一声:“你说,你爹是教书的,对么?” 小红豆点了点头。 这便是韩东文想到的第一件事。 喝汤之后,教书的教书,搬砖的搬砖。 而做警察的,做军人的,身于三司之中者,自然也要去工作。 如何决定? 任命罢免,贬职升迁,录用落榜。 这便是三司之外,最为重要的一件事——如何将人吸收进三司,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 三司之中职位高低变化,又由谁来做出决断? “教书……是为了什么?”韩东文问。 “教、教书单是为了糊口的……” 小红豆有些胆怯,也有些纳闷。 为何一国之君,在这里如此详细地询问她一个侍女的家境? 莫非真如迎春宫里人所说,殿下相中了自己? “不不不。” 韩东文摇了摇头:“我是说,教什么人书?学生又为何要学?” “回殿下,有最普通的要识字诵读的,也有为了科考而读的,家父都有教授。” 啊,科举,或者考公务员之类。 韩东文点了点头。 他正要再问,忽然听见寝殿外传来一声禀报: “殿下,您的药到了。” 药? 也是,瘟君这般身子,想必药喝得不少。 韩东文朝着小红豆努了努下巴,她立刻站起身来,快步朝着寝殿门口走去。 在韩东文身边坐着,她实在如坐针毡一般不舒服,此番做些侍女该做的事,才让她勉强镇定了一些。 “这是?” 小红豆从殿外侍女手中接过托盘,有些疑惑地问。 “殿下先前要了一支簪子,一并送来的。” 005 值岁请仙典 “这也太苦了,我呸!” 药还没有入口,韩东文只是闻了闻味道,就有些想呕。 小红豆自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抓着衣角低着头。 “这是什么药啊?” 他嘟囔道。 “虎……虎心汤,殿下。” 还以为是在问自己,小红豆下意识地回答道。 韩东文皱了皱眉,将手里的药碗放下。 在《却阴》里,他不记得有叫这个名字的恢复道具。 游戏中由npc流通的,随时能够买到的药水等物品非常初级,等到玩家逐渐进阶后,几乎所有的物资都是在玩家之间流通。 即,由喜欢钻研生产类的玩家从市场收购材料,之后根据相关的生产玩法制造药水、护符、卷轴乃至技能卡等等。 这使得npc出售的低效药水完全没有了需求,甚至成为了一个梗,在讽刺生产玩家水平差的时候,就会说,你这玩意还不如一个化瘀散/回春丹。 梗的利用多种多样,即使韩东文先前并未专精过生产,总还记得npc能够出售何种药材。 虎心汤,他从未听过。 “这药具体是什么功效?” 听他这么一问,小红豆立马想起了在迎春宫中学到的知识。 这位殿下有那种爱好,一般人自是撑不住的,也正因如此放纵,伤了身体中的灵气,导致了身子虚弱,也落下了病根。 也就是,虚了。 然而身子虚了,心却没有,在瘟君诏令下,太医钻研数载,取北部白兰山中猛虎之骨烧灼碾碎为粉,伴阳炎花和左牛藤煎制而成这味“虎心汤”,是韩东文几乎每天都要喝的。 小红豆细细和韩东文说了这虎心汤的来历,他登时觉得牙齿有些发酸。 这 这他妈的不就是壮阳药? 我都是一瘟君了,都成了这么一株病秧子,居然还敢将壮阳药当水喝的? 韩东文咬了咬嘴唇:“我放凉些再喝就是了。” 如果说为了活命,政治上需要尽快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那么身体上最基本的事情,就是停止这种荒唐透顶的生活。 禁欲!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 韩东文暗自下了如此的决心,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小红豆:“已经快正午了,为何这时候才煎药送来呢?” 小红豆只眨了眨眼:“平时……平时殿下也是这个时候起来的,今天、今天早了些,药院那边想必是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记不记得,昨日我起床后干嘛去了?” 小红豆昨日虽然未当值,但殿下每日的去处是所有侍女都需要温习一次的。 昨日他耍了花鸟,今日便不好再建议他去花园。 昨日他戏了鱼虫,今日便不能提议湖池。 “殿下您昨日起来去了涵清娘娘的池雅宫,一直待至了傍晚,用过晚宴后,太书阁的文大人求见您,按您的吩咐并未迎文大人进殿,入夜之后,您又叫涵清娘娘侍寝,如此……就是一天了。” 尽管小红豆说的很细很细,但韩东文大约也只听明白了一件事。 他昨日沉沦于这位涵清,整整一天! “真是,就算那么漂亮,也不至于……” 自言自语到一半,韩东文便没了底气。 涵清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一件艺术品。 能把这样的艺术品召之即来,来之即用,也不是没有沉迷的可能。 “那位文大人是……” 小红豆看了他一眼,接过话来:“殿下,文大人找殿下,是为了商讨‘值岁请仙典’的事宜,他昨日特地吩咐要次日的侍女提醒殿下的。” 值岁请仙典。 这恐怕是韩东文唯一还能被群臣想起来,随后咒骂着去后宫找他的时候。 也只有在这典礼上,不管幕后黑手是谁,总还是需要他韩东文站出来。 因为值岁请仙典是百姓面圣的时节。 每年值岁,泗蒙国君应当面见万民,领头值岁,请下庇佑泗蒙的仙灵,祈求仙灵在来年继续保佑祂的子民。 按理说,值岁应从午夜开始,一直到东方既白,开启新的一年。 但瘟君几乎每次都是草草露面了事,从未认真当过一回事。 即便是这样的瘟君,也不得不出一次面,只因为在百姓面前,总还是要有一位皇帝,哪怕是傀儡。 “值岁请仙……文大人……” 韩东文念叨着,忽然眼神一动:“太书阁的文永行?!” 小红豆疑惑地点头。 韩东文捏紧了拳头,肩膀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了起来。 激动是因为文永行是个大忠臣,能替他重夺大权,掌管江山? 非也。 激动是因为韩东文想到了在值岁请仙典上做什么动作? 也并不是。 韩东文咬了咬嘴唇,尽量想让自己所思所想不形于色一些。 文永行,官奉太书阁阁老,泗蒙一国并无相位,太书阁便是名义上为皇帝咨询、起草诏命的秘书机构,并无决策之权。 而皇帝自己都无权的现在,这太书阁恐怕多半也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也正因此,值岁请仙典这种麻烦又无关紧要的事情,便交给了太书阁去跟进。 韩东文看剧情并不认真,经常读个梗概便匆匆跳过,但他对文永行记得很清楚。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位文永行文大人,若是角色创建在泗蒙的玩家,就一定见过。 文永行,死在了整部游戏的最开始! —————— 皇宫之外,请仙台。 是夜,是新年。 万民早已挤满了广场,兵卒手握长戟,将浩荡的百姓隔在请仙台的外侧。 由皇宫的悬日门出来,到请仙台上,一共三百六十步。 这三百六十步,已全都在两旁站满了兵卒,左侧身着国法司的湛蓝铁甲,右侧则是国兵司的陨铁黑胄红披。 每间十人,又多一位头戴银龙盔的遮面兵将,手中却无兵刃,只是捧着一只明灯。 何其庄严。 少顷,如同在谷堆中点了烛火,泱泱万民中忽然躁动了起来。 “皇上!” “来了!来了!” “咚!” “咚!” 对应这喧闹的,是所有士兵几乎整齐划一地,将手中长戟柄末锤在地上的声音。 几声过后,夜空中没了喧闹,只留着这一声声的金石相击之声。 瘟君就在这震天的战戟声中,从悬日门走出。 “岁丰之愿,天子请仙——” 瘟君持香叩拜四方,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位头发花白,却梳得烫贴,身穿素色书袍的老学士。 这用硬朗的声音执礼的,正是太书阁阁主,文永行。 上香完毕,接下来本应是帝君同百姓致辞,却看见瘟君本人不过站上仙台招了招手,便转身拂衣而去。 站在他身侧的文永行面色忍住未变,只低垂下眼帘,用旁人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微微叹息一声。 随即,他站上了仙台。 “承泗蒙天子,孝显贤书东文皇帝,太书阁阁主文永行代请上仙,万民皆当一同发愿,祈上仙佑我泗蒙国运昌盛,长治久安!” 文永行努力站直了自己已经有些老迈而僵硬的身子,朝着面前一爿金色圆盘朗声喊道。 经这“灵声盘”一扩散,广场万民耳边听得真切,纷纷和手低头,安静地、整齐地做出奉香的动作。 瘟君此时早已由悬日门返回皇宫,朝着他心爱的后宫走去。 然而画面突变。 月朗星稀的夜空之中,一束金色的华光骤然降下,正正将请仙台上的文永行笼罩在其中! 士兵走卒,平民官宦,不禁纷纷抬头望向那耀目的光柱。 只见文永行的身躯如同失了重力一般缓缓浮升,他的双手无所适从地在空中挥舞,那光柱却越来越亮,在几乎将近于烈日之辉那般刺眼的一瞬间,却“唰”的一声骤然消失不见。 太书阁主文永行,也一并消失在了夜空当中。 与此同时,几乎成千上万柱光芒,在举国上下各处从天而降。 深林、小村、渔港、矿场…… 举国各处的光柱,一瞬间将这辽阔的国土几乎照成了白昼之国! 片刻。 光芒顿时消散。 光芒消散之处,若是周围有人观看,一定会惊讶地注目——从那光芒之处,竟走出了人。 或男,或女,或高,或矮。 他们新奇地打量着周遭的风景建筑,颇有活力地奔跑蹦跳,热血满腔地怒吼。 泗蒙国民称这些从天而降之人为“异人”,只因他们从天上而来,看起来却也没有仙家气度。 《却阴》中的泗蒙国故事,便是由此展开。 韩东文、韩阳自己,也曾是这些异人中的一员。 006 访太书阁 这就是开场动画中,那位文永行大人死去的场景。 玩家不可自主选择创建角色的位置、国度,此为系统的适配随机,光是中州大地上的国家就有大大小小共十余个。 创建角色之时,可能落地在任何地方。 泗蒙只是其中一国,一个小国。 然而角色创生之后,游戏给你的就是无穷的自由。 你刚建生,就要奔向穷凶极恶的炼狱之境,可以。 你还不会飞,却找到门路去往天上仙宫,也可以。 你随机到了泗蒙,觉得不爱此处风土,转投他国练级探索,更是一万个可以。 韩东文几乎要把自己的大腿掐紫。 他还是韩阳时,只不过是因为同一个工作室的朋友有两位降生于西亚公国,便在创建角色后飞速农了几张船票过去投奔。 再回泗蒙之时,也就是为了单纯的讨伐任务罢了。 泗蒙的事情,他知道的实在太少! “走,随我去一趟太书阁!” 他一拍案吓了小红豆一跳,只能立马点头跟着这位瘟君走出了寝殿。 文永行没有死,说明游戏还未开始。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到游戏开始,再到玩家有一定实力讨伐瘟君,就是他最后的时间! —————— 太书阁内,一片清净。 宫中侍女皆奉天子,诸如太书阁这类的地方,下人便全是男的。 只有几个下人来回洒扫着已经十分干净的庭院,木制的亭廊中,传出一阵连绵的箫声。 “礼林。” 年迈却又硬朗的声音从亭廊另一边传来,往来下人纷纷行礼,来人正是阁主文永行大人。 他穿了一身素色的文袍,身形略微有些佝偻,却能看出仍在尽力直着腰板。 他呼唤的,正是坐在亭廊尽头吹箫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穿着和文永行类似的服饰,容貌却很俊俏帅气,手里的是一只玉箫,正被他闭目而奏,极为投入。 “礼林。” 年轻人显然陶醉于箫声中,未曾听见文永行叫他名字。 文永行背着手,踱步上前,手里拿了一卷书简,轻轻一拍年轻人的脑门。 “哎哟!” 箫声停了。 往来下人却也都松了口气。 “师傅。” 年轻人睁开眼睛看清来人,笑了一下,起身鞠躬。 “礼林,为师已经和你说过许多次,莫要吹箫了。” 文永行板着脸。 “请仙典的文书可有检查过了?今日的功课又做了没有?” “回师傅,都已经做完了。” 年轻人笑着晃了晃手中玉箫,“这丝竹雅兴,偶尔享受一番也不是坏事啊。” 文永行摇了摇头: “自然不是,只是你吹得太难听罢了。” 这是实话。 太书阁阁主文永行,当在阁监钟礼林的辅佐下,一同为帝君建言献策,辅佐帝君策国决断。 然而,摊上这么个瘟君,文永行并无许多事可做,而这位阁监钟礼林,却也拜他为师,每日讨教些学问,如此而已。 太书阁不列三司,阁监钟礼林自然也不在三司之内,他主要的职务作用莫过于监督太书阁上下,不行不公不正之事,以免产生错误偏差的谏言,进而影响了帝君的判断。 但现在谏个狗屁。 于是这位本当是审度太书阁的监督者,却也就向阁主拜了师。钟礼林待人颇为亲和,太书阁下人对这位阁监尊敬非常。 再加上钟礼林极为尊敬这位文永行老师,为人又机敏,文永行本人对这个学生也是颇为欣赏。 只是他吹箫实在难听。 “老师昨日未能见到圣上?” 钟礼林笑了笑问。 文永行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学生猜猜,殿下他想必又流连后宫去了?” 文永行一瞪眼睛,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话随风去,莫要趁一时口舌之快,说些不该说的话。” 钟礼林一笑,却也不再说什么,只又一鞠躬,上前搀过文永行的胳膊: “学生昨日寻到边洲一味好茶,老师先到阁中稍坐,我这就去煎水。” 文永行点了点头,未再多说什么。 望着老师进屋的背影,钟礼林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一丝。 “得多大的风,才能把我的话刮去后宫啊?” 他自嘲地笑笑,挽起手袖,转身走向一侧小阁去。 水,本可以是下人去烧,但这茶是他要敬给老师的,由他自己去煎水当然更好。 “宣——太书阁主文永行、太书阁监钟礼林——” 一个女子的声音忽然从阁前传来,钟礼林一愣,手里的水瓢一松,落在了地上。 “圣上到!” —————— “笛声悠扬,太书阁当真是个清雅所在啊。” 一声底气有些虚的声音悠然传来,那摇头晃脑背手而来的,不是那位瘟君还能是谁。 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早已双膝跪地叩首行礼,韩东文瞧见二人的后脑勺,便向一侧的小红豆使了使眼色。 是不是这俩人啊? 方才替韩东文宣话的正是小红豆,她看韩东文瞧向了自己,不由得有些心慌。 好在她很快镇静了下来,也是,这位圣上一年不来太书阁几次,要他记得才是怪事。 她赶忙点了点头。 “二位免礼,请起吧。” 韩东文脸上不禁多了一丝笑意,能有人给跪的感觉毕竟是爽快的,看来做皇上还是有做皇上的好处。 “谢殿下。” 二人应声立起,看清了韩东文和身后的侍女小红豆,不禁双双迷茫对视了片刻。 这位今日来此,还只带了单单一位侍女,所为何事呢? —————— 阁内,三人坐在了一张竹编书岸旁。 水在一旁煎煮,韩东文自然而然地坐在案后主位,小红豆站在他的身旁,对面则是文、钟二人。 “文阁主,昨日未能见你,听闻你有要事商讨,今天朕得空前来,不曾误了太书阁什么安排吧?” 韩东文装腔作势道。 文永行听罢连连摇头:“殿下辛劳,特地到太书阁听臣愚言,怎会有误事一说。” 旁边的钟礼林也行一礼:“未能事先恭候,还望殿下恕太书阁失礼。” 韩东文摆了摆手:“无妨,是朕不告而来,小红豆,去给二位奉茶。” 小红豆答应一声,身形轻快地绕过三人,走向一旁立柜去。 钟礼林像是想起什么,视线朝着小红豆的方向瞟了一眼。 这一眼没能躲过韩东文的眼睛。 他摸了摸下巴,望着面前二人,脑子在飞速地转。 要用什么态度和他们接触? 保持瘟君的人设,避免露馅? 还是像面对小红豆那样,温和一些,尽量改善一下印象? 他正琢磨着,忽然听见煮茶的小红豆那边,惊讶地“呀”了一声。 007 璇玑盘 小红豆将那盏茶壶端上,毕恭毕敬地倒茶。 第一杯奉给韩东文,随后两杯分别奉给文、钟二人,这是绝对不能弄错的。 “方才怎么了?” 她刚准备退下时,韩东文忽然开言问她。 小红豆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忙低下头:“回殿下,奴婢方才煎茶,认出这是边洲的金丝雀芽,许久未曾见过了,有些讶然……” 她顿了顿,将头低得更深:“殿下恕罪……” 文永行和钟礼林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犯了错的侍女,心里都不由得紧了一紧。 殿下对侍女的苛求与狠辣,是没有人不知道的。 韩东文听了,却哈哈一笑,转头望向文永行:“文大人,这果真是边洲的茶叶?” 文永行一愣,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钟礼林先开口:“殿下,文大人不知,这是微臣带来的粗茶,的确是边洲的金丝雀芽。” 韩东文点了点头,将手边杯朝小红豆轻轻推了推:“虽然现在不在家乡,喝一杯家里的茶总是好的。” 一言既出,剩下三人都愣住了。 —————— 突然对政事上心? 难免会被人忌惮为有所图谋。 保持原样? 时间不等人,眼下多少要做一些改变。 于是,那些无所谓的,却又能动摇已有成见的细枝末节,是眼下较为恰当的选择。 当然,就算没有这许多的思考,韩东文看着小红豆这些姑娘受罪,心里也早有些不忍的。 “谢殿下赐茶。” 小红豆没有什么犹豫,这是伴君的规矩,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就是了。 只是这回做的事情自己竟不讨厌,算是幸运吗? 她轻轻碰过茶杯,微微吹去茶沫,朱唇轻启小心抿了一口,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满意的嘤咛。 的确是边洲的味道。 从前父亲写字,她爱去玩墨砚,弄得一手脏。 长大一些后,便懂得去给父亲煎茶研墨。 父亲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写字,也总是在心情好的时候,喝金丝雀芽这样的好茶。 一缕茶香,就让她想起了父亲笑着写字,教她诗书的时光。 她有些不舍地睁开眼睛,轻轻将茶杯放下,深深一低头:“奴婢这就为殿下再奉一杯……谢殿下赐茶。” 她谢了两次,后一次明显说得更慢一些,更深一些。 韩东文点了点头,转过身来面向文永行:“文大人昨日想必是要禀报值岁请仙典的事宜?” 文永行还没回过神来,愣了一愣方才开口:“是、是,殿下,年关将近,值岁请仙之典的诏词还需殿下过目,以及,仙礼也需殿下事先佩齐。” “仙礼?” 韩东文这次是真的疑惑了。 “正是,今年值‘小甲’岁,较往年要更正式些,殿下贵为天子,应当要佩仙礼于身,再请仙奉香,小甲三十年一载,老臣正是担心殿下从未值过‘小甲’,特地更早些和殿下禀报。” 文永行说的很诚恳,他想不到别的法子让这扶不上墙的皇帝认真一些,便只能尽量将道理讲清楚,然后期盼这能起一丝作用就好了。 当然,他每年都这么盼望,这位却每年都撒手早退,如此而已了。 今天呢? 出乎他意料的,韩东文竟真的像听进去了一般,认真地点了点头。 “朕知道了,文大人,这仙礼具体是?” 听文永行所说,这所谓的仙礼想必是某种物件,到时候需要戴在身上参加请仙典的。 听了韩东文的话,眼睛刚亮起一些的文永行不禁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流连后宫酒色生香,他竟然连上仙赐予泗蒙的仙礼都忘了?! “殿下,自然是璇玑盘、云珀剑、重阳冠三宝。” 宝! 韩东文眼瞳一缩。 难道是游戏里的装备?! —————— 说起来,《却阴》中的技能、天赋、装备,韩东文至今一项未见。 那种随手拿起一柄剑,然后亮起虚拟面板展示属性的环节并未发生,这让韩东文一直在纠结,这里究竟是游戏还是另一个时空? 如果是后者,那么很危险,这意味着往后不会有异人,不会有玩家,自己也不知道故事会如何发展下去。 但如果有那种虚拟面板,还有好听的系统女声给自己发这个任务那个任务,想必会轻松许多。 可惜没有,韩东文忐忑得要死。 这三个所谓的仙礼,名字听上去很是唬人,又要求自己提前佩戴于身,属于是实打实的好消息了。 “文大人,事不宜迟,今日-你便带朕去请仙礼,也好为值岁先做准备。” 他斩钉截铁地说。 “殿下……” 文永行迷惑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赶紧点头:“是,殿下,仙礼已经请到太书阁,我与钟大人这就去请来,这就去!” —————— “这便是仙礼?” “是,殿下。” 滴滴,物品等级:神级,攻击力:999999…… 类似的好事并没有发生。 摆在韩东文面前的,是三件布满铜绿的古董。 “重阳冠?” 他面色有些难顶地指了指那看起来饱经风霜的破烂冠冕。 “正是。” 文永行躬身答道。 韩东文不说话,神色凝重地捧起那有些沉重的冠冕,试探地戴到了自己的头顶。 无事发生。 居然无事发生吗! 他在心里大喊着。 “这、这是云珀剑?” 他指着那一米左右、布满铜绿的扁铁棒问。 文永行和钟礼林点头。 韩东文将那云珀剑握入手中,反复观看。 仍旧无事发生。 可惜,他想。 最后一样,名字是很厉害的璇玑盘,其实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圆形金属片。 同样,上面遍布了铜锈,看上去的确有些年头了。 韩东文放下手里沉重的“云珀剑”,伸手抄起了那璇玑盘,忽然愣住了。 接着,他将那璇玑盘来回翻了翻,目光却望向了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 “殿下?” 察觉到韩东文的目光,钟礼林颔首问。 “……没事。” 韩东文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身后的小红豆,见她并未有什么反应,便将那看上去有些分量的璇玑盘放入怀中。 “殿下,这仙礼按规矩在请仙典上要全部配齐,至于请仙典前倒不必,只用带一件在身上就是了。” 文永行连忙说道。 “正好。” 韩东文拍了拍胸口的璇玑盘,“便是这件吧。” 文永行点头称是,一旁的钟礼林却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 若是他没有在保持面圣的谦恭表情,此时他一定皱紧了眉。 殿下他查看那璇玑盘的时候,神色分明和前两件仙礼大有区别! 008 通往论坛 望着韩东文的背影离去后许久,文永行和钟礼林放下了作揖行礼的双手,重新站直了身子。 但他们的眼神却久久没收回来。 “唉。” 文永行长叹了一口气,“若是每年殿下都能这般心情好,太书阁的事恐怕便好做了。” 钟礼林皱着眉头,仍未将视线收回,只望着韩东文离开的方向:“老师觉得今日是殿下心情大好的缘故?” 文永行苦笑一下:“或许吧,不管什么缘故,能见着殿下,还办件正事,你我今日已算是走运了。” 钟礼林沉默不语,只是点了点头,回到阁中坐下。 “那个侍女。” 他忽然开了口。 “那个侍女,和我在宫里见过的都不一样。” 文永行愣了愣,随即说道:“看起来年纪还轻,许是刚从迎春宫出来的吧。”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钟礼林摇了摇头:“她好像不……” 不难过? 不悲惨? 这话什么意思,侍奉圣上倒还是悲惨的事不成? 钟礼林斟酌着措辞,最后叹了口气:“她眼睛里还是亮的。” 听了他的话,文永行沉默了半晌,最终只是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沉重地放下。 —————— 单单是看见小红豆穿着裙袍跟着韩东文回了寝殿,就让洒扫执灯的其他侍女的动作大都慢了半拍。 她们的目光瞧向小红豆,让她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皇上只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也就只能跟上去。 日薄西山,红霞透过窗棂撒进了寝殿,小红豆自觉地去点了各处的灯,韩东文却径直走到书堂侧房,一屁股坐在了案前,面色凝重。 “殿下,可以用晚膳了。” 小红豆上前禀报了一声。 韩东文听罢点了点头,今天他已经略过了午膳,肚子的确有些饿了,略微思考说:“你让那个,那个御膳房把饭菜送到这来,随后便去歇息吧。” 按瘟君的规矩,晚膳须是七位侍女以身体奉餐,嘴对嘴地奉酒,决定姑且禁欲的韩东文自然承受不了这个,不如暂且就在寝殿解决为好。 小红豆点了点头,像是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韩东文注意到她欲言又止,笑了下问:“何事,但说无妨。” 听了韩东文的话,她深吸了一口气:“奴婢、奴婢只是想再谢殿下一次。” 这一天里,她没挨耳光,也没被打。 那迎春宫必教的第一课——她甚至没有被要求侍寝,还赐了她茶喝。 这很不真实。 泡茶、点灯、取药,听殿下吩咐做事的那些片刻她多少踏实了一些,但比起今天其他所有的不真实,她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没有底。 很奇怪,她此刻心里,竟然有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酸涩。 “害,不必。” 韩东文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事要你去做。” “请殿下吩咐!” 小红豆认真地说。 去做一些事——不管什么事,能给她一个理由。 是因为要做这些事,所以没有打骂凌辱自己——这是她能接受的理由,否则,她只会一直恐惧,不知能过多久的好日子,更不知下一次落到自己头上的,会不会直接是落命宫中。 毕竟,殿下总不可能忽然变了一个人。 “你去告诉迎春宫的——那个,那个……” “米总管?” “啊,对,告诉她和侍女都说一声,以后进出寝殿不必宽衣了。” 韩东文本想一口气撤了那许多荒唐的规矩,乃至歌舞享受,但转念一想若是动作太大不知道会有什么风声,便只说了这一条。 “是。” 小红豆低着头听罢,深吸一口气,行礼便告退,离开了寝殿向膳房走去。 —————— 晚膳几乎摆满了一整张桌,韩东文只得中途叫停,才不至于连手都没处放。 “行了行了,还有多少啊?” “殿、殿下,还有两味药膳,一壶汤,五件小点,奴婢这就去……” 韩东文头皮发麻,赶忙朝着上菜的侍女们摆了摆手:“不必了,不必了,这些已经很好,你们出去吧,我,朕用膳时不要放人进来。” 侍女们互相望了一眼,俱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点点头,连声告退。 她们今日运气当真很好。 若是往日,就算韩东文不想吃,也少不得要她们在他的面前表演一番。 她们退得很快,让韩东文很满意。 殿门紧闭,窗棂前的宣纸帘也早已由小红豆放下。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坐回椅子上,停顿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了那块璇玑盘。 在太书阁拿到璇玑盘的一瞬,韩东文的第一反应便是去看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 原因无他,只因为那璇玑盘亮起的夺目之光,在不大的书阁中,本应当引众人围观的。 然而文、钟二人莫说反应,几乎是连睫毛都没有眨一下。 若是装的,那也装的太像了些。 现在这方巴掌大的璇玑盘重又握在了韩东文手中,他做贼般来回张望了片刻,才郑重地将手指轻轻放在璇玑盘之上。 那原本饱经风霜满是锈蚀的盘面,在韩东文的眼中,忽然亮起了满盈的微光。 锈蚀由盘面中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只片刻,他手中的璇玑盘已经全然亮起,牢牢地抓住了韩东文的目光。 那当中闪烁起伏着一行让韩东文屏息的文字。 “离推荐配置差一点,脑压稳定核心用4200的够玩这游戏吗?” —————— -4200可以,你把太刺激的,中耳反馈和神经反馈拉低点就行了。 -推荐有条件还是上个5122,中耳反馈关了高空场景就跟假的一样。 -5600有温度补偿。 -说得好,哪里有发免费的5122和5600? 韩东文的指尖飞速地在璇玑盘上划动,浏览着这一条又一条的文字。 他看得指尖微微颤抖,看得有些如饥似渴。 一个《却阴》的社区。 有人正看着宣传的片段,交流着对游戏的假想。 有人正看着宣传的片段! 交流着对游戏的假想! 有人! 韩东文咬了咬嘴唇,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中这方圆盘,另一只手胡乱夹了几筷子饭菜喂进嘴里,咬的牙根发紧。 他无比地熟悉这个社区,这个版块。 曾经他在这里为自己的工作室打广告,和板块管理斗智斗勇,乃至撰写攻略心得以夹带私货,上了三天却阴论坛版头才被发现撤下。 谁还不是个精英玩家! “救命!” 他飞速地编好这简短的帖子,至于前因后果就准备在帖子里描述。 【错误:遇到了一个问题】 009 位不见王影 什么问题? 没人告诉韩东文。 他愤怒地尝试了无数种方式,回帖、发帖、私聊、举报。 统统遇到了一个问题。 连个赞都点不了! 现在的瘟君,像极了不好好吃饭,边吃边玩手机的模样。 “无法交流,只能浏览。” 他神色凝重地自言自语,指尖也轻轻点着桌台。 目光重新又落向了论坛。 【《却阴》预热先导pv发布,ai生成剧情或是业界下一出路?】 这样的标题让韩东文有了些兴趣,他轻轻一点,打开了帖子。 一副画面在他眼前动了起来。 漫天飞雪,重山叠嶂之中,似乎有一只多斯波巨兽组成的商队正驮着货物艰难地前行。 巨兽身上的货架亦有法力灵光点亮的火炬,穿着风雪大衣的商人们并不骑在多斯波巨兽身上,而是立在商队两旁,艰难地踏着及膝的积雪前行。 韩东文眼神一动,认出这是自己当初游玩的国度,西亚公国。 北风狂潇,雪山山巅之上,传来一声隐隐雷鸣。 地动了。 山在崩摇。 商人眼中的恐惧在剧烈地放大,群山之上,积雪如一道道白色的狂潮奔涌而来。 雪崩! 人群落荒而逃,多斯波巨兽已经发狂奔走,惨叫似乎穿透了风雪,却又显得无比渺小。 忽然,积雪一滞,雷鸣顿歇。 溃逃的商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抬头望向天空。 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的巨兽迷惑地仰起头颅。 风雪之中,一位白衣华服的女子手握一柄长枪立在半空,她银色的长发随着呼啸的北风烈烈舞动,如同一位号令着雷鸣与雪崩的女王。 “大公!” 商人们如同看见了救星,痛哭流涕,屁滚尿流地去牵回巨兽,重新装上货物。 “迅速通过,不要逗留!” 银发执枪的女子长枪一横,下方的商人自然不敢怠慢,尽力迅速集结了队伍,向前继续地进发。 那位被称为大公的女子凝眸注视着商人,手中的长枪微微地颤抖。 等这队人马通过,她便不必再支撑这漫山的雪崩。 忽然,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嘴唇微张,轻轻抬头。 下一秒,一道明亮如烈阳的光柱从天而降,将她笼罩其中。 “唰” 这不是一个好的拟声词,这声音更像是一次寂灭,一个力场的静默,一次共鸣的结束。 就如泗蒙。 就如请仙台。 光柱顿时连同那位女大公一并消散,同样地,数不清的夺目之光降临在西亚公国的每个角落。 画面开始飞速地流转。 各样的风土人情,各样的险峻奇景。 有布满海盗的海港,染血港口前最大的那艘黑帆骷髅船上,也落下了那束光芒。 有茫茫沙漠中的国度,披戴金色皇冠的王族于漫天的黑风暴中迎来这灭迹的光束。 画面一转,韩东文眼神微微一动。 到了泗蒙。 映入眼帘的,却是温香软玉,莺歌燕舞的后宫。 他看到——他看到他自己,抱着嫔妃纵声大笑,将杯中红酒泼到赤身的侍女身上,要她们在奏章上起舞。 他看到请仙台,看到了文永行。 那束光柱连同文永行一并消失之后,他看见自己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进了悬日门深处。 韩东文沉默了很久,才呼出一口很长的气。 他在思索着些什么,却最终又摇了摇头。 目光转向了评论区。 “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 “片子什么意思?ai谜语人?” “我他妈就搞不懂一楼这种人,你去找个拟真app爽个够不好?就非要在游戏里这个那个?玩游戏不能好好玩?” “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白头发那女的好烧啊,嘻嘻。” “这些地方都能玩是吗?能选吗?” “最后那里尺度有点大,就怕是游戏不好好做,这些整的一套一套的。” “关心剧情的可以看看这个->[引用:关于宣传pv的一些猜测]” —————— 【关于宣传pv的一些猜测】 这是一个名为“夏洛特虎克”的网友发布的帖子,显然,这是一位较为专业的剧情考究党。 “这次pv的内容并不是很多,接下来我一一为大家梳理一下我的猜测,也欢迎有其他想法的朋友。” “首先,能大致看出有雪山、海盗港、沙漠、中华风的四个区域,暂时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地区。” “雪山的白发女大公,海盗港最大的一艘船,沙漠里人穿戴的甲饰,以及最后中华风区域那个显然是皇帝的人,应当都是对应区域有权有势的人,也可能是最高的领导。” “白发女大公遇到光柱,然后消失,因为她当时显然是在庇护雪山中的商队,因此,这光柱和之后消失显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之后,先前猜测的各地区领袖逐一消失在光柱中,这里有两个例外。” “第一,是海盗港里的光柱,只是打在海盗船上,没有给近景。” “第二,是中华风地区的龙袍男,他没有被吸进光柱,很有可能他是一个太子,被光柱消灭的是现任皇帝。” “龙袍男显然不是个好人,推测是中华风地区剧情中的反派之一,存在可以攻略讨伐的可能。” “游戏的主要剧情,恐怕就围绕着各地【王】的陨落消失而开展。” 010 茵妃娘娘 韩东文自己不是一个那么在意剧情的玩家。 因此,他对“夏洛克虎克”这样的考据党很佩服,正如他的名字一样,做这些事情既需要一定的推理能力,又不能放过细枝末节。 “恐怕的确八九不离十……除了文永行当不了我爹。” 他如此思忖着,苦笑一下,站起身来在屋中来回踱步,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我要什么? 我要脱离眼下的困境,我需要改变将死的未来。 这该怎么做? 按理说,最简单的方式,即是活到玩家进入,然后找到一个玩家,告诉对方自己的数据被错误截流,“穿越”至此了,赶快去找游戏公司。 这种方式的前提,即使在游戏之外,还有一个自己,因为某种原因提前接入了管道,然后被错误截流归类取代了npc瘟君。 但有一点说不通。 时间。 他明明已经玩过这游戏,还打了几个版本,又怎么会在这里看这些火星帖子? 那么,还有另外一种解释,即自己的确穿越了,但只穿越了时间,回到了游戏开放前。 然后,由于意外,现在被截流于游戏当中。而他的身体,正静静地停在某处的模拟仓中。 只有在这种假设下,他求助玩家的想法才有作用。 又或者,等到模拟仓的月度人工访查就能获救。 韩东文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璇玑盘。 他再抬头时,手里已经握紧了白天送来的那支银簪。 插管接口按法规制造,并无传导超过30%最大痛觉的机能。 不是限制了上限,是制造之后便没有这样的机能。 这是出于安全的设计考量。 就如同一辆自行车,不管出什么样的故障,都不会轰然爆炸,或是突破音速。就如同一只拖鞋,不管哪个部位损坏了,都不会骤然升温,导致严重烫伤。 这是名为事实的准则。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设备损坏,脑信号被截流,韩东文也不应该能够感受到太大的痛楚。 “若是太痛,我就是真的穿越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手里比划着那支银簪,“那样的话,一定有什么方便的超自然力量,让玩家察觉不到我是个真人吧。”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抓住自己左侧的耳垂,猛地将银簪扎了上去! 韩东文不是个医学生,他毕竟不知道身上各处会不会有一条莫名其妙的动脉。 要是搞砸了,就不必劳烦那光柱,或是以后的玩家和涵清,他今晚就能把自己结果了。 所以,也只有这个能打耳洞戴耳环的地方,他勉强能够放心。 片刻过后。 血。 银簪沾血。 殷红的鲜血涌出的时候想必还很鲜艳,等落到地上之时,就已经变得发黑,变得凉了。 韩东文牙齿死死地咬着,就算已经捂住了耳朵,鲜血仍从指缝中渗出了几条红痕。 他喉咙里堵着一团无声的呜咽,瞪大的眼中有光泽开始打转。 他的鼻子有些发酸,他的肺在混乱地喘息。 他喘着粗气,几乎在用所有的力气平复自己颤抖的胸口。 却也并不是刺破一侧耳垂真有那么痛。 只是那一瞬间似乎能回去的错觉,就像浮现他眼前的火光,熄灭的太过突兀。 “哈哈哈……” 他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哈哈哈哈哈哈!” 他站直了身子,歇斯底里地狂笑! “好!” 他咬牙,握紧了拳头,重重擂在胸口。 “来!韩东文!哥们韩阳就来替你活上一活!” —————— 今夜是个月夜。 池雅宫的庭院落满了常樱树落下的花瓣,本应该被清扫干净,却按池妃的吩咐,留在了那里。 此处本叫雅宫,正因被韩东文赏给了池妃,才有了如今的名字。 池涵清靠在门沿外,怔怔地望着洒满月光,樱瓣零星的庭院——那里本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不管看向何处都总会伤心,不如就望着看不腻的一处,还能省些力气。 她很需要省些力气,否则便撑不过这又一晚。 “池妃娘娘,庭……庭院有风,您还是多披一件袍子吧?” 池涵清看了看身边说话的丫鬟,忽然笑了一下:“不必,我正喜欢清冷一些。” 宫中侍女,皆奉天子。 池雅宫中往来的所有丫鬟侍女,无不在提醒着她,她只是天子的一件物事而已。 照顾她,只是照顾天子的一件物事,如此并未坏了什么规矩。 “……茵妃娘娘许是快到了。” 小丫鬟微微叹了口气,望向池雅宫外。 听了她的话,池涵清才微微站直了身子,缓缓深呼吸一次,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经是美目传情,欲说还休,已经是媚骨天成,判若两人。 她的嘴角也翘起一个熟练的弧度,用动人而又讨喜的模样望向池雅宫的廷门。 两位侍女点灯走进了廷门,而后一个身影款款转出,比起池涵清更多了一丝妩媚和活泼。 在这样的后宫,却还能活泼起来,池涵清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于是她很头疼这位茵妃。 江可茵,殿下还垂青她的时候,便叫她可儿。 她和自己每一处都不同,似乎就好像从来都不知道韩东文是个如何性子的人,有机会进到韩东文寝殿的时候,她的开心绝不会像池涵清一样是表演出来的。 如果真是演的,池涵清只觉得她是个太好的演员。 “妹妹想必等候多时了?” 江可茵笑着,她甚至还轻轻提裙小小垫了几步,上前挽住池涵清的手。 池涵清只镇定一笑,二人便如此从池雅宫走出,朝寝殿而去。 按理说来,江可茵早于池涵清做妃,即使池雅宫离寝殿更近,也应当是池涵清前去接江可茵过来,才能体现尊敬之意,但江可茵不止一次要她别这样做,久而久之,池涵清也就答应了。 “殿下,可儿带涵清妹妹来见您啦。” 江可茵笑着叩了叩寝殿的门,半晌,门内却传来韩东文的声音: “你们二人今夜且回吧。” 池涵清刚在心里松了口气,不料那位江可茵却娇笑一声,自顾自地推开了门,嘴里说着:“殿下操劳一天,连让可儿心疼心疼的时间都没有了么……” 她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愣在了门口。 “啊——!!!”她尖叫起来。 韩东文捂着耳朵,乍一看去,倒真看不清他脸上的是血,还是觉得自己倒霉的黑线。 p.s已签约,状态改好后每日两更,或者来个大章,贼大的那种。 011 池妃其人 “真的只是一时不慎罢了,不必大惊小怪的。” 韩东文坐在椅上,太医已经赶到,正为他查看着耳垂的伤口。 而江可茵那边就夸张了许多,她摁着胸口面色发白,旁边侍女不停地给她扇着扇子,还有太医正在一旁诊侯。 “殿下龙体无碍,稍作调养便是了,臣给殿下调了化血淤的丸药,服用三天,也让侍女们替殿下清洗更换敷药即可。” 那位昨夜治他腰的老太医今天又被迫加了班,正站在韩东文面前鞠躬行礼道。 韩东文摆摆手:“有劳,这实在是小伤,无碍的,茵妃那边如何?” 察觉到了韩东文看过去的目光,正被池涵清搀着的江可茵眨了眨眼睛,朝他笑了起来。 太医鞠躬答道: “茵妃娘娘只是一时受惊,又担忧殿下心切罢了,并无什么大碍。” “殿下。” 江可茵已经走到了韩东文身旁,自然而然地一把手搂住他的胳膊靠了上去,“殿下得要多小心一些,可儿方才当真是吓坏了,还以为这寝殿中有了刺客,将将就要失去您了。” 她紧了紧抱着韩东文的手:“我,还有涵清妹妹可都是很担心您的。” 一旁的池涵清听出这是江可茵照顾自己说的话,便也点了点头,笑道:“殿下龙体无恙,泗蒙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呀。” 池涵清有些纳闷,自己并不像江可茵那般能演,为何她还在话语间拉了自己一把? 当然,若是被这瘟君觉得自己并不心系于他,恐怕又要动怒了。 这样一想,她便终于还是颇为感激地看了江可茵一眼。 —————— 第二日,阴雨连绵。 池涵清有些不舍地从被窝中醒来,柔顺的黑发如幕布般轻轻垂下她白皙的肩头,她呆坐了片刻,拉了拉卧裙,望向雨水嘀嗒的窗棂之外。 在后宫当中,她最珍爱的不过就是睡觉的时光。 但凡不用清醒过来,便可以躲下去。 “娘娘,早上御膳房做了珍汤鳝丝面,您要是准备起了,思思就给你先端上来?” 说话的是门口的小丫鬟,小丫鬟叫思思,算是她最相熟的人了。 池涵清点了点头:“再取些你爱吃的小点,就说是我要的吧。” “嘻嘻,那我先给娘娘把衣服换上!” 思思笑了笑,一蹦一跳地走到池涵清床边。 她伺候了这位池妃不短的时间,自然知道她不像一般娘娘那般刁难刻薄。 池涵清转过身去,穿进两只手袖:“思思,你今天怎么啦,心情这么好?” “啊,您看出来啦?” 她一边说着,一边帮池涵清将发丝盘起来,结成一个简单的结——这发式颇为随意,但现在是早晨,既不用出池雅宫,更不会要见皇上的,他准还没起呢。 “今天本来轮到我去寝殿当值的,不知怎的,好像是殿下要昨日当值的侍女再去一天,我就又能在娘娘这呆着啦!” 她吐了吐舌头:“上次去寝殿就已经够可怕的了,也不知道这姑娘连去两天,能不能顶得过去……” 池涵清叹了口气,抬手掐了一把思思的脸蛋:“这不就是别人替你受罪么?你倒高兴。” “那,那是殿下说的,我也没办法呀……” 思思撅撅嘴,一旁池涵清叹了口气,思忖片刻,探手从首饰盒里取出一串亮着白光的珠链。 那上面的珍珠,一粒一粒仅小拇指甲那么大,串亦不短,这一串约莫百十来粒。 她摸到搭扣处解开来,取下一粒小珠递给思思:“你到迎春宫去的时候,记得要见见这姑娘,把这给她。好歹人家是替你受罪去的,若到时候人家有伤有恙,将这珠子磨碎碾成粉兑水服下,能好一些。” 说完,她迟疑了片刻,补充道:“你呀,若不这样可不行,在这后宫最不该做的便是遭人恨了。” 思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心地将那珠子收好,池涵清又递给她一枚小小的丹红色玉钱,用细绳穿着,成了一个小小的手链。 同样的手链,思思自己手上也戴着——这是暖心玉,当初池妃心疼她,进寝殿服侍韩东文的时候免不得要赤身许久,带上这件小玉饰,多少能挡寒。 “这个,你便借给要去寝殿的姑娘用吧。” 她神色有些认真:“记住,是你自己去借哦,莫让别的娘娘觉得我到处给你们送些首饰笼络下人了。” 思思笑了笑,却没有接过去:“娘娘,您还不知道呢,从今天开始,进寝殿不必宽衣啦。” —————— “殿下,奴婢进来洒扫了。” 殿门外传来了小红豆的声音,正如韩东文嘱咐的那样,今日也有她当值跟在身边。 “进来吧。” 他换好衣服,站起身走到书案旁坐下,这张乌木书案已经俨然成了他的临时饭桌,早膳也是端到这里来用。 今日御膳房奉的是玉琼花鸭粥,将雷州的贡米用冰山雪融出的水煨煮,不再加盐油酱醋,而是放了精碎的葱丝和橙黄花丝。 如此的一碗粥,上面加的是油亮反光,香脆而不腻的烤花鸭皮,花鸭是喂着枫香花长大的鸭子,在明炉里烤得油亮之后提出来,能进到这碗粥里的,只有鸭背中、心尖的两片树叶大小的皮。 这两片皮最嫩,最香,也最化油。 这碗粥上码了十余片鸭皮,就是七八只珍贵的花鸭的精华,鸭皮上撒了细雪一般的白砂糖,被热粥一烫,糖香带着鸭皮香化开,的确令人食欲大振。 012 罪臣之子 看着韩东文吃得香,连碗都要刮干净了,一旁的小红豆还吓了一跳。 迎春宫内教的从来是殿下身体偏虚,长久以来胃口都不会很好,往往只是将那极其精美的膳食随意吃一些最精贵的,剩下便要倒走。 哪像现在—— “哇,好吃!” 韩东文用粥勺刮干净了碗里最后一点,就了最后一块鸭皮入口,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然后,他才想起来小红豆一只站在身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今日这粥煮的实在好,要有,也该给你尝尝的。” 小红豆抿了抿嘴唇,低头道:“殿下今日起的也很早,御膳房特意做的适合早上用的膳,殿下喜欢便很好了。” 韩东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小红豆便上前将那膳盘取走,交到殿外候着的侍女手中,又回来将煎好的水取了,泡上一壶新茶。 今日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已经比昨日从容了许多,况且,她从来都是喜欢泡茶的。 “小红豆,再给你自己泡一杯。” 韩东文忽然认真道。 小红豆愣了愣,只点头称是,给自己也泡了一杯。 “来,坐会儿,和我说说昨日回去以后如何了。” 他拍了拍书案前的一张椅子,小红豆咽了口唾沫,轻轻点了点头。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殿下的身边。 但她仍旧想不通为何。 “回殿下,昨夜已经由迎春宫通知了侍女们,以后进出寝殿便按殿下的要求,不再更衣了。” 她迟疑了片刻,又补:“谢殿下。” 韩东文点了点头,又问:“昨日你跟我一天,可有什么问题?”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可有犯什么礼数上的错。” 小红豆是一位侍女,读过一些书,但要她参谋国事之类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一些。 但正因为她是侍女,规矩礼法是一定要掌握的,毕竟对她们来说,若有失礼之处,保不齐就是灭顶之灾。 不知道她们学这些宫中规矩的时候,是否也学过其他的礼数呢? “这……殿下,奴婢……” 她的脸一下红了一些,却只是因为紧张而已。 礼数上的错? 坏规矩? 殿下,您不就是规矩吗? “哎,别叫殿下,也别说什么奴婢了,你就你我就我。” 韩东文摇了摇头,电影里还好,真一整天绕在耳朵旁边,他只会觉得这样听起来有点尬。 “奴婢……” 小红豆习惯性地抿紧了嘴唇。 “伴君之道,即是听命为一,你们不是臣贤,没有那般学识见地,自不必想那么许多,圣上要你们如何做,你们便去如何做。” 这是米娘娘在迎春宫中反复强调的一条。 “奴婢不敢……” 她还是没顶住。 韩东文愣了愣,叹了口气。 这叹气却将小红豆吓了一跳。 这算是抗命? 我做了什么啊! “我、我,我……!”她急道。 韩文东眨了眨眼睛,乐了:“好,就是这样。” 然而,在小红豆的百般祈求下,韩东文同意只在二人私下以你我相称。 或许这也有些道理,他想,若是猛地改头换面,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自己已经回不去了,就更不能掉以轻心。 “那么,我昨天可有什么问题啊?” 他问:“不得隐瞒啊。” 小红豆的脸色因紧张还有些殷红,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深呼吸。 殿下的意思很明显,若是说些宽心之话,就要治她欺君之罪! “殿……您昨日、昨日的确有几处无心之过,若是按最严苛的标准来看,可以更合礼数一些。” 韩东文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这话已经说的极小心,先说这是无心之过,又说是按最严格的标准,也并未讲是不合礼数,而是“可以更合礼数”。 韩东文不禁感叹,这莫非就是办公话术? 他哪里知道,这简直就是小红豆这样的侍女们的求生技能罢了。 “你说。” 他点点头。 “文、文永行阁主大人,在您小时也是您的老师,若您有些谦让,以待师之礼而非君臣之礼对待文大人,会更合礼数一些。” “是吗……” 韩东文皱眉,他却从未想到这文永行还曾经是瘟君的老师的。 小红豆看他沉吟,以为他有些想法,慌忙补充道:“当、当然,文大人知书达理,受了您的徒师之礼,又是在外人跟前,一定会还礼再坚持以君臣相待的,您最后还是以君臣之仪与文大人相谈,但是这番来回却是更合礼数的。” 原来如此。 简单来说,恐怕就是拉扯。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好。昨日那个外人,钟大人,你知道多少啊?” —————— 出乎韩东文意料的,小红豆讲的倒也不少。 钟礼林是大将钟晟独子,自幼就是个武艺的奇才,灵质悟性更是极高,三岁便已灵质显现,七岁学剑师从钟晟本人,八岁后钟晟便将他带入军中,同将士一并吃住训练。 十二岁时,钟礼林已编入国兵司八门休部,是为皇宫卫军镇守帝都泗杨。 四年后,泗蒙重港海洲海贼作祟,国兵司举海兵镇压。 然而,在海洲作祟的却绝非普通海贼,兵将百战,舰船精良,国兵司竟在领海域内率战率败,这才有圣谕命大将钟晟举重兵驻防海洲。 然而这钟晟却是个昏将,手有众舰的武力优势,竟在下令追击海贼之时追出了泗蒙领海,又将公海大国塔卡的舰船与海贼误认击沉,人命之下,自此落下塔卡口实。 大国塔卡由此以国力悬殊相逼,又以助力泗蒙守护海上商线共赢为托辞,半逼迫泗蒙将领海及商线安全“委托”于塔卡,在原本已吃亏的贸易之上又硬生生吃去泗蒙许多金银国收。 塔卡舰船自此游曳横行于泗蒙海域,钟晟自觉难辞其咎,在海洲港口自缢而亡。 同年,钟晟独子钟礼林亦被调出休部,奉圣命断其灵根以偿父罪,其后蒙圣上洪恩得赦,调往太书阁任阁监一职。 小红豆讲得有些零碎,用的是民间故事骂贪官那种讲法,若是换了旁人来听,恐怕也只会痛恨钟晟这昏将又败了泗蒙国运。 而韩东文只觉得背上一阵冷汗。 好嘛,他爹是我送去守边的,出事了他爹直接死那儿了,又是我把他灵根断了送去坐冷板凳的! 我怎么就敢喝他的茶! 013 那位大人(求收藏推荐~) 太书阁内,钟礼林正坐于文永行对面,二人各自执着一本书卷,看似是在各自读书,口中却也在对谈。 “青台山口?”文永行问道。 “道路太少,只可做突袭,不能为据点。” 钟礼林翻了一页书,就此回答。 “自白兰山北入?” “气候太糟,除非是西亚公国,否则行军的损失便很大。” 文、钟二人不时便有如此余兴的对谈,大致便是纸上谈兵,为莫须有的兵事做些实现不了的假设。 “海洲……” 文永行话方说了一半,便不经意地抬眼看了钟礼林一下,转而沉默。 “海州港口避无可避,几乎已是塔卡的囊中之物。” 钟礼林面色不改,如同平常的对话一般,仍旧是翻看着手中书卷: “这一着为钟晟所铸之大错,并无什么破局之道。” 文永行叹息一声,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得门外传来一声意料之外的通报。 “宣——太书阁主文永行、太书阁监钟礼林——” “圣上到!” 纵然不知道这韩东文抽的什么风,今日又到太书阁来,文永行与钟礼林仍旧还是疑惑地对视一眼,放下书卷起身而出。 按规矩,他们应当行至太书阁入口,在皇上能看见他们的时候还得低头小跑跪拜,以示尊敬。 “老师,留步留步。” 文永行刚绕过亭廊,就差点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一双有力的手搀住了他,文永行抬头一看,那人穿一身黑色绣金龙袍,身后站着一位穿白色礼裙的侍女,这不正是韩东文? “不知殿下前来,未能迎接,望殿下恕罪!” 他正要和旁边的钟礼林一并跪下,却发现韩东文仍搀着他的手臂不放开。 “老师,今日并非政务,此处又无外人,怎能让您给学生行此大礼啊?” 韩东文笑出了一幅如同拜年要压岁钱的嘴脸,说到又无外人之时,不经意地瞟了已经跪拜行礼的钟礼林一眼。 “钟大人也快快请起,咱们进阁坐下聊!” 文永行只觉得自己听错了。 老师? “老臣惶恐。” 他仍是坚持弯腰鞠了一躬,身旁的钟礼林扫袖平身,皱着眉头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太书阁。 今日韩东文前来,并没有什么名头。 只不过知道了与文永行有这层关系,先看看能不能成为一个突破口,也好再确认一番钟礼林目前的态度。 老话说得好,关系,都是谈出来的。 —————— 仍是泡茶,仍是四杯。 但按照韩东文事先的安排,小红豆将第一杯茶递给了文永行。 “老臣不敢。” 他赶忙低头拱手朝向韩东文的位置——他今日竟也未坐到主座之上。 于是,很微妙地,三人围绕书案三边而坐,那主座的位置竟然空留了一把椅子。 “老师,今日这是学生殿中的茶叶,许是与钟大人的茶叶各有不同,还请您一定要品尝。” 韩东文仍是笑着说道。 面对文永行,他并不能像面对小红豆那样,来一招“不听我的我就生气了”。 其实可以也可以,但毕竟不恰当。 你来我往再三,饶是钟礼林心里也开始泛起了嘀咕。 这韩东文放着他的后宫不逛,今天又来这里做些表面功夫,图的到底是个什么? 他无意间瞟了一眼窗外,日头已经高了,忽然心里一惊。 韩东文,今天是故意要来撞见那位大人吗?! —————— 宫中乃禁地,不论文官还是武官,都不得携带兵刃入宫。 国兵司,休部,因担当宫中守卫,算是唯一的例外。 所有休部兵卒都设在后宫之外,除有宣召,不得有男性踏入后宫,这是瘟君的命令。 而后宫之外,又有一处大殿兵卒最多。 两排黑胄红披的士卒手中握着森冷的寒铁长戟,立在殿门两侧,三层飞檐的梁顶正中,悬着一块森然冰凉的牌匾。 此殿即是国兵司。 无数书吏下人往来于殿中,数不清的文书在殿后批阅,正殿之上坐着的那个男人却只是把玩着手里一柄小臂长的短剑,爱不释手。 他穿的是官袍,却也是国兵司那黑红双色,黑色的大袍咬了猩红的绣边,原本应当宽大的袖口,也用上好的兽皮制了裹袖,看上去很是精干。 男人须发已灰,整理得倒是很好,络腮胡修剪得颇为认真,鼻梁高挺,五官周正。 单论容貌,已经是颇有魅力的中年。 但就在这已经很克制,很有厚度的容貌气度上,他的眉宇之间常带一丝怒容,这样的面相你如果是第一次见到,大抵也能猜测出他的性格。 “吾儿现在何处?” 他招了招手,目光仍是瞧着手中的短剑。 一侧的士兵上前行礼:“大人,少爷今日仍是在听戏,并不回府。” 男人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时候差不多了,今日是要去太书阁?” 士兵点头:“正是,昨日太书阁已将仙礼交给皇上。” 男人轻轻颔首,放下手中的短剑站起身来。 他起身的同时,殿中的书卷声忽然同时安静下来。 硕大的殿堂,竟真能听见风吹入门的微声。 直到两位兵卒跟着男人走出了殿堂,片刻过后,这里才又重新喧闹起来。 —————— 太书阁内,韩东文正与文永行对谈,不外乎请文永行指点请仙典上辞令内容而已。 钟礼林陪在一旁,并不出声。 “如此,待东方既白,再由悬日门回宫,便是殿下的行程了。” 文永行讲得很细,很认真。 这根本不是一件紧要之事,昨天也讲了个大概,但太书阁本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宜,文永行一项一项讲遍,发现韩东文听得十分认真,不时还就一些细枝末节之处反复再问,心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感觉。 这位天子幼时叫着自己老师,每日做功课的模样,总还在他记忆最深的某处留着。 可他不敢多想,只当后宫当中有好事发生,找这样的理由来解释韩东文的行为,之后便不会再失望。 “殿下,文大人。” 一旁的钟礼林忽然开了口,韩东文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讲,忙道:“嗯嗯,钟大人,何事,但说无妨。” 钟礼林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澹台大人今日要到太书阁来,算起时间也将近了,还请殿下暂且歇息,我与文大人至阁前迎澹台大人。”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放下手中茶杯。 这话的意思是,这个澹台要来,他们要出去迎接,所以不能再在此处多谈? 校长,你讲的很好,但是班主任老师叫我,我得走了? 董事长,您说的对,啊,我们小组长要进门了,我先去给他开门,有什么待会儿再说? “当然,当然。” 韩东文略一思索,立马点头。 “倒也不必了。” 一个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韩东文转过头时,来人已经掀开了竹帘,背手走了进来。 p.s起点有个追读的比率,还是挺重要的,推荐收藏点完了,也别忘了点进来看看最新一章,有许多细节订正,感谢! 014 掌权者? 来人长着一张很冷峻的面庞,鼻尖、下颚如刺刀一般锐利,他只抬头扫了一眼,阁中的气氛便有些怪异了起来。 这中年人有一头黑发,瞳孔却带了一丝深蓝色。 一股极强的压迫感传遍了韩东文的全身,像是他的身体在违抗自己的意志一般,全力地想要蜷缩得更紧一些。 “见过总司大人。” 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均是异口同声地纳头迎道。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咬了咬后槽牙,他不认识这个角色,更不知道瘟君先前是如何与他相处的。 但就凭他等了这两秒钟,这人站的腰杆笔直丝毫没有要跪他的意思、以及文、钟二人的表现来看,傻子都知道这人比自己要更有排面。 “您来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很暧昧,既礼貌,又不至于太舔,属于韩东文自己估摸着应该行得通的程度。 那人凝神看了韩东文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韩东文在心里登时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小红豆,严厉道:“跪。” 侍女自进迎春宫后直入后宫,按常理说并不需要见其他百官,认得太书阁也不过是皇上“有可能去”而已,小红豆本还在发愣,韩东文这么一说,她便急忙双膝行大礼跪了下来。 “奴婢见过大人。” 这是哪位大人? 小红豆心里擂着鼓。 这后宫的墙,实在是高。 “总司大人”转头望了望四周,缓缓踱步上前,抬手轻轻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 他拍得很轻,韩东文却觉得有千斤重一般。 接着,这位总司轻轻扶着书案,慢慢地走了两步,竟然转身坐在了主位之上。 那空了一早上的椅子,在这寂静的书阁里,微微发出了突兀的声响。 总司澹台大人。 这短短的一句话,就是韩东文目前知道的全部。 总司是不是三司里最大的官? 他一身黑红衣袍,是国兵司的总司? 澹台大人,叫什么? 权力有多少握在这位国兵司总司手中? 韩东文头皮发麻,脸上笑得阳光灿烂。 “殿下,臣听闻你昨日已收到太书阁仙礼,今日又主动前来,可是对请仙典的安排有什么想法?” 澹台大人说话间,却并不看韩东文,只是扫视着太书阁的房檐楼栋,几乎要把每一寸都研究一番。 “没有的事。” 韩东文忙说:“昨日我在寝殿酒饮多了,一觉醒来忘了许多讲好的安排,请仙典毕竟是大事,寻思半天觉得还是不可耽搁,这才想着来确认一番,麻烦麻烦太书阁的两位大人。” 澹台大人微微偏了下脑袋:“殿下有如此雅兴饮酒寻欢自然是好事,太书阁又怎会觉得麻烦呢?” 听他这么说,钟礼林首先反应过来,低头道:“自然不会,请总司大人放心,请仙典绝不会有差池。” 听了这话,澹台大人却并未理会钟礼林,只扬了扬眉毛:“殿下,您的耳朵是……莫非是休部出了岔子,后宫进了刺客?” 国兵司属下的休部若真是出了问题放进了刺客,对他这个掌管国兵司的总司来说,按理是难辞其咎的直接责任。 他问得,却如同你吃了吗一样随意。 “您说笑。” 韩东文咧嘴摆了摆手:“正是喝得太多,误用女人的簪子扎了耳朵,眼下还疼着呢,见笑见笑!” 话飘进了小红豆的耳朵,她却只在心里纳闷,明明昨夜殿下滴酒未沾,为何要这般胡说扮丑呢? 但她虽然年纪小,眼力劲却还是有的,并不至于做些什么出格之事,只觉得那位昏庸暴君似乎和坊间讲得多少有些不同。 “殿下酒饮得多,看来茶却喝的也不少。” 韩东文的心跳猛地漏了半拍,抬头看去,只见澹台总司的眼睛,已经扫视到了桌上的四个茶杯。 多出的那一只,是按惯例给小红豆的! “莫非今日太书阁中,还有客人前来?” 澹台总司的嘴角上翘,眼睛里却毫无笑意可言。 韩东文的头嗡的一下大了。 这是给您备着的? 那里面可分明还有茶水。 我用这杯子赏丫鬟的? 这全然不是瘟君该做的事情吧! 在文永行他们面前略微试探一下无妨,太书阁一定不掌权,但在这个总司面前,他又会怎么想? 他的额头几乎要渗出细密的汗珠来。 他又想到,若是钟礼林借此机会多说两句报复自己,事情又会如何? “这是……” 他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大人,恕奴婢多嘴,此杯并不是供客饮的。” 开口的却是小红豆。 她只知道这位总司来者不善,还有些刁难意味,本就已经十分害怕,又看到他问到这多出的一杯,只怕自己是难逃罪责。 而殿下他好心赐茶给自己,难不成也要被连累? “是么?” 澹台总司瞟了一眼小红豆,视线又回到韩东文身上。 “正是,边洲茶道有‘茶涤’一说,按、按说茶叶头一泡饮不得,是要倒了的,但有些茶叶香气却是头一泡最好,故有这一杯倒头一泡茶而不喝,只品茶香的讲法。” 她的声音微微地在发抖,但总算还是讲得完全。 茶涤一说倒也不是胡诌,只是头一泡茶是倒还是留一杯品香味全看喜好,这几位大人没有要求,她今日泡的头一泡茶便早就倒了去了。 韩东文听得比澹台总司还要认真,小红豆讲完,他的心里更是在打鼓。 更是急! 这番话虽然解了眼前围,小红豆这姑娘却是不知道文、钟二人站哪边的! 若是文、钟站出来说她胡讲,这等罪过比起欺君之罪,却只会重不会轻。 他只有这么一个相熟的人! 但是…… 但若是他们二人没有讲话,是不是能说明他们并未站到总司那一边? 韩东文绝不想主动拿别人的命去试这等事情,但眼下这只可大可小的茶杯,似乎还真能品出太书阁的态度来。 他咽了口唾沫,抬眼看向澹台总司。 —————— 一骑漂亮的骏马踏在青石板路上。 马的毛色油亮黝黑,仿佛用墨染出来的一般,四肢匀称而矫健,细细看去,这黑马的额头却多出一支黑红色的尖角,两眼深处,更是仿佛黑色的珍珠中闪烁着鲜红色的闪电一般。 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深蓝衣袍的青年,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总是带着笑,仿佛他正要骑着匹马去他最爱的戏园听戏似的。 有守在宫门外的士卒远远望见了这匹黑马,就知道这是总司澹台复的公子,澹台溟少爷。 澹台溟很喜欢这匹马,这是他的父亲从塔卡给他带回来的。 如今澹台溟正驾着这匹骏马,径直踩进了迎春宫中。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七八位同样驾马的兵卒,穿的俱是黑红甲胄,隔得很远便能看出是国兵司的精锐。 一行人踏进迎春院的时候,米娘娘早已带着数位丫鬟等在了原地。 “澹台大人。” 米娘娘鞠躬,正要客套一番:“许久不见,您又……” “免了,今日很忙。” 澹台溟并未下马,只是朝着米娘娘露出一个笑脸:“不知是否方便让姑娘们都出来一趟?” 米娘娘脸上的笑容一僵,缓过神来点了点头。 丫鬟侍女们渐次从迎春宫中走出,她们的脸却一个比一个苍白。 澹台溟看着这些姑娘,眯起眼睛,似乎笑得更开心了些。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抓出哪个宫女怀了不该怀的龙种? 015 澹台父子 “边洲茶道,真有如此多的讲究?” 一只茶杯被握在澹台复的手中,他仍旧不看小红豆,却是一直盯着韩东文不放。 “大人若还记得,钟某前几日也在边洲,那处人饮茶,确实要比别处琐碎些的,这规矩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今日便与殿下一试,如此而已。” 韩东文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这话的居然是钟礼林。 他对这位阁监大人的期待,本只有希望他别把自己捅出去了就行,但钟礼林非但没有揭穿小红豆,竟还帮忙打了个圆场,这是韩东文万万没有想到的。 澹台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目光终于头一次落到了小红豆的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 —————— “你叫什么名字?” 迎春宫中,澹台溟少爷手里捧着一张纸笺,望向一位米娘娘带出来的丫鬟。 他今天来迎春宫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找出有没有侍寝的宫女怀了韩东文的种。 若是有,那可是万万不能留下来的。 “大人,奴婢名叫白羽诗。” 侍女低头。 澹台溟点点头:“有这个。” 身后一位手下的兵卒听了便上前去,抬手扔出一块指头长短的圆石片:“拿着。” 那侍女下意识接过了石片,那石片在她手中冒出了一丝蓝光。 她长出一口气,眼泪都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澹台溟笑眯眯地点头:“嗯,回去吧。” 侍女忙不迭抓起自己的裙摆,一面深深弯腰言谢,一面退回了迎春宫。 “我看看,下一个是……叫崔红婷?出来。” 又一位侍女被点名叫出,连身子都在发抖。 兵卒同样扔给她那片石片,但这次,石片在她手中亮起了红光。 “大、大人,不是,不会的……” 她一瞬间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趴在地上。 “嘘。” 澹台溟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前:“又不是要你的命,只是你得明白自己什么身份,若这孩子生下来,岂不是丢了殿下的脸?” 他的语气很镇定,很温和,仿佛在讲理所应当的道理。 “上去!” 一旁的兵卒这样喊着,将这侍女架上了一架马车,她几乎要把嘴唇都咬白,却仍是被塞进了车厢中去。 “程思思,有吗?” 听了这个名字,米娘娘一下抬起头来:“大人,这位姑娘只是排到那日当值,殿下却并未要她前去,更没有上过龙床的,大人明鉴啊!” “原来是这样。” 澹台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既然没有上过龙床,想必这迎喜石也一定测不出来了?那便快来测一测,也不耽误做事的功夫,对吧?” —————— “回大人,奴婢姓顾,家父起的名字,叫顾安琪,进宫后,都、都叫奴婢小红豆。” 这倒是韩东文也第一次知道小红豆的名字。 澹台复看着小红豆,又看了看手里的茶杯:“你可知道,在国兵司里,下人若是敢僭越多嘴,有什么下场?” 犹如一股电流窜过她的脊背,她的心跳登时空了一拍。 “啪!” 一个火辣辣的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贱婢!懂不懂规矩!” 韩东文的手印清晰地印在小红豆脸上。 一巴掌扇完,他行云流水地转身深鞠一躬:“您莫要在意这贱婢的胡言乱语,这几日我多留她在后宫呆了几日,竟胆子大成这样,我……您、您消气啊。” 韩东文鞠躬之深,连后脑勺都露出来了。 小红豆自然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澹台复沉吟半晌,沉声道:“看来殿下倒是中意这丫鬟。” 韩东文抬起头来,讪笑一下:“这、这倒也不就是,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他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侧头看向小红豆,露出一副色中恶鬼的模样。 —————— 迎春宫中,这次殿下临幸过的丫鬟共十三人。 两人验出有喜,需要处理。 澹台溟望着马车将那两人带得走远,终于如劳累许久一般,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脖子,笑了起来。 米娘娘仍是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那匹黑马的侧面,垂手低头。 “对了,米总管。” 澹台溟扬了扬眉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那个程思思的,你说她排了当值未去,那当值的怎么不在单子上?” “大人,替班的是一个叫小红豆的姑娘,今天也才第二天当值的,不满一个月。” 米娘娘躬身应道。 “小红豆……” 澹台溟笑着摇了摇头:“无妨,那就来月再说。” —————— 太书阁外,韩东文带着小红豆径走了三十来步,方才停下。 阁门已在身后转角,应当可以放心了才是。 韩东文却仍旧只觉得背上有一丝凉意。 他缓了缓,确认四周不再有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苦涩的笑脸。 “刚才很疼吧?” 小红豆捂着脸,瞧了韩东文许多眼。 “奴婢方才是不是做错事了?” 话说出口,她忽然意识到已是四下无人,又说:“我,我知道您是为了保我的,脸疼已经是万幸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刚才很聪明,但还是莽撞了些。” 他一摊手,自嘲道:“我这皇帝,也就剩个名字了,这下你知道我不算什么人物了吧?所以,自然也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您……您肯保我,已经和迎春宫里人说的大不相同了。” “迎春宫里……” 韩东文叹了口气,“算了,从前做了那些事,这宫里又有谁能正眼瞧我呢,今天姑且算咱们运气好吧。” 小红豆听了却摇了摇头:“小红豆瞧得见,一定还有人也瞧得见的。” 她顿了顿,又说:“方才若是钟大人没有解围,恐怕现在您已经是一个人出来了。” 听了她的话,韩东文这才振作了一些,将先前有些丧气的心情调整了一番。 今天来这一趟太书阁,误打误撞和澹台复打了个照面,他身为国兵司的总司,一定是掌权者之一。 而自己先前的老师文永行没有把自己给卖了,加上钟礼林对自己的态度,竟也比自己想的要好一些。 这一趟,虽然惊心动魄,却多了很多收获! “你先前说,钟礼林的父亲钟晟是按我的成命镇守海洲,失利自缢后,钟礼林也是被我撤的官,扔到这太书阁来。” 韩东文说得自己都想笑:“他凭什么帮我啊?” 016 奉命颁旨 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是说,可能,钟大人瞧你有眼缘?” 韩东文开始笑着瞎猜。 “您!您别取笑我了……” 小红豆无奈地皱了皱眉。 昨天今天两日,对她来说实在变化太多。 先前心惊胆战要去讨好的皇上,现在却和她一起开着劫后余生一般的玩笑,这实在太奇怪了! “好了好了,今日之事,不要在后宫提起。” 韩东文正色道,小红豆点了点头,这样的事情,她自然有所分寸。 “但是,您当初毁了钟大人灵根后,又为何要把他安排到太书阁的呢?” 小红豆这么一问,韩东文自然是两眼一抹黑,无从回答。 那是瘟君干的好事,和我韩东文有什么关系啊! “这毁灵根,具体是干嘛的?” 韩东文比划着,“不会是……那个?” 小红豆脸一红,连连摇头:“当初您毁的,应当是灵力汇集的灵根,不是……不是那个……” 韩东文眼睛一睁,问道:“是西亚公国说的法源?!” 既然是游戏,只能刀砍斧劈,自然无趣。 韩东文当初主要混迹在在西亚公国,对于法术、技能的描述,都是用所谓法源使出的法术。 这玩意在泗蒙叫灵根? 捏妈的,我有没有灵根? 我能不能天下无敌? “我、我从没去过西亚公国,不知道哪边是怎么说的……” 小红豆被吓了一跳,“灵根在我们百姓看来总归是稀奇之物,您当初废了钟大人的灵根,已经是极大的责罚了。” 游戏里的瘟君是怎么被讨伐的呢? 韩东文想了想,顿时有些灰心了。 在这场boss战里,玩家实际作战的对象,是一波又一波的国兵司休部士兵,最后击破休部大将讨伐完成,瘟君败走逃窜至池雅宫。 怎么看,怎么不像自己很能打的样子。 “看来不能抱太大期望啊……” 晚上,他照例吩咐将晚膳送至寝殿,又用耳朵受伤需要换药静养为由,让池涵清和江可茵等妃子不必侍寝,贯彻了第二日的禁欲生活。 药倒是当真要换的,韩东文趴在床上,小红豆悉心替他用沾了温水的帕子擦了伤口,他自己则好好趴在床上拿着手里的璇玑盘。 既然已经再三试验过,这璇玑盘的反光只有他一人瞧得见,或许便不用那么遮遮掩掩。 况且,小红豆已经算是他最信得过的人。 “您的耳朵当真是不小心弄的?” 小红豆给他敷了新的膏药,好奇问道。 “算是吧。” 韩东文勉强笑笑:“一时犯傻罢了,不必在意。” 璇玑盘上的论坛今日有营养的内容不多,毕竟游戏还未开服,能供讨论的不过就是几段pv翻来覆去地咀嚼而已,或许还要过些时日,这论坛才能发挥作用。 “药换好了,您该用晚膳了。” 小红豆将两只膳盘端到桌上,韩东文闻见香味,连忙探过头去看今天吃的是什么。 两只膳盘菜肴不过八品,这已经是韩东文以养病为由要求减下来的,正打头的一只砂壶打开,里面奇香扑鼻,闻得他有些流口水。 “您先喝汤吧,这是御膳房问过太医给您安排的。” 小红豆盛了一碗汤,汤汁清澈透亮,却赛过韩东文闻过的许多高汤。 “这是香蕈燕窝珍珠汤,很适合您调理。” 这一碗汤有点开水白菜那意思,用的是野生的香蕈配燕窝做底,将不到四周大的珍珠鸡剖开,内脏去净洗好,把香蕈与燕窝塞进珍珠鸡肚,与青头大虾和海贝共煮。 煮的时候,需用上好的乳火腿裹住蜜梨木来搅拌汤底,如此一来,蜜梨木的香气配合火腿的烟熏味道也融进汤中,成菜之时,那汤里的珍珠鸡、火腿、燕窝全都出去,仅留下这一碗汤,算是集了山珍海味的大成。 韩东文乐呵呵地听小红豆讲完,将勺子朝小红豆递了过去,自己另一只手端起面前汤碗,径直喝了起来。 “快,你也尝尝。” 这当然不行。 小红豆连声说不,韩东文则坚持四下无人。 “这好东西我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享受几天,你跟着我,总得有点好处,吃人嘴软!” 他认真道。 小红豆望着那精美的膳食,只觉得一般人恐怕不会把这话讲得这么明白。 “殿下,我一个侍女,您可是,哎呀!” “我是什么,皇帝?” 韩东文一笑:“我哪里有皇帝的样子!我问你,你想不想我真的做皇帝?” 小红豆愣了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么着,我问你,若是我当下就打算撤了迎春阁,你眼下就能回边洲去,不用呆在这后宫闷着。” 韩东文大手一挥:“若是我还有点本事,说不定泗蒙也能重新抬头,到时候百姓安居乐业,没有权臣作祟,到时候——” 他正大梦做得起劲,忽然殿门传来一声清铃之声。 这是门外的侍女有事禀报。 “殿下,太书阁监钟大人通报求见。” 钟礼林? 他来有什么事? 韩东文和小红豆对视一眼,各自表情都严肃了起来。 今早上钟礼林替他们解围,没有落井下石,莫非另有所图? “把他接进来吧。” 韩东文沉吟片刻吩咐小红豆。 “是,殿下。” 小红豆很快进入了角色。 钟礼林踏入寝殿时,韩东文已经整理好情绪,重新严肃地看向他。 “钟大人,实在没想到您会来。” 韩东文微微颔首,示意小红豆将寝殿门重新关上。 “希望没有打扰殿下。” 钟礼林环视四周,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韩东文,看得他有点不是滋味。 “今早……多谢钟大人,请坐吧。”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 钟礼林鼻中轻哼一声,也并不客气地坐下:“今昨两日,殿下好似变了个人一般,钟某一时好奇而已,并未做什么特别之事。”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想提这件事。 “今日澹台大人到太书阁是有所吩咐,当然,除了太书阁,殿下也有要做的分内事务。” 他提到澹台复的时候,语气平淡得有些刻意。 “原来如此,是什么安排?” 韩东文忙问。 “澹台大人希望殿下颁一道圣旨,臣此番就是为准备玺印而来。” 钟礼林语毕,从怀中掏出一卷绣金诏词,徐徐在韩东文面前展开。 韩东文屏息,认真读了起来。 017 安海金 这场景实在可笑,一个皇帝,却在认真读着自己臣子准备的“圣旨”。 只是屋中的三人都笑不出来。 澹台复希望的诏令,是将一笔“安海金”以瘟君名义充入国库,用这笔钱在举国上下修建…… 修建韩东文的塑像? 澹台复命令我给我自己立像? 韩东文一脸疑惑,抬头望向钟礼林:“这……钟大人能否解释一二?” 钟礼林上下打量着韩东文,眼里却亮了一丝光。 这不是第一次来要他颁圣旨,之前哪次他看过? 哪次他又问过? 永远都是印玺了事,如此而已。 若不是怕太过难看,说不定连那玉玺都早叫他丢在了太书阁中! “不知殿下何处需要臣解释?”钟礼林坐直身子。 韩东文沉吟片刻,手指向第一行:“说来惭愧,这‘安海金’是什么钱,我已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 只怕是从未听过,更不关心而已了。 钟礼林在心里嗤笑一声,嘴上倒仍旧是回答了韩东文。 “回殿下,这‘安海金’是国法司于海洲削减兵卒所余的饷钱,本要归进国法司中充抵他处开支。” 削减兵卒…… 国法司,若是我记得没错,是国兵司这个军队部门之外,类似警察部门的机关。 这意思是,国法司把海洲的公安局拆了,警察裁了一些,节省下来的钱就是这笔安海金? “国法司为何决定削减海洲兵……” “臣下不知。” 韩东文还没有说完,钟礼林就打断了他的话:“殿下若不知,臣下自然也不知了。” 韩东文盯着安海金的字样,沉默了半晌。 看着看着,他的眼神却慢慢地明亮了起来。 这钱是国法司的钱,国兵司的总司澹台复却要用皇帝之名把这钱拦在国法司之外。 修建雕像?喂狗罢了。 这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韩东文等了许久的好消息。 国法司和国兵司并非一家! 皇权之后,有不止一个利益集团! 乱,只要乱起来,他作为傀儡总不至于先被收拾。 只有乱起来,才能从严丝合缝的黑暗里,找到能呼吸的口子。 他的手有些发抖,重新又望向那纸诏书。 这你争我斗之间,要怎么才能为自己所用? “安海金一事,我明白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 你明白什么了? 钟礼林狐疑地看着他,你脑子里除了女人还能明白什么? 就算你这两日品格好了一些,知道善待下人,还演了一出师徒情深,但智力摆在这里,能翻起什么花来? “这兴修雕像一事,是否是太书阁提的?” 韩东文指向另一行字:“如果我没猜错,澹台大人的吩咐,只是找个由头花了这笔钱吧?” 这笔安海金,澹台复不愿让国法司拿到,但也不能明着流进国兵司。 套了韩东文皇帝这一层壳,是因为澹台复要取个名头? 还是说,还是说…… 韩东文一时想不清,但有一点能确定,他澹台复还没有一手遮天到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这钱揣进自己兜里的程度。 钟礼林望着韩东文半晌不说话,最后迟迟开口:“澹台大人的确并未有什么具体要求,这雕像,也是太书阁的提议,莫非殿下有别的想法?” 这两日的韩东文,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韩东文怎么会去思考这类琐事? 他又凭什么想到了? 韩东文眯了眯眼睛,握紧了拳头。 搞不好,这是一笔他能用的钱。 用此金财养兵于宫中,届时诛杀佞臣贼子,一扫泗蒙上下,还他个日月晴天! 这是说笑的。 莫说这安海金拿去养兵雇军能弄来几个师,眼下他韩东文但凡用这钱买把水果刀,恐怕都会暴露在澹台复的眼睛里。 把这钱还给国法司? 那就是明目张胆抗了澹台复的旨,国法司的势力能不能支持韩东文尚且两说,就算站在他这边,以现在澹台复主动向国法司发难看来,恐怕也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的。 这钱他能花,但要花的巧妙。 要让澹台复放心,但也不能就那么烧了,让局势继续向国兵司倾斜。 除了精美的膳食,这倒是为数不多的、让韩东文意识到自己真的成了皇帝的时候。 皇帝,就是一个最高管理层。 管理层该做什么? 治国理政?或许吧,但眼下韩东文没这能耐,更没这机会。 管理层最该做的,恐怕就是平衡——平衡下级各部,不要造成一边独大的局面。 最后,若是这钱花了,能给韩东文自己带来一些好处,那就是最重要的。 他实在需要一点时间来想一想。 “钟大人,能否将这诏词留在此处,明日你我商讨后再印玺?” 他试探地问道。 钟礼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几眼,拢手道:“既然如此,希望殿下尽快定夺。” —————— 这天晚上,韩东文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他仍在泗蒙大地飞奔,但却是以玩家的身份。 他拿起一把铁剑,用自己仅有的几个技能从满是魔兽的野林中杀出,生命值所剩无几,身上却也没有能够回复的烹饪物品。 “唰!” 一匹饿狼横住去路。 “断筋!” 手中铁剑砍过那饿狼的脚筋,这畜生一个踉跄,站立不稳。 “断梦·天空穿!” 熟悉而又陌生的技能音效亮起,铁剑快速剧烈而高频地震颤,一道虹色光华在剑身上闪烁,下一个瞬间,韩东文连人带剑如同一道虹光之箭,洞穿了饿狼的胸口! “嗷呜——!” 饿狼临死前,竟仍旧留了一口气,仰天长啸! 黑夜中,一双双血红的眼睛亮起。 狼群已然包围而来。 梦里的韩东文咽了口唾沫,他的技能已经用遍,法力还未回复上来。 生命值也如前文所说,快要见底! “完蛋,要等复活了。” 他惨然一笑,忽然灵光一动,发现还有一个技能尚可发动。 “冲锋!” 他高举着手里的铁剑,向着野林之外的光芒冲刺而去! 有光,有人! 狼群在他身后狂啸着飞奔,韩东文身上的血腥味死死被它们的鼻尖咬住。 冲锋距离并不远得夸张,韩东文只有几秒时间。 他抬起头,却发现立在自己跟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雕像。 一个他自己的雕像! “不——!” 他绝望地呼喊着。 身后,狼群已至。 在梦中,他堕入了狼群的血口深渊。 018 烧钱的方式 “早知道睡一觉就好了……” 被群狼分尸之际,韩东文只如此苦笑自责。 若是先有个歇息的地方,死就死了,总不至于掉属性点……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被血盆大口死死咬住,鲜血迸发,皮肤也被利齿撕开,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肌肉和森白的腿骨。 “咚!” 一声锤音响起,提示着他因为死亡,当前携带的未用属性点惨遭清零。 在游戏中,完成任务、事件等获得的属性点,与其他游戏略微有些不同。 在学习最开始的五个技能时,完成任务之后便能马上使用获得的属性点,这使得玩家在前期学习技能与战斗的过程会更加平滑一些。 拥有五个技能之后,玩家已经足够熟悉游戏,获得属性点后便不再是马上可以使用——玩家获得的属性点将暂时储存,直到在客栈等场所做出休息、睡觉的动作,才可以使用来学习新的技能、或是增强已有技能。 而如果在结算之前,死在了前往休息场所的途中,那么很遗憾,当前携带的属性点就会被清零。 虽然在初期,这样的设计颇为受人诟病,但逐渐地,大家意识到这样的设计机制,使得玩家在游戏中有理由聚集在酒楼、客栈等处,像真正生活在此世中的冒险者一般,结伴旅行,然后出发。 “等等,我出来之前连包也没锁?” 虽然角色已经死亡,他总还能看到自己阵亡的场景。 他的躯体与血肉逐渐升华成一阵阵上升的白光,留在原地的,是为数不多的金币和几把铁制武器。 出门冒险做任务之前,除了“睡觉”,还有两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存钱、锁包。 如果没有到对应的地点锁包,又将金币带在身上,那么倘若不慎落命,恐怕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接受的巨大亏空。 一个合格的、老道的玩家,在结束了一天的冒险后,总应该先找个钱庄把金币存好,再将不准备变卖的战利品锁上,最后在某家客栈里结束这一天。 同样,开始一天的正确方式,就当是从休息点醒来,确认自己已经锁包存钱,方才出发。 至于为什么明明钱就算存在钱庄里,要用也能自动扣除,但就是非要玩家去做存钱这个步骤,他不得而知。 只是,的确有玩家看到了这一点,扮演起了强盗角色。 就像广告说的那样,你是自由的。 韩东文在西亚公国玩的时候,只记得那锁包的地点叫做天青石圣所,剧情……好像大概是西亚公国的教会用天青石做他们哪个神的象征来着? 这多半是一种取巧的设计,天青石在游戏中能标记、绑定物品,也是玩家无法持有的一种石头。 要想锁包,在西亚公国便只能到天青石圣所,而在泗蒙,对应的则是存有天青石的宝石行。 韩东文望着掉落的金币、装备,心里生疼。 这一痛,直直让他睁开了眼睛,从梦里苏醒了过来。 手还是手,床还是床。 耳朵还是痛。 “我做的都是些什么梦……” 他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床头坐了起来,转头望向窗外,发现今日仍旧是大雨连绵。 绵密的雨水打在韩东文头上的殿顶,在这空荡荡的寝殿中回响着令他有些失神的雨声。 时候还很早,小红豆还没有来——今日毕竟钟礼林还要前来,只好再叫她加一天班,届时倒是得想法子弥补她一下。 他望着窗棂之外发了会儿呆,终于又转过头来,望向桌上那纸诏令。 昨晚他已经找出玉玺放在诏令一旁,此刻天色还很昏暗,那张放着玉玺诏令的书案,显得颇有些清冷凄凉。 韩东文看着那诏令,半晌,忽然笑容灿烂了起来。 —————— 两个时辰后,寝殿中。 韩东文与钟礼林对坐、沉默。 殿中只回荡着头顶淅淅沥沥的雨声。 钟礼林的眉毛因为吃惊和恼怒在微微颤动。 他已经读了许多遍韩东文新写的诏书,诏书已经被放回桌上摊开,玉玺大大的红印显得格外的刺眼。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有何种感受。 韩东文,你! 一口气堵在钟礼林心里,小红豆站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一口。 “殿下。” 钟礼林的牙齿咬得有些紧。 “殿下可否解释一二?” 韩东文坐在他面前,笑眯眯道:“不知钟大人何处需要朕解释?” 钟礼林深呼吸一口,指着面前新写的诏书道: “自然是,殿下为何要用这安海金,在这举国上下,盖这么多伤风败俗的怡红楼?!” 韩东文眯着眼睛摆了摆手: “哎呀,钟大人,此怡红楼非彼怡红楼,在朕的设计里,不过是供客人歇息过夜,同时也能听姑娘唱些小曲的风雅场所,绝对没有,那个,那个方面的服务哈!” 开玩笑,若是还有那个方面的服务,岂不是成了官窑? —————— “人间风月几多时?宁度春宵不度冬。” 圣上拥后宫佳丽,然心怀泗蒙万万百姓,感叹民生疾苦,不该囿于陈词旧令,建怡红楼十三座,只可蒙君恩受风月雅兴,不得越雷池一步行卖春之举,钦此。 钟礼林看着,有些牙疼。 “这,是殿下的草图?” 几张纸摞在一旁,上面是韩东文歪七扭八画了个大概的示意图。 “正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这设计很简单,怡红楼是一种筒式建筑,每层中央弄成歌舞饮食之处,周边以客房环绕,层层而上。 放在游戏之外,这就叫酒店式公寓楼。 特点,自然是客房数多。 钟礼林严肃道: “殿下,臣斗胆一言,以此等规模建楼,还要加上民女、厨子、伙计仆人等等开支,恐怕安海金连半年都支撑不了。” 韩东文乐呵呵地反问:“是吧,但重要吗?” 钟礼林语塞。 是啊,重要吗? 烧钱罢了。 “百姓若是在这等地方花钱,恐怕生活难避影响,这恐怕对民生不利……” 他尚未说完,韩东文已经摆了摆手。 “钟大人,你的顺序搞错了,百姓若是玩不起,便不会去玩,怎么会一定要去吃一顿花酒,把饭钱搭进去呢?” 钟礼林张了张嘴:“那殿下要盖的,不就是徒有歌女伙计,没人去的空楼?” 韩东文笑了笑,没有说话。 钟礼林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算是空楼,重要吗? 这无非是换了个更……更奇葩的方式烧了这笔安海金而已。 019 圣上之意 诏书搁到了太书阁的书案上。 文永行凑近了,手捧着这绣金的诏书,看了一遍又一遍。 “若是按殿下的这番设计,这楼,能经营多久?” 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勃然动怒,却问了钟礼林这一句。 钟礼林皱了皱眉:“按学生粗算,建成后不出半年,便要用光这安海金。” 文永行沉默着点了点头,又问:“依你该不该再谏,仍修那塑像?” 钟礼林不说话,却也没有点头摇头。 “这就对了。” 文永行一展手中诏书:“雕像建个百八十座,又有何用?天雨不如片瓦屋檐,日晒不如成荫大树,不过朽石一架罢了。” 听了他的话,钟礼林愣了愣神:“老师的意思是,殿下图的就是这怡红楼即开即败,留下空楼一幢,还能有点用处?” 他自己这么说出口,便也想通了。 “一定会败,借宿之处不过是行商走卒落脚之处,这些人加起来能有多少?又如何养得活这怡红楼?” 文永行扶着自己的白须,摇头。 世风日下,伦理纲常,这固然重要,但眼下泗蒙外有大国欺压,内有权力争斗,百姓民生也不过是将将过得下去而已。 要搞文明社会,谈何容易! 退一万步说,名义上,这也不是春窑,不过是官家的酒楼罢了。 “可,可就算买粮济民也是好的呀!” 钟礼林的脑子已经有些乱了,文永行叹了一口气:“殿下他,想必是不敢的。” 你要济民,四舍五入,就是你要民心,就是你要反! 建这几栋楼,然后倒闭挂牌,等到要用的时候“被迫”挪用,总归安全一些。 那位瘟君,居然还没把脑子射光,还能想出此番安排? “呈给澹台大人看过,若是无误,明日你我便宣旨。” 文永行说得并不迟疑,甚至,还多了一丝隐忍的激动。 韩东文却不知道自己的一番决策还能如此解读。 他原本做好的是姑且被误解的准备,毕竟天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未来将会有异人降世,与其解释,还不如就贯彻自己的形象,来得倒还更方便些。 怡红楼! 新时代的玩家篝火,不必再借宿民宅,也不必找地方偏远的客栈,就建在玩家最喜欢去的,任务线最优秀的地方! ——当然,他没在泗蒙玩过,所以只能根据地形猜个大概,那些周遭有猛兽出没的野林、传说有怪物的沼泽、气候奇怪的山涧,统统都是目的地。 异人来了,这个国家才能乱起来。 怡红楼的提议很快摆到了澹台复的桌上,他只扫了几眼,就从鼻子里嗤笑一声,当即点了头。 “溟儿,你觉得如何?” 澹台溟站在他父亲的身边,正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手里一副新得的折扇。 他仍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淡淡道:“怡红楼这点子,想必一定是殿下想的了?” “哼,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太书阁的两位大人就没有劝阻他?” 折扇的两面主骨,用的是极好的琥珀木,雕工雕的是松柏飞鹰图,手艺相当的细致。 “想必是劝了,想必也没有什么用。” 澹台复摆了摆手:“接下来,咱们父子只用看国法司那边的动静就行,且要留心,莫要出了差池!” 父亲虽然这样说了,澹台溟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旧把玩着扇子道:“爹,那文永行虽是年事已高,脑子未必见得糊涂,您姑且听我一句,就算殿下糊涂,也莫要把他想简单了。”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折扇啪一下被打开。 扇面当中,却只题了四字而已—— 清浊自甚 翌日,清晨。 这注定是一个充满火药味的早晨。 也就是在这个早晨,澹台复一手安排的,将安海金截断一事即将宣旨。 其中,韩东文勉强灵活调度了这笔安海金,将原本修建雕像的无谓开支,换成了加盖怡红楼这一看似荒唐的命令。 如果说,韩东文决定在某一天盛大登场,重新在久违的大殿上朝—— 那打死也不可能是今天。 开玩笑,今天早晨保不齐国法司就要和国兵司撕破脸,我还在中间掺了一脚,今天露脸,当炮灰吗? 他今日毅然选择赖床刷刷璇玑盘,静候事情发展。 迎春宫,侍女房中。 这是一间不大的单房——不大,却布置得很用心,桃木的桌椅朴素而简洁,过于是怕太单调,桌上放了一只小玉瓶,权当花瓶来用,里面插着几支鸡蛋花,倒显得颇为可爱。 小红豆已经起来,殿下放了她今日的假,可她自己却一时想不出该做什么。 “叩叩” 一阵敲门声将她从思考中唤醒,小红豆连忙起身开门。 “思思姐?您怎么来啦?” 来的正是池涵清的贴身丫鬟陆思思,她好奇地探头望了望屋内,小声道:“小红豆,我能进来吗?” 即便是贴身的丫鬟,也总要轮值去伺候殿下的——这是韩东文的规矩,陆思思也逃不开。 唯有一个例外,便是茵妃江可茵的贴身丫鬟,并不需要到瘟君的寝殿伺候他,韩东文问过小红豆为什么,却发现是瘟君自己答应江可茵的。 做了妃子的,那下人也沾些光,本该是这样才对。 但不知道为何,陆思思仍然还总是要换班,她只能觉得是池妃娘娘尚且还不够得宠这一种解释了。 “姐姐快进来。” 小红豆赶忙侧身将陆思思让进房中,她年纪本来小,况且入宫也比思思晚,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晚辈了。 思思进到房里示意小红豆把门关上,神神秘秘地拉过她坐到床上:“小红豆,我听说殿下一连要了你三天?” “啊?” 小红豆有点懵,先是点了点头,却突然脸一下泛红:“不、不是!什么叫要了我三天……” “你小点儿声!” 思思掐了她一把,紧张地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松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盒打开,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池涵清要她送来的白色小珠。 “你陪……额,伺候殿下想必受了许多的罪,这是池妃娘娘叫我给你的。” 小红豆望着那珍珠一般的小圆球,眨了眨眼睛:“池妃娘娘……?” 思思把盒子啪一声合上,塞进小红豆手里:“碾碎了泡水服下就行,身子一定要补,等不舒服了再补就来不及了。” 见小红豆还有所迟疑,她抬手轻轻捧了捧小红豆的脸:“就算你不信姐姐,那池妃娘娘家里可是几百年的大夫名医,这你总得信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红豆抿了抿嘴唇,只好接过了那只小盒:“那,那还请姐姐替我谢过池妃娘娘了。” 020 隔墙有耳 补,补什么呢? 送走了陆思思,小红豆换上外出的衣服,仍还在想。 若是皇上真的临幸自己,也不至于到要“补”的程度,难道说皇上性暴戾,喜欢虐打女子是真的么? 但就她这几日看来,实在不像。 皇上这几日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问话。 话问得很细,小红豆几乎在心里暗下觉得有些啰嗦。 但每次韩东文听了别人的回答,总是要沉默很久,思考很久,仿佛别人说的话中藏着什么玄机似的。 她到底是听不出来殿下在意的是什么,只觉得或许做皇上是一件比自己想的更累的事情。 这么想着,她掂了掂手里的一只小荷包,关上房门便出去了。 荷包里是她的月钱,自打进了迎春宫以后,宫女就开始领月钱,只不过她第一次放班之前,学规矩的时候是出不来的。 半年下来,她也攒了四五个金元,加上没换的银元铜板,可算是有一些积蓄了。 “不知道能不能买些东西带给爹爹……” 她望着荷包,恍惚间有了一种感觉,自己仿佛突然……突然长大了。 原本宫女若无吩咐是不好出宫的,但这皇宫之外有一条花街,倒是可以去逛。 这花街原本只因为离宫里最近,许多行商张罗了稀奇的物事就拿到此处摆摊贩卖,希望宫里置办采购的能够看上,成为御品,久而久之,这花街逐渐多了许多珍奇之物,凡是泗蒙上下,乃至泗蒙之外进口的稀奇物事,这里几乎都能寻到。 这花街的铺租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渐渐的,便都成了富丽堂皇的大店,往来的,也都变成些达官显贵和他们的下人了。 小红豆踏进车水马龙的花街,犹豫了一会儿,目光望向了一处茶楼。 茶楼不是民间那样喝茶的不雅茶摊,却是正儿八经售卖各地好茶的商楼,里面的侍者可轻易不伺候人,都穿着咖色的长褂好好地站着,身边的架子上,放的正是各地名贵的茶饼。 小红豆看了半天,咽了口唾沫。 前几日殿下赐茶,一杯金丝雀芽唤起了自己的思乡之情,如今总算自己也挣着月钱了,买一些来,解解思乡之苦,应该……应该不算浪费吧? 她有些小心地踏进了这间茶楼。 这楼中却并无太多侍者往来,她踱步往里走了一些,只看见两侧高高的木架上不单有各式名茶,更是标注了采的年份,和采的第几茬。 对那些特别精贵的,更是小心存放在上了锁的水晶柜里,只能隔着查看,上面标注了年份,地点,还有茶树的编号——仅从一棵树上专采,到底要更讲究一些。 “金丝……金丝……” 扑鼻而来的茶香有些浓郁,小红豆一时有点眼花缭乱,连忙镇定下来左右查看,只觉得柜台众多,却瞧不见有卖金丝雀芽的。 而且,这卖茶饼的,怎么都不标价格? 她正琢磨着,忽然身后有一侍者穿着长褂经过,小红豆连忙转过身来,有些小声问:“劳驾,您能否指点一下,这店中有没有卖边洲茶叶的?” 那伙计许是有别的事情要忙,上下打量了一番小红豆,见她穿的不算华贵,便有些不耐烦,只随手一指:“你去那边瞧瞧,我还得奉茶去呢!” 这倒也不怪他眼拙,做生意伺候人最为重要的就是眼力,而大户人家的下人,哪个不是恨不得比主子还要翘鼻子的?若是在达官显贵门中做了下人,那更是恨不得将主子赏的礼服日日穿在身上,好叫别人知道自己是哪位大人的手下。 就连那宫里伺候万岁的宫女,逛这花街的时候也定然是要将那云白金红镶边的裙袍穿得烫贴地出来,叫人见了她们都得说句姑娘禧乐的。 像小红豆这般第一次出来逛花街,宝贝那宫里的裙袍,换上自己衣服的,倒的确从未见过。 伙计这么说罢便转头一股脑走了,这茶楼本就讲究清雅,杂役下人安置的很少,小红豆只能顺着他指的方向摸过去,三转两转,竟迷路在这木架阵里面了。 “算了,我还是改日问问米娘娘再来吧,或者思思姐说不定也……” 她正自言自语嘀咕着,顺着木架找来时的路,却走得偏了些,绕到一处仓库模样的角落时,从隔壁某处传来几声谈话,一下子抓紧了她的耳朵。 “总司大人,这味是今年刚下的老树昔归,您尝尝这茶。” 总司大人? 是那天在殿下面前明目张胆僭越的那位总司大人?! 时候不算太早,今日上完朝,他就到这茶楼里来了? 小红豆惊得捂上了嘴巴。 “这茶太甜,多喝不得……算了,你们出去吧,守着外面,别叫人靠过来偷听。” 这却是个女人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有何看法?” 女人的声音平缓,却带着独特的威严,那语气与小红豆在后宫中听的那些莺声燕语差别可是大了许多。 “不外乎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我早先想到澹台父子会先发难,却料错了两件事。” 回答她的,却也是一个女人,这女人声音酥媚,娇滴滴的像是在撒娇一般,单是听她的声音,就几乎能断定她容貌一定十分过人。 “首先就是这俩父子的胆子,近日当真是愈发的不要脸了,干出这损人不利已的事!” “妹妹,此事你想的倒错了,这朝堂之上玉玺之下,但凡损了人,就一定是利己的。” 自居姐姐的那位威严女声严肃教育道。 “唉,总之,眼下这笔安海金不知能收回多少,你眼下可得尽快安排人笼络商贩、作工,从进料到盖楼可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别叫国兵司插手呀。还有,料钱工钱都往多了计,钱收回来本就够麻烦的了,也不知道这一通折腾下来还能剩几成呢!” 即便是懊恼的语气,在她娇媚的音色下,仍旧显得让人忍不住去怜爱她。 小红豆愣了愣神,不禁感叹这姑娘语气腔调当真是让人分神,几乎快要忽略她们眼下聊的却是贪公回扣的话! “啧,国法司立一国之法,断世间黑白,却被搞得要行此鸡鸣狗盗之事,真叫人不爽!” 那位颇有气度的女子有些恼怒,又问:“刚才你说没有料到两件事,另外一件呢?” 听她这么问,对方便如银铃般轻笑道: “呵呵,另外一件,自然是殿下兴起选的这怡红楼了,这可不是澹台父子的作风。” 021 抵债 “这人脑子每天想的尽是这些勾当,我真是……” 那音色飒爽的女子几乎要出言不逊了,最终还是略微忍耐下来一些,没好气地问:“妹妹,你在宫中可有受什么委屈?我听眼线讲过殿下许多做派,你可……” “姐姐,你我从小长到大,担心我受委屈可不像你说的话。放心吧,前几日或许是他玩的太狠了,又尝着池涵清那个小姑娘的新鲜,但你放心,按我对池涵清这姑娘的了解,她恐怕打死也不想给殿下生太子的,既然没什么威胁就慢慢来,这事儿向来急不得。” “那样最好,平日里那些宫女……” “宫女和咱们没关系,但凡我有喜了,就算哪个宫女给他生了十个,那名分也是不够的。况且,澹台他们只怕比你更关心宫女之事,只巴不得殿下一直如此呢!” 小红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信息量太大,怕是自己不该听的事情。 她转身想快些走开,不料脚下一个不留神,慌乱间,竟然衣角挂在了旁边的木架上! “啪!” 如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炸响! 那木架上放着的是一个水晶盒,里面摆着一块儿茶饼,眼下已经碎成了四五爿,连同满地的水晶片渣子一起躺在了木地板上。 “谁!” 楼里远处传来了伙计的声音。 “有人?” 与此同时,阁间内的二人也惊醒地中断了谈话。 小红豆一急,这要是被房里的人找出来了,自己恐怕…… 她没犹豫,连忙蹲下抱起那四五爿碎茶饼,快步朝着伙计声音的方向走去。 “伙计!方才我在那边选茶,不小心碰碎了这水晶盒,你看要怎么赔……” 小红豆抬手一指,伙计上下看了看她:“可还有别的东西被你……” “没有没有,若是别的架子塌了,可不会才这么点动静。” 她有些焦急地摆了摆手,挤出一个笑脸来,又空出一只手掏出了自己的小荷包:“你看,这茶饼你们拿去,水晶盒的钱我……” 她还没说完,伙计的声音就高了八度:“开玩笑!我们楼里的招待的那可都是爷,你这一饼给摔碎了,倒是卖给谁啊?” 小红豆愣了愣,咬咬牙:“那,那你说个数!” 对方低头瞅了瞅茶饼,嗤笑一声:“得嘞,您抱着的这饼可是七十年老树专采的‘冰岛’二斤饼,正价要您二十个金元不算多的,您看?” 二十个金元! 小红豆呆住了。 百铜为银,百银为金。 她在迎春宫拿了半年的月钱,满打满算加起来有四个金元左右,平日是没有用钱地方的,所以这不到四个金元是实打实的全部月钱了。 再加上进宫之前爹爹给他塞了两个金元,除去做宫女的衣服花了一些,现在小红豆手里的全部积蓄,约莫是五个金元多一些。 这已经很多了。 况且那宫女服也是一定要做的,若是身上没钱做不起,就从来月的月钱里面扣下,总之是省不下的。 五个金元,这本是一笔对小红豆来说的巨款,但怀中这块茶饼却连半块都不够。 莫说她了,就算是爹爹教书,一年下来的营生也难有二十个金元,那可是要买米买面,裁衣瞧病的。 这、仅仅是用来喝的一饼茶呀! “这茶……我……” 她心里急了,耳朵里也分明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靠近的,愈来愈快的脚步声! 小红豆心里一横道:“这是给我家老爷买的,眼下我身上没那么多钱可垫,等我去问过我家老爷支了钱来便是了!” 她不敢说自己是宫女,伺候的是皇上。 方才听见的对话与殿下有关,她怎么敢说! 若是没能离开此处,又叫人知道了她与殿下有关,连累了殿下不说,只怕自己也要更遭殃。 宫中她便学过,有太多事情自己不该、也不需要知道的。 难得糊涂! 那伙计一听便连连摇头,他倒不怀疑小红豆的说辞,毕竟像她这样的小姑娘,脸生的好看,但衣服没什么档次,茶饼怎么也不可能是她自己要买,倒的确就像是哪家大人的侍女。 但若是就这么放她走了,到时候她主子变了卦又不要了,这碎茶自己可是担当不起。 “你身上带了多少钱?”他挑高了眉毛。 小红豆急得跺了跺脚,把自己的小荷包扔了过去:“我这些钱压在你这够不够?” “一、二……才五个金元啊,姑娘,这真不好办……” 伙计倒是也想促成此事,毕竟四舍五入这就算他卖出了一饼茶去,那业绩也是要算到他的头上的。 他眼轱辘一转,指向小红豆的胸口:“要不姑娘把这个押在我们茶楼,到时一并来取吧?” 那里挂着的是一块树叶大小的玉牌,上面的雕工还算精致,不过料子不太好,用的是常见的断水玉料罢了。 “这是我爹……” 小红豆半句话咽进了肚子,一咬牙,抬起手来狠狠一拽,扯断了挂绳。 “请您一定收好,我一定会回来补款的!” 语毕,她拔腿便跑,几乎是冲出了茶楼去。 那伙计望着小红豆离开的身影,掂了掂手里的荷包,又看了看那小巧的玉牌,摇头晃脑,不屑地笑了一声。 “小丫头片子,你要是敢不回来把钱补上……” 他的自言自语还未说完,忽然一双大手摁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扭头,却是一个身形极为高瘦的蒙面男子站在了他的身后——这蒙面男实在太高太瘦,活像冬天的枯枝、草里的螳螂,高得几乎要碰到这层楼顶而佝偻着腰,瘦的仿佛脱了人形一般皮包骨头。 更吓人的是,他腰间还别着一柄无鞘的长刀! “方才……怎么……回事……” 蒙面的高瘦男人从喉咙里沙哑而艰难地挤出了几声,若不是用心去听,恐怕很难听出这和垂死的乌鸦叫有什么区别。 “大、大人,方才有、有一个丫鬟来买茶,把水晶柜碰塌了,就、就是这样!” 伙计一个激灵,站得笔直。 “买……茶……” 难听的呢喃声从高瘦男人的面盔下传来,他立在原地望了许久,终于转过身去,走回了原先护卫的那间隔间。 022 滥竽充数豆腐渣 “啪!” 门被小红豆重重地合上,她直接背靠着门滑坐在了地面,或许是出于紧张,手里仍旧紧紧地抱着那一包碎了的茶饼。 没人。 没人。 没人能跟进宫里来吧? 理智告诉她自己已经安全了,但那股心有余悸的感觉仍旧让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得她直咽唾沫。 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 小红豆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听到的话太多,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想。 殿下要盖楼,那两个对话的人要从施工中牟利! 不仅如此,她们当中的一个还想怀上殿下的骨肉,若是成功了,恐怕殿下…… 恐怕殿下将会遇到什么不测!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焦急地就想出门去,忽然停顿了片刻,愣住了。 怀里是那要价二十个金元的天价茶叶。 小红豆的脑子渐渐清晰了起来,她锁骨之间平时都躺着的那枚爹爹留给自己的玉牌,眼下却因为这事,头一次离开了自己的身边。 这茶虽香,却无论如何都不是金丝雀芽。 她的鼻头一酸,眼眶红了。 —————— 韩东文在花园里散着步。 这花园不是正经的御花园,正经的御花园极大,也不在寝殿旁边,里面不单有四季锦绣,更养着许多珍奇动物供他赏玩。 他现在逛的,只不过是寝殿旁边的一处小院,里面养了些花草罢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位面生的宫女,她几乎很不敢看韩东文的脸色,也总是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他。 “这是什么花?” “殿下,这是白玉兰。” 称不上对话的对话。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样子,瘟君得罪过的人还是占大多数。 不,“得罪”也太轻描淡写了。 伤害,应该更恰当一些。 他摆了摆头,开始想其他的事。 怡红楼如果建成,在开始一定会迎来巨大的亏空。 然而之前与太书阁算过,用安海金大抵可以支撑怡红楼半年的时间,等到玩家进入,怡红楼作为自己设计好的“休息点”,应当会从玩家手中有所创收。 玩家玩什么? 做任务,扫平地区威胁,扫灭盗贼,驱赶魔兽。 这些都是实打实的好事,而对玩家的奖励,也是从国库及三司预算,或是发布这些任务的个人口袋中支出的。 那么,通过让玩家在怡红楼消费,住店,把钱回流一些,也是很合理的机制。 放到现实当中,这就相当于一个国家,平白无故多出了许多的壮劳动力。 这是天大的好事! 他正美滋滋地想着,忽然听见院外传来几声小声的对谈。 “你干嘛呀?” “求你了姐姐,我真的有事要报殿下……” “去去,你有什么事!可别一会儿扰了殿下雅兴,说错了话,连累了大家!” “我……” 韩东文皱了皱眉,转身快步走出花园,只看见前面两个宫女正拦着另外一个宫女打扮的姑娘,不让她近前。 他定睛一看,疑惑开口道:“小红豆?” 两宫女听见身后传来殿下的声音,慌忙转过身来趴在了地上:“殿下!” 做宫女的背对殿下,乃是不敬。 许是为了开脱自己,其中一位赶忙道: “殿下恕罪,方才是奴婢们谈得大声了些,扰了殿下赏花,奴婢……” 她还没有说完,身后的小红豆也连忙跪下:“殿下,奴婢有要事相报,还请殿下务必垂听!” 小红豆说得声音不小,在另外两个宫女听来,如同针扎似的,戳破了她们“相谈大声”的谎话。 她们纷纷将牙都咬紧了。 韩东文愣了片刻,立即点头:“起来吧,小红豆你随我回去。” “是。” 几位宫女齐声答应起身,韩东文朝寝殿走去,小红豆也立马跟在了他身后。 “对了。” 韩东文像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片刻转过身来望向剩下两位宫女:“她既有事要找朕,你们却妄说什么聊得太大声,这是何罪过?” 空气一瞬间似乎凝固了下来。 两位宫女立刻扑通一声重新趴回了地上,不敢出声。 韩东文沉吟少顷,严肃开口道:“此后行事,但求实事求是,今天朕已经讲定了规矩,就莫要再推脱给害怕触怒朕这等无稽之谈!” 他说得已经很客气,毕竟小红豆还要在迎春宫生存,若是此刻太严格,只恐怕会让她的日子很不好过。 “是,殿下!” 她们的声音都在发抖。 “走。” 韩东文头也不回快步朝寝殿走去,小红豆望了望那两个趴在地上的宫女,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 寝殿中。 韩东文听了小红豆细讲方才在茶楼听到的内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小红豆也明白,这是殿下的习惯,他总是不会很快地回答重要的问题,也不会太轻率地就讲自己的想法。 爹爹说过,这叫毋不思而妄语,是很难得的。 “小红豆,你觉得他们知道你的身份没有?” 韩东文摸着下巴沉吟道。 小红豆听到韩东文这么问自己,先犹豫了片刻,又摇了摇头:“奴……我当时买了茶饼就走了,见过我的脸的,就只有那个伙计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轻轻闭眼开始思考。 他有些自责。 这不是粗浅的策略游戏! 这不是那种两千块钱拍下去,一个基地造起来的游戏。 这笔钱是从国法司手里掐着脖子要来的,国法司自然想要吃回去一些。 而他们的做法,就是想用豆腐渣工程吃回扣。 圣旨下达,建怡红楼的事情就被提上了日程,届时一定有许多的抉择可以被人操纵。 木石工料从谁手上买? 建筑施工又由哪家承做? 伙计、歌女从谁手上要? 韩东文发现,这些他都左右不了。 当初想简单了! 他沉默着,半晌又开口:“怡红楼的事先容我想想,你还说了,有一位想、额,想怀我的孩子?” 小红豆脸微红一下,点了点头。 韩东文坐回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脑后,闭目喃喃自言自语道:“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忽然,他双眼一睁,背后好似淌了一身的冷汗! 023 骨肉之灾 韩东文身为天子,他的血脉,就是统治的象征。 虽然眼下是个傀儡,但叫皇帝的,总只有他一个。 这就叫名分。 澹台复的一番做派固然霸道,叫他韩东文往东他便不敢往西,但为什么不直接把他韩东文废了,自己穿龙袍? 因为他澹台复还有敌人! 若澹台复已经天下无敌,那自然而然就会自己称王称霸,还要他韩东文有什么用? 但远的不谈,单是安海金这一件事,就说明了国兵司与国法司并非一条心,双方必定是在暗中较劲。 倘若澹台复把自己废了,乃至杀了,那么他的敌人一定会举诛杀叛贼的大旗与澹台复争斗。 争霸天下,争的是什么? 金银? 土地? 都不是。 无人,金银皆为粪土,无人,土地不过杂草荒芜。 争霸天下,争的就是天下的“人”! 有了百姓,才有人工作生产,称王者方能享受来自这些“人”的成果。 澹台复绝没有蠢到把“平叛”这柄大旗塞进敌人手里的程度,因此,他韩东文现在才能活着呼吸,活着白日宣淫。 假以时日,若澹台复将他的对手一并削弱乃至消灭了,也就是澹台家除去韩东文之时! 而澹台复的敌人呢? 比如国法司,眼下韩东文受澹台复操纵,国法司并无大义,如何抵抗澹台复借皇上之手对他们进行的打压?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手在抖。 答案,就是自己的孩子。 若是国法司能够掌握到一位太子,有了新的、符合名分的棋子,势力又足够强大,那定然会立太子为王,将澹台复推翻,成为下一位的傀儡操纵者。 届时,韩东文只不过是澹台复倒台的附带牺牲品而已。 “小红豆,你在迎春宫中,可有见过宫女被带走的?” 他忽然转过头来问小红豆。 小红豆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有过几次,但都和我们学规矩的小宫女无关,全是已经当了班的姐姐们。” 韩东文眼睛里亮了一下:“带走她们的是不是国兵司的人?” “一直是一位叫澹台大人的来带人,或许……或许是那位澹台复总司的儿子。” 果然如此! 韩东文咬了咬牙,这些宫女想必都是侍寝了瘟君后被带走的,为了避免存在瘟君之外的皇族血肉,澹台父子想必一定要将他睡过的女人全都掌握起来,以免被敌人夺去了这唯一的“大义”。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忽然觉得一下子浑身没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苦笑一下,忽然在想,瘟君淫遍宫女的举动,是否算是在努力破局? 这倒也太强行了些,只能说是巧合。 但就算如此,淫遍宫女也只能破澹台复的局,却漏了剩下的问题。 女人,碰不得。 若是他让哪个女人怀了孕,被澹台掌握了,那姑娘定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而若是被澹台的敌人掌握了,把太子生了下来,那韩东文自己定然没有好下场! 韩东文不禁摇了摇头,满心苦涩。 “那两个女的谈话,声音分别是怎样的?”他问。 小红豆想了想:“一个……一个很有威严,另一个……很好听。” 韩东文摸着下巴点了点头,眼下他亲近的妃子不过二人,池妃池涵清,和茵妃江可茵,不知道谁是这个背后有势力的人。 而之所以锁定在妃子也很简单,那人说过若是宫女怀了韩东文的儿子,身份上也是比不过的,那么,只可能是妃子了。 “要是你再听到,能分辨出来吗?” 韩东文眨了眨眼,正经问小红豆。小红豆沉吟许久,小声道:“恐、恐怕不能,我当时害怕,又没有伺候过二位娘娘,的确是没法分出来。” 她停顿了片刻,小声道:“……辜负您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办法总比困难多。”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发现一旁烧的水已经开了,喜笑颜开:“来,小红豆,今天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咱们来……” 他站起身来要去提水壶,小红豆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赶将过去:“您、您快回去歇着,我来吧,您身子本就不好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哎,怎么就不好了,况且我不是早就和你说过了,只要四下无人,你就不要那么拘束,我昨日叫钟礼林差人送来了金丝雀芽,一会儿再叫人送些茶点来,咱们喝茶吧。” 茶。 又是茶。 小红豆方才并未讲自己钱不够买那饼好茶,只能将玉牌押在茶楼的事,只想着不知能不能找米娘娘,或者其他相熟的宫女接济一些。 她却从未想过以此邀功求赏,找韩东文要钱的。 在她的想法里,这买茶钱不够,却完完全全是自己的事。 偏偏此刻韩东文却又提到了这茶。 滚水倒进了茶壶,金丝雀芽的香气伴着升腾的水雾飘散开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雾似乎蒙上了她的眼睛。 熟悉的鼻头发酸。 不行,这毕竟是在殿下面前,要忍啊。 一定有办法,借钱也好,要把爹爹给的玉牌拿回来。 要不然,身上就再没有家里的东西了。 要不然…… 身上就再没有家里…… 雾气在眼前弥漫,她终究是没有忍住。 就算死死咬住了嘴唇,闭上了眼睛,豆大的泪水仍是从她的眼角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 “来,小红豆,你爱吃哪种……小红豆?” 韩东文正张罗着要叫人送茶点来,转过身才看到,小红豆已经站在原地,哭成了一个泪人。 听见韩东文叫自己,她连忙抬起袖子遮住眼睛,泣不成声地说:“啊,殿、殿下,您、您不要……” “我、奴婢是……” “不是……” 一句话说得破碎,韩东文张了张口,最终仍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他犹豫了片刻,轻轻抬起手来,拍了拍小红的背:“别着急,慢慢说。” 语气如同唇前落着一片羽毛,小心得不能更轻声:“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 小红豆啜泣了许久,方才克制住自己,嗫嚅着讲了那茶饼与玉牌的事情。 “所、所以,我要怎么办好呢……” 眼泪停下了,她这才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想到自己哭成那样,此刻却是脸都红了。 韩东文先是愣了片刻,接着不由得笑出声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开心极了,小红豆又气又急,也不敢大声:“您、您别笑我了,我也是迫不得已……” “就这等事情,那再简单不过!” 韩东文大手一挥:“不过一饼茶叶罢了,你是跟在我旁边的,以后可不能再为这种事就掉眼泪。” 小红豆抿着嘴唇望着韩东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您、您说跟在您旁边……” “额,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 小红豆连忙摇头:“不不,我想到一件事,就算我不知道是谁想怀上殿下的骨肉,但肯定不是池妃娘娘!” 跟在他旁边…… 那就是殿下亲近的妃子,眼下殿下亲近的妃子,便只有两位! 池涵清,江可茵! 024 出宫? 任何政局的风平浪静,都是比玻璃更脆弱的微妙平衡。 就好像一根竖着的针,在针尖顶了一块玻璃,又在玻璃中央放了一粒珍珠。 任何风吹、草动,乃至一粒微尘,都能破坏这瞬息消失的平衡。 对于韩东文而言,任何平衡的破坏,都是粉身碎骨。 眼下颁旨截去了国法司的安海金,就是可能破坏平衡的危险举动。 韩东文必须得做点什么,将平衡重新拉回局面,才能继续稳住目前的局势。 要给国法司一些好处,让他们有能力阻碍澹台复的动作,这也是韩东文需要的。 但难不成纵容国法司用豆腐渣工程收回一部分安海金? 韩东文迅速否定了这个想法,豆腐渣工程,映射在游戏机制当中,恐怕就是有一定几率让住宿在此的玩家死亡。 他了解玩家,这是很毒的一件事! 如果一个复活点有几率让玩家遭此飞来横祸,哪怕几率是百分之一,玩家也不会涉这样的险。 因为这只是“存档”,只是一个使用属性点的地方,如果只因为距离上的便利,而蒙受着可能失去属性点的风险,韩东文几乎敢肯定大部分玩家都会舍弃自己的怡红楼。 我本来就是在玩游戏,多跑几步,多赶五分钟十分钟的路,就能保住我一整天的游戏成果,谁会为了剩下这点赶路的功夫,拿一天的属性点来冒这个风险? 他韩东文自己都不会! “要给国法司一些甜头,又不能让怡红楼的修建出问题……” 韩东文摸着下巴,决定下一步计划就要开始接触国法司。 如同国兵司的总司澹台复,国法司也有一位总司,然而在韩东文玩《却阴》的时候他只到泗蒙刷了几次瘟君,而在攻略瘟君的剧情里似乎国法司的戏份并不很多。 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一切正常发展,没有瘟君换了个人这样的变数,国法司便会被国兵司成功打压? 他对国法司的唯一印象,就是城中穿着湛蓝铁甲维持治安的兵卒。 国法司的总司是谁?是个怎样的人? 韩东文想到一位能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嘴角不禁上扬了起来。 “殿下,您当真想亲自出宫去……” 小红豆已经从殿外进来,怀里抱着的正是韩东文刚才吩咐她去准备的“微服”。 即便他只是想出宫一趟,算不得微服私访,但更衣也自然是重要的。 这寝殿虽然比自己现实中的蜗居方大了一百多个平方,但日日闷在此处毕竟无聊,有此机会,韩东文自然按耐不住快生锈的筋骨,想要出去活动一番。 “当然!这宫墙连片,看也看腻了,你难道不腻么?” 韩东文笑嘻嘻地接过小红豆准备的衣服,忽然拍了拍口袋,愣了。 他没有钱。 他一分钱也没有啊? 一个皇帝,身在宫中,吃喝拉撒睡全都由天下养着,钱有何用? “小红豆,这宫里若是要取用银子,到何处去支啊?” 韩东文有点尴尬地问。 小红豆愣了愣,摇了摇头:“我、我不清楚,宫里的吃用都是各部自管的,就好像御膳房若是要做的菜式材料在贡菜里没有,那便用御膳房自己的银子去买,这些都是每年国金司请示过您参定的。” 麻烦了。 韩东文咳嗽两声,琢磨起来。 这钱他若是一定要要,那肯定能找地方支出来,但皇帝用钱,就一定是在宫外了。 这还微服个屁啊。 韩东文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听见了殿门轻轻地被“叩叩”敲响了两声。 “有人跟你过来?”韩东文转头问小红豆,她连忙摇了摇头。 这很奇怪,一般到寝殿面圣的,都当有侍女禀报,怎么会有人如此敲门的? 侍女呢? 他镇定了片刻,朗声问道:“谁?” 安静了片刻,门外传来一声哈欠,接着是一个有气无力的男声: “殿下可还安好?莫非要出宫去?” 小红豆正准备动身前去打开殿门,韩东文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摇了摇头,示意她站到自己身后。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慢慢打开了殿门。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颇有些懒散的青年,身上穿的是一件亚麻色的袍子,腰带松松垮垮地挂着,顶着一头乱发,面容很清秀,却总是带着一丝困意,正懒洋洋地望着自己。 即便在这禁地后宫里,他的腰间依旧悬着一柄看起来比剑要短的鞘中利器。 韩东文后退半步,放松了下来。 他见过面前这个男人。 这个看起来像只午睡的懒猫一般无精打采的人,却是当初讨伐韩东文boss战里,最后出场的对手。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尽管他面相再懒散颓唐,只要打过这场boss战的人都知道,他才是整场战斗当中最难度过的一关! 国兵司休部,是护卫整个皇宫的精锐,堪称禁军。 而作为休部的领头人,部尉,李宰的实力自然毋用分说。 韩东文扫了扫李宰的腰间,那藏在鞘中的短利器他早在游戏当中就见过。 不是剑,更不是刀。 这武器名叫茯苓刺,外形如同一柄无刃的短剑,乍一看只有戳刺能够伤人,却在剑身上暗藏机关,随时可从剑柄处激发,散出无数玄钢铁针。 而这铁针之上,更是都挂了肉眼难辨的细锐钢丝,只要碰到就会有皮开肉绽之伤。 这蜘蛛网一般的钢丝阵,配合李宰自己的法术,堪称是整场战斗当中最考验玩家走位与反应的一关。 “李宰。” 韩东文略微点了点头。 李宰是个狠角色,但他眼下的职责是保护自己,那又怕什么呢? 他巴不得李宰更厉害一点。 “殿下,今日是小臣当值守护殿下的周全,若是殿下要出宫,那宫外情况复杂,恐怕会有危险的。” 李宰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殿下若确有出宫之意,还请容休部事先安排,择他日出宫,方为上策。” 韩东文听罢不由得觉得好笑,这意思是,今天我当班你就别出去了,实在要出去,改天我不当班再说? 还有人摸鱼摸得这么正大光明的? 025 看守员 “难不成,你跟着朕出宫也不妥?” 韩东文笑了笑问。 李宰无奈地笑着望了望殿门。 两侧的侍女早在他前来的时候便已经侧立两旁,怪不得他是敲门而入的。 “殿下可知,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殿下如此频繁出入宫中,这宫里的大大小小该如何决断?这些下人们,也难免该自责是否没有将殿下伺候好了,况且,殿下的安全乃是国之大事,玩笑不得啊。” 说得好听,还不是我出宫你也得跟着保护嫌麻烦么。 韩东文眼珠一转,开口道:“李宰,你倒是说说,就以今日为例,朕决断了什么事啊?” 李宰那懒懒眯着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了一些:“……臣下不知,殿下决断的想必是国之机要,臣下不过休部部尉,无敢擅自猜测。” “哼。” 韩东文面色故作庄严:“安全安全,此处是朕的皇宫!天下是朕的天下,万民是朕的万民,岂会有人害朕!” 他接着掸了掸袖子道:“若此处都不安全,泗蒙哪还有安全的地方?莫非你要让朕将国兵总司叫来,举大军开路不成?” 韩东文或许不会治国,但扣帽子他总是会的,这撒泼的功夫,跟网友就能学会不少。 李宰不笨,只叹了口气道:“若殿下今日定要出宫,臣下只能率部护卫殿下一同出宫了。” 妈的,还要带大队人马出发? 韩东文皱了皱眉,这种情况属于下下策,他本就当腻了这傀儡皇帝,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却还是要以皇帝的身份出宫? 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李宰,你身为休部部尉,靠的是一身武艺过人,还是机缘巧合实不配位啊?” 李宰一愣,点头道:“臣下自然是靠一身武艺谋得部尉一职。” 这是送命题,但他干嘛这么问? “既然如此,有你一柄茯苓刺和冷心弦,还保不了朕的安危?” 韩东文加重了一些语气,他的意思很明显,你要是保护不了我,你就不配做这部尉! 很不讲道理,很没逻辑。 但人设没有偏! 李宰轻咬了咬嘴唇,无奈道:“既然殿下已有决断,还请务必容臣下陪同。” 语毕,他鞠躬转身离开寝殿,静候韩东文换上所谓的“微服”。 天晴,太阳好,云大朵大朵的。 李宰却并不似平常晒太阳一般懒散地眯着眼。 他的手扶在了那柄茯苓刺的把柄上,食指轻而有节奏地点着。 “是谁呢……” 他微微睁开的双眼中,腾起一丝冷意。 茯苓刺,不过是一柄短剑罢了。 但那冷心弦的机关,连他最亲密的部下也不知。 在所有人眼中,李宰用的不过就是一柄短剑而已。 “殿下……” 他微微回身,望了望紧闭的殿门。 这位自己护卫了几年的昏庸皇帝,莫非还有自己没看透的地方? —————— 微服,却也是极为考究的。 这是一身暗青色的长褂,上面细工绣了祥云纹,手脚处都做了收边方便行动,比寻常的长衫大褂看起来要更爽利一些。布料的手感比起宫中所穿的龙袍,要更加坚韧紧实一些,在特定的角度下,甚至能看到一种金属质感的微微反光。 如果能像玩家一样看到这件衣服的属性面板之类,恐怕这件衣服的防御要高上许多吧。 韩东文暗戳戳地想着。 衣服的手腕处有皮箍,脚上登着长靴,即使韩东文现在一脸肾虚模样,穿上这身衣服也似乎挺拔了许多。 “好不好看?” 他望了望铜镜,喜滋滋地问站在一旁的小红豆。 铜镜已经不是寝殿里的那一面,三人已经走在了花街上,周围总有些裁缝布料的店铺习惯将大镜放在店门口,好叫人看看自己的新衣服臭美一番。 小红豆抿了抿嘴,笑着点头。 “感觉老爷像是换了个人,好像更适合穿这样的便服。” 她按韩东文的教导,在宫外便不能再称呼殿下二字了。 “哎,叫少爷。” 韩东文扫了扫自己的头发,嘿嘿一笑。 李宰仍是漫不经心地跟在二人身后,状似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的门店人家。 既然是推不掉的活,那就尽量做好些,免得再生端倪。 他离二人的距离大约十步,这是单独护卫时最好的距离,既不暴露自己,也能将保护对象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又不会太远,来不及处理突发的情况。 韩东文和小红豆二人谈话间,就走到了那处茶楼。 说起来,《却阴》中的泗蒙地区虽然走的是中国风,倒也加入了不少玄幻的要素。 毕竟如果万物属实,游戏也就没意思了。 除了法术这等想象的产物,在不少细微之处,都融入了游戏自身的设定。 韩东文前脚刚踏进了茶楼,目光就被那一排一排的茶架吸引过去,每个木架上挂了一盏铜灯,用的却不是火烛,而是与他寝殿中同样的萤石,只要接触了明火便能发亮许久,光芒透亮却也并不夺目,让他看得有些入神。 “这位爷,您看点儿什么茶?” 谈话间,一位伙计已经客气地走上前来,看人下菜的眼光一眼就瞧出了韩东文穿得不凡,连忙堆着满脸笑容客气道。 韩东文摆了摆手,转过头去问小红豆:“是这个人吗?” 小红豆看了看这个伙计,摇了摇头。 “今日早些时候,我家丫鬟看中你家一饼茶叶,取用之时不小心摔碎了茶饼,身上银钱又不够,就抵了她一个玉牌在你家,我来付剩下的钱款,劳驾你去问问吧。” 韩东文背着手,也并不客气,踱步近前坐到了一张太师椅上。 伙计并不敢怠慢,连忙点头承应退了下去。 见他已经走远,韩东文笑着朝李宰招了招手。 “哎,你过来。” 李宰原在几步开外待命,见韩东文叫自己,无奈耸了耸肩近前。 “老爷,哦,少爷有何吩咐?” 韩东文哈哈一笑,朝他挤了挤眼睛:“从你银账上支二十个金元来,回宫后找国兵司报。” 李宰歪了歪嘴:“少爷您可够狠的,小的一年饷钱不过百枚金元,您开口就是两成,这要后来总司大人不给我报,那可就遭殃了。” 韩东文对于李宰的态度并不感到奇怪,他身为休部的部尉,想必很清楚现在的韩东文受澹台复操纵,二人不过同事关系罢了。 不,或许,韩东文是澹台复养的一只猴,李宰算个看笼子的,如此更加贴切。 但猴子嘛,总是能使使性子的。 026 刺客 接过李宰递来的银账票,韩东文转过头朝着小红豆笑了笑:“诺,这下能把你的牌子赎回来啦。” 小红豆点了点头,却在心里直咋舌。 这薄薄的一张账票,就有二十枚金元! 方才这李宰可也说了,他一年的饷银能拿到快一百枚金元,这可是爹辛苦教书的五倍! 他凭什么啊,好像就见他晒太阳来着…… 这念头刚冒出来,小红豆便连忙在心里摇了摇头。 人家做的了这休部的部尉,想必一定是有一番能耐的,如此说来,这一百枚饷银已经算是少的了,肯定在他处还有得创收的。 三人闲谈了一会儿,却久也不见伙计找回来。 “人呢?真要找那么半天?” 韩东文嘀咕着,从椅子上起身,张望了一番空空如也的过道。 茶楼要雅致,但一个人也没有,会不会太……空旷了些? 他正在纳闷,忽然如同电击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 压迫感。 熟悉的、极强的压迫感。 他咬了咬牙齿,忽然想起了上一次体会到这压迫感是何时。 太书阁内,澹台复! 难不成这是澹台复? 不可能,他今日在国兵司中,没有道理来这茶楼。 是谁? “李宰。” 韩东文退回两步,一把抓过小红豆的胳膊:“有人,小心。” “小心……?” 李宰偏了偏头,正觉得纳闷,忽然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眉头一皱,眯眯眼终于略微睁开了一些。 “还请您站到我面前,如此更加安全。” 李宰的语气已经认真了起来。 他分明也感觉到了空气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敌意,甚至是杀气。 小红豆的手被韩东文抓着,见二人忽然都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已经是大气都不敢出,不由得站得离韩东文近了一些。 韩东文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自己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有装备有技能的玩家,眼下他估计手无缚鸡之力,这来的如果当真是刺客,一切就要看李宰的了。 李宰环顾着四周,心下却也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为何这瘟君竟然能比自己更早感觉到这敌意? 自己的冷心弦这等底牌,也先被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李宰不得不谨慎一些。 但眼下的威胁是最紧要的。 “呼!” 一阵风声窜过,韩东文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到一扇白光如彗星一般从走廊的折角闪出。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左手要挡自己的脸,另一只手将小红豆往身后拽,忽然只觉得右手受了一击,登时发麻松开了小红豆的胳膊。 “放开!” 李宰一声低喝,方才那一下正是他用剑柄打麻了韩东文的手。 话音刚落,韩东文只觉得指尖刮过一缕微风,凝神再看去,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白光微风,分明是刀光将将擦过了自己的指尖! 他还在愣神,只觉得衣领被李宰大力一拉,往后踉跄了几步。 与此同时,李宰已经脚尖轻踩地板,借着把韩东文往后拉的动作闪身上前。 “锵!” 一声金石相击之音传来,李宰已经挡在了韩东文身前。 茯苓刺被反手抽出,死死要将那方才斩来的长刀往地板上摁去,叫对方要么抽不回刀,要么身体失衡! “哼。” 一声冷哼,韩东文听到了,勉强反应过来,顺着那被摁下的长刀往上看去,才看见来人穿着一身暗蓝袍子,身材出奇地瘦高,仿佛田间立着的稻草人一般。 那怪物似的刺客见手里长刀已被压下,丝毫不含糊地一脚前踩,将长刀大力往后一拽,另一只长手径直冲小红豆抓去! “咔擦”一声,这地上上好的黑榉木地板竟被他这前踏的一脚踩得崩裂开来! “砰!” 一声闷响,却看见本来压着那长刀的李宰借势一个翻身,背对那瘦高的刺客,抬起手肘借着对方的大力和速度一下怼在了伸向小红豆的手臂上。 韩东文的手脚虽然反应不过来,大脑却在飞快地运作。 这是谁? 难道有谁想要我的命,派来了杀手? 国兵司澹台复还需要我,国法司那边也没有得到我的骨肉…… 他们为什么杀我? 他们凭什么杀我! 他的大脑片刻间冷静下来,再一看这杀手第一刀要斩自己的手臂,现在更是奔向小红豆去,便理清了思路。 这不是针对我的刺客! 甚至,很有可能对面根本不知道我就是韩东文,只不过是冲着小红豆而来。 那一刀砍我的手,只是因为我抓着小红豆罢了! “砰!砰!” 两声清脆的搏击声传来,俱是拳脚相撞的声音,那刺客的两只长臂已经如同两只黑蛇在空中舞的烈烈生风,长刀更是一下又一下砍向面前的李宰。 “锵!”的一声,李宰又一次挡下长刀的竖劈,手中茯苓刺亮起几道火星,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面前这个形状怪异头戴面盔的刺客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方才交锋中,他已经连打对方数次要害,但凡是个常人都应当已经肌肉酸麻,怎么现在仍然像个疯狗似的不见停歇? 刀光再次横砍过来,李宰竟还有余力轻叹一口气,微微侧过头去,那长刀几乎擦着他的鼻尖砍下,再度扑了个空。 二人面孔已经离近,李宰微微侧过头,嘴角上扬了起来。 他手里的茯苓刺已然没入了对方的腹中。 “可惜。”他胜券在握地说。 面盔之下,那刺客的眼神却如同一块百年的坚冰,丝毫不动。 李宰眉间微皱,下一秒,那刺客竟然不顾腹中被刺的茯苓刺,仿佛没事人一般高高扬起了手里的长刀! 人怎么能不顾伤口? 人又怎么能如此拿刀呢。 这刀劈下的角度太怪,简直不像是人类的动作,持刀的关节俨然是反过来的。 倘若要你将自己的手臂向外弯折,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刺啦!” 布帛崩裂之声响起,李宰身上的衣袍从右肩到腹部,被这一刀撕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他面色略微凝重了一些,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人傀?” 李宰的双唇轻声吐出一个词。 被护在他身后的韩东文,此时却腾地一下站直了身子,颇为夸张地大叫: “李宰!你可要保护好朕,其他人呢?护驾,护驾!” 027 灭口人傀 韩东文胆大的原因很简单。 这刺客的目标不是自己,甚至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瘟君韩东文。 那么,他的目的是小红豆,很明显,是已经知道这个丫鬟有可能偷听了谈话,奔向她而来。 也就是说,这个长得瘦高的狂暴刺客属于国法司! 国法司只知道这是偷听到秘密内容的丫鬟,想要封口,想必在韩东文他们到来之前,早已和茶楼中安排打点妥当,只要她还敢回来赎这玉牌,就有机会将她带走。 殊不知她主子也来了,还是韩东文,那性质就变了。 行刺天子? 那是诛九族,满门抄斩,祸及十八辈的弥天大罪。 澹台复若是知道此事有国法司的份,必定会大做文章! “李……宰……” 那被称为“人傀”的古怪刺客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的嘀咕,他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仍旧死盯着李宰——和他身后的韩东文, 李宰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既然韩东文不想隐瞒身份,他更是乐得轻松。 一手反握着茯苓刺,李宰另一只手探进怀中,摸出一只金边黑底的牌子,单手举在面前。 “光天化日行刺天子,欺君,叛国,谋反,本尉当以休部职权伏诛逆贼,诛你九族以证天道!” 他例行公事般念完,轻闭双眼,声音大了一些:“操人傀者,通逆贼者,同罪!” 一阵狂风突自由李宰为中心爆发开来,他身上的衣袍烈烈舞动,手中茯苓刺平举,竟发出了一阵金绿相间的耀目光华。 韩东文倒吸一口气。 这是游戏中的“法术”,只能在城区之外使用的技能,如果不是特许,莫说是在皇城泗杨,只要是在城区使用,都要受到卫兵的通缉与捉拿。 而休部部尉,为守护天子,动用法术自然是皇权特许! 大的要来了! 那“人傀”如同一只困兽一般,在原地沙哑咆哮着,眼见李宰身边暴起一阵华光,“人傀”忽然像是要逃跑一般,飞也似地回身狂奔向走廊深处。 “跑?!” 李宰振袖一挥,整个人的身形像是一瞬间飘忽不定了许多,整个人在原地缓缓腾空,双手低垂。 他周身闪烁回旋的金绿光华骤然全数向前射出,急速追向那落荒而逃的“人傀”。 光芒奔流间,更是化成了人形,如同第二个以法力凝聚而成的李宰,箭一般冲进了走廊的深处。 折角转过,响起刀剑相击之声。 韩东文站在原地,到底也不明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站在那看着飘在空中的李宰远程“遥控”着自己飞出去的那个化身,暗自捏起了拳头。 “啊!” “救……” 奇怪地,那折角处竟然传出了他人的惨叫。 不是李宰,听声音也一定不是那个“人傀”。 韩东文看不见的却是,那人傀已经舞着长刀,头也不回地冲向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茶楼侍者。 像疯狗,像恶鬼! 人傀低吼着扑向一个又一个侍者,手中长刀已经染满了血痕。 李宰的华光化身紧追在人傀身后,一脚踩中人傀的后背中心,左手顺势抓住人傀持刀的右手,腿一蹬,右手一道聚着暴风法力的剑光闪过,竟生生把人傀的手臂斩了下来。 可那断了一臂的人傀却如同毫无知觉一般,仍旧冲向了下一个目标。 他要灭口! 光芒暴起,李宰的化身直冲向前,手中剑光大盛,几乎用最快的速度斩落了那人傀的双腿。 人傀已经如同妖怪一般。 “啊!!!” 最后一个茶楼的伙计已经吓得瘫倒在地,手脚发麻。 那只剩一条手臂的人傀瞬息之间,竟仍然抬手一拍地板,用反力将自己的身子朝着那伙计推了过去,接着,在空中掀开了自己的面盔,张口死死咬在了伙计的脖颈之上! 血流如注。 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宰的化身慢了一步,以手中剑光洞穿这人傀之时,最后的那一个伙计已经俨然断了气。 —————— 少顷,韩东文身边,李宰身边狂风顿歇,他轻轻落回地板上,掸了掸袖子。 那周身的光华流转也顷刻间黯淡消散了。 “搞……搞定了?” 一直留在原地,韩东文也看不见那走廊深处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能如此问他。 李宰点了点头:“啧,还是慢了一步。” “你让人跑了?”韩东文不解道。 听了韩东文的话,李宰又眯起眼睛一笑:“殿下,那倒是不会,只是这人傀颇难阻挡,微臣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他杀人灭口。” “杀人灭口……” 韩东文念叨着,壮起胆子咽了口唾沫,朝那已经安静下来的走廊转角走去。 “人傀”瘦高的身子已经趴在了木地板上一动不动,他的四肢已经被弯曲斩断,如同一只竹节编成的破旧人偶一般,身上衣物已经如同穿过了刀光剑雨的暴风一般褴褛不堪。 然而这人傀尸首的旁边,却俨然东倒西歪,死了许多身穿茶楼长褂之人。 干净、快速,均是一击毙命。 全是刀伤,伤得极深。 而人傀最后的躯干,仍是压着一个茶楼伙计,牙齿已经死死咬进了伙计的喉咙,如猎犬饿狼一般。 原来当李宰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这人傀就已经决定要将事先打点过的茶楼伙计一干人清算殆尽。 “呀!” 跟着韩东文摸过来的小红豆哪里见过这种情景,当下捂住了嘴巴,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韩东文面色凝重地朝李宰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小红豆的肩膀。 “别怕,你先瞧一眼,当时收你钱的伙计在不在此处。” 小红豆紧闭着眼,微微颤抖地摇头。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忽然伸出手去,捉住了她的掌心。 “我晓得你怕,但你爹爹给的玉牌想必就在这些人手里,而且……” 他顿了顿,终究没把后半句话在李宰面前说出来。 如果这些人都已经被灭口,那么,小红豆偷听这件事,就只剩下国法司和自己知情。 国兵司暂且被蒙在鼓里,这是最好不过的。 李宰作为国兵司休部的部尉,自然隶属于澹台复手下,若是叫国兵司知道了,只怕国法司头上的压力会多出许多。 眼下国法司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转头就果断放弃了行动进而灭口,韩东文判断国法司对自己还尚且没有动什么杀心。 既然如此,国法国兵二司还是平衡一些为好。 小红豆仍是紧闭着眼,身子发抖。 韩东文叹了口气,柔声道: “朕命你睁眼。” 028 包得住火 守卫泗杨的国法司护卫很快赶到,从李宰手中接管了现场。 如此动静,自然是骇人的。 而皇上都差点造了暗算,国法司的人无不头皮发麻,咬紧了牙齿站在现场。 就算韩东文他们未见过几次,那位李宰,他们都是认得的。 而让休部部尉贴身护卫的,不是天子还能是谁? 整条花街已经全部戒严,连一只飞鸟都不能妄动。 “未知殿下短游,卫戍不严,近肃不周,万望殿下恕罪!” 领头的应当是一个队长似的人物,他早已经五体投地趴在韩东文跟前,一动也不敢动。 李宰站在韩东文身后,背手踱步,来回端详着那几具尸体,并不说话。 韩东文看看四周,意识到这是自己该讲话的时候了。 “抬起头来。” 韩东文沉声道。 小红豆站在他身后,有意无意地,仍是尽量离那血腥的场面稍稍站远了一些。 经她确认,那个拿走她玉牌的伙计,的确已经死在了人堆里。 但他身上却瞧不见玉牌,也没了荷包。 韩东文思前想后,觉得这只会是伙计将此事告知了刺客,或主动,或胁迫。 如今人傀已死,身上没能找到任何标识身份的物件,可以说是在国兵司看来,线索已经全断了。 那么,是否将这件事与国法司联系起来,就只由韩东文说了算了。 毕竟也只有他知道,小红豆偷听的内容,正是对国法司不利的消息。 只有他知道,眼下叫泗蒙的“公安局”去查的案,八成就是公安局长自己犯的! “殿下……” 队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却仍是跪在地上。 “今日在场所有人,都给我尽数彻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韩东文故作威严地大手一挥,那位队长连忙点头称是,背脊上早已全是冷汗。 他不过是泗杨卫队的一个队长,只因为离得最近,最先赶到,哪里想得到是如此的大场面! 韩东文停顿片刻,留意到李宰并未插话,心里的石头这才落地了一块。 叫国法司去查国法司自己,总不会再留什么把柄给澹台复。 “还有。” 韩东文顿了顿,开口道:“通知国法司总司,明日到宫中领责,朕倒要好好问问这泗杨是怎么管的,在这皇宫之外,胆敢如此无法无天!” “是!” 领队的头磕得如同捣蒜一般,至于他一个值班队长要如何去通知国法总司这等问题,暂且不必去思考。 李宰踱步上前,凑到韩东文耳边低声道:“殿下,今日已生变故,还请您尽快入宫,安全为上啊。” 他已经一脸轻松,仿佛刚才与刺客搏杀的是另一个人一般,终于逮到机会回去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背手径直绕过面前跪着的队长,迈出步子去。 “回宫!” 小红豆闻言,急忙咬紧嘴唇快步追了上去。 —————— 人傀。 这是法术中的一种,按理说也并不能带入城区,只是难以察觉,所以即便在游戏里,也只有当人傀发难之时,才会被卫兵缉拿。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傀儡术。 玩家能够使用的人傀术,要以素材打造人傀,然后在一定范围内,或是协同作战,或是专注操控。 但也正因为人傀死了只损失材料,不会造成玩家本体的死亡,主流的人傀玩法都是人傀当大哥,玩家只做藏在暗处拿遥控器的宝宝,本体的战力很弱。 同时,人傀流派被朝大哥方向开发,人傀本身的素材与战斗力都日益豪华,对于同一个水平线的角色来说,人傀甚至要比一般玩家更难对付。 正因如此,在面对人傀玩家时,一般的玩家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找出操控人傀的正主。 而操控人傀的范围,自然也基于打造人傀时所用材料的不同而各异,越高级的人傀,它的操纵者就可能离得越远,越难找。 “李宰,方才你觉得刺客实力如何,有多少威胁?” 回宫路上,韩东文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李宰跟在他身后几步,此时双手抱在脑后,语气轻松道:“有多强……应当说,尚不及微臣。” 韩东文点了点头:“但那是人傀,没找到真正的刺客,仍不能掉以轻心。” 听了这句话,李宰的脚步忽然停顿了片刻。 “殿下今日倒当真是雷霆反应,明察秋毫。” 他仍是眯着眼睛,笑着如此说。 他暗指的自然是韩东文那种奇怪的,快人一步的对危机的察觉。 可这能怎么办? 韩东文自己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摆了摆手,露出个大言不惭的笑容:“哈哈哈哈,你这番话朕倒爱听,正是明察秋毫才让朕能做此明君啊!” 他拍了拍李宰的肩膀,咧嘴道:“今日李部尉表现不错!护驾之功,当受奖赏,朕近日就让太书阁重重赏你,和你今日花销一并去算!” 说罢,韩东文眼珠一转,猥琐地舔了舔嘴唇:“若无事你就退下吧,朕还有些……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理!” 李宰脸色未变,朝他深深鞠躬行了一礼:“既然殿下已无恙,微臣便告退了,还请殿下放心,这宫中有我休部镇守,定然不会如方才一般疏漏。”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韩东文大笑着,一把将小红豆搂进怀中,转身朝着自己的后宫踱步而去。 在他身后,李宰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眼睛却微微睁大了一些,玩味似的望着韩东文的背影,直至再看不见。 日暮西斜,他脚下的青玉板砖已经蒙上了一层晚霞的火色。 李宰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仿佛度过了很累很累的一天。 接着,他将自己的茯苓刺从腰间抽出,单单用一只手指托住中心,呈到眼前端详起来。 “澹台复,你养在宫里的,当真只是个吉祥物么?” 他喃喃一句,闭上了眼睛。 风起,李宰指尖微妙的平衡动摇起来,那柄茯苓刺左右摇晃了几个来回,终于从指尖摔落。它在空中旋转了半圈,落地之时,却“蹭”地一声,以那锐利的尖端刺进了石缝中。 李宰若有所思地低头望着茯苓刺,嘴角却微微上翘了起来。 029 谈判的筹码 “殿、殿下……” 直到了寝殿门前,小红豆才挤出半句话来。 一路上不免有往来的宫女直盯着小红豆看,她有些心慌,心里只想着米娘娘在迎春宫中教的那些规矩,全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嘘。” 韩东文示意她先别讲话,等两旁的侍女将他们迎进寝殿中,又将门关好,这才松了口气,把小红豆放开。 小红豆显然还没有从方才茶楼里面那番血腥的场景中恢复过来,直到寝殿的大门关上,她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殿下……方才在茶楼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都……?” 明显是回忆起了那番场景,她连这一句话都没有说完。 “小红豆……” 韩东文沉吟片刻,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缓缓开口道:“今早你在茶楼头听到的内容,关系到许多权势极大的人,跟着我这么多天,想必你也看到了,很多事情,我是左右不了的。 “连殿下都左右不了的事情,那,那到底是谁说了算呢?”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她已经模模糊糊的感觉到,这早已不是一个寻常宫女应该插手的事。 但现如今,就好像有着看不见的大手和一个隐形的漩涡一般把自己拽了进去。 “你知道的越多,只会更不安全。” 韩东文摇了摇头又说:“我只要你记得今天早上听到的事情,绝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小红豆,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问,“任、任何人吗?” 韩东文点了点头:“包括你的朋友,迎春宫里其他的宫女,特别是澹台大人、李宰大人他们,你都绝不能提起。” 他想了想,补充说道:“若是你的朋友听到了这件事,下场恐怕只会和那些人一样被人灭口。你绝不希望那样,对不对?” 小红豆连忙不住的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赶忙又问:“那,那今天我们遇上的这个刺客?这个怪、怪物它……以后还会不会有其他这样的怪物?我……” 她当然也要担心自己的安全,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你放心吧,如果我想的没错,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怪物找上你的麻烦了。” 韩东文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 他说的并不是为了让小红豆安心而讲的宽慰话。 韩东文之所以有底气这么讲,因为他已经决定,要直接和这个刺客谈一谈。 当然不是那个怪物一般的人傀,而是这怪物的主人,那个想要靠着豆腐渣工程吃完回扣的国法司总司。 明天他就要到宫中来领责! 原本韩东文还在头疼要如何平衡国法司与国兵司的关系,先前因为安海金的事情,国法司已经吃了一大亏。 可韩东文手里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直接地给国法司好处。 但现如今,国法司无意间犯下这滔天大罪,本可以成为国兵司的把柄,如果能成功的被韩东文把这把火包在纸里,至少也能够成为韩东文和国法司交涉的一枚筹码。 说好听一些,这是他卖给国法司的人情。 说的直白一点,这件事可以用来威胁国法司。 如果韩东文的想法能够成功,到时连安海金这样的大事都已经能够说通,放过一个宫女,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小红豆点了点头,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很久。 “辛苦你了。” 韩东文总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如果他安安心心的待在宫里,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如果小红豆一个人回去赎玉牌,恐怕会更…… 小红豆,不过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总是不应该遇上这样的事情的。 他思索了片刻,从怀中掏出李宰那张二十枚金元的银票,递给了小红豆。 “这是给你的,你那玉牌,暂且还要找找。” 韩东文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可确实是有些肉疼,毕竟他浑身上下一个铜板都掏不出来。 纵使他是一国之君,但他的任何开支都是需要记录在案的。 有些私房钱,能够绕开宫里各种势力的眼线,总是一件好事。 “这,我……” 小红豆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了那张银票,低头说:“那等我把这银票支了,多出来的,一并再还给您。 韩东文几乎要马上点头了,但转念一想着始终不够体面,只能够做镇定的摆了摆手。 “再说吧,今日之事想必你也累了,就早些退下休息,记住我说的,不要告诉别人。” 小红豆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开韩东,忽然又把他叫住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 “您说。”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道。 “你去一趟天池宫,告诉茵妃娘娘,我今晚要她侍寝。” —————— 根据小红豆听到的内容,基本已经印证了韩东文自己关于生孩子这件事的猜测。 国兵司的澹台父子是不希望自己留下任何骨肉的,因为当下自己正被他们操纵。 而谈话的内容也已经排除了池涵清的可能。 也就是说,在去掉了池涵清和其他连名字都没有听过的妃子之后,这个最有可能怀上韩东文孩子,然后立子罢父的人,就是江可茵! “江可茵吗……” 一个人的寝殿中,韩东文已经用罢晚膳,靠在椅子上沉思。 如此说来,江可茵定然和国法司中的某个高层亲近,也就是说,她是国法司安插到自己身边的。 她唯一的目的,就是怀上韩东文的孩子! “兄弟,想不到连累的你也被惦记上了。” 韩东文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裆。 时候离茵妃侍寝还有些时间,韩东文站起身来,踱步琢磨着该如何应对。 毫无疑问,他轻易碰不得江可茵。 一个女人若是铁了心要怀上你的孩子,那她总是会有许多手段的。 更何况这孩子一旦生下来,你就没了退路。 韩东文自认还做不到“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么想得开,便只能暂且委屈委屈自己的兄弟了。 今晚,他的意志力一定寸步都退让不得。 030 茵妃的交涉 天池宫与池雅宫最大的不同,恐怕就是大小。 江可茵的天池宫修得很大,锦绣的花园里有一条长长的游廊,园内更有池景假山,几乎是一处世外桃源的所在。 在瘟君见到池涵清之前,江可茵几乎可以说是独占后宫的全部宠爱于一身,这样的人,恐怕是韩东文最难骗的。 此刻的天池宫中,有一方白玉石砌成的浴池,两个宫女正侯在浴池旁,手中抱着衣服,准备替江可茵更衣。 方才有宫女传她今晚侍寝,江可茵按理说,应当有些开心。 倒并不是因为自己的魅力重新俘虏了瘟君而得意,只是每一次侍寝,每一夜春宵,都增加了她计划成功的可能。 所以她本应当开心的。 只是现在她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池里的热水氤氲出升腾的雾气,江可茵拨弄着漂在水面上的花瓣,时不时地将水淋到自己白皙的手臂上,又看着这些水珠从细腻的肌肤上滑落入水中。 雾气花池中,她的气质显得和平日有些不同。 如果说池妃池涵清是一块美丽而透彻的玉石,那江可茵平日里更像是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娇嫩,鲜艳,却也永远活泼得与这后宫格格不入。 池涵清的妩媚是装的,但江可茵几乎就是媚这个字的缩影。 她总是笑的,笑得一双丹凤眼像是吃了蜜一样眯着,笑得她微卷的长发都有些披散开来。 若是叫人去挑,在江可茵身上几乎是挑不出毛病的。 但今天她的嘴角不再笑了,一双秀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目中空空地望着池水,忽然开口。 既然此处只有她和她的两位侍女,那自然是问她们了。 做江可茵的侍女,不知道有什么特殊,迎春宫的宫女们素来只知道这位茵妃娘娘的侍女并非从迎春宫中选出,而皇上也居然同意了江可茵,不要她的侍女去侍寝。 或许这就是亲信? 那两位侍女一动不动,只是抱着衣物静立着。 “今天国法司误刺了瘟君,又知道了他的怡红楼要出问题,恐怕就是国法司栽跟头的日子。” 江可茵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捧着花瓣说了出来。 那两个侍女仍是如同木人一般,毫无反应。 “唉。”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但那语气却十足地令人怜爱。 若是小红豆在这里,一定就会觉得熟悉。 江可茵从池水中站起身来,侍女便立马展开了手里的毛毯丝帕,擦拭着她身上的水珠。 而她自己,则是怔怔望着韩东文寝殿的方向,没有作声。 —————— 寝殿当中没有点灯,只有月光从窗外照进屋来。 韩东文是故意没有点灯的。 因为黑暗中,眼睛便看不见太多精彩的场景,对他的自制力也有一定的帮助。 “殿下为什么不点灯?” 一声娇媚的声音传来,这是江可茵进寝殿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早就进来了,只是韩东文一语不发,她也就跟着沉默。 “这样暗一些才好。” 韩东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 “可茵,你知不知道朕现在在想什么?” 他试探地问道。 江可茵在黑暗中娇声笑了一下,接着,韩东文就感觉到一双手勾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在脑海中反复告诉自己,目前他这个傀儡皇帝的生命并没有危险。 江可茵的一双手似乎却并不是为了取他的性命而来,她的手好像没有骨头似的,轻轻的扶上了韩东文的胸膛。 “臣妾不知道殿下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在想臣妾。”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奇妙,像是真的在猜,又好像是在撒娇。 韩东文清了清嗓子:“为何?” “因为殿下想臣妾的时候,总是叫臣妾可儿,不会叫可茵的。” 一滴汗珠从韩东文的额头渗出,江可茵已经贴上了他的身子,韩东文暗暗握紧了拳头。 “可儿,朕有没有找你要过什么?” 他突然问。 “殿下想要什么,可儿就给殿下什么。” 她在黑暗中轻笑了一声,“可儿是您的,这举国上下又有什么不是您的?” 听到江可茵这么说,韩东文几乎差一点就想相信了。 好在他还有一丝理智。 韩东文挺直了身子,抬起手来轻轻按住了江可茵的手臂。 “从前,朕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但现在,朕当真想要什么东西的时候,却发现好像有人不想让朕拿到的。” 江可茵不说话了。 黑夜中只听得见两个人均匀和急促的呼吸声。 “可儿,你想要什么?” 韩东文忽然笑了一声问道。 在江可茵听来,这一声笑声,毫无疑问是具有深意的。 “可儿只想能够待在殿下身边。” 她的声音小了一些。 但眼睛却亮了起来。 她今天本来早已经断了侥幸,国法司对安海金的安排、找事找到韩东文的头上,这两件事如果她没猜错,已经成了落入澹台复手里的把柄。 不占大义,又有了由头,江可茵几乎觉得国法司要栽在这一关上。 “哈哈,可儿,像你这样的女子,天下有谁会拒绝你呆在身边的?除非……” 韩东文的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除非,留你在朕身边,你会妨朕的事,会么?” 江可茵在黑暗中咬紧了下唇:“臣妾不敢。” “是你不敢,还是国法司不敢!” 韩东文振声。 他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 见江可茵仍旧低着头没有回答,韩东文甩开了她的手,慢慢的走到了寝殿的门口。 万一江可茵有点什么反应,他多少有点机会跑。 “朕知道,你不怕朕。你们国法司怎么会将朕放在眼里呢?” “殿下取笑了,臣妾怎么敢……” 江可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东文打断了。 “但如今,你们岂不是斗不过国兵司,就把矛头转到朕的身上了? 他的声音尽力压得很低沉,说的也很慢。 “行刺天子,该判什么罪? 江可茵低着头,轻声而缓慢地回答道:“该是死罪,诛连九族。” 即使在这样的时候,她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想要去可怜她。 “但你现在的项上人头岂不是还好好的?” 听到韩东文这么说,江可茵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亮起了光。 “殿下,难道您没有……” “哼!” 韩东文甩了甩手袖,估摸着她已经听懂了,便回身坐到了椅子上。 “你们和澹台复如何争斗,朕不在乎。但你们既然削减了卫公的开支,裁去了海州的管理,挪出来了这笔安海金,是否不应该再粗制滥造中饱私囊了?图给朕增添些骂名。又还要朕宽宏大量,这事情是不是太美了些?” 江可茵呆住了,她的心里在打鼓。 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是,韩东文并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澹台复? 他今日遇刺差点断了一只手,却仍旧兜了下来,只因为要盖他的怡红楼? “殿下的意思是……” 她没有说完后半句,反而语气柔和了下来,轻轻地把身子靠了过去,嘴巴凑到了韩东文的耳朵旁。 “……您还要可儿?” 031 新PV 夜色已经深了。 韩东文的寝殿的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只看见江可茵从门里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两位跟着她的贴身宫女,齐步走了上来,手里递上了一块帕子,江可茵接过那块帕子,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转过身去,风情万种地望向寝殿里的韩东文。 “今天殿下的大恩大德,臣妾永远不会忘的。” 韩东文衣冠整齐的背着手站在寝殿当中,表情颇有些不自然。 “究竟是大恩大德,还是朕看错了你,要看国法司接下来的表现。” 江可茵认真而缓慢的点了点头,双手托起长裙的裙摆,用曼妙的姿势,毕恭毕敬的微微屈膝行礼。 “那么臣妾就先告退了,明日一早,国法司总司自然会前来向殿下请罪。” 她口中说的虽然是请罪。但江可茵和韩东文都清楚,明天和国法司的见面,实际就是为了谈条件。 明面上的条件韩东文已经想好了,自然是要求国法司在新建怡红楼的时候,务必不能从中克扣,从用料到施工,必须一丝不苟。 否则,这怡红楼什么时候塌了,国法司就跟着一块儿塌。 而在这个基础上,韩东文还能不能再要挟他们让步一些好处,就是明天要谈的。 自然,不能逼得太紧。 同时更不能够伤了国法司的元气,不然他韩东文只会成为国兵司案板上的一条鱼。 平衡,平衡。 江可茵转身离开,两边的宫女关上了寝殿的门。 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还跳的很快。 方才在这黑暗当中发生的事情,虽然有些出格,但总没有过线。 “下次一定要再坚定些……” 他嘀咕了半句话,用力地甩甩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回到床边仰头倒下。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 他闭上眼睛躺了半天,终于还是烦躁地翻身坐了起来。 当上这皇帝这么多天,每天都为了生死之事而心力交瘁,这个晚上算是他第一次迈出了胜利的一步。 “玩会儿手机再睡吧。”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块璇玑盘。 没想到游戏的论坛刚打开,他的注意力就被一个加粗置顶的帖子牢牢的吸引住了。 《泗蒙地区先导人物志》 人物志? 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穿越前韩东文原本对游戏的剧情并不是那么的关心,所以类似的帖子他从来没有看过。 眼下这个人物志,里面会是什么内容? 他忐忑的点开了帖子,却发现是一段动画。 “李宰!你可要保护好朕,其他人呢?护驾,护驾!” 熟悉的声音传来,画面上,韩东文一把将吓懵了的小红豆包在身后,狼狈地大喊。 他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不正是他在茶楼遇刺的情况?! 璇玑盘上,李宰闻风而动,攻得凛冽,守得周全。 对面那怪物似的人傀,在视频里重新看来,更是魄力十足,十二分地吓人,那弯曲的关节,凶狠的嘶吼,看起来正如同恶鬼一般。 镜头给到了李宰的正脸,他严露冷光,手里拿着那块黑色间金的令牌: “光天化日行刺天子,欺君,叛国,谋反,本尉当以休部职权伏诛逆贼,诛你九族以证天道!” 好他妈帅! 再看韩东文,却躲在他身后,在那倒吸冷气。 “你妈啊!” 现实里的韩东文也重重地锤了一下大腿,他记得很清楚,自己之所以反映那么大,只是因为头一次在眼前看见游戏里的法术而已。 怎么在这璇玑盘中,倒好像是被这场面吓尿了似的? 离谱! 璇玑盘里的视频仍旧在播放,李宰的流光分身,人傀凶残的灭口,全都一帧未剪地播了出来。 进度条已经到了最后,韩东文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视频当中。 “搞……搞定了?” 画面转黑。 像个小丑! 二人的头衔也渐渐浮现出来。 泗蒙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泗蒙天子,文帝-韩东文。 韩东文的牙咬着下嘴唇,表情有些扭曲地往下翻。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评论全都是这般画风: “李宰,我的李宰嘿嘿嘿(`e′)” “李宰hso(′p`)” “眯眯眼这该死的安全感” 全是看脸下菜的主! 合着我这个皇帝的人物志,就是躲在别人后面叫救命? 划过了几条让他心烦的雷同评论,韩东文心里气还未消,忽然一个id再次抓住了他的眼球。 “夏洛克虎克:引用->新视频的一些研究。” 夏洛克虎克? 韩东文记得上次游戏的宣传pv刚出的时候,也是这个玩家抓出了许多的细节,但这次他能看出什么来? 韩东文顺着链接点了过去。 【新视频的一些研究】 “目前新放出来的视频想必大家已经看过了,引用->泗蒙地区先导人物志。分享一些我看到的细节,欢迎大家抛砖引玉。” “首先很明显,这个中华风的区域名字叫做泗蒙,这个叫韩东文的和我们上次想的一样,是一个无能昏庸的皇帝。” “很出彩的npc叫做李宰,我们来看一下片尾字幕。” “泗蒙国兵司休部部尉,这个应该怎么断句呢?” “我的一个想法是,泗蒙,国兵司休部,部尉,部尉在这里应该是一个官职,对应xx部,但国兵司休部是一个什么样的部门,暂且还没有头绪。” “但毫无疑问,护卫皇帝是这个部门的职责之一,我在这里的一个猜想是,泗蒙地区的主线剧情很可能围绕着推翻昏君,能臣治国而展开。” “国兵司休部,很有可能是那个真正代表人民利益的组织。” “接下来是打斗中体现的一些游戏机制…………” 韩东文没有再看下去。 游戏是什么机制,他再熟悉不过了。 但眼下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问题。 国兵司在玩家眼里,居然有可能变成正义的伙伴! 这还得了?! 韩东文焦急地掂了掂手里的璇玑盘,拼命地思索着这会给自己带来何种后果。 最起码,玩家会想讨伐自己,而这是万万不行的! 他紧蹙着眉头,忽然发现璇玑盘上帖子的最后,还显示了一行小字: “……以上是关于游戏机制的猜测。”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抽中了过一段时间的alpha测试资格,到时候可以给大家带来更多更准确的情报!” “喜欢这个帖子的朋友请给我点个关注,最好是收藏,再来点推荐票和月票,谢谢大家!” 032 国法司总司 清晨。 太书阁中,文永行正在阁中来回踱步,面孔上是忍不住的焦急。 与之相对的,钟礼林正站在一旁,用一只绢帕细心地擦拭着手里的玉萧。 他来回擦拭了许多次,看起来像是终于满意了一般,轻轻地将那玉箫放到了唇边,开始吹奏。 尽管吹的有些磕磕绊绊,但箫声到底还是传了出来。 “好一曲《烟柳雪》。” 一个飒爽的女声从亭台外传来,钟礼林与文永行二人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宽服,长发梳成高编辫的女子正踏着木制的亭廊走来。 她的身高并不算特别高,不过是少年程度,但若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女子,往往天生就会显得更高一些的。 文永行看着这女子,露出一个亲切而欣慰的笑容。 “总司大人。”他笑着拱了拱手。 “宁蕴见过阁老大人。” 女子的面庞并没有施太过夸张的粉黛,不过是描了眉毛,让她那原本可能太过精致的五官显得稍微更有英气一些。 泗蒙,国法司,总司,江宁蕴。 她本就很白,再穿上这身国法司总司的衣袍,更是有些叫人挪不开眼睛了。 “阁监大人。” 江宁蕴侧过头来,朝钟礼林拱手致意。 一旁的钟礼林却如同没看见她似的,仍旧是吹奏着自己的玉箫。 而这位被成为总司大人的女子,却居然也就负手而立,站在文永行的身旁,安静地听着这首有些破碎的萧歌。 末了,曲终。 几只麻雀在天空中盘旋了片刻,终于又落回了太书阁庭里的树上。 “这曲《烟柳雪》,能听出来阁监大人颇动感情。” 江宁蕴轻轻合掌说道。 钟礼林的脸色有些僵,他将手中的玉箫轻轻放下,正色道:“我方才吹的,却是《边洲晚景》,并不是《烟柳雪》,总司大人谬赞了。” …… 三人相顾无言,片刻,文永行有些尴尬地打圆场道:“总司大人,来,先进太书阁再说。” 钟礼林也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脸色有些郁闷地跟在了江宁蕴身后,进到了书阁中。 仍旧是书阁竹案,仍旧是太书阁的阁老阁监与一位总司,三人此刻的气氛却远远比他们和澹台复同座时舒服了许多。 “总司大人,昨日之事,我与钟大人都有所耳闻,实在是想不到圣上居然就在这皇宫咫尺的花街遇刺,不知道现在国法司调查如何?” 文永行捧过下人奉上来的茶案,正要给江宁蕴倒茶,江宁蕴急忙站起身来,轻轻托过了文永行手中的茶壶: “阁老,让宁蕴来。” 她周到而认真地给文永行与钟礼林倒好茶,又小心地将茶壶放回案上,轻轻地伸手把壶嘴推开,方才接着说:“圣上此次是微服短游,国法司也暂无头绪,现在已经在调查那具人傀,但……暂时还未发现什么能称为线索的东西。” 江宁蕴心里很清楚,恐怕是永远发现不了什么线索的。 文永行点了点头,一旁的钟礼林忽然开腔道:“总司大人,不知道此番调查,国兵司可有插手?” 他刚问完,江宁蕴便轻声叹了口气摇摇头:“暂且还未插手,事出突然,国法司上下已经将此案当作第一要务来办,” 三司面见圣上,总不可能进他韩东文的后宫去。 因此,太书阁便是这相谈之所。 今天江宁蕴就是来请罪领责的。 “说起来,为何今日殿下会约在清晨?往日不总是……” 江宁蕴话还未说完,只听见亭廊远处,恰到好处地传来一声通宣: “宣——太书阁老文永行,太书阁监钟礼林,国法司总司江宁蕴——” “圣——上——到——” —————— 韩东文背着双手,身后跟着的,是按常礼布置的四位休部士兵,八位宫女,一共足足十二人站成了两派,低头毕恭毕敬地让出了一条道。 道路的尽头,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已经双膝跪地,拢手低头。 他们二人中间,韩东文却一眼就看到了一位女子,姿势与其他二人无异,同样是双膝跪地,目不直视。 “老臣参见殿下。”文永行带头行礼。 韩东文快步走了几步上去,弯腰搀起文永行:“老师快请起。” 听见他这么说,一旁的江宁蕴明显觉得有些奇怪。 老师? 韩东文什么时候又把文永行真当他的老师了? “殿下,商谈国是之间,还请殿下容老臣行君臣之礼,如此才更合规矩。” 正如当初小红豆所说,在钟礼林与江宁蕴这两个外人面前,文永行是一定会如此推让的。 韩东文也不坚持,只点了点头,又转过身: “钟大人也请起吧。” “谢殿下。” 待到钟礼林也站起身来了,韩东文这才转过身望向跪在原地的江宁蕴。 谁能想到,国法司的总司大人,却是这么个年轻的女人? 反正韩东文是没有想到的。 “咳咳,总司大人,平身吧,你是女子,就不必长跪了。” “殿下,宁蕴先为臣子,后为女子,不可不跪。” 她讲得很认真,这倒出乎了韩东文的预料。 话虽这么说,韩东文倒也很清楚,面前江宁蕴跪的对象可不是他韩东文,而是她的对手澹台复罢了。 争权之际,若是犯了原本必死的错,那么别说跪了,只要不是死,想必都不在话下。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有此番认识,朕就听你讲讲,这国法司究竟如何才能把这泗杨管成这副模样,随朕进阁去谈吧。” 江宁蕴点头起身,跟在韩东文身后的休部士兵正要跟上前去,韩东文便一挥手:“你们,不必进去。”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本要说些什么,韩东文又转身轻轻握着文永行的手道:“还请老师与钟大人也暂留步,遇刺一事,尚未调查明了,学生不得不小心行事,也要仔细商讨办案细节,万望老师能够理解。” 他顿了顿,补充道:“毕竟学生此身为一国之君,为国为民也应当保全自身,这也是学生的本分。” 文永行听罢,竟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韩东文竟不是单纯怕死,而是有着身为国君的自觉,为国为民保全自身? 这到底是…… 他缓缓点了点头,韩东文微微一笑,颔首致意,转身向太书阁内阁迈步去。 文永行望着他走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 江宁蕴走在前面,韩东文跟在她身后。 这是出于安全定下的规矩,但凡单独在圣上身边时,一定要保证圣上能够看到自己在何处,在做什么, 二人穿过了这木制的亭廊,下人已经被屏退,江宁蕴轻轻抬起手,撩起了珠帘,将韩东文让了进去。 “殿下,请。” 她的声音俨然已经和方才判若两人,带着明显的强硬,让韩东文听了就觉得有些头疼。 “说说看,您想要什么吧。” 033 人傀之术 江宁蕴本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而韩东文在漂亮的女人面前,本来应该是很放松的。 但他现在很紧张。 “殿下要的就是这几条?” 半晌,江宁蕴终于开口,没什么感情地问。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至少不像刚才良久的沉默那样让韩东文头疼。 他点了点头,尽量稳住自己的身子,坐直了一些:“朕原本要的就是这怡红楼,除了这安海金,国法司不必再加其他投入。” 这已经算是很客气,毕竟如果没发生这遇刺一事,安海金本就是如此安排的。 “安海金一事,国法司认了。” 江宁蕴本已经做好了赔进安海金,再倒贴一笔的打算,若是寻常时分,国法司的开支都应当由国库支出,但眼下已经和国兵司斗了起来,泗蒙上下不少世家也开始站队。 国法司自有支持者,要贴钱,她姑且还是拿得出的。 江宁蕴轻轻颔首:“按您说的,第一,安海金全数用以修建您的怡红楼,定然不再克扣;第二,工期一并先排,尽快完工。” 韩东文边听边点头:“不错,另外,一切工料需要,朕允许国法司自定商户采购,不必避嫌。” 虽然不是豆腐渣工程,但正常的盖楼施工,中间也一定会有进料和施工的利润与劳费。 韩东文的意思很清楚,国法司仍旧可以找自己的商户与工头,并没有把所有蛋糕都让给国兵司的必要。 这是他的善意。 江宁蕴明显很聪明,她抬起头来欲言又止,最后只不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谢殿下。” 韩东文接着清了清嗓子: “另外两条,可有难处?” 他要求的第三条,即是在怡红楼的修建中,仿造西亚公国的天青石圣所,修建一些天青石料为主的装潢。 天青石在游戏中是绑定装备的必需品,如果能在倚红楼里加上天青石,那么韩东文未来的客户就没有再跑珠宝行的必要。 这叫增加业务,拓宽赛道。 然而,江宁蕴此事却露出一丝难色:“这一条,恐怕是做不到的。” “哦,为何?” 江宁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天青石主要产自西亚,被西亚奉为圣石,出口受到很严格的管制,而这种石料的加工也是西亚教会的独特工艺,在泗蒙境内,大块的天青石几乎全是原石,质地极脆,只能细磨,难以切削做大件加工,最多只是民间作为珠宝在流通而已。” 她顿了顿,又说:“不说这天青石价格不菲,即便国法司真的出了这血,恐怕也难以用作装潢之料,望殿下明鉴。” 韩东文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江宁蕴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在骗他。 所以游戏中泗蒙玩家要跑珠宝行绑装备,其实就是因为珠宝行里有大块的天青石而已? 那是不是每栋楼搬两块大天青石就完事了…… 他这么一想,转念间又摇了摇头。 这天青石的钱如果再找国法司出,先不说会不会伤了国法司的元气,单说韩东文与国法司的关系,恐怕又会紧张一些。 既然能做珠宝,恐怕可以类比为玉石。 一整块上好的玉石,和他的一栋破楼,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那此事之后再议,先不必了。” 思前想后,韩东文还是决定先放一放。 江宁蕴点了点头,接着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剩下这最后一条。” 韩东文挑起了眉毛:“这最后一条你们也有难处?” 江宁蕴摇了摇头:“并无难处,殿下和臣都清楚,昨日之事并非有意对殿下不利。既然殿下没有在国兵司面前给国法司扣罪名,国法司自然应当尽力回报殿下的诚意。” “既然如此,又有何做不到的?” 韩东文有些不悦。 他要国法司做的这最后一条,就是交出那位操纵人傀的真正刺客。 然后。 教韩东文人傀之术! —————— 选择学人傀之术的道理很简单。 首先,韩东文自己平日一定是被看守着的,出入来往恐怕无一不受人监督,这人傀之术,起码能让韩东文在一定范围内可以借人傀自由活动一番。 其次,正是因为韩东文受监督和严防死守,他的本体安全可以说是高枕无忧,即使自己的人傀废了,也顶多损失一具人傀。 难不成,还有人能攻进他的重重护卫,攻过李宰他们来? “朕提此条为的是这人傀之术,若你担心此人的安危,朕可以给你一个保证。” 韩东文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不是特别地迫切,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竹案上的一枚镇纸:“毕竟,你说的很对,此人昨日的确不是冲朕而来。” 江宁蕴摇了摇头,罕见地嘴角上翘了一些,露出一个清淡的笑容来:“殿下,这人傀师的确为我国法司效力,要教殿下人傀之术也并无不可,只是此人并不能送进宫中。” 韩东文皱了皱眉。 不能送进宫里? 莫非是什么特殊人物,太过敏感? 还是说…… “若你说的是后宫的规矩,那朕也可以给此人安插一个名分,诸如谱乐的弄臣,或者……” “殿下误会了。” 江宁蕴打断了韩东文的话,轻轻站起身来,环抱着双手:“臣之所以不能将那位人傀师送进宫,只不过因为此人已在宫中,却失了殿下的宠爱罢了。” 她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看向韩东文:“不过,似乎殿下昨日又重拾旧爱,那自然是好事一件。” 韩东文愣了愣,脑子里突然一空。 她的意思是…… 那位人傀师,就是江可茵? 在花街找不到的人傀师,只因为藏在宫中?! “竟然是她……” 韩东文苦笑着摇了摇头:“朕的确没有想到。” 江宁蕴轻笑一下,缓缓走到书阁门旁,侧过身去:“舍妹入宫孤身一身,所求不过殿下恩宠,若求之不得,宫墙之深孤苦伶仃,未免也太可怜了些,有这机会多与殿下相处,倒也算是好事一桩。” 她顿了顿,又换回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好了,殿下还请先容臣告退,一切按殿下的吩咐去做,茵妃娘娘已经在天池宫中静候殿下,国法司要务繁多,还请容宁蕴暂先告退。” 说罢,她倒也并没有管韩东文有没有同意,掀开竹帘,背手离开了书阁。 这副做派,倒是和澹台复差不多了。 034 第一课 卫兵和宫女们跟在韩东文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太书阁。 送到了后宫,那些休部的卫兵就只能止步在外护卫。 只有宫女能够陪着韩东文走到后宫里去。 说起来,这还是头一次有这么多人跟着韩东文,自从他穿越以来,平时不是呆在寝殿里,就是只要求小红豆和他外出。 这也算是他头一次享受所谓的大排场,却发现也并谈不上什么享受,只觉得自己被一群人监视着,浑身不自在。 “这是去往何处啊?” 发觉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寝殿的路,韩东文有些疑惑,他转过头去问身边的一位宫女。 那个女连忙弯腰,不敢目光直视他,惶恐的回答道:“殿下前几日伤了身子,又遇上这等惊心动魄之事,算来也好几日没有在华阳殿用餐,茵妃娘娘特地嘱咐御膳房今日为殿下准备了进补的午膳,娘娘已经在天池宫里等殿下了。” 宫女以为这是韩东文看出并非前往华阳殿用餐,而是去往天池宫所以才有此问,连忙详细地解释了一番。 大排场? 韩东文本想推辞,但转念一下,这意思是饭菜都已经做好,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让他有些不想浪费这许多的粮食。 “茵妃……好,既然是茵妃的一番心意,那便去吧。” 宫女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就是带路朝着天池宫走去。 在宫中出行的规矩,须得有一对宫女走在前面辟路,路上的下人宫女先见到这两位辟路的,就知道要跪地行礼避让,其余下人则跟在韩东文的身后,这便是在后宫中出行的礼节。 天池宫前,走在前面的那两位宫女分左右站开,韩东文深吸一口气,迈步朝里走去。 “不必跟来。”他如此吩咐道。 这是自然的,眼下他要好好问问江可茵关于那人傀的消息,务必得要屏退旁人才行。 宫女们点头退去,韩东文抬头望向这天池宫内。 从天池宫墙门看去,是看不见天池宫里面的,能看见的只有一处雕花的屏墙。 茵妃此刻应当就在这屏墙后等待,如此一来,既恭迎圣上,尽了礼节,又并未让天子之外的旁人得见贵妃。 讲究的,就是一个一人独享。 “殿下,可儿等您太久啦。” 刚转过屏墙的墙角,韩东文就听见一声酥酥的声音传进耳边。 他尴尬地露出一丝苦笑,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也是,昨天对人家大呼小叫,结果今早才知道,差点“刺杀”自己的,看尽了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洋相的,也是这位茵妃。 江可茵穿了一件红底的宽摆边长裙,上身套了同样是红色的绣纱外披,虽然因为挡寒的缘故,领口用上好的白鹅绒缝了边,但那外披的背面,却是整片能望见她蝴蝶骨的缝金柔纱。 对韩东文来说,不是在一片黑暗的寝殿里和江可茵对峙,杀伤力还是大了一些。 “快进去吧,说起来,上次殿下临幸天池宫,已经好久了。” 一片温香软玉靠了过来,韩东文发现自己鼻孔中钻进了一股幽香,俨然是昨夜那时候自己也闻见了的。 二人穿过了天池宫中的园景,走进宫里宴桌坐定。 这全程里,江可茵都没有松开过他的胳膊。 “眼下可儿有用,殿下便不冷落可儿了?” 江可茵说着委屈的话,眼里却仍是笑意,“我听说殿下近几日全是在寝殿里用膳,这怎么行,膳食可是关乎精气神的大事,务必不能马虎了。” 说话间,那两个服侍江可茵的宫女已经陆续端上了许多大盘小碟,有蜜糖甜醋酿的五花肉方,也有明葱老姜烧成的海鲈鱼,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菜肴,加起来只怕有三四十件。 吃,是一定吃不完的。 每件不过只能尝个滋味而已,但少又却是不能少的。 韩东文看着满桌的菜,咽了口唾沫,终究还是忍不住准备开动。 一低头,却发现连一双筷子都没有,倒是江可茵手里捧着一双翠绿的玉著,正含笑看着他。 “殿下,这件五花小方用的是雪花糖和雷州的甜醋一同酿的,我听说雷州的甜醋算得上当地一绝,您觉得如何?” 吃饭居然是一件不需要自己动筷子的事情? “呜,嗯,好吃!” “呵呵,那太好了,若是腻了,这里也有蜂蜜腌的柠柿果,您张嘴?” “呜,嗯,好吃!” 韩东文这才发现自己的词汇量似乎有待提高。 “您再尝尝这一盅参汤……” 江可茵款款起身,正要给他盛上一碗,韩东文连忙拉住了她的胳膊。 “别别别,这好像朕只顾的吃了似的,你就不问问……” 他刚要提起江宁蕴,这才留意到江可茵的两位侍女仍旧站在一旁,并未退避。 韩东文朝着江可茵使了使眼色,她却仍旧含笑望着自己不说话。 “咳,你们退下吧。” 韩东文只好转头向那两个侍女命令。 然而,两位宫女像是全然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朕命令你们……” 他还未说完,只听见一旁的江可茵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东文转过头来:“这是……?” 江可茵并未说话,只是端着那碗汤慢慢走上前去,举了起来。 一碗滚烫的鲜汤,就这么淋在了一位侍女的头上! 然而更让韩东文吃惊的是,那个侍女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好像、好像木人一般。 “她、她们是?” 韩东文愣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不错。” 江可茵笑着转过身来,坐在了韩东文的侧面。 “殿下今日的决断,姐姐已经让我知道了,可儿很吃惊,殿下居然为国法司留下了如此余地,那这人傀之术,教给殿下也并无不可。”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那……那咱们怎么入门啊?” 江可茵又被他逗笑了一次,轻轻伸出胳膊握住了韩东文的手,伸出一只玉葱般的指头,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人字,写得他掌心酥酥麻麻的,很有些痒。 “要学人傀之术,第一步自然是要有人傀了。” “制作人傀需要的材料,还请殿下自己想办法去筹备。” 035 三千预算进后宫 韩东文认真地看着江可茵递过来的那张纸笺,表情有些微妙。 他很高兴,里面的东西大部分是游戏里见过的道具和材料,自己不至于两眼一摸黑找不到方向。 可问题是,这些材料的价值可都不菲。 况且…… “殿下可是有什么疑问?” 江可茵凑过身子笑问。 韩东文尴尬地咳嗽两声,指了指手里的纸笺:“可儿,你能不能说说,这些材料都是何种用途,又为何做人傀必要啊?” 江可茵莞尔一乐接过了单子,用手指轻轻指了上去: “殿下,人傀之术,要紧的不过两条,一是您自身功力是否深厚,手法又是否熟练,这靠不了外在,须得一步一步来。那么,二就是这人傀本身的锻炼铸造,如何设计,又用何种材料,这就是外在可以左右的了。” 韩东文沉吟着点了点头,这与《却阴》中的定位类似,傀儡师历来都是较为安全,不轻易阵亡的一种玩法。 但也因为本体的脆弱,傀儡师往往需要更加周全的布置,和用以补强人傀的资源投入。 简单来说,这种玩法不比真刀真枪,更要脑子,也更烧钱。 钱,韩东文有一整个国库。 可惜,一个子都不是他的。 在寻常方面,他想吃个山珍海味,游山玩水,都可以用这钱。 但他吃了些什么,又去到了哪里,那便是人尽皆知的了。 这就是“有钱”与“有钱花”的区别! 打造这人傀,显然不能大张旗鼓用国库的钱,否则,韩东文前脚刚被人傀刺杀,后脚开始自己捣鼓人傀之术,傻子也能明白这背后是有猫腻的。 国兵司的澹台复显然不是傻子。 “傀儡术分为多种,有拟人形态的人傀,也有形态非人,设计更自如一些的异傀,既然殿下当初点名要学人傀之术,可儿就按寻常人傀的标准列了此单。” “人傀的打造,分为三步:描皮、画骨、入髓。” “洋花枝四十钱,玉琼脂五两,波阳石二十斤,这是一般描皮的所需,在此之上,可儿为殿下多加了金蛹蚕丝十二尺,这是为了牢固肌肤,能抗下寻常的刀枪戳刺。” “除此之外,还加了火蝶翅十三对同煮,又用冰泉来萃,是以抵御水火两行的法术最优先。” 韩东文听得一愣一愣的,忽然有种自己好像在电脑城里配电脑的感觉。 “那、那这得不少钱吧?” 他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指头: “莫非光是这皮肤就得要十个金元?” 江可茵愣了一下,噗嗤笑出声来,竖起指头慢慢地在自己的胸脯上画了个圆:“殿下太能说笑,十个金元,约莫能做这么大一块皮吧。”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慌忙抽回眼神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成不成不成,太贵,没那个必要。” 听韩东文这么说,江可茵叹了口气:“殿下当真?若是不加这些,人傀可就和寻常肉体一般脆弱了呀。” 韩东文语气坚定:“暂时没有这个需求。” “好吧,那不用火蝶翅和冰泉,单要金蛹蚕丝?” “那个也不必了。” 江可茵遗憾地点了点头:“那好,单是洋花枝,玉琼脂和波阳石这三件必备,算下来坊市里只不过七个金元而已,想不到殿下对自己的东西,倒是舍不得花钱呢。“ 韩东文强撑着笑容,心说谁舍不得啊,但我没钱总不能去卖肾吧。 “那、那骨头又是什么价?” 江可茵听了,重又笑道:“画骨一步,基础是漓江铁二担,桃心木十根,漩水玉十三颗。除此之外,如果加上……” “停!” 韩东文扶额,伸手喊停了要接着给他上配置的江可茵:“这个,这个基础,几个钱?” 这次江可茵倒并不意外了,只轻描淡写道:“基础也很便宜,大抵十个金元就能包办下来。” 十个。 韩东文只觉得头有些大,江可茵见状笑着问:“殿下是怕开销太多,澹台大人那边不好交代?” “啊?啊,对。” 韩东文搪塞地点了点头,毕竟,在此刻的江可茵看来,他韩东文的屁股仍旧是坐在国兵司一边,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小爱好和私欲,才给国法司兜了这一次的底。 如此,她就也没有理由亲自给韩东文买这笔单了。 在心里记下了这些需要的材料,韩东文觉得有些胸闷,无奈地又问:“好了,这描皮画骨两步朕已经记下,最后一步又要花多少钱的?” 即便宰猪的刀,也还是磨得快一些才算慈悲。 “呵,最后一步乃是入髓,这一步倒可以不花钱。” 韩东文眼睛亮了起来。 江可茵顿了顿,又说道:“应该说,这一步倒也是金元左右不了的。” “什么意思?” “入髓一步,目的就是为了让殿下您自己和您的人傀建立起联系,这联系越是紧密,您的人傀可操纵的范围也就越大,一般来说,最好的法子就是取傀儡师自己身上的骨头……” 江可茵还未说完,韩东文便连忙摆了摆双手:“别别别,我这第一个傀儡,各方面都挺低配的,哪怕真要用,也等以后再说,你快讲讲别的法子。” 听了他的话,江可茵一笑:“那另外一种法子,则是寻找那些原本就互有联系的天才地宝,臂如子母玉,鸳鸯莲之类,以其中一件入髓,另一件傍身,如此一来也能有不错的效果。” “如果连这也没有,就只能靠将有灵气的材料一分为二,寻常会选十年奥金竹折断来入髓,只是效果也就大打折扣,恐怕只能在百步之内操控人傀了。” 如果不用骨头的话,这其实才是最省不得钱的一步,如果说前两步皮骨是锦上添花,这入髓可算得上是打基础,江可茵特地强调了这低配的效果有多差,不想让韩东文再钻到钱眼里了。 韩东文坐在原地摸索着自己的下巴,念叨着:“奥金竹最便宜吗……奥金竹多少钱?” 他俨然还是想省钱。 江可茵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长度足够一分为二的十年奥金竹,约莫五十个金元就能购得了。” 一言既出,韩东文被吓得差点坐不稳了。 036 骨头,危! 是夜,延庆楼。 延庆楼座落在泗杨城的西方,算是最繁华的区域之一。 天子的七皇宫周围十里不得起高楼,不得有嘈杂喧哗的生意,虽然庄严肃穆,却仍旧是缺了些热闹的气氛。 延庆楼周围是四通八达的大道,多的是珠宝裁缝药房等百般商铺,往来的人群熙熙攘攘,在这成片热火朝天的新楼旧栋中,灯火通明的延庆楼耸立在其最中心,傲视着周围的所有民宅小楼。 倘若站在延庆楼上,感受到的便是俯瞰众生的眩晕。 楼里却是安静的,只有丝竹雅乐和女伶的美声,绝不像寻常酒楼那般嘈杂、热闹。 顶楼,只有一间厢房,一夜只招待一桌客人。 楼中央的阁台之上,一班戏员正穿着戏服,正当中一个漂亮的女旦手捧水袖,正咿呀切切唱到: “春秋亭外风雨暴, 何处悲声破寂寥。 隔帘只见一花轿, 想必是新婚渡鹊桥。 吉日良辰当欢笑, 为何鲛珠化泪抛——?”(1) 阁台之下,立着一方小桌,一个年轻人正坐在桌后,闭着双目听得摇头晃脑。 他面前是一只玉樽,里面盛了晶莹剔透的好酒。 玉樽一旁留着一副玉琢的碗筷,跟前却没有菜。 正是澹台复的儿子,澹台溟。 “大人,请用茶糕。” 一个下人用银底镶金的托盘盛上一只小碟,里面躺着四只小巧剔透的糕点,糕皮白里透着翠绿,极富弹性,也极轻盈。 里面裹的是上好的豆沙馅,表皮更是带着茶香。 佐酒的小食,一半应当是辛口的,而辣口的吃了,就要用甘口的来补。 延庆楼的茶糕,可以说是泗杨最好的,听说御膳房都不会做,皇帝若是想吃了,只能差人从延庆楼买入宫中。 茶糕端到了澹台溟的跟前,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也并不动筷,只微微欠身凑上去闻了一闻。 接着,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于是,那位下人不敢怠慢,连忙撤下了那只小碟,回头竟就直接收进了拾桌屉——也就是剩菜笼。 “大人是何处不满意?” 一个中年人笑着从澹台溟身后的台阶走上来,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这是延庆楼的老板。 澹台溟并未转身,相反,他一动不动,仍旧闭着眼听戏。 等到那中年人走到了他的身边,澹台溟才睁开眼睛,露出一丝笑脸:“龚老板,生意兴隆啊。” 龚老板摆了摆手,微微欠身:“澹台大人能到延庆楼来,一直是我们的荣幸,这茶糕若是不合大人口味,我这就叫人送些别的小点来……” “不必。” 澹台溟摇了摇头,目光仍望着台上的女旦:“我今天就只想吃茶糕。” 听他这么说,龚老板一愣:“那方才……” “唉。” 他还没说完,澹台溟就叹了口气:“茶糕,茶糕,岂不是茶要用得好才行?” 龚老板默然,少顷才好声好气地开口道:“澹台大人以为要用何种茶叶为好?” 澹台溟笑了笑,终于将目光从抬上转了过来,看向龚老板的眼睛。 “我不知道,我只当是来吃茶糕的,却没想到竟然还要教你们来做茶糕。” 空气似乎一下子冷了下来,龚老板咬了咬下唇,并未出声。 只有那抬上拉弦的,仍在咿呀吵闹。 澹台溟轻轻地抬了下手。 于是那弦声、唱腔,顿时也就停了下来。 死寂。 沉默。 “哈哈啊哈哈哈!” 澹台溟忽然笑出声来,好像突然听见了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额,额呵呵哈,哈哈。” 龚老板陪着笑,笑得有些僵硬。 “好了,龚老板,不必慌张。” 澹台溟用手指朝着台上轻轻扫了扫,那一众戏班立刻悄然站起身来,安静地收拾了台上的东西,鱼贯离开了阁台。 点的几盏灯也灭了,这延庆楼的顶层,竟然就只剩下了楼下传来的亮光与窗外的星空。 “叫您来,是知道您很想打听这两日的大事。” 他端起酒杯,端详着杯中的酒液。 “您担心殿下遇刺是国法司做的,而他们敢这么做,是因为手里已经有了把握。” “不、不,只是好奇,好奇……” 龚老板擦着汗。 澹台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您不必藏着掖着,我不是我父亲,您若是这点层次都顾虑不到,也开不起这延庆楼来。” 他仰头将杯中的酒一口灌进喉中,发出一声惬意的感慨。 “目前来看,此事很难是国法司所作。” 龚老板听罢,有些急切道:“那、那还有谁胆敢行刺圣上,莫非是国……” “啪!” 澹台溟微微用力将酒杯磕在了桌上,打断了龚老板的话。 “谨言慎行,国金司与此事无关。” 他逐字逐句地说。 龚老板连忙点头。 “况且,按我手下的反馈看来,只怕那凶手的目标并非皇上,屠了那茶楼满门,只怕国法司比我们更想抓到这人。” 澹台溟咂了咂嘴。 欣然茶楼,走的是国法司的关系,他们都很清楚。 澹台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背对着龚老板说道: “安海金一事已经让他们吃了一刀,之后海州的事情,只会更好办。你们照旧经营,不必担心。” “如、如此甚好,那么,就不打扰澹台大人了,酒菜可还有别的什么需要?我这就……” 澹台溟只抬起手来,用他遣走戏班同样的手势轻轻扫了扫。 于是龚老板也待人退下,顶楼便只剩他一人。 “韩东文……”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命这么大,也算是天佑我澹台家。” 澹台溟再仰头,又饮尽了一杯酒,走到了窗棂边,轻声哼唱着: “世上何尝尽富豪。 也有饥寒悲怀抱, 也有失意痛哭嚎啕。 轿内的人儿弹别调, 必有隐情在心潮 …… ”(2) —————— 寝殿中。 韩东文已经在房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十个,七个,五十个!” 他觉得牙根有些痒痒。 六十七个金元,他要怎么变出来? 十分钟前,他一拍大腿。 “我拿东西让小红豆出宫卖给典当行去!” 但现在,他已经走了第八圈。 东西有不少,镶金的珐琅镜,珍珠磨的笔搁,看起来就是品相极好的玩意。 可是,笔搁下边,珐琅镜的背面,无不是印刻着龙章凤款,一眼就知道是宫里的东西。 让一个宫女拿着宫里的东西出去当? 那是要杀头的! 但凡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该把这宫女扭头送官。 “不行啊……” 韩东文一屁股坐回床上,揪了揪头发。 别说他有,经过他手里最大的,就是李宰那二十个金元。 已经赏给小红豆了,怎么好意思要回来! 而且就算要回来了,扣掉报销给小红豆的五个金元,剩下也不过十五而已。 “十五……” 倒是和十七个还算接近。 韩东文烦恼地咬了咬后槽牙,无奈地望向珐琅镜里的自己。 “难不成我真要穷的掉骨头了?” p.s(1)(2):选自程派京剧剧目《锁麟囊》,《春秋亭》选段。 037 省财之道 韩东文一头倒在床上,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发呆。 俗话说的好,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没钱,恐怕只能下骨头。 若是突然问你,你身上哪块骨头是最不必要的,你会怎么回答? 牙齿算不算? 只怕是不算的。 “我身上有没有哪块骨头是用不着的?是不是有块骨头叫什么、什么尾椎骨来着?”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又有些失望的缩了回来。 “……也不知道要怎么取出骨头来,要是在这儿开一刀,那我这一辈子就只能站着睡了。” 韩东文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牌来,捧在手心端详着。 这块玉牌自然是江可茵还给他的,那块小红豆的玉牌。 白天在天池宫中,韩东文找江可茵要回这块玉牌的时候,江可茵也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他看了两眼,随后便大方地把玉牌掏了出来。 “那个宫女,国法司现在自然也没有道理要灭她的口。” 韩东文感觉到了江可茵的视线,硬着头皮这么说道。 “这宫中每个人都有保全自己的办法。她要是不笨,自然会想出来,她若是笨人,殿下这次保住了她还会有下次。” 而江可茵是如此回答他的。 韩东文听罢只是笑了笑,接过玉牌揣进怀里:“毕竟是跟着我的人,我说了要保她,那毕竟就得做到的。” 开玩笑,若是没有小红豆带来的机会,韩东文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坦然坐在江可茵对面侃侃而谈? “可儿难道不是殿下的人吗?” “啊,行了行了。” …… 现在这块玉牌就躺在韩东文的手心里,他辗转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明天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搞到钱吧,实在不行就只能从长计议了。” 睡前无聊,他又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准备拿出璇玑盘来看一看论坛。 兴许除了他以外,也会有别的地方的人物之视频发布,那样的话他就多少能够了解一些宫外的事情。 璇玑盘握在了手中。 韩东文却呆呆的望着这块璇玑盘,并没有打开论坛。 过了半晌,他露出一个笑容,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乐得直拍大腿。 “我怎么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 韩东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有一些物尽其用的本事的。 如果他想得没错,那么最起码入髓这一步的材料,他已经有了解法! 能保住骨头! “明日就去一趟太书阁里……” 他如此琢磨着,踱步走到寝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梁。 “奴婢在,殿下。” 马上就传来了门外宫女的声音。 总有三位宫女值此夜,两位紧站在寝殿旁,这两位宫女从前整夜是睡不得觉的,总要在夜里留神,听韩东文晚上睡得如何,呼吸可还匀畅,又起了几次夜,翻了多少趟身。 这些细节都关系到皇上的健康,倘若太医院问起来,她们是一定要能答得上的。 再加上在寝殿中她们要赤身跪一整晚,受着寒,跪在原地,却仍要留神这许多的细节,实在是折磨人的差事。 但韩东文哪习惯的了这个,于是只吩咐她们在寝殿门外值夜,若没有要紧的事情,就不必进寝殿中。 他若是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吩咐,只要到门边来敲门便是。 “通知迎春宫,明日叫小红豆当值。” 若是韩东文的想法行得通,那么说不定明日就能开始着手此事。 既然如此,那么身边人就应当是自己人。 门外的两个侍女听罢,互相颇有深意地对视一眼,一齐点头应喏下来。 既要传谕,二人自然不敢耽搁,留下一人守于此处,另一个侍女则暂告退,折返回迎春宫去。 —————— 迎春宫中。 往常的休息时间,小红豆也不曾习惯和其他宫女交得太亲,平日无非一同在迎春宫中用用晚饭,再听听米娘娘讲次日的安排。 晚饭并不能吃得太饱,倒不是亏待她们,只是若是吃得饱了,人就难免容易困倦。 做下人的,总是一定要机灵些。 此时小红豆正在房中呆着,宫女们的晚饭用得要晚些,她面前的小桌上点着一盏小灯,桌面也铺着一张信纸,正打算给爹爹写一封信去。 倒也没有什么一定要说的,只是报个平安——先前遇刺的事情当然不会说,不但说了会让爹爹更担心,也是因为做宫女的自觉。 这可不是自己的事,这是圣上的事,她若是泄密,那就太失职了。 更何况,谁知道信笺寄出会过几个人的手,经过几次检查? 自然也就只能说些不咸不淡的事,臂如泗杨的天气晴好,还未下雪,自己在宫中过得不错,蒙圣上的恩典,也交了一些朋友,并不孤单。 写到这里,她停下了手里的笔,叹了口气。 的确还未下雪,自己也的确受殿下的照顾。 可她倒并没有许多的朋友。 她性子本就不是特别亲人的,又是新进宫的妹妹,做事总要合规矩礼让其他姐姐。 自入宫以来,其他人见了她也不过就是客气一笑,点头而过。 这本来没有什么问题。 但自己学完了规矩,当值伺候殿下之后,突然就觉得其他人看自己的模样古怪了许多。 她当然不知道,背地里有许多说法,有人说她很得圣上宠爱,单是因为心疼她,就免了宫女侍寝宽衣的规矩。 更有人说,这与圣上之前兴起临幸的那些宫女没什么两样,指不定哪天就让圣上玩废了,到头来所有宫女也都得牵连着受气。 宫女其实当真是件好差事,吃宫里的,用宫里的,每月也有不菲的月钱,许多宫女总是想接着干的。 但前提又是不要让韩东文看上,让韩东文看上了,指不定要遭什么殃。 很多人总是又想接着做宫女,又生怕韩东文重又把目光投向迎春宫的,她们巴不得能轻轻松松在宫中过日子,攒了月钱,等年纪到了回乡,就有不错的条件,也能做自己的营生。 也有的宫女心眼大些,是爱做妃子的梦的,如此她们便更厌恶小红豆这样的姑娘,总是占了殿下的时间,属实该惩罚一下的。 于是她们对小红豆就几乎都会不满,见了面便连头都不点,笑也不笑了。 “小红豆,你干嘛呢!” 一位宫女敲了敲小红豆的门,她赶忙搁下笔,听出这是那位池涵清的贴身丫鬟,陆思思的声音。 几乎只有她对小红豆还算亲密,但小红豆也并不把受的这些苦说给她听。 毕竟,有人对自己好,已经很难得了,怎么能要求别人再多在乎自己呢? 038 小红豆 小红豆有些着急的站起身来,一边答应着一边赶忙把信纸拿起来吹了吹。确认信纸上的墨已经干了,这才把信纸倒扣在桌上,转身开了门。 “思思姐,你找我有事?” 原本耐心地等在门后的陆思思看见小红豆便露出了笑容,往门里探了探头,好奇的问道:“小红豆,也不见你去吃饭,在这房间里面做什么呢?” 小红的脸红了一下,低头小声说道:“我今晚还不饿,正准备给家里写封信呢。” “你呀,饭可得好好吃,不然明天没有精神出了岔子怎么办?” “明天?”小红豆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陆思思这才笑嘻嘻的抓过小红豆的手:“刚才有人来通知,却在吃饭的地方找不着你,明天殿下点名要你陪同呐。” “殿下他……” 小红豆眼睛一亮,正准备说什么,忽然她们二人身边路过了几个宫女,有意无意地瞅了小红豆一眼。 小红豆的眼神顿时低垂了一些,点头说道:“我知道了,谢谢思思姐告诉我。” 她对陆思思的印象还算不错,上回虽说是池妃娘娘让她送来那不知道干什么用的药丸,陆思思自己总算也是叮嘱了小红豆一番,叫她注意身体的。 “哎,小红豆你是一个人住啊?” 陆思思并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把头往里面探去:“上次来我还没发现,你运气当真很好!” 这倒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待遇,按规矩,迎春宫里的宫女两人共住一间。只不过分到小红豆的时候正好空出一位,就让她一个人住这两人的屋子了。 “哪有什么运气,只是凑巧罢了,姐姐还是进来吧。” 将陆思思让进了屋内,小红豆收拾了一把椅子给她坐下,自己坐在床上。 陆思思左右看看这间屋子,又望了望已经关上的门,忽然叹了口气。 “迎春宫里的其他姐妹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呀? 她关切地看了看小红豆,可小红豆只是眨了眨眼睛,又微微地低下头去:“没有的事,迎春宫里的姐姐们都很好,不曾说过什么。” “你可别当我是傻子。”陆思思抓过了小红豆的手,皱着眉头说:“这事儿我过去可见得多了,总是有些人见不得别人的好,我刚被池妃娘娘选中那会儿,一样是有人瞧我不爽的!” 小红豆听罢只是笑了笑,却并未开口多说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韩东文,想起殿下他总是不轻易开口回答问题的。 “……所以说啊,哎,这迎春宫里也真够烦的!” 迟迟听不见小红豆搭话,陆思思也只是替她生了些闷气,这会儿低下头来,忽然颇有些神秘地凑到小红豆的身边:“哎,小红豆,我听说这两日殿下和茵妃娘娘走得很近,有这回事吗?” 小红豆愣了愣,只摇头道:“这我不知道,姐姐你也看得见我这几日都没有伺候殿下的,毕竟先前出了那事……” 她这才反应过来,陆思思不过也是为了替池妃打探情报而来。 倒也并不令人失望,毕竟善意总归是善意,若这善意背后有所图,那是人之常情。 陆思思听了倒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失落:“是哦,这两日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哎,妹妹你那日陪殿下出宫遇刺到底是……?” 她还没有说完,小红豆便笑着摇了摇头,在唇前竖起一根指头:“思思姐,别忘了这事儿现在还是宫讳,仍旧没个结果,若是乱说了指不定就是绯言妄语呢。” 陆思思连忙点头称是,不再多问。 二人又少叙了片刻,陆思思仍旧是关心了一番小红豆的身子,这才起身准备告辞。 “唉,若是有机会,真想过来和妹妹同住!” 陆思思笑吟吟地说着,转身要走。 “那我若是现在思思姐的同房姐妹,思思姐一走便要伤心死了。” 小红豆打趣地笑笑,陆思思听了只玩笑地拧了下小红豆的胳膊,转身还是离开了她的房间。 “呼——” 仿佛消耗了许多的能量一般,小红豆长出一口气,转身背靠在门板上,抬头望着屋顶。 “殿下……” 她喃喃地念着,不知道明天自己要陪殿下去做些什么事? 但不论是什么事情,哪怕是上次去茶楼差点吃了刀子,都要比呆在这迎春宫里受这些莫名其妙的气好上一百倍,一千倍! 小红豆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 明天既然要见殿下,今夜就应当早睡,睡前也要把东西准备周全。 倒是也没有太多需要准备的,小红豆把门闩上,轻轻放到方才陆思思坐着的椅子,伸手往那椅子的座板背面一摸,竟然拿出一只灰色的布包来。 她轻轻掂了掂布包,郑重地解开数了数,不多不少,正是那银票兑的二十枚金元。 “这可是殿下的。” 她嘟囔着,数出五个金元来,转身悄悄塞到床垫下面,又重新把布包和剩下的十五枚金元系紧放入怀中,准备明天一并交给殿下。 做完了这些,她把椅子放直,忽然眼神又瞟到了那张写了一半的信纸。 那最后一句还写着,“爹爹毋须担心,我交了许多的朋友,并不觉得孤单。” 她想了想,提起笔来,轻轻划去了这一行。 重又写道: “爹爹毋须担心,许多人都想和我做朋友,也都挂念我。” 如此,小红豆满意地看了看信纸,终于搁下了手里的笔。 —————— 次日清晨。 天还未亮,东方将将发白,小红豆已经换了整齐的侍女袍裙,来到了韩东文的寝殿门口。 两个宫女在此处已经守了一夜,抱着手,显然都被这初冬的早晨冻得有些狼狈。 “两位姐姐,辛苦了。” 小红豆上前,低头屈膝施了一礼。 那两个宫女略微点头算作还礼,一左一右让开,把寝殿大门让到了小红豆跟前。 小红豆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小声道:“殿下,奴婢进来洒扫晨安了。” 未有回应,这很正常,韩东文不可能醒得这么早。 但通报却是一定要做的。 小红豆朝着两位侍女点了点头,抬手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 韩东文果然还躺在床上,微微打鼾。 小红豆微微笑了一下,转身关上门,开始收拾归置殿里的许多物事。 “怎么好像都被殿下翻了一通……” 她发现许多东西都被挪动了一番,那珐琅镜更是整个都被翻了回来。 “小红豆……” 韩东文的声音忽然传来。 小红豆吓了一跳,连忙转身轻轻跑过去。 一看,却发现韩东文仍熟睡着,不过讲梦话而已。 她轻轻出了口气,微笑一下,开始整理韩东文的床头事物。 “小红豆,这个还你……我给你……要回来了……” 韩东文忽然又嘟囔了一句,整个人翻了个身。 小红头抬起头来,整个人愣住了。 韩东文手里握着的,竟然是那枚小小的玉牌。 “殿下……” 她几乎忘了韩东文还没醒,喃喃道。 “您……” 她刚要再说点什么,忽然,睡梦中的韩东文一咧嘴: “那什么,哥现在困难,你借我点钱……” “不不,你也不容易,不用你的……” “大头的已经免了,我再想办法……” 韩东文的嘟囔很快又变回了听不出内容的鼾声。 小红豆静静地站在韩东文的床前,轻轻闭上了眼睛。 ********** 感谢 我最宠你呀 kmrider_v3 暴走型小北方 cubesung0214 斯特兰奇se 黄毛9323 岂纪余闲 老爷们的打赏! 定番环节,不会再忘了! 同时继续求些票和收藏,感谢(?3?) 039 三个问题 阳光从窗棂中投下,韩东文有些怠惰地睁开了眼睛。 “殿下,您醒了。” 小红豆的声音传来,韩东文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 “你来的也太早了些。”他笑说。 小红豆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听说殿下今日要小红豆陪同,当然要早些来了。” 韩东文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龙床不知道用了什么黑科技,明明仍旧是木板结构,也没有席梦思,睡得倒是十二分的舒服。 “今天咱们去趟太书阁。”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一旁小红豆已经递过一块浸了热水的手巾来。 “嘿,谢谢。” 韩东文接过手巾,忽然觉得什么东西从睡袍的袖口掉了出来,定神一看,才发现是昨日江可茵给他的那枚玉牌。 “哎,小红豆,这个你拿去。” 韩东文伸出手去。 小红豆看了看,微微低头,屈膝跪在了韩东文的龙床前。 “奴婢谢过殿下。” 龙床很高,她这一跪,韩东文差点要看不见她。 “哎?不是说了咱们你我相称,这是我答应你的,起来起来。” 韩东文招呼着她起来,抬眼望向殿门口:“你现在暂时安全,但不该说的话还是要记得守口的。” 小红豆轻轻起身点了点头,轻吸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个小布包,双手捧上前去。 “嗯?这是?” 韩东文有些疑惑,他探出头去一看。 “这是您前日给我的银票兑来的金元,眼下我在宫里没什么用钱的地方,先……先还给您。” 小红豆小声说:“想必您现在比我更需要这个……” 韩东文听罢皱了皱眉:“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小红豆于是便将韩东文的梦话同他说了一遍,韩东文只挠了挠头,表情严肃起来。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小红豆看他表情不好,顿时有些焦急。 韩东文摇了摇头,将那包金元放在手里掂了掂。 梦话? 自己有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他倒是不清楚。 但这种情景,这种局面,他若是在梦话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岂不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 “这金元我会尽快找法子让宫里支给你。” 韩东文表情严肃地站起身来。 小红豆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好噤声低头,转身去给韩东文抱来他的常服。 今天韩东文要去太书阁。 目的无他,只因为他忽然想起江可茵所说,要打造人傀,最重要的就是入髓一步。 她的原话是,寻找那些原本就互有联系的天才地宝,臂如子母玉,鸳鸯莲之类,以其中一件入髓,另一件傍身,如此一来也能有不错的效果。 子母玉他没有,鸳鸯莲更是不知道何处去寻。 但眼下,却正好有一件符合要求的物事。 不,两件! —————— 太书阁中。 文永行、钟礼林与韩东文三人围绕茶案正坐。 小红豆站在一旁,只觉得今天三人的气氛有些不同。 其他下人都已经被屏退,竟再无第五个人。 “殿下要将仙礼请回宫中?” 文永行问。 “正如老师所说。” 韩东文轻轻点头。 璇玑盘、云珀剑、重阳冠。 这是当初为了值岁请仙典准备的,三件泗蒙的“仙礼”。 其中,只有璇玑盘能刷刷论坛用,其余两件却是文物一般,仅能观赏而已。 但这能不能算互有因系的宝物? 试试总是没错的。 文永行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咳嗽两声:“殿下,仙礼是我泗蒙上仙所赠,您平日在后宫之中,如何要用到……” 他本不应该如此和圣上说话,但此事已经愈发荒唐了。 已经有人冠给韩东文“瘟君”之名,又去花街招摇闲逛险些遇刺,眼下这又是要做什么? 本以为这个学生有所改观,莫非…… 文永行正如此想着,韩东文轻轻扶了扶他的胳膊:“老师,莫要激动,学生此次请仙礼,的确是有要事。” 坐在一旁的钟礼林看了看他,平淡说道:“殿下,文大人的意思不过是希望您好生在后宫享福,莫要再铸些其他的错了。” 文永行听了,赶忙转过头瞪了钟礼林一眼,示意他住口。 这话已经十分的带刺,十分的挑衅。 钟礼林已经不知道多少次见过韩东文给澹台复写的圣旨印玺,实在太清楚这个皇帝的有名无实。 虽然四下无人,但他这样讲,总是会让韩东文不高兴的。 而钟礼林自己毕竟没有什么靠山,不得不说,此番言论除了排解怒意,确实没有什么好处。 韩东文听了,却也没有发怒。 他只是微微垂下双手,叹息一声:“学生明白过去自己做了许多荒唐事,但出宫一趟,让学生有所明悟,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只希望老师还能认我这个学生,做些自己能做之事。” 文永行听完沉默了良久,放才开口:“你要这仙礼做何用?” “学生不能说,但定然不会亵玩仙礼,还请老师相信学生。若是老师为难,不能再为学生传道解惑,那便只答应这仙礼一条就是了。” 文永行轻轻闭上了眼睛,转过头看了看韩东文,缓缓开口: “这并没有什么为难的,殿下有心向学,老臣自当倾囊相守。” 说这句话仿佛废了他极大的力气,韩东文听了自然很高兴。 而一旁的钟礼林只是坐在原地,并未出声。 “至于这仙礼,若是殿下一定要请回后宫也并无不可,只是,希望殿下能先回答老臣的问题。” 韩东文点了点头说:“学生先谢过老师,不知道老师想问的是什么问题呢?” 文勇行竖起了三根手指:“有三个问题,希望殿下好生思考。” “第一个问题是,泗蒙这国家是谁的? 这国家是谁的? 韩东文在脑子里飞快地毙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答案,他当然不会像瘟君一样说这国家就是朕的。 那么这个问题是何用意呢? 是要考查韩东文是否对这个国家的真正权力结构有所了解吗?看他有没有清醒过来? 这个国家是澹台父子的?还是国法司的? 韩东文正想这么回答,一边的钟礼林已经开口:“当今皇权已散,权力分归于三司所有,而是三司背后又有大大小小的世家门派所支持,因此眼下的国家应当就是这些世家门派的。” 文永行听完未置可否,转过身来看了看韩东文。 那这些应当也不是问题的用意。 一位老臣,一个老师,会希望自己的君主,自己的学生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说道:“这国家并非学生的财产,更不是三司的所有物,亦与三司背后的世家无关。” 文永行挑了挑眉毛:“哦?那么在你看来是什么呢?” “是人。” 韩东文坚定地说:“国家国土自然都是百姓的,而百姓也自然都是国家的。没有农户耕种,兵士入伍,商贩营生,自然也无世家,无三司,更无泗蒙。” “人……” 文永行显然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边的钟礼林若有所思,略有深意地看了韩东文一眼。 “那么第二个问题。” 韩东文和钟礼林都坐直了身子,仿佛想要把这个问题听得真切一些。 “既然国家为百姓为人民所有,为何百姓又要听从于三司,听从于皇权?” 040 取剑 为何不让人民自己管自己,却仍旧需要皇权? 这个问题很尖锐。 韩东文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文永行一定要将内阁的下人屏退之后才问他们这样的问题。 是啊,既然国家为人民所有,那为何不让人民自己管理自己? 韩东文几乎要脱口而出。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管不好呗! 但这个问题的意图恐怕不是一句管不好能回答的。 “学生眼下并不能即答此问。” 他琢磨了一番,诚实地回答道。 旁边的钟礼林听完开了口:“殿下,臣倒有一番愚见。” “钟大人请说。” 钟礼林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韩东文:“其实很简单,殿下与臣在此高谈阔论,所提不过人民百姓这简单的四个字而已,但人民百姓乃是泱泱万民,绝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存在这世上。” “钟大人的意思是即便百姓内部也有不同?” “没错。” 钟礼林点了点头,“这世间的大多数事情,只要对一些人有所裨益,就一定会损害另外一些人。若无权力的结构,就只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内耗当中。” 文永行听完,转头来问韩东文:“殿下觉得如何?” 韩东文抱着手,思索片刻开口道:“钟大人讲得不无道理,但恐怕还是想得太好了些。” “殿下的意思是?” 文永行开口问道。 韩东文清了清嗓子:“正比如方才钟大人所说,寻常人的本性总是自私的,少数人的自私会阻碍大多数的福祉,但这还远不是自私最坏的地方。” 他看了看钟礼林,又说:“无人不可成国,若是因为自私阻碍好事,那尚且可以解决,仍旧是一国之内的事。但国之外亦有国,唯独需要担心的却是有人因为自私,非但阻碍,甚至还勾结外人以损害自己人图利,若如此纵容,国将不国。” 所谓政,便是要在内部解决问题。 而为了一己之利,勾结外部损害内部,即是为奸! 文永行听完,倒也并不多评论,只是朝着韩东文望了许久,然后微微低下头来,郑重地说:“老臣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本不该问,只希望殿下能略微思考一二即可。” 韩东文连忙谦逊道:“老师但说无妨。” 文永行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便是,殿下以为有人方能为国,又以为王政使万民齐心,那么……” 他踌躇了片刻,有些大义凛然地开口:“殿下以为,为何自己得做这一国之君?” 话音如无声处惊雷,震动着阁中几人的耳朵。 文永行的拳头已经捏得有些紧。 他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几乎是在说这一国之君也并非韩东文才能做。 他也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偏偏又是韩东文先前的两答,让他在这个昔日的弟子身上重新又看见了一线光明。 若瘟君仍是瘟君,如此言论怎么能容得下? 若瘟君不是瘟君,文永行的所思所图才有一线希望。 他已经很老了,并不能再多教几个人,多做些什么事。 身子老了,骨头也就老了,自认也并不能在当今暗潮汹涌的乱世中随波逐流,折下骨头弯下腰来,那除了守着这名不副实的太书阁还能做什么呢? 他已经上书过许多次想辞官归田,给韩东文,给澹台复,甚至江宁蕴。 但除了韩东文并不在意,其他人都知道,一个没有背景的老学究应当是最省心的太书阁招牌。 若开了这口,太书阁换上了对家的棋子,总会搅乱棋局。 而换上自家的人手,又难免昭然若揭。 文永行就如同一株老藤在太书阁中枯坐,一眼就能望见自己的腐朽。 “老师。” 韩东文沉默半晌,缓缓抬起头来与文永行对视。 他要说什么? 他会说什么? 文永行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拉扯着他树皮般苍老的皮肤。 韩东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学生不能回答。” 不是答不上来,也不是会答错。 因为答案很简单——韩东文运好投了这个胎罢了。 他并非开国之君,手有兵权服众,亦非强国贤圣,有过人之才,他能做皇帝,只因为他投了这个胎,而他能一直做皇帝,只因为他无为。 但这种话,韩东文不能自己说出口。 文永行看了看韩东文的眼睛,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韩东文轻轻抬手制止了。 “老师问了便罢了,答案也并不该说。” 他只想活下来,于是就应当做点什么以破局。 他现在也并没有什么治国强国的幻梦,只想从傀儡中脱身。 文永行意识到,韩东文已经答出了这一问。 知道何以为王,总是变了第一步。 往往就是这最盼不到的第一步。 “请殿下容老臣请仙礼。” 文永行缓缓地鞠躬,起身,走出了太书阁。 韩东文坐在原地,并未走动。 静。 静得有些让人深思。 半晌,他目视前方,望着文永行那把空椅子开口: “钟大人,这许多年对朕有无怨言?” 他指的自然是颁圣旨将钟晟派往海洲一事。 经此变故,钟礼林自己也被休部除名,斩断灵根,“发配”到这太书阁中。 钟礼林点点头,又摇头道:“臣本自有过不敬之心,到了这太书阁中后,却也知道了殿下的难处,如今只求尽好这阁监的责任。” 那调派钟晟的圣旨,如今看来,韩东文岂非只加了个玺印而已? 韩东文听罢,沉声道:“文大人今天的问题,当斩。即使文大人对朕有所希冀,也断然不该在钟大人面前开口。” 他转过身来,看向钟礼林:“但文大人仍是在你面前提了这几问,朕便只当文大人已经看清了你,也信任了你,所以,你再回答朕一次,你是否只求做好这阁监一职?” 他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说得很认真,很严肃。 钟礼林咬了咬牙,抬眼看向韩东文:“臣……只求做好阁监一职。” 他正要再说什么,忽然被韩东文抬手打断,转头一看,文永行已经捧着一封宝匣回到了阁中。 “殿下,仙礼在此,还请过目。不过,不知殿下请这礼器究竟有何用处呢?” 宝匣被放到了桌上,韩东文站起身来,伸手摩梭着漆封木的盒子,抬眼看了看钟礼林。 “学生自己也还不清楚,不过,宝物不管落了多少灰,有多破旧,能有用处,就不该在匣子里藏着不见光的。” 一番话,却不知道到底是说给谁听。 木匣打开,韩东文扫了一眼,伸手便握向了那锈迹斑斑的云珀剑。 一如往常,云珀剑沉甸甸地握在手里,并未有事发生。 这次韩东文却很是满意,将另一顶重阳冠取出放到一旁,单将云珀剑收回匣中。 “还请老师和钟大人暂先保管这重阳冠,学生先请云珀剑一用。” 说罢,韩东文捧起木匣,收在手中,朝着文永行轻轻颔首,停顿了很久。 041 买办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韩东文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双手轻轻按压着太阳穴。 “就是这些,石材木料这等不便带入宫中的你不用管,只把金银付了便是。” 小红豆站在韩东文的对面,手里捧着一张纸笺来回读了几次。 “我记得了,那这石材木料的钱付到谁的账上?” 如果不算上江可茵推销的那些高配材料,这些必需的物事倒也算不上珍奇,花街里虽然并不是什么店铺都有,但总有买办牙行,置办这些东西绰绰有余了。 “店铺不要找错,就说兑付给怡红楼的钱。”韩东文回答。 这是他与江宁蕴、江可茵事先讲定的,等账户兑付齐了,这类不便带入宫中的会由江宁蕴来想办法。 小红豆将那纸笺收好,又收拾了韩东文的寝殿,关门告退,准备明日就出宫去置办这些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事物。 韩东文只要她用十五个金元去买,至于亏空的两个金元,韩东文的意见是,先把骨头弄好了,至于那做皮的材料嘛…… 暂且缺一小块皮好像也并没有什么。 能跑就行呗! 寝殿里再次只剩下了韩东文一个人。 他略微等待了片刻,听到门外值夜的侍女换了班,便站起身来熄了寝殿里的铜灯,将刚回来就藏到龙床上的木匣取出,轻轻放到了书桌上。 盒子的盖子被打开,韩东文轻轻摩梭着那锈迹斑斑的,沉重的云珀剑。 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政客,不是什么高智商的天才。 所以他实在需要提前想好很多事情。 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活下来。 而威胁这一点的,有两个要素,第一就是自己要稳固住宫中的斗争,不能让澹台父子觉得自己不再可控,也不能让国法司决意颠覆国兵司话事的局势,将自己废除。 这方面,韩东文认为自己暂且没有犯什么大错。 而第二个要素,就是玩家。 要想活下来,他势必要改变自己成为boss瘟君的走向,让玩家不要讨伐,甚至帮助自己。 至于最终手刃自己的池涵清,韩东文认为暂时不能接触,只要自己不是boss,自然不会败走七皇宫,躲进她的池雅宫去吃那一刀。 “内测是……” 韩东文嘀咕着,打开了璇玑盘。 论坛上有部分用户开始晒自己抽中删档内测资格的消息,但至于什么时候开启内测,目前看来都需要等官方的进一步通知。 就连【夏洛克虎克】也不例外。 那么,玩家方面的东西,尚且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而中期的目标,就是怡红楼的竣工。 怡红楼的兴建名义全由国库从国法司预算中支取,那么按理说利润也应当归国库所有。 但是国法司尝试盖豆腐渣工程的事情提醒了韩东文,这不是一个操纵机器人的游戏。 每一个环节,都应当看作“真实情况”来对待。 那么,每一座怡红楼的收入,都应该先满足自身的运营,富裕的再支入国库。 这当中自然会有贪污腐败,也自然会有中饱私囊。 这就是韩东文的切入点。 靠他自己是不行的,整日被困在宫中不说,他韩东文终究只有一个人,去哪里找自己的班子来管理怡红楼? 这个问题必定要在怡红楼竣工后开始着手解决。 眼下所有人都觉得怡红楼会是个赔钱买卖,自然不会有人主动接盘,这也是对他来说最好的时机。 等到玩家涌入,怡红楼开始超乎所有人预料盈利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轮不到韩东文来插手了。 “也不知道国金司是什么情况……” 他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门,像是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一点。 作为与国法司、国兵司并列三司的国金司,至今为止和自己都没有什么接触。 必定要有所防范才行。 最后是最短期的目标,关于韩东文自己。 他总不能一直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之力下去。 虽然目前还没有什么游戏系统,属性面板,但如果这里足够真实,就总有锻炼的可能。 做好人傀,就是第一步。 他轻轻合上了剑匣,自己换上了睡袍,宝贝似地把剑匣藏到被子里,躺到床上了。 片刻,韩东文又想起说梦话的事情,轻轻侧过身来睡,多少安心了一些。 这场小雨接连下了许多天,少有放晴的时候。 等待的日子很难熬,韩东文除了看看书,在宫里散散步,并做不了什么。 池雅宫他是不敢去的,去了八成是给池涵清添堵,韩东文恨不得立马把池涵清送出宫去,也算是放虎归山拆炸弹。 而天池宫他也不会没事去凑热闹,江可茵再怎么说也是觊觎皇权的势力,仗着眼下揪了一个小辫子就去晃荡,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小红豆已经将能带的材料收回了宫中,眼下尚缺的不外乎漓江铁,桃心木,波阳石这三种量大又笨重的材料而已。 江可茵说这些材料会由江宁蕴带入宫来,到底是什么法子,能在休部的眼皮底下弄进来这些日常用不到的乱七八糟的材料? 韩东文不仅担心,还很有些纳闷。 这日,韩东文正在花园里散步消食,一位宫女跟在他身后。 他不认得,但若是小红豆在此却一定能认出来。 今天当值的是陆思思。 虽是池涵清的贴身丫鬟,总还是要按迎春宫的规矩,每隔一段时间当一次班,上次因小红豆的连值跳过了她,这次总还是轮到了陆思思。 “殿下,今日天色阴暗无光,这花园里的花也有些萎靡了,稍后奴婢便叫人来修剪一番。” 她跟在韩东文身后开口。 韩东文漫不经心地看了看那些垂了头的花,转过身来瞟了陆思思一眼。 小红豆不论,但这个宫女却是少有的,主动和自己讲话的侍女。 “不必了,天自长阴花自败,此等天气硬要花开那么好,反而奇怪。” 韩东文摇了摇头,陆思思听罢低头应诺。 二人沉默了片刻,却又是陆思思先开了口。 “殿下,池妃娘娘多日不见殿下了,也常让奴婢有机会告诉殿下娘娘的思念之情,今日是否要去池雅宫中一趟?” 陆思思低着头,眼珠却转的很机灵。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暗忖道我信你才有鬼,池涵清的人设副本里讲得很清楚,早就不堪瘟君凌辱了,对我是有哪门子的思念之情? 索命之情还差不多。 “今日朕没什么兴致,不必再提了。” 韩东文平淡地说。 陆思思点头称是,显然失望了许多。 韩东文正想问问这侍女姓甚名谁好做个定位,忽然花园外进来了两个宫女,屈膝行礼,齐声报道: “殿下,国法司总司江宁蕴大人在太书阁等您。” 042 国法司的上报 太书阁庭中种了两株枇杷树。 钟礼林喜欢把书案搬出来,坐在亭廊里正对这枇杷树的位置写字、看书。 当然,兴致来了,也有其他雅兴。 他刚把宣纸铺上,正用清水研墨,忽然间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微微皱眉抬头。 “有事?” 钟礼林对着空无一人的中庭问道。 微风吹过,树叶婆娑。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墨杵,轻轻拿起旁边的白帕擦了擦手。 “部尉大人,既然来了,有什么吩咐还请说明白些。” 钟礼林转过头去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下人的身影。 “反正此处也只有你我二人,躲着做什么?” 太书阁里的下人并不多,眼下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亭廊里只剩钟礼林,和这两株中庭的枇杷树。 “并非躲藏,只是不想坏了钟大人的雅兴。” 一个声音飘忽从亭廊上方传来,接着一道穿浅黄衣袍的身影便从亭廊上跃下,轻轻落在钟礼林与那两株枇杷树的中间。 “毕竟卑职前来,并不做什么要紧的事。” 来人眯着眼睛,笑着探头看了看钟礼林在写些什么。 正是李宰。 “不知部尉大人今日得空,还请部尉大人进阁上座,我去叫下人奉茶。” 钟礼林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低头开始收拾自己的笔墨。 “钟大人怎么会不知,这休部的轮班,当初还是您定下的。” 李宰穿着一身修满图案的锦袍,手里却全无刀剑,像个书生一般只拿着一柄折扇,轻轻按住了钟礼林的手:“这休部部尉一职,到底您还是李某的前辈。” 钟礼林没有回答,甚至都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将手抽开,仍旧收拾着书案。 “部尉大人今日来,是否澹台总司有什么安排?” 李宰似笑非笑,只是转过头去望向太书阁门:“非也,只是来坐坐罢了。” 钟礼林微微蹙眉,也站直了身子顺着李宰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太书阁廷门口已经聚了许多下人。 有人前来? “你就是为了这而来?” 钟礼林头也不回地问道。 李宰耸了耸肩膀:“殿下要见国法司,澹台大人当然不能置之不理,或者,如果钟大人肯替卑职略微记叙殿下和国法司相谈的内容,卑职也好快些去做别的工作?” 钟礼林的瞳孔动了动,少顷,他漫不经心地回答:“钟某记性实在很差,恐怕帮不了部尉大人这个忙。” “是吗?那实在可惜。” 李宰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了声音。 钟礼林等了许久,正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却又停下了。 仅凭一阵微风,钟礼林也能感觉出李宰就在方才离开了此处。 —————— “圣上请。” 两侧卫兵开路,韩东文点了点头,面前就是太书阁的正前门。 “平身。” 这句话自然是对着跪在面前的江宁蕴说的。 她今天穿得和前次不同,换上了一套看起来像是便于行动的更紧身一些的衣袍,仍旧是深蓝色咬金边的纹路,显得颇为干练。 二人进了太书阁的阁间,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早已静候在其中,太书阁的一位下人和陆思思分立两旁,以便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能尽快唤到。 韩东文只觉得有些纳闷,江宁蕴找自己,只可能是因为人傀材料的事情,为何又要选在太书阁中? “总司大人近日操劳了,今日不知有何事向圣上进言?” 一旁的文永行沉声问道。 如有寻常进谏,需要太书阁阁老与阁监一同听取,这是标准的流程。 坐在一旁的钟礼林心思却不在此处。 李宰可是澹台复的手下,此刻是否仍在太书阁中? 若是在这阁内谈了什么不该谈之事,保不齐就要传进国兵司的耳朵里。 江宁蕴的表情却并不凝重,一脸公事公办道:“今日恳请殿下圣听,主要有两件事想必殿下挂心,务必要当面说与殿下。” 韩东文点了点头:“总司请说。” “第一件便是前日花街刺客一事的进展。” 江宁蕴从怀中拿出一封纸笺,展开了铺平在书案上。 韩东文探头一看,上面写的却都是些人名,只好等江宁蕴继续解释。 “花街行刺之物名为人傀,是一种受人操控,本无灵智的造物,当天事发突然,在破坏人傀后未能及时搜查找到背后的人傀师,但经国法司查实,当日殿下一时起意出宫,并未有事先安排,沿途路径也一一排查,并未有人在殿下出宫后擅离职守。” 她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因此,这刺客所图并非殿下,也不知当日在茶楼中的是殿下,目标应当另有其人。” 这是实话,却也不是什么新鲜消息。 韩东文点头道:“那么,还查出什么来了?” 目标当然另有其人,但如果点出了要杀小红豆,总要有个理由的。 江宁蕴会编一个什么理由? 出乎意料地,她语气平稳地继续报道:“卑职近日也已彻查当天侍奉殿下的宫女,正如她入宫所备的资料一般,并无可疑之处。因此,这人傀的目标……” 江宁蕴抬头看了看韩东文:“应当是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李宰? 钟礼林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眼睛睁大了些。 韩东文把身子往椅子后面靠了靠。 这理由找的有些牵强,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他扫了一眼展开在桌上的名单,开口道: “那么这单子上是?” 江宁蕴答:“李宰任职部尉之前,本为国兵司休部部众,由国兵司总司亲自管辖,这封名录是卑职整理,曾因公私与部尉李宰有所瓜葛,可能加害于部尉之人的名录。” 与李宰有所纠纷? 韩东文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李宰受澹台复亲自指挥,那这里收录的,岂不就是和澹台复不对路子的人? 他坐直了身子,刚想伸手去拿那纸笺,却忽然瞧见陆思思听门外下人说了些什么,小快步走到了书案前来,恭敬地屈膝: “殿下,方才太书阁下人来报,国兵司休部部尉大人求见。” “李宰?” 韩东文心里跳了一下,不由得和江宁蕴对视了一眼,发现她似乎也有些茫然。 他来做什么? 江宁蕴今天来找自己,应当就是要交递那些做人傀用的材料,若是李宰在这里…… 如若不行,恐怕要择期再议了。 他思索了片刻便招手:“让他进来。” “是。” 陆思思点头,退了几步转身走出了阁间,不一会儿,那帘子就被李宰掀开了。 “殿下,总司大人,阁老大人,阁监大人。” 李宰笑着走进了内间,低头鞠了一躬,挨个问候道。 钟礼林拱手还礼——这屋内只有他不算长辈,也不算上级。 礼罢,他眼睛直看着李宰,像是在逼问他为何而来,但李宰却目不斜视,仿佛方才二人从未见过一般,只对着韩东文笑道: “殿下,听闻刺客一案有所进展,国兵总司澹台大人心系殿下安危,特命卑职前来了解案情,看看是否有国兵司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说罢,他居然也并不等韩东文赐坐,缓步要去提一把椅子坐过来。 陆思思见了,连忙小步走上前去要接过椅子,李宰却轻轻摆手,笑说:“你们暂且出去,此处商讨的是要事。” 他虽然笑着,语气却丝毫不容人拒绝。 陆思思有些迟疑地抬头望了望韩东文,见他也不做声地点了头,便低声告退,连同另一位下人一并推出了内间。 “啪。” 李宰将椅子放到了钟礼林的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总司大人,这刺客一案可有进展?” 韩东文只觉得这房间里的氛围突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只听见江宁蕴声音响起:“李宰,若是澹台大人心系殿下安危,为何不亲自前来?” 李宰却仍是波澜不惊笑答:“国兵司内务繁重,澹台大人亦习惯凡事亲力亲为,还请殿下和江大人见谅。” 这话说的自然是阴阳怪气,揶揄江宁蕴在国法司中做了甩手掌柜,活不多还管不好了。 “哼。” 江宁蕴没什么好气地念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名单:“经我们查明,那日人傀的目标并非殿下,也非宫女,倒正巧是你,请过目一番吧。” “哦?” 李宰似乎是被激起了兴趣,探身接过了那张单子扫了几眼。 “这上面的人,多半都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不过,既然目标是卑职,还请江大人与国法司尽快调查其余苟且之辈,卑职也好安心继续侍奉圣上。” 内室沉默了下来。 韩东文已经看出,既然李宰在场,说明自己和国法司的接触一定会被国兵司想办法掌握的。 那人傀的其余材料,恐怕只能另作打算。 他咳嗽一声,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江宁蕴坐在对面,先他一步开口: “第二件事,则是有一样物件要展示给殿下。” 她从椅子上站起,漫步踱到门口将帘子轻轻掀开,转过头来望向李宰: “既然部尉觉得下人不在的好,那就请你劳驾把此物抬进来吧。” 众人的眼神望向帘外,只看见一个一人高的东西,表面盖着白布,静静放在地上。 这,这女人不会要当着李宰的面? 韩东文紧张地咬了咬嘴唇,只觉得头皮发麻。 *********************** 感谢 我到哪整个新昵称 书友20190524203509285 天怒泰坦乌洛 云裳谣 读者1470669588511789056 黄毛9323 书友20211214164040704 再思_ 白君子 暴走型小北方 kmrider_v3 书友20211210005722795 一只小毛_1 为了看啤酒海豚注册(太谢谢了) 书友20211215143335889 cubesung0214 短发乌贼 问道于肥 16091 一之镜 flttcst 书友20211213012239917 以上读者老爷们在过去两天的打赏。 发书以来打赏居然没断过,惊了,感谢大家的支持。 043 怡红楼的设计 “既然部尉觉得下人不在的好,那就请你劳驾把此物抬进来吧。” 江宁蕴的语气并不客气。 李宰不过一介部尉,并不能在明面上做何反应,二人对视了片刻,李宰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那蒙着白布的物件旁边。 “这是何物?” 他饶有兴致地绕着观察了一圈。 江宁蕴看也没看他,只道:“一会儿呈给殿下时,你看了便知。” 李宰笑着点了点头,收起了手里的折扇。 这东西不但高,还很有些大,白布下的形状像是一个人,又像是一根柱子,韩东文握紧拳头,默默把眼神投向江宁蕴,轻轻摇了摇头。 没想到,江宁蕴似是胸有成竹一般并不理他,只抱着双手看李宰轻轻弯腰,准备将那东西抬起来。 “很沉。” 李宰只微微抬动了一丝,就又将其放下。 江宁蕴轻笑一声:“怎么了,部尉?若是你说抬不动,这里可没人会信的。” 李宰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摇了摇头,语气严肃了些:“并非如此,只不过我身为休部部尉,保证殿下的安全乃我分内之事,此物颇沉,不知可有机关巧具,断然不能轻易让殿下近身。” “李宰。” 江宁蕴的脸色冷了下来,李宰的一番话几乎是在暗示她对韩东文图谋不轨。 但到底是总司,她的脸色只变了一瞬,很快便又安定了下来:“那么,你就在此处检查吧,若查不出呢?” 李宰一拱手:“若确无什么危险,卑职定然不会打扰总司大人与殿下商讨要是,既然案情已奏,那卑职检查完毕也该告退了。” 说罢,他像是请示一般望向韩东文。 韩东文的手轻轻瞧着书案台面,看见江宁蕴面色仍是波澜不惊,他心一横:“好,揭开。” “是。” 李宰笑了笑,伸出手去抓住白布猛地一掀! 韩东文条件反射地伸长了脖子去看。 那却是…… 那却是一座塔。 不,是一栋楼? 一栋一人高低的,十分精细的楼,上面有雕梁画栋,也有一侧开口,透过开口甚至能看到这楼内部的结构。 而楼的下方,则做了一块石池水潭的小景,里面湛蓝色的琼脂看起来好似一汪活水一般,一眼看去,就像是缩小了十余倍的高楼与湖池相傍,瞧起来颇有一番雅趣。 韩东文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莫名的眼熟。 这东西他在上辈子的房地产售楼处见过,卖楼盘的时候,总要做一个这样比例缩小的模型,给客户讲解一番。 但那眼熟之处并不在此,应当是…… 应当是…… “啪!” 韩东文激动地一拍桌子,抬手指着这模型:“这是朕的怡红楼!” 那楼里的单层,和他当初在纸上所绘的草稿一模一样。 江宁蕴含笑低头,稍稍屈了一膝:“正是,国法司既奉殿下之命筑此新业,怎么能不先请殿下过目,方才敢兴土木正式开工?” 她笑着转过身来,又问李宰:“部尉,请吧。” 李宰的脸色虽然也没有大变,但很明显地愣了一愣,他收起笑容,半蹲下身子,仔细地观察起那件“楼模”来。 并无机关,也没有什么奥妙。 这是自然的,只因为这楼的模型本身就很巧妙。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看了江宁蕴一眼,她只对着韩东文轻轻笑了笑。 那哪是什么怡红楼。 那是一根一根的桃心木,一段段的漓江铁,一块块的波阳石! 过了片刻,李宰站起身来,拱手朝韩东文行礼道:“殿下,经卑职查验,此物并未有何隐患不妥。” “那便拿过来吧。” 韩东文点了点头,李宰答应一声,躬身抬起那颇有些重的怡红楼模型,轻轻放到了韩东文面前的书案之上。 “部尉,请。” 身后,江宁蕴已经毫不客气地拉开了门口的帘子。 李宰转过身来看了江宁蕴一眼,叹了口气,转身冲韩东文再鞠一躬道: “卑职告退。” 说罢,他便转身走出了阁间。 屋内一片沉寂。 过了片刻,韩东文缓缓吐了口气,挑挑眉毛问江宁蕴:“部尉可是已经走了?” 江宁蕴闭上眼睛,仿佛在认真感觉似地沉默了片刻,睁眼点了点头。 “总司大人修为高深,凭李宰自己,应当瞒骗不了她。” 一旁的钟礼林也开口。 韩东文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下,认真端详起面前的怡红楼模型来。 这是一栋七层高的独楼,每层内排有左右各五个单间,仿照的是客栈的法子,每间内备有床铺,书案茶几,一套桌椅板凳,客间与床铺用屏风隔开,很是传统。 两侧单间呈环而绕,正当中是一处阁台,想必是供歌女说书消遣之用,台下桌椅按房间套数摆齐,每楼隔间也单配了一处只服务于本层的茶房。 “每层十个单间?” 韩东文细数了一圈。 江宁蕴点头称是:“若是殿下觉得不够风雅,也可再做减数,另做花台雨廊之类……” 她还没说完,韩东文摇了摇头。 “不,太少了!” 他伸手一指那楼模的房间:“这客厅桌椅,我看没有什么必要,不如一间隔做两间,一层便能再多容十户。” 每层二十户的七层怡红楼,能容下一百四十人。 而他要建的十余处怡红楼,算来便将近两千。 这距离真正玩家的数量,可还差了好多个零呢。 “殿下,臣多嘴一句,若房间做得如同下人房一般,想必愿意投宿的人会少之又少的。” 江宁蕴并不在乎这东西能不能赚钱,赚了钱也回不到国法司的口袋当中了。 但好歹是国法司出品的东西,她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 韩东文一笑,摆了摆手:“不,朕建这怡红楼的初衷就是让万民共享风雅,若是减去一个用不太到的客厅,能剩下些银两,我想百姓定然是乐意如此的,江大人,你可要学会多想百姓所想啊!” 江宁蕴忍了片刻,才没有用看白痴的眼神去看他。 想百姓所想? 百姓想的是今日锅中米,明日膝下地,花钱来你这怡红楼,岂不是疯了? 这怡红楼唯一可能的客人不过就是些好追新奇事物的商贾走贩,还得是有点小钱的那种,让他们花钱去住这等下人房? 一旁的钟礼林听到此处也摇了摇头,文永行倒未说话,只是望着韩东文出神。 这也不怪他们。 任谁都无法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批回客栈只为花属性点,一天刚过便急不可耐跳出去打打杀杀的异人将会降临。 要不是怕自己做得太荒唐,韩东文恨不得每间给他们一个平方站着睡算了,反正都要下线的,有什么区别! 044 快快快快快 江宁蕴姑且记下了韩东文提出的一些整改措施。 “这每楼中间的歌台我看暂时不用盖的太好,省些预算出来,还有其他用处。” 韩东文指挥着,江宁蕴只好在一旁点头记下。 听妹妹说他在做那人傀的时候对价格敏感的很,难不成是把那毛病带到这来了? “这茶房总不会有人来,规模可以削减一些。” “这花园无人游赏,也不必铺得那么大,缩小一些罢。” 怡红楼最大的卖点,就是地段。 楼是盖在城镇的外围,玩家回城后无需再跑路到客栈去,他理想中的场景便是玩家到这怡红楼里给自己加点、下线,如果能消费一些,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因此,韩东文恨不得直接把这怡红楼做成牢房,但是做不得。 如果他此时盖了这旁人觉得图个欢快却有些想太简单的怡红楼,后面因为异人赚了钱,那还算能说成是时也运也。 要是一开始就奔着牢房盖,后来居然还赚钱了,那只会暴露一件事——他早就知道异人即将降临! 这保不齐会让韩东文看起来像个神棍。 一连记下了好几条要求,韩东文暂且想不到别的了,抬头对江宁蕴说道:“暂且按如此来改进吧,不必再做模型,优先开工要紧。” 要是能再像今天一样嫖到一些素材固然是好事,但李宰的出现提醒了韩东文,眼下他若是再明面上与国法司走得太近,恐怕会让澹台复过分关心此事,还是不要太高调的好。 “就按殿下吩咐的做,那臣下暂先告退了。” 江宁蕴欠身微微屈膝施礼:“殿下、阁老大人、阁监大人。” 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还礼,江宁蕴抬头,略有深意地看了韩东文一眼。 “额,咳咳,这模型做的倒是十分不错,来人!” 韩东文醍醐灌顶般地想起来,这怡红楼的模型可不是真正的大头。 陆思思从阁间外面挑起帘子走了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你随后带人,将这怡红楼的模型抬走,送到天池宫去。” 他指了指楼模:“做得很精巧,朕赏给茵妃赏玩,以待怡红楼竣工。” “……是。” 陆思思抬眼看了下那怡红楼的模型,瞧不出什么门道,只觉得十分精细罢了。 但这是什么楼?是殿下要盖的楼? 赏给茵妃…… 她担心的事情毫无疑问地发生了。 那位茵妃娘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原本刚刚尝到池妃甜头的殿下竟然又重新沉迷到她的温柔乡里! 现在送的是这模型赏玩,等竣工了,岂非是要带着茵妃出宫游玩? 陆思思屈膝告退,心里暗下决心,要想办法替池妃扳回这一城。 江宁蕴显然很满意,她再次行了礼,告辞了剩下三人。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瞧着文永行笑说:“国法司总司大人做事倒是十分麻利,那今天学生就先回……” 他话还未说完,文永行却微微低头打断了他:“殿下,老臣想要斗胆进谏一言。” 韩东文的眼色认真了些:“老师请说。” 文永行转过头来,朝着钟礼林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站起身来朝着韩东文行礼:“殿下,那微臣暂先告退了。” 于是这阁间中便只剩下了韩东文和文永行二人。 “老师有何时要告诫学生?” 韩东文不知道什么事情如此的严肃。 文永行踌躇片刻,开口道:“臣是想告诫殿下,这安海金本是国法司的开支,如若此事交给国法司去办,他们不免有从中……” “国法司不免吃拿克扣?” 韩东文笑了,的确,自己和国法司的交易并无旁人知道。 虽说文永行放的是个马后炮,但毫无疑问是为他考虑的。 “老师放心,学生已有安排,这工程当中其质其量是不必担心的。” 像是要安抚文永行似的,韩东文亲切地握了握文永行的手背。 文永行点了点头,又道:“殿下能有这层考虑,实在宽慰老臣,不过……”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殿下与茵妃相处,也需要小心,且不可……” “不可……” 文永行忽然发现有些难说出口。 “不可诞下骨肉,对吗?” 韩东文替他圆了这句。 文永行松了口气,郑重道:“正是,茵妃娘娘由国法司纳入后宫,并非暗下的卧底,而是明面与国兵司的博弈,若是走得太近,恐怕会引起澹台大人的注意。” 马后炮双响。 韩东文早就想通了这事,现在要是让江可茵怀上了,那生下来的可不是孩子,而是催自己命的鬼。 “老师且放心,此事学生也清楚。” 文永行的表情终于变了变:“殿下知道?” 韩东文笑着默认。 看了他的表情,文永行将自己的视线移开,望向桌面的茶杯,不住轻轻地点头,喃喃道:“好、好,那就好……” 韩东文忽然觉得有些触动。 几年前,他还是韩阳,自己的爷爷尚且还在世,爷爷听说自己拿了大学毕业证的时候,也是这样说好,也是这样,讲上许多他已经知道的道理。 倒不是就如此把文永行当爷爷看了,只是一个老人关切小辈时,往往都会如此的。 这份关切,应当是真的。 “想不到你在后宫这许多年,现在倒也还能动脑子。” 这还是文永行头一回同韩东文以你我相称。 文永行叹了口气,看向韩东文的眼神却柔和了许多:“以后,若是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想问的,一定要多到这太书阁来,虽然不一定能帮到你许多,但听听旁人的看法,总是好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那,钟大人他?” 他没有问完,但意思很明显。 他希望从文永行这里获得一个判断,钟礼林是否能被相信的判断! “礼林进这太书阁后已拜我为师,那时他已经历了诸多变故,总像一枚石卵,叫人猜不太透。” 文永行唏嘘道:“但礼林恪守礼仪长序之道,做事也算十分认真,身子很正。我想,就算他一时不会接受你这半个仇人,倒也不必担心他倒向三司,这点不必太过担心。” “眼下如此就足够了。” 韩东文起身,深鞠一躬。 告别了文永行,在一众下人簇拥下,韩东文迈步离开了太书阁。 他头一次感觉脚步如此轻松。 眼下的目标不必管其他,马上便要炼人傀了! *********** 读者老爷们久等了,这两天手里有论文要交,数据出了些问题需要紧急修改,今日暂且一更,等到明天过后论文搞定一定给大家补上。 045 画骨 “殿下,材料都已备齐,若您已经吃饱,就可以开始了。” 江可茵说话间,韩东文的嘴里还塞着半条清蒸汉江鲟的骨头,他赶忙连连上下点头,把骨头吐到面前的碟子里,再夹了一筷子烫焖雪耳鸡连着软骨嚼碎了咽下,又喝了两口甜菜柿子肉炖的辣浓汤溜了溜缝,这才吃瓷实了些。 这不是——不全是因为韩东文贪吃,而是江可茵事先说了,修炼人傀的过程里,描皮画骨的过程可要一直连绵不断地提供灵力。 而灵力自然由灵根释出,韩东文几乎以为自己这么废柴,很难再有灵根了,江可茵却笑着告诉他,灵根乃是天生而来,就像纵欲熬夜只会叫人体虚气乏,却总不会突然让人断手断脚的。 虽然有灵根,倒是仿佛从未修炼过,灵力不足便只能以其他的方式吸收。 填饱了的肚子,自然也可以算作来源。 “那、那朕便只用在这站着?” 韩东文擦了擦嘴,扶着肚皮疑惑地问。 “稍后可儿会说与殿下的。” 江可茵的面前却是她那日沐浴的浴池。 江宁蕴送进宫里的怡红楼模型已经被拆散,底层铺着黝黑发亮的漓江铁,上面支着桃心木,十三枚湛蓝的凝水玉排列在周围,乍一看像是一个小小的礼谭。 “这人傀难道不用锯木磨石,自己组装的?” 韩东文不禁疑惑地问道。 江可茵笑了笑:“自然是不用,若是需要那般功夫,可儿一个弱女子怎么学这人傀之道啊?” 你还弱女子?我差点被你一刀砍成杨过了都。 听了她的话,韩东文只敢暗暗腹诽两句,讪讪开口道:“那,你倒是教教怎么做吧。” 江可茵点头,轻轻抬了抬手,那两个总是守在她身旁的宫女便走到浴室旁边拐角的仆人房中,一人提出来两只约莫到膝盖那么高的铜桶。 韩东文琢磨了一下,这要换成小红豆来,想必是一只都难提动的。 “这傀儡一术,就好比刀剑是一样的,同是两个剑客,流派亦有差别,这在傀儡当中自然也有。” 江可茵一边说着,两个宫女已经将铜桶里盛的水倾哗啦哗啦地倒进浴池当中。 “先前也问过殿下,要修的是可儿这般人傀之术,还是那外形怪异,能出奇制胜的异傀。异傀更便于设计机关兵器,也可派上许多独特的用场,有做成鸟形双翅天生能飞的,也有尖牙利爪的猛兽之形。” “这些你也能教?”韩东文有些惊讶。 “可儿更精于人傀之道,但若是教殿下一些基础,那自然是都会的。” 江可茵说到这,那两个宫女已经将桶中清水全倒进了池中,因有那凝水玉的缘故,水面不停地、缓慢地回旋着一个个小小的漩涡,看起来不像是水,倒像是别的什么流体了。 韩东文瞧了两眼,思索着摸了摸下巴:“那除了这点,人傀与异傀的区别还有什么?人傀肯定有好处吧?” “自然,人傀的好处就在于和我们自身相仿,在操纵上能更合直觉,不必操劳太多心思。” 两个宫女放下了铜桶,垂手走到江可茵的身边,一个略微弯腰,另一个半蹲了下来。 江可茵微微将身子朝左倾下,靠在那弯腰的侍女背上,抬起了右边的小腿,蹲在地上的宫女便伸出手来,将她脚上穿着的锦云纹绣鞋轻轻摘了下来放到一边,又伸出手来,好让江可茵的脚能踩在她的手掌上,恢复平衡的同时不必碰到地面。 “原来是这样。” 韩东文点了点头,他从前玩的流派主要靠的是一双短刀和较高的敏捷,也没有接触过走傀儡这种冷门玩法的玩家,这些知识对他来说也算新鲜。 江可茵重又站直了身子,看了看韩东文:“可儿倒是觉得殿下做了个好决定,毕竟世间许多其他功法是给人练的,人傀倒也能学上几招,换做异傀,恐怕便只能靠操纵之人的奇巧与妙思了。” “你说的……” 韩东文刚想点头称赞,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在你看来朕却没有什么巧思?” 江可茵噗嗤一下露出了笑颜:“殿下最近倒越来越清楚可儿的心思了,但可不要错怪臣妾,臣妾只是说,这人傀的技艺若是掌握好了,总会有无限可能的。” 她又换抬起了另一条腿,这次左边的宫女也蹲下来替她脱鞋。 可右边宫女的手仍被她踩在脚掌下,这次再无法容她倚靠了。 江可茵晃了晃双手,站得似乎有些不稳,抬头来冲着韩东文眨了眨眼睛: “殿下,可否搀扶臣妾片刻?” 韩东文撇了撇嘴,有些无奈地走上前去拖住她的手掌。 江可茵马上便露出一副喜悦神色。 韩东文略有些不自在,咳嗽两声,抬头望了望顶梁:“按理说朕四下暗中当有休部保护,不会让国兵司知道了吧?” “并不会。” 江可茵摇了摇头:“殿下尽管放心,这等感觉可儿还是有的。” 感觉吗? 韩东文忽然想起了自己那天面对人傀时甚至比李宰还要快的反应,这反应在澹台复面前也出现过,到底是什么呢? 他轻呼一口气,暗暗记下了这件事,决定早晚要探究清楚才行。 江可茵好奇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韩东文,并未作声。 她从前印象里的韩东文偶尔也会嬉笑,也会心情大好,但却很少这般沉思些什么。 这次也是,为何他就想到以这次误打误撞的“行刺”来威胁国法司呢? 他又为什么想学这人傀术? “既然没什么问题,咱们开始吧。” 韩东文念叨着,时间倒也宽裕,以瘟君的性子,在哪个妃子的殿中逍遥数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江可茵点了点头,她双手轻轻提起自己及踝的红裙摆,露出一双白皙的小腿,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将双足探进了浴池当中。 裙摆落下,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飘荡得好似一朵风里的花。 江可茵轻轻探出右手,在水池上隔空一点,忽然整个池子里的水开始振动起来,水珠哗啦啦地来回冲撞着,竟如同引力被颠倒了一般,缓缓从池中升起来。 “殿下,请到我身边来。” 江可茵的语气难得认真了一些,韩东文愣了愣,赶忙脱了靴袜,卷起裤腿,学江可茵光脚踏进了池中。 低头一看,池里的几件材料竟然在这震荡的池水当中碎裂成了极细小的晶体颗粒。 那一粒粒往上浮起来的水珠,里面全都裹着这些碎裂的细小残片。 “殿下,您对这人傀的外观有什么要求?” 江可茵问他。 是强壮一些?还是灵敏一些? 容貌是否又要很英俊? 韩东文一怔:“这还能选啊?” “自然。” 他深思熟虑片刻,思索着捏人最重要的是什么环节。 少顷,韩东文打了个响指: “来个胸大的!” 046 大的晚点来 “胸……” 江可茵愣了愣:“殿下要做的是……是个女身?” 韩东文咧着嘴:“啊,是啊,朕没说过吗?” 带在身边的人傀,若是个粗糙无比的大老爷们,那哪里比得上一个自己定制的美女? 江可茵撅了一下嘴巴,语气有些奇怪道:“殿下是不是误会了这人傀术的作用?若是有那般图谋,这人傀术可满足不了殿下的。” 她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起来。 一国之美已经在这后宫当中,图的就是让你一亲芳泽,结果你想的却是再做个假姑娘?做个没温度的人傀? 他竟然为的是这个? 江可茵思索片刻,抬起手摸到自己颈后,解下了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银链项坠,轻轻托在手里递给韩东文。 “殿下不妨试一试。” 韩东文有些纳闷地捧过那串项坠,做工倒是很细,银坠做了一个比翼双燕的造型,在其中一只燕子的眼珠处,则镶嵌了一枚闪烁着红光的宝石。 “这是……?” 他正猜着这东西有什么作用,忽然看见江可茵手里轻捏了个手形,一股暖热从韩东文手中的燕子项坠上发散开来。 韩东文一阵恍惚,差点就要站立不稳,他连忙张开双手,扶到了旁人的肩膀,这才镇定了下来。 等等。 旁人? 自己与江可茵面对面站在浴池当中,哪里来的旁人让他去扶? 韩东文焦急地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扶着的俨然是江可茵的一个人傀宫女。 在远处些,是浴池,穿着红裙留着一头如瀑黑发的是江可茵,那她旁边那个站着一动不动的是…… 是我? 那我是? 他一低头,才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却是一身制式的宫女裙袍。 站在池中的江可茵转过身来,朝他笑了下:“殿下现在明白了么?” 韩东文只觉得有些陌生,视线好像模糊了许多,江可茵离他不过十步,却只能模糊看见一片色块,身上也颇有些奇怪,举手投足之间好像感觉不到肌肉的拉扯。 原来这人傀之术,不像古早动画片一样用什么丝线来操纵吗? “原来是这样。” 他一开口,被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女声吓了一跳,只觉得实在有些怪:“那,那还是算了,整个男的好了。” 捏一个美女带在身边是美事,要是得自己变,韩东文属实有点受不了。 江可茵显然高兴了,她轻轻一招手,熟悉的眩晕感传来,韩东文再回过神时,又是站在了浴池当中,好歹恢复了过来。 他琢磨了一下刚刚的体验,有些不解地问江可茵:“那,你有那茶楼中的人傀,眼下又有这两个宫女,要是都像方才一样得自己掌控,岂不是只能用一个了?” 江可茵摇了摇头:“人傀之术,本质塑造的只不过一个容纳神智的容器,人自然只能有一份神智的。” 她眼神里忽然闪过一丝有些奇异的光。 “殿下初学,暂且只用自己的神智在人傀与自身之间来回更迭切换即可,今后若是有机会能得到几分其他的神智,自然也可容纳在新的人傀当中,如此一来便可交替自如,也不会有太大的风险了。” 韩东文听得半懂不懂,只能尝试用游戏里的概念去理解江可茵说的话。 人傀,就好像做出来的机器人,是需要操纵的? 那么,一开始如果自己操纵这人傀,本体自然无法操作,只能僵在原地不动。 而游戏当中,可以通过某些办法获得所谓的神智,也就是一个属于自己的ai,有了这个ai,即使玩家自己不去操作人傀,人傀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自动化? 到时候,人傀就成了其他游戏里的宠物、随从、宝宝? 韩东文深思熟虑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到时候再要个胸大的吧。 既然韩东文已经决定好,江可茵便重新转过头去,伸出右手平举在那水面上方,穿过了那一粒粒珍珠般悬浮着的水滴组成的水帘。 包裹着细小颗粒的水珠在空中渐渐自相分散聚集不断地流转,好像那一滴一滴的都有生命似的。 江可茵抬着的手掌轻轻张开,水珠立刻便汇集了过来,互相融合之间,渐渐化成了一只手掌的掌骨模样,反握住了她的手。 “哗!” 包裹在外层的水膜一下失了浮力,落回了池中,那一只金铁铸成的掌骨凸自悬在空中,诡异地漂浮着。 江可茵将自己的手从那骨掌中抽了出来,朝韩东文看了一眼。 “殿下,请。” 韩东文走上前去,看着那掌骨悬在空中等着自己去握,心里有些发毛。 没有人体所有的神经、肌肉,连骨骼也是金铁夹杂所特有的黝黑湛蓝之色,韩东文缓缓将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轻轻握起。 满池的水忽然开始震动,摇晃。 韩东文忽然觉得腿有些软,像是跑了个八百米似的,差点站不稳当。 水珠接连裹挟着铁与木的颗粒,从池中缓缓升腾,各自聚合,片刻过后,一个与韩东文差不多身高的“水人”便从这悬浮的骨掌之上生长构建了出来。 “殿下初次尝试,最好便是这般与殿下身材相仿的人傀,使用时便不会有什么异样。” 江可茵在旁边解释着,那水人身上的水膜已经落下。 一个几乎一比一打造的骨架出现在韩东文的面前,他咽了口唾沫,喘着粗气问:“这、就算骨头搭好了?” 江可茵点了点头:“画骨已成,接下来便该描皮了。” “那先前说最为关键的入髓是?” “自然是最后一步。” 江可茵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轻轻上前,握住了韩东文的手。 韩东文的心跳刚快了一些,忽然感觉掌心里的什么东西被拿去了。 “殿下若是想亲自替臣妾戴上,臣妾当然开心,不过,还是先放到一旁稍后再用吧。” 她手里躺着的却是方才递给韩东文的那件银链吊坠。 想必这就是那具宫女人傀的“髓”了,看样子,即使江可茵这等掌握人傀之术的角色,也不至于真的动用自己的骨头去入髓。 韩东文轻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开始吧。” ****************** 感谢 赫色羽翼 暴走型小北方 勿断我牛 坏哩我成小丑啦 八松雪 书友20211206221502377 阜玉 发狂的动漫 月下的但丁mk2 好丽友的蛋黄派 只苇 书友20211204162825890 cubesung0214 书友20211209131300935 职业撒谎员 书友20210301106529949576 书友20200923215809323 无明三段突 武田德荣轩信玄 落雪lxms 八松雪 呀咩那塞 以上各位读者在过去两天的打赏,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 本章过了十万大关,故事也算是开了个头,交代了一下人物,希望成功地借这十万字塑造了一些大家脸熟的角色,也继续求推荐票月票收藏,这周推荐也晋级了! 047 人傀已成 描皮的耗时,比韩东文想得久了许多。 几乎一夜过去,天已既白,韩东文站在那一池水中,居然坚持了整整一宿。 他面前原本的骷髅骨架,此时已经蒙上了一层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皮肤,五官和韩东文有些神似,都还算耐看,但也只是神似而已。 若是在旁人看来,断然不会想到与韩东文有什么交集。 太白了,有点娘…… 他心念刚动,人傀身上的皮肤似乎活过来呼吸了一番,整个“人”的色号顿时变得健康了一些。 而他事先缺的那点材料,却果然不够做完一块完整的皮。 在江可茵无奈的指导下,韩东文用心神描绘着面前人傀的皮肤,将那身上皮肤的空缺留在了后背中央的位置上。 若是从这人傀的背后看去,两扇肩胛骨中间露着一端黝黑发亮的金铁脊椎,着实有些可怖。 “穿个衣服就完了。” 韩东文安慰自己。 又过了许久,日头马上就要出来了,宫里的下人们应当已经用过了早饭,开始当班。 韩东文面前的人傀终于大功告成。 “还挺帅的。” 他出了一口气,满足地松开了一直抓着人傀的手掌,一面疲惫地甩了甩发酸的手臂,一面兴致勃勃地绕着面前的人傀转了两圈。 这人傀体型与韩东文相仿,身材看起来倒比他干练结实多了,留着一头短发,肤色运动而健康。 ……会不会太照骗了一点? 韩东文暂且抛下这个念头,欣赏完自己的大作,转身兴奋地望向江可茵:“这描皮也完了,只剩最后一步了?” 江可茵点了点头,不经意间也微微面露倦容:“只剩入髓一步,殿下可还记得前夜尝试臣妾的人傀时的所见所感?” 韩东文自然记得。 前夜他用那燕子项坠“操控”江可茵的人傀时,视线模糊,行动也十分的僵硬。 “若是入髓的材料差了,相性不佳,非但可控的距离极短,在使用上也会有十二分的不便。” 江可茵偏过头去看了看那宫女:“像这两具人傀,基本也出不了这宫墙,只能用些不够格的神智充当侍女罢了。” 她似乎也并不想讲太多关于自己的事,只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好了,殿下,您准备入髓的材料是何物?是我替您取一截内骨,还是其他天才地宝?” 韩东文摇了摇头,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接下来,你只需告诉朕这入髓一步的做法便是了。” 他权衡过,最好还是避免让江可茵知道自己入髓材料这件事。 毕竟,江可茵现在能帮自己全是因为胁迫缘故,韩东文一定是要留一些底牌,不能尽数让她掌握了的。 若是江可茵推脱韩东文,声称他自己无法独自完成,那他转头就能找钟礼林甚至李宰询问对质,他们自己就算不知,这等初级的常识总也是有路子去问的。 不,李宰不行,但钟礼林起码是经过文永行认可的。 江可茵显然愣了愣,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轻轻点头:“若是殿下信不过臣妾,那还请殿下稍等,可儿这就将法诀誊写下来。” 话里带刺,韩东文只有当作没听见,点头默许了。 江可茵回到书案旁,两个宫女一人替她研磨铺纸,另一个人则折返到仆人房中,牵出了一只棺材似的木箱,看大小倒正适合那人傀躺进去。 江可茵想得倒很周到,韩东文几乎都有些以为她当真是为自己好了。 但这毕竟是关切自身安危的大事。 韩东文默默地看着宫女将自己的人傀封入箱中,盖上了那棺材的盖板,此时江可茵也已经写完法诀,轻轻对着交给韩东文。 “殿下切记,入髓一步并不需要其他,只要待入髓的人傀与您准备的材料便可,请殿下与人傀对坐,借手结莲花印,动此法诀即可。”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已经装箱的人傀:“既然已经没有臣妾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臣妾的两个贴身丫鬟这就将殿下之物送回寝殿。” “等人傀做成,按殿下现在的能力,恐怕只能支持人傀在宫中活动,还请殿下务必小心一些。” 说罢,两个宫女已经走到了那木箱旁,如同抬棺似地将木箱提起,一前一后准备出发。 韩东文还想说些什么,江可茵就已经转身朝自己闺床的方向径自走去了,看样子似乎有几分气愤。 韩东文挠了挠头,也不再多话,走出浴池穿好了靴袜,重新理好衣冠,抬腿便迈了出去。 天池宫外,阳光刺眼。 虽然与江可茵不欢而散,但起码现在韩东文的身边却多了一个人傀。 起码现在,他多了一件能为自己所用的物事。 —————— 囫囵补了点不知算早膳还是午膳的吃食,身子本来就虚的韩东文多少恢复了一些精力。 他已经吩咐了自己昨夜在天池宫操劳过度,眼下正要补觉,除非泗蒙要亡国了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寝殿叨扰,抗谕者斩。 而他韩东文操劳过度倒也是常事。 殿门已经关上,人傀已经从大箱中扛出。 韩东文与自己的人傀面对面静坐在寝殿屏风后,一片寂静。 “呼……” 他轻出一口气,从怀里掏出江可茵的纸笺,喃喃念着上面的法诀。 奇怪的是,随着韩东文一次次尝试去记纸笺上的法诀,他脑中竟多了一丝空灵之感,思路好像也顿时间清晰了许多。 “奇怪,我好像……” 韩东文怔怔望着手里写着法诀的纸笺,缓缓将其对折起来,闭上双眼在脑中回想。 没错,他确认了。 “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法诀的要义竟然像是烙印一般,无比清晰地在他脑中呈现。 这法诀的实质,应当类比为游戏当中的“技能”。 自己竟然能准确地掌握技能? 就好像生活里的物理化学需要理解、记忆、实践、做题,并不像游戏当中点击技能书就可以掌握,韩东文本以为人傀之术也是相关的“知识”。 但竟然不是知识,而是技能? 那我现在到底是什么? 韩东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伤口还在结痂的耳垂,自己应当已经确定不是在玩游戏了,可凭什么这知识也能像技能一样掌握的如此之快? 这问题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 韩东文将心思放回人傀上来,璇玑盘已佩在怀中,他如同照镜子一般与人傀面对面打坐,膝上则已经横放着那柄锈迹斑斑的云珀古剑。 他伸手抓上了人傀的手掌,以手指挑起对应的手指,左右各结了一个莲花印,轻轻闭上眼睛,默默催动起法诀。 殿中,以韩东文与人傀为中心,竟轻轻荡起了一阵微风。 好像本能一般,韩东文感觉到自己双掌涌起了一阵暖流,传至他的小臂,最终遍布全身。 若是此时他睁开眼看,就会发现原本躺在膝上的云珀剑竟然缓缓竖起,萦绕着一股温润而不刺眼的白光,竖直在韩东文与人傀之间向上浮升。 云珀剑果然可以用作人傀入髓? 熟悉的脱力感开始浮现,韩东文只觉得那暖流渐渐想要脱离自己的身体,他下意识地想要留住这暖意,于是,身体里熟悉的虚弱乏力感开始逐渐地显现。 然而,在韩东文与人傀之间的那柄云珀剑上忽然白光微亮,似乎有引力一般渐渐被吸引向那人傀。 云珀剑悬在了人傀的上方,忽然整柄剑身骤亮,如同一枚光剑笔直地刺进了人傀的身体中。 白光笼罩,那具人傀已然看不清身形,只有一团间或波动的光辉。 不知过了多久,闭上眼睛的韩东文感觉自己眼睑前不再是一片红光,身体里剩下的精力也不再流逝。 按照江可茵的说法,入髓已成。 韩东文的眼皮动了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 他面前却是空空如也,只有江可茵的纸笺躺在地上。 人傀与云珀剑不见了? 048 初号机启动 “噗!” 一柄斧头深深地吃进了野狼的头颅,纵使狼的头骨很硬,斧子只砍进去一半,斧头携带的大力仍旧足够使这匹野狼当即毙命。 张着尖牙的野狼尸体倒在了地上,一只手抓住了斧柄,接着一双靴子踩住了地上野狼的头颅,用力将斧柄从头颅里抽了出来。 斧头上的血很粘稠,若是在冷风中一吹,很快便会凝固的。 斧子的主人是个中年人,他皱了皱眉,蹲下身子,用地上野狼的毛皮尽量擦拭了一下斧头两面尚未凝固的血渍,这才重新站起身。 在他周围,除了眼前的狼尸,放眼望去还倒着横七竖八许多头野狼。 在这些成群的野狼尸体之间,又有四五个人倒在了半凝固的血泊中,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和中年人同样,都是一身很粗很厚的布衣,加上一件保暖用的,工艺粗犷的毛皮背心。 “倒了几个兄弟?” 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口中呼出了一团团白雾。 他身后还勉强站着五六个同样装束的年轻后生,手里都拿着杂七杂八的兵器,有几个人身上已经负了伤,看样子显然是在这次与群狼的遭遇当中失了手。 狼群分两批袭来。 前路的几人遭遇了第一批狼群,仓促应战,蒙受了巨大的损伤。 而后来的坤叔他们看见的,就是群狼吞食前人尸体的惨状。 他们正想赶走狼群,看看有没有能救回来的同伴,却被伏击的第二批狼群包围,虽然浴血奋战,仍旧落得这幅下场。 “坤叔,就剩下咱们七个了。” “这帮畜生……” 被称为坤叔的男子咬了咬牙,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将斧子别在自己腰上,缓缓走上前去,在一个已经躺在地上咽了气的同伴身边蹲下,伸手从对方衣襟里摸索几下,掏出一块刻了许多细小文字的铁牌收进怀中。 他身后的后生们也互相瞧了几眼,沉默不语地走上前去,在死去的同伴身上摸索着类似的铁牌。 “身上要是还有什么东西也给兄弟们收好,回去一并寄回他们家里。” 坤叔语气沉重地叮嘱道。 此处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深林,不知道这群人马为何要深入到这等地域当中。 而这群野狼,还远远不是深林中能发生的最糟糕的事。 但坤叔已经决定打道返回。 正因为知道前面还有比野狼群更险恶的东西,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去送死。 “咦……” 一个正在收拾同伴遗体的后生似乎发现了什么,下意识地招呼了一下旁边的同伴。 “怎么了?” 他的同伴刚转过头来,两个人都一同呆住了。 粘稠的血泊当中,竟然有一个男人用手撑地直起了身子。 这天寒地冻当中,他竟然一丝不挂! —————— 韩东文屏息了很久,直到终于撑不下去,才猛地张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冷的空气。 空气是冷的,但自己的身上不冷。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 如果他看了一整宿的人傀,还能立马就忘记这幅身躯,那恐怕他的脑子就出问题了。 这幅身躯,毫无疑问属于皇帝初号机。 皇帝初号机,这是韩东文为自己的人傀取的代号。 方才人傀入髓完成后,整个寝殿里却找不见人傀的踪影。 韩东文以为自己哪一步操作失误,懊恼地一遍遍检查着江可茵给的法诀,又一次次和自己脑中的理解相比对。 他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那法诀被他看了许多次,联同人傀入髓之后如何控制人傀的教程了读了几遍。 可人傀都失踪了,又如何控制人傀? 本以为有了人傀可以多少在宫中悄悄活动,可眼下非但浪费了材料,最为宝贵的那柄云珀剑也一并弄丢了。 韩东文懊恼地来回踱步,几番思考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念动了操纵人傀的法诀。 要是初号机跑到了寝殿外面,就操纵它偷偷跑回来吧。 法诀生效,他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宫墙,不是寝殿,也不是休部的士兵。 却是这满地的野狼与死人,满地的血泊。 “坤叔,这里还有活人!” 发现了初号机的年轻人招呼着,叫坤叔的中年男人听见了,大步赶到了初号机面前。 “小子,有没有哪里受伤?” 他望向坐在血泊中的初号机。 真可怜,连衣服都被狼群撕咬扯碎完了。 “快,给这小子裹件衣服。” 韩东文还没搞清楚状况,一个后生已经从他们身后的一架板车上找来一套布衣,要给他穿上。 “我、我自己来。” 韩东文猛然想起自己的后背中间,那金铁铸成的脊椎骨,连忙撑直了身子正面这后生,伸手接过了衣物。 他抖开布衣,望着周围。 这些人是什么人? 这里又是哪里? “这皮袄子和靴子你只能穿他们的了,别在乎太多,要是不穿袄子,在这时候的白兰山上撑不过一个时辰的。” 坤叔已经从旁边死人身上扒下了一件皮袄和一双靴子,递给韩东文。 白兰山? 他琢磨了片刻,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地名。 瘟君从前喝的壮阳药,用的就是白兰山里的虎骨制成,小红豆和自己说过的。 这! 这是出去了多少公里啊? 这初号机隔着如此之远,居然还能操控? 而且,试用江可茵的宫女时自己仿佛高度近视,能看见的不过一堆色块,但现在自己的所见所得和本人亲自到场又有什么区别? 这根本就像传送一样! “小子,你们一班人应该就你一个运气好,跟我们往回走吧。” 中年人看韩东文已经缓过气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前面咱们再走就没命了,遇到野狼群这事也得回去给宗里说一声……怎么称呼?” “韩阳……” 韩东文迟疑了片刻,开口回答。 他话音刚落,中年人的表情变了变:“韩?” 见了这幅反应,韩东文马上反应过来,泗蒙应当是避讳皇帝姓的。 “姓顾,叫韩阳。” 他抱了抱拳:“顾韩阳,您是?” 中年人释然地点了点头:“叫我坤叔吧。” 坤叔转过身去,叹了一口长气:“咱们出来探山的,虽然都是些半路兄弟,总归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这样子……还是尽快回宗吧。” 回宗? 回哪个宗? 眼前这些人若是宗门弟子,哪有被一群野狼就伤成这样的道理? 韩东文还在思索着自己会不会露馅,忽然一个后生神情紧张地大步赶了过来。 “坤叔,林子里还有狼!” 049 你来了 “留点神,靠过来!” 坤叔立刻震声,几个后生紧张地靠了回来,紧紧贴在那架板车周围,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一些似的。 然而那不过就是一架木质的板车,上面堆了些干粮、衣物,和宿营用的毛毯皮卷,最多不过一些勉强当做兵器用的铁具罢了。 “小子,你伤重不重?” 韩东文刚躺在一片血泊当中,眼下身上的血污也分不清是他自己还是旁人的,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坤叔也不多话,回身从板车上抽了两把短柴刀扔给韩东文:“各自照应,招子放亮点!” 几乎条件反射一般,韩东文伸出双手一抓,牢牢地将柴刀握在手中。 一道白光亮起,闪烁在他面前。 “操!” 韩东文险些惊叫出声,好歹忍住了这句惊呼。 坤叔有些古怪地看着他,倒也并不敢再分心,紧张地注意着周围。 韩东文双手紧握柴刀,像个古惑仔一般站在原地。 他却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周围的情况。 只因为在韩东文的视野里,一条一条只有他看得到的白光文字正在疯狂地弹出。 【成就:专精入门——掌握一项专精】 【成就:泗蒙的美味——品尝超过五十种不同的食物】 【成就:略有富贵——总财富超过1个银币】 【成就:小有富贵——总财富超过1个金元】 【成就不可用:有人喜欢我——解锁一个npc友善好感度;当前模板不兼容】 【成就:典仪——接触一件《却阴》传说主线物品】 …… 疯狂地跳! 疯狂地滚动! 韩东文没有逐一去看,他也看不过来。 他兴奋得手在抖。 这些完全是《却阴》当中的成就信息! 皇帝初号机,能看到自己看不见的游戏面板? 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一连串的提示弹出,那些达成的成就主要奖励成就点,需要达到一定额度才能有奖励。 情况紧迫,因此韩东文的注意力迅速停留在了后面的几条任务提示上。 —————— 【完成(3/3):铸造人傀】 [人傀炼铸之道,分画皮、描骨、入髓三步,画皮需要基础材料为……] 巴拉巴拉。 行了行了知道了,我都做出来了。 韩东文一目十行,扫向了奖励栏位。 [奖励:根源属性点+10,自由属性点+10] [奖励:专精-傀儡师-初级] 若属性满足,你可以学习傀儡师专精的进阶技能。 [奖励:天赋-傀儡师] 你的[傀儡]可以共享你的根源属性,并依据自由属性获得专精。 【完成(13/99):伟业】 [持有九十九产业等级以开启次级任务] [当期奖励(10/10):研修技能x1,请从奖励中选择一项获取] [血衣缝针/ 百兽射击/ 落雁/ 居合/ 爆鳞拳/ 白霜] —————— 根源属性是什么? 韩东文发现奖励文本当中,又出现了有和《却阴》不一样的地方。 游戏当中根本没有根源属性这个说法,难道是因为自己没玩过傀儡师,见识短了? “来了!西边!” 他还在胡思乱想,坤叔忽然震声高吼,打断了韩东文的思考。 几道黑影从林间窜出,不要命似的向一行人冲来。 韩东文连忙握紧了手里的柴刀,定神看向冲来的野狼。 “速度很快……” 他心中暗忖,却自信多了。 就算之前没在这块地图玩过,游戏战斗的逻辑总是不变的。 犬形的敌人胜在速度快,数量多,而狼类的特性则是和现实相同—— 铜头,铁骨,豆腐腰! “别硬碰硬,它们扑上来就先躲开,照着腰打!” 韩东文招呼了一声,也不知道剩下几人听见了没有。 来不及管了,一匹狼已经窜到了跟前! 韩东文估摸着距离,猛地左腿后撤一步,想要让过这匹野狼好攻击它的腰部。 但他的速度慢了一些,野狼龇起獠牙,狠狠把头撞向了韩东文没来得及移开的左腿。 狼在冲锋时的攻击并非冲上去咬,那样它自己冲锋的速度太快。 龇牙,用速度和冲击力把狼牙“挂”到猎物的肉体中,降低了自己的速度后再做咬合,毫无疑问可以造成更大的伤害。 那獠牙像是一枚飞来的骨钉狠狠地扎进了韩东文的左腿。 “我操!疼……?” 韩东文刚想骂娘,却愣住了。 不、不疼啊? 机巧皇帝不会受伤? 他心里惊愕,手上却不慢,野狼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左腿,正是攻击的机会。 韩东文瞄准野狼跳动的后腰,用力挥下了右手的柴刀! “嗷!” 一声愤怒的嘶吼传来,野狼的两条后腿顿时失衡倒下,终于松开了口。 “我去你的!” 韩东文乘胜追击,扭胯带动右腿飞起一脚,将野狼踹得翻了半个身,露出了肚皮。 这机会怎么能错过? 他欺身向前,左手柴刀“噗”的一声捅进了野狼的腹中,野狼一声呜咽,纵使仍旧瞪着一双可怖的红眼,却也只能蹬了蹬后腿,昏死过去了。 韩东文踩着死狼抽出柴刀,甩掉狼血,一回头才看见众人也已经和自己一样,同野狼鏖战了起来。 他当然没有休息的机会,两匹狼被坤叔手里的斧头砍跑,却只受了些皮肉伤,又盯上了韩东文。 韩东文——初号机咽了口唾沫。 杀死第一匹狼后他终于有机会确认,傀儡并非不会受伤,只是不痛而已。 要是再吃上四五次那样的飞扑,恐怕这条腿就要废了。 下一次要躲开,动作需要再快些。 可是怎么做呢? 击杀、刷怪,都不能获得属性点,亦没有经验值这类设定。 只有完成事件或是任务,才能获得属性点的奖励。 方才自己想要闪避野狼的冲锋,动作却仍然不够敏捷,眼下只能先动用之前奖励的属性点强化一番了。 眼下的面板已经来不及看,韩东文心中默念着自己的加点选择。 敏捷+3,确认! 又一匹狼冲来,但面对畜生,总还能够故技重施。 韩东文照例后撤左腿。 “碰!” 一声闷响,这次后撤却仍旧是慢了些,虽然没被獠牙咬到,韩东文仍旧担心初号机会被这野狼的铜头铁骨撞散架。 另一匹野狼却从右侧冲来,多打一,这正是犬类敌人难缠的地方! 韩东文一咬牙。 确认领取【伟业】阶段奖励! 获得研修技能-落雁。 [研修技能-落雁:需双持武器] 以一定角度腾空跃起,在一定位移后自上而下发起突刺攻击的招式。 习得要求:体力5(不足),敏捷7(不足) 操! 韩东文暗骂一句,另一匹野狼几乎已经冲到身前。 给老子加! 体力+5,确认! 敏捷+4,确认! 落雁,已习得! 野狼龇牙冲上前来,猎物就在跟前,它野蛮而敏锐的神经已经极度充血亢奋,随着它高速的冲刺,冷风呼啸着刮过它身上的毛发。 它已经志在必得,原始的冲动让它爆发出更快的速度。 然而,下一个瞬间,那站立着的猎物忽然身影虚浮了些许,继而消失不见了? 野狼并不发达的脑子理解不了这样的变化,它的前爪扒住冻土,尾巴和后腿一甩,尽力将自己的身躯停了下来,茫然地四顾。 忽然,它的鼻翼敏锐地收缩了两下,闻见了猎物的味道。 但…… 野狼猛地抬起头来。 猎物竟然在上方! “给老子死!” 韩东文畅快地大喝一声,左右手的两把柴刀紧握,仿佛一个人形断头台一般自空中砸下! “噗!” 血浆暴溅,他终于死里求生。 哦,散架里求生。 050 快速拨号 《却阴》的技能各不相同。 作为一款没有职业,只有专精的游戏,千里之外百步穿杨的弓箭专精玩家只要属性点合适,一样可以学会冲锋与背刺——只是这些技能所需的属性通常都与弓箭并不相关,若是什么技能都想要学习,终究只会让角色变成低级水桶,杂七杂八技能学了一堆,却都派不上什么用场。 因此,技能的取舍与配合,是一种艺术。 弓箭专精配合马术技能,就能完成机动性极高的骑射。 弓箭专精配合刺杀与对应的属性技能,则可以千里之外辕门射戟,行百步穿杨之道。 而这其中,技能又有研修技能与领悟技能两个简单的分类。 研修技能顾名思义,须由技能书,或是npc传承才能习得,而领悟技能则并不需要技能书与导师npc。 例如游戏最开始玩家能领悟到的初级战斗技能,横砍,就是一个再朴实无华不过的领悟技能,并不需要什么秘籍师承也能习得。 可以这么说,凡高级一些的技能,均需要研修。 而落雁,就是一个双刀、刺杀专精的研修技能。 手上两把柴刀正好,韩东文几乎条件反射般地选择了这个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子。 不同在于,过去玩游戏时这种偏刺杀类型的加点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大数字,但眼下虽然有了游戏的面板,似乎却并没有伤害数字这类的显示。 野狼接连被韩东文斩杀,他终于有盈余去帮手其他与狼搏斗的人,一番愈发熟练地收割过后,狼群颇有死伤,终于逐渐退走,不再打一行人的主意。 坤叔一行人中,除了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小腿被撕去一块皮肉,就再无其余伤亡。 实在万幸。 “忍一忍,我们这就回去了!” 坤叔从自己衣角撕开一条布条,紧紧扎住了那被咬去皮肉正倒抽冷气的小伙大腿,免得他失血过多而死。 “有没有止血散?” 韩东文有些急,在身后问坤叔。 可他一言既出,周围人却全都有些古怪地看了他几眼,并没有回答他。 “我们回去!” 坤叔板着脸,手指放到嘴唇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韩东文正在纳闷,却听见有什么闷响,正在由远及近地传来。 “咚咚咚咚咚!” 好像在擂一面闷鼓一般,这声音越来越近,终于进入了韩东文他们的眼中。 “多斯波巨兽!” 他眼前一亮,认出了对面这只如小象一般大小的兽类。 四足生蹄,像是大型起重机一般刻意进化宽大的蹄掌踏实地踩在地上,细密的长毛上还挂着尚未融化的雪堆,肥厚的皮下脂肪似乎正是为了在寒冷地区生存下来而进化出的特征。 这正是常年冰封的西亚公国特产,多斯波巨兽,白兰山的确与西亚公国位置接近,这是引进的? 韩东文忽然觉得亲切了些。 多斯波巨兽力大、性温和,往往用作商队、工程等的驮兽,并不擅长战斗,方才应当是躲在了远处回避狼群,眼下坤叔判断已经无恙,才把它又叫了出来。 “哞——” 作为牦牛的近亲,它憨厚的哼声自然也有几分牛味。 坤叔几人上手给巨兽套上了绳套,韩东文与他们一起将受了伤的小伙子扛上板车,然后自己再跳上去坐定。 “亚固。” 坤叔坐在板车上,拍了拍巨兽的背,沉声吆喝了一句,多斯波巨兽哼了一声,便驮着一行人沿着上山的路开始返回。 天上飘着小雪,那地狱一般的狼群、尸堆在韩东文身后慢慢远去,恐怕一两天后就会泯然于冻土当中。 板车上,一行人沉默无言。 韩东文瞧着他们的脸色,也暂且按下了心里的诸多疑问。 他们是什么人? 方才说的回宗,又是回哪个宗门? 这些人并没有什么超凡长处,怎么又会踏足这么危险的地方? 即使击退了刚才的狼群,倒也并没有事件完成的提示,韩东文揣着手坐在颠簸的板车上,决定去到这个不知什么宗门看看,是否要汇报完山上发生的情况才算完成。 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情做。 韩东文轻轻弯腰攥手,把身子团得紧实了一些,以免被板车的颠簸给掀翻,随后慢慢闭上眼睛。 一定要确认能不能将神智换回来才行,不然岂不是要一直做这人傀? 他在心里暗自念动了换回神智的法诀。 熟悉的暖意从后背传来,一股眩晕感过后,韩东文睁开眼睛,面前已是空无一人的寝殿龙床。 “能回来。” 他欣喜地嘀咕着,在寝殿里来回走了走,时不时还掐自己一下。 人傀虽好,但没什么痛觉倒是挺让人奇怪的。 周围一片安静,看样子并没有人打扰韩东文,他赶快躺到床上闭目念动法诀,重新将神智回到人傀身上去。 眼下他没有江可茵那么多乱七八糟不知道从哪搜集来的神智,皇帝初号机现在就是个木头人,可不能露馅了。 —————— “喂,小子!” 韩东文的神智刚回到皇帝初号机身上,就感觉到被人拍了拍,急忙转身看去。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咋了呢。” 说话的正是坤叔。 韩东文勉强笑了笑,坐直身子叹了口气,回头望向山头的方向:“刚才……哎,死了这么多人,我有点难受。” 坤叔无奈地点了点头,韩东文又开口:“坤叔,要是知道这山上这么危险,为啥还让我们过来啊你说。” “来之前哪知道!” 坤叔握拳锤了锤自己的大腿,咬牙道:“本来我们只是来探个地,有人也说过山上的畜牲越来越疯,我还没当回事,哪知道会这样……” 他有些激动,咳嗽起来。 “或许是要冬天了,狼群没吃的。” 韩东文想了想说。 坤叔却摇了摇头:“不会,小子,你坤叔我到宗里之前做的是猎户,野狼又不是熊瞎子,看见一队的人,又是白天,除非是饿疯了,不然不会这么不要命的。” 他抬起手指了指那看不见太阳,一片灰白的天空:“这时节,白兰山上雪还没堆起来,饿不到狼。” 韩东文沉吟着点了点头。 不是饿疯了,因为还不缺吃的。 那是为什么疯了? “坤叔,等咱们回去,再不干工队了。” 一个年轻人瓮声瓮气地提议:“干农队的活就算累点,总不能把命也给搭上。” 听了他的话,坤叔瞪了他一眼:“你咋这么熊呢!你以为农队的活好干?那不也得进山收药,能有啥出息!” “可工队现在还干啥?不是只能进山探地?” 年轻人犟嘴:“该盖的楼都盖完了,别的活也没有,那农队收药进山可没咱们进的这么深,你看这次都死了人,回去怕是人都凑不够!” 韩东文缩在一旁听得若有所思。 按他们所说,这伙人应当是某个宗门管辖下的普通人,说好听些就是外门,负责一些宗门里的生产建设来换口饭吃,彼此之间也并不熟悉,几乎算是个临时凑起来的施工队。 也多亏了不熟悉,韩东文才没露馅。 而这个工队却没什么盖楼砌砖的活要做了,于是便被宗门派来进山“探地”,却遇到了这不知道为什么发狂的野狼群。 那这白兰山,应当也属于那个“宗门”分管的地盘。 坤叔和年轻人也吵不起来,各自犟了两句,便也一个不理睬一个地生闷气。 韩东文不再关注二人,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只有他能看到的游戏面板上。 眼下终于有了空,他要好好看看,之前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天,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又能拿些什么奖励。 ********** 特别感谢书友赫色羽翼打赏的掌门,老板大气! 我也是有掌门的人了,啊哈哈哈!! 051 物尽其用(庆祝下,喜+1) 板车颠簸,众人仍旧只希望那多斯波巨兽能动作再快一些,尽快回到安全的山下去。 韩东文却仍旧坐在板车上,专心掰指头计算着自己之前拿到的奖励。 “不知道根源属性是什么玩意,但是按照提示所说,我目前有十点根源属性,和十点自由属性,那就是二十点。” “为了学落雁,我已经加了五点体力和七点敏捷,这么算来还剩八点而已……” 他在心里默默算着,玩家创建角色的时候并无初始的属性,一切从零开始,不知道这人傀有没有? 体力,力量,敏捷,专注,虔诚。 这五个最基础的维度,分别对应了游戏当中的生命值,力量型与敏捷型伤害,以及法术与奇迹的效能。 韩东文最熟悉的就是敏捷型build无疑,这种加点能够达到极高的峰值伤害,也能通过操作弥补脆皮的短板。 若是运动神经和操作差了一些的玩家,按战士类点法专点体力与力量,就能玩出一个持双手重武器的血牛,也有许多人做出了如此的选择。 五种属性看似简单,实际根据加点和技能搭配的不同,却总能玩出千变万化的角色,有加点专注和敏捷的法刺、法弓,也有加点虔诚、力量的圣战、圣武等等。 当然,这些叫法也只不过是玩家对某一类build方便称呼的划分,《却阴》的官方还从未定义过任何一种真正意义上的“职业”。 拳法专精,力量、虔诚加点,你就能叫自己圣堂武僧。 弓术专精,敏捷、专注加点,你就能成为一支穿云箭,夜放矢落星如雨的人形轰炸机。 韩东文掂量着自己剩下的八点属性,思索了半晌,决定优化到专注和敏捷上。 有一定法术能力的高敏捷角色,总是最为灵活的选择。 除了五点体力,韩东文又在敏捷与专注上各自分配了四点,终于有了体力5,敏捷11,专注4,力量和虔诚全是0的面板。 这已经很奢侈了。 韩东文满意地思索着,二十个属性点起码要完成十个事件或者任务才能攒起来,眼下这个属性不说对比宫里那样的怪物,总算是比普通人要强了一些。 而研修技能落雁是另一个惊喜。 照常来说,玩家需要逐渐推进并“融入”剧情,如此才能接触到各式宗门、门派,或是西亚公国的商会、教团等。 到了这些地方,才有可能见到研修技能,然后通过对应的事件或任务才能换取学习的资格。 韩东文自己的角色当初可是下了西亚公国边境一座小城的下水道,在里面遇上了盗贼团事件,才获得了学落雁的机会。 眼下自己误打误撞,安排了十三座怡红楼,奖励的幅度明显不是一个级别。 而且,这还只是第一阶段的奖励。 韩东文不禁开始幻想能不能将怡红楼开满泗蒙大地,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有什么奖励? “坤叔,还有多远?” 有人吭了声。 坤叔本在低头沉思着什么,听他一喊才抬起头来望了望周围:“快了,到时候你们都跟我去找李哥,好好讲讲山上都遇到了啥事。” 说到这他拍了韩东文的肩膀一把:“小子,你也和我们一块儿去。” 不知道坤叔说的这李哥是干嘛的,韩东文只勉强点了点头,抓紧时间查看自己有没有错漏什么面板信息。 【皇帝初号机】(傀儡) 体力:5力量:0敏捷:11专注:4虔诚:0 游神:无 专精:无 再朴实不过的面板,没有专精想必是因为那傀儡师专精属于韩东文,并不属于皇帝初号机。 这意思是不是说皇帝初号机可以有自己的专精? 韩东文有些兴奋起来,要是自己之后能和江可茵一样控制多个人傀,那不是自己一个人就能靠傀儡组成一个小队? 而那个暂且还是空位的游神一栏,应当是江可茵所说的,能令人傀自主行动的神智而已,暂时却还不知道怎么去获得。 他继续翻着先前战斗中略过的消息。 跳出来的长串成就,多是他在宫中不知不觉完成的,其中像是赚钱之类的持有资产的成就,也算是误打误撞经手了李宰的银票。 知道的明白这是成就列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韩东文的吃吃喝喝纪实。 成就点数是180,距离第一个奖励还差20点,看来成就奖励这一块暂且没有什么说法。 他有些惭愧,赶紧关掉成就,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任务能给点启发。 sss级超级无敌隐藏独占主线任务!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惜并没有这样的好事发生。 韩东文的任务列表空空如也,只有两个先前已完成的任务。 正像游戏当中一样,事件和任务都需要自己去撞的。 因为要贯彻自由的卖点,并不会给你规定任务的目标,去救下美女,去杀死魔头。 目标自己选,杀了美女,和魔头称兄道弟,也能够结算这个事件。 技能栏,除去能领悟的技能,就孤零零一个落雁。 装备,柴刀两把,垃圾到没有属性补正的装备。 “还行……吧,当个开头还算不错。” 看来指望着屠龙宝刀点击就送还是不现实。 他打了个哈欠,将身子挪到下方,用背靠着板车的座椅板,闭上了眼睛。 韩东文已经很久没休息了,他打算抓紧最后这一点时间好好睡一会儿。 不知道如果不收回神智,就用这人傀的躯体睡觉,能不能缓解自己的疲劳…… 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在板车一上一下的颠簸中闭上了眼睛。 —————— 澹台府中。 一架紫檀木书案背后,澹台复正抱着一卷批文研读,这件书房的布置全然不像是书香之处,倒是架了许多刀剑盔甲,强调着书房主人的身份。 房间的门被轻轻敲了三次,澹台复放下了手里的书简,抬头沉声道:“进来。” 房门被推开,李宰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 他微微颔首施礼,表情全无平日的轻松笑容,只毕恭毕敬地板着个脸,轻轻走上前来。 “是你。” 澹台复看见李宰,将身子往身后宽大的太师椅上一靠,翘起腿来:“有什么要报。” 李宰微微扫视了一圈书房,抱手道:“总司大人,要不要等生部部尉大人来一并……?” 澹台复沉吟了片刻,摇头:“不必。” 国兵司八部,其中生部的部尉,现由澹台溟出任。 李宰点了点头,开口道:“殿下近日似乎很是热心修建他的怡红楼,江宁蕴甚至特地让工匠做了个模型让殿下审阅,殿下很是喜欢。而那日花街的刺客,现在国法司还没有什么头绪,只用目标是卑职的说法来加以搪塞而已。” 澹台复用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重点。” “殿下审阅怡红楼模型后,将其赐给了茵妃。” 李宰站直了身子。 澹台复听了,果然认真了起来:“茵妃?那他近日……” “近日殿下也多与茵妃相会,似乎许久没有去过池雅宫了。”李宰低头答道。 澹台复听罢,皱眉沉默着将双手抱在唇前,手指轻轻敲打着关节。 “江可茵和江宁蕴这两个……” 他明显有些不快,半句话咽在喉咙里没说完。 “你想想办法,让他少去找茵妃,多去池雅宫。” 听了澹台复的话,李宰明显一愣,随即点头:“是,总司大人。” 他默默在心里想,要是等澹台溟到了再报,恐怕自己就不必费这脑子了。 052 光杆队长 “喂。” “……” “喂!起来!” “?!护驾!!” 韩东文从梦中惊醒,一个激灵翻身跃起,紧张地盼望着四周。 “护你个头!” 他的脑袋被拍了一下,转过头去看,才发现是坤叔抱着手,一脸严肃。 韩东文咧嘴笑了下:“坤叔啊,我,我做梦来着。” 坤叔板着脸:“做什么皇帝梦,这种时候还睡得着,我们到了。” “到了?” 韩东文立马抬头望了望周围,此处已经不是山中,显然是从山脚沿道路走进了城内,周围却是一片人来人往,穿着的倒都是制式的服装。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就是在“宗里”了。 “坤叔,咱们现在咋弄?” 同板车上受伤的后生已经抬去救治,剩下几人里,只有两个年轻人凑到了坤叔身边。 坤叔叹了口气:“咱们在这等李哥来,把事情都给他说清楚,看接下来工队改派什么活。” 两个后生相互对望两眼,稍微年长一些的那个忍不住开了口:“坤叔,我还是觉得……咱们去农队采药吧,工队这要是没活干那就是个死,进山里也是个死,我……” “你个兔崽子!” 坤叔大力朝他肩膀上打了一拳,有些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又招手把这两个年轻人和韩东文一起招呼道一块,小声道: “李哥不让我给你们说,小边洲,你们俩真以为那采药是个好差事?那采药的山谷阴冷干湿都和外边不一样,咱们普通人进去乍看没事,日积月累下来骨头都要中寒毒,老了就是个生不如死!长点儿心眼吧,好好留在工队,坤叔给你们想办法。” 两个年轻人,与那个抬去治伤的后生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三兄弟,因为家从边洲来,坤叔便不顾抗议直接叫他们小边洲,无非改成大边,小二边和小三边,难听,倒也好记。 大边听完坤叔的话,摸了摸自己的毛光头:“坤叔,你老说想办法想办法,能想啥办法,咱们这趟要是再跟你呆在工队,完了又被安排进山探地,那就完球蛋了啊!” “你……” 坤叔有些语塞,显然他眼下并没有什么法子能左右那个“李哥”对工队的安排。 大边看他说不上来,转头望向韩东文:“你呢,兄弟,要我说咱们别报工队了,去药队呆上几个月,怕也没有坤叔说得那么玄乎。” 韩东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是好奇地转头观察了下四周,终于瞧见一堆货物板箱上涂着些字:寒英宗私产验讫。 他转过头来:“你们知不知道,这寒英宗是哪边的宗门?” 三司背后都有大小宗门支持,保持中立的世家可谓凤毛麟角。 白兰山下的天鹰城,地理位置紧靠西亚公国,两国之间以野兽魔物众多的白兰山相隔,毫无疑问在游戏里会有玩家驻扎。 韩东文选定的十三座怡红楼,其中之一就在天鹰城! 如果寒英宗背靠国法司,那么显然宗内的这施工队伍即将被调用,全力加盖这座怡红楼。 不必进山,那工队的坑位想必会被抢破头的! 坤叔听了他的问题,有些奇怪地回答:“哪边的宗门?那自然是白兰山这边的宗门。” 这回答就好像韩东文问这是医院还是法院,坤叔告诉他这是东亭分院一样,驴唇不对马嘴。 “我的意思是……” 韩东文还没来得及解释,忽然只听见有人咳嗽一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 几人不再抱圈,韩东文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和他们穿着同样简陋衣袍的人,眼看全都是些外门人手。 正当中一人的衣服却和韩东文他们的粗麻皮袄不同,一身白衣,上面用反光的蓝针绣了松迎飞雪的模样,年纪约莫四十不到,留着两撇胡子,手里抱着本单子,周围的人都对他客客气气。 想必这就是那位“李哥”了。 论年纪,坤叔比他大上一些,却因为捧着人家给的饭碗,还是得叫“哥”。 “李哥!” 坤叔瞧见了,几个大踏步走上前去:“李哥,我们工队这趟……” “回去回去回去,待会再说。” 李哥摆了摆手,也不听坤叔说完就把他轰开,随后面朝向这群外门的穷哥们:“你们都给我站好了!这是宗门地界,哪能这样乱哄哄的!” 他说话的气势倒是颇足,一众外门苦工安静下来,悉悉索索地勉强排出了个队形,等他接着训话。 “众外门的朋友,寒英宗是内门的,也是大伙外门的,宗主大人他本可安排内门弟子干咱们干的活,那咱们哪还捧得上这饭碗?” 李哥开始义正词严。 “亏宗主大人心善,给了咱们这些没灵根的人机会,做些咱们能做的事,换一口饭吃。这是咱们享了寒英宗的福,咱们自当尽心尽力,兴许有一日你们也能和我一样,穿上这身内门的衣服!” 韩东文抱着手,怎么听怎么有些别扭。 李哥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道:“现在,咱们人也齐了,该排一排下一趟的班,先从……先从工队看吧,下一趟仍旧是进山探地,给宗里发矿寻材,要到工队的……” “李哥,工队这趟进山探地遇到野狼,人手折损了好多!” 坤叔忙大声说道。 李哥挑起半边眉毛:“野狼?野狼也能让你们折损的?” 畜牲而已,点个火把就能吓走的东西! “我们两次进山,山里的野兽不知道为啥癫狂了许多,一个个跟疯了似的,根本不怕人!” 坤叔指了指身边的小边洲兄弟和韩东文:“我们这些弟兄都是从狼嘴巴逃出来的,真有这事!” 李哥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你说有就当有吧,我给你们加到农队去?” “这……” 坤叔张了张嘴。 那农队进山吃着寒毒采药,又能好到哪里去? “李哥,能不能给工队多点人手,再多少给点防野兽的兵器,这样还多少能……” 坤叔话还没说完,李哥已经把手里的册子“啪”地一拍,大声道:“老坤你说啥呢,你不是干猎户的?几只狼给你吓成这样?还要人手要兵器,你……” 他没说完,冷哼了一声,转头去面朝众人:“先定农队,不管你们是怕了进山也好,觉得更喜欢翻山采药也罢,想吃这碗饭的人站过来!” “采、采药也成。” 坤叔咬了咬牙:“但山里那寒毒能不能想想法子……” “你胡说些什么!” 李哥“哗啦”一声把账册直接砸向坤叔,“成天的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让宗里的法司大爷治你的罪!” “啪!” 一只手在空中稳稳地接住了账册。 坤叔愣了愣,才发现不知何时韩东文已经窜到了自己跟前。 韩东文拍了拍账册,吹了吹灰,朝着坤叔笑了笑。 法司大爷? 韩东文终于听见了自己想听的话。 他转过头去,朝着李哥举起一只手来:“李哥,我和坤叔就呆在工队,挺好的。” 053 会有工程的 众人望着韩东文,一下子不出声了。 “好,有你一个,你……” 李哥懒得掰扯那么多,眼下自然高兴,他拍了拍脑门,话说到一半却堵住了。 “顾韩阳。” 韩东文报上自己的假名。 “新来的吧,行,很好!” 李哥上前拿回了账册,看了坤叔一眼,乐道:“说定了啊,老坤,你也跟这个小子干工队了。” 坤叔正要说些什么,李哥就已经转身走了回去,韩东文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甭怕,坤叔,咱们有活干,不用去探山的。” “什么活?” 坤叔眨巴了下眼睛,他身后的大边和三边俩兄弟凑了上来。 韩东文却也不好直说,只道:“指定有活,我有消息的,再说就算没赶上,到山里我能保你们。” 他说的是真话,在白兰山上杀狼的时候韩东文的身手几人也瞧见过的。 大边思索了片刻,却把身上绑着的一把砍麦子根的镰刀解了下来,塞到弟弟三边的怀里,把他往外边一推:“你采药去,我留在这边。” 大边自然是还有担心,想自己再试一次,不能让弟弟三边一块儿跟着冒险。 “哥,我……” 三边愣了愣神,正想说几句,大边已经“蹭”地一下举起了手,大声道:“李哥!我进工队,你让我弟去采药吧!” 李哥听了,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行啊,那过来。” “快去!” 大边推了弟弟一掌,三边趔趄了两步,看了看自己的大哥。 “你二哥的腿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咱俩可不能一块儿出事!”大边板着脸,认真地说。 三边心里难过,咬紧下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提起脚步转身朝那群采药人的队伍里走去。 人群动了起来。 从一开始的小声议论,到互相推搡,再到争先恐后。 竟然全是往采药队的方向挪动过去。 “哪要的了这么多人!” 李哥皱着眉头,扒拉了一下手里的账册:“再要三十个,多的去工队那边啊,全挤这干嘛。” 说完他摇着头,嘟囔着:“一个个的,还真以为野狼能有多大能耐……” 人群推搡着,却并不朝韩东文他们靠。 李哥数够了三十个人,剩下的人不过垂头丧气,有的就地蹲下了。 而韩东文身边却仍旧只有坤叔和大边,三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看起来有些滑稽。 “咋了,不想干活是吧,不要钱是吧?” 李哥骂了一句,但人群却少有动作,仍是留在原地。 他们毕竟是外门包工,又不是奴才,总不能强迫他们进工队上山去。 “行吧,药队这些跟我过来。” 李哥劝也劝不动众人加入韩东文,有些恼怒:“你们这样的就是好吃懒做,吃得比猪还多,胆子比鸡还小!要回就回!” “李哥,我听说山上真的有疯狼。” 有人嘟囔着,李哥白了那人一眼,并不理财,转身走到韩东文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个人一趟:“你们就三个人,但想要工钱,该探地还得探地,休息两天,等安排下来了就进山!” 韩东文却也不恼,笑了笑问:“李哥,若是有楼要盖,是不是就不用进山了?” 李哥撇撇嘴:“那是自然,不过我也不骗你的,这宗里的楼都是新盖的,也没有什么要修葺增添的,可别打什么算盘。” 他说完从兜里套了一块红布缝成的袖套扔给韩东文:“就你们几个也干不成什么事,队长就让你当了,这几天里要是有本事就多找几个人上山,要是没本事,那你们仨就自求多福吧。” 话毕,李哥甩了甩袖子,招呼着那几十个能进药队的“幸运儿”,反身走进了宗门去。 人群吵吵几声,也只做鸟兽散,显然找不到活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不少人经过韩东文他们三人身边的时候,却也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没的是饭碗,但你没的可是命。 这就是那种表情的含义。 坤叔一脸严肃抱着手,韩东文转身拍了拍他和大边的肩膀:“咱们先休息吧,你们都留在工队了,那就干脆信我得了。” 大边叹了口气:“真能……不进山?” “要是进了山,我尽量照看好你们。”坤叔板着脸,坚决地说道。 韩东文只点了点头,大边扭了扭脖子,有些担心地望向三边离开的方向,半晌才回过神来。 三人已经累得半死,东西也顾不得吃,坤叔带着大边和韩东文回到寒英宗外门住的工棚里,找了个铺位便躺下了。 工棚的环境,只能说是能住人,六个人三架高低床是一个隔间,用些不厚的合木板搭上墙壁,顶棚罩几层油布防雨的罩子就当作是天花板,铺位想来也并不是固定的。 大边从自己的老铺位旁边拽出一个破麻袋,里面是一床他睡了很多年的铺盖,韩东文看得有些奇:“你也不怕被偷了?” 大边摇了摇头,拍拍胸口:“我们仨兄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挣来的钱除了留口饭吃,剩下的都存给家里,这被子口缸啥的过日子的家伙什大家都有,也值不了钱。” 韩东文可没有家当,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等大边把铺位挪到他和坤叔的旁边躺下,二人很快便鼾声如雷地睡死了。 “呼……”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在自己的硬板铺位上合衣躺下,闭上了眼。 —————— 片刻后,韩东文在寝殿中睁开了眼睛。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抬头望着自己雕龙画风的龙床,怔怔地看了半晌。 一个是工棚木板,一个是这般温软的龙床。 韩东文心里有些莫名的烦躁,看向窗棂之外,才发现天都已经快黑了,想来那下山路倒是比自己想得要久上许多。 奇怪的是,他却也并没有特别的困。 韩东文起身,套上自己平日穿的便袍,左右动了动身子,深呼吸了几次。 “系统!” 他低声念了一句。 然而无事发生。 “果然只有初号机能看见面板啊……” 韩东文暗自遗憾,抬头看了看寝殿的天花板,忽然心里一动。 不知道落雁能不能行? 他轻轻后撤了两步,轻提一口气,往前踏步跃起! “嘿!” 韩东文落到了地上,显然落雁无法发动,只不过完成了一次立定跳远而已。 这是为什么…… 他正琢磨着,忽然肚子叫了一声。 也是,人傀入髓之后,他便一直没吃没喝了。 在宫里人眼中看来,自己应当是从早上睡到了晚上,过了整整一天,不知道御膳房有没有预备些吃的? 韩东文踱步走到了寝殿门口,推开了门。 054 内测开始 韩东文要吃东西,自然是有人预备着给他随时开伙的。 人参鸡汤面、水葱小羊羔条、四喜狮子头等等一碟一碟的大小盘端到了韩东文的面前,他一面大快朵颐着,一面思索着近日发生在人傀身上的事。 搞懂人傀的机制,对目前的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首先,自己不困,可是会饿。 不困当然是个好消息,很有可能是神智控制一边躯体时,另一边的躯体能够得到休息,而饮食自然可以在宫中解决,虽然吃得要比往常多些,倒总不会有人说些什么。 其次,目前韩东文的神智只能控制一边——要么是人傀,要么是瘟君。 这就比较棘手了。 这里的一天同样是二十四小时,韩东文思前想后,自己从前就是一觉睡到中午乃至下午,若是晚上操控人傀,直到第二天中午回到瘟君这边,充其量算是回归老作风,并不算反常。 但这样有两个问题,一是人傀就要每天晚上活动,第二天下午“睡觉”,这一定是不正常的。 那怡红楼的施工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如果是的话,还能给自己排个晚班,不至于引起太大的揣测。 关键是第二点。 瘟君从前之所以第二天下午起床,完全是因为前一夜太过操劳。 自从他想明白了现在万万不能乱搞男女关系,自己就无事不登天池宫,对池涵清更是退避三舍,甚至连宫女也不碰。 如此一来,既不操劳还要睡到中午,未免有些反常了。 一位侍女替他撤去了杯盘碗筷,韩东文的眼神不由得在她身上游离了片刻,吓得那个侍女差点一哆嗦,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韩东文只好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散个步消化消化,才好捱过这漫漫的一夜。 重要的不是消化,而是一定得在寝殿之外,让那些不知在何处观察的休部卫兵,或是江可茵安插的眼线们知道,自己晚上没有睡着,因此白天多睡会儿是很合理的。 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后宫,俨然已经是国法司和国兵司的猎场,江可茵与李宰在这里,观测着韩东文这弱小无助的猎物。 “暂且这么应付两天吧……” 韩东文无奈地想着,同时默默地在心里把准备“游神”这种人傀ai的事情提到了最高优先级。 —————— 黄子文。 黄子文每天的工作很简单,负责给客户提交的工程预案报价提供第三方的核算。 这听起来有些复杂,其实不过就是对着一堆表格互相校对。 这种工作早就应该交给计算机去做,但计算机不能在数据有问题的时候站出来承担法律责任。 于是,黄子文辛辛苦苦考出来的核算资格证,就给了他这个背锅的机会。 现在给你口饭吃,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让你背锅。 黄子文自然只想好好吃这口饭,不想麻烦找上来。 因此,他每天的工作都很细致,很费神。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他把工作文档发送出去,疲倦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脖子。 少顷,黄子文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重新坐回到自己的智能屏幕前,打开了一个论坛。 对他来说,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完成工作后玩玩游戏,略微放松一些。 这几乎是他唯一的乐趣了,而他最近的注意力,却全都放到了一个论坛上。 【正在校准实名认证,请稍候……】 智能屏幕上闪烁着这样的字符,黄子文百无聊赖地点了一根烟,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等待着。 【欢迎回来,夏洛克虎克】 实名验证完成,熟悉的论坛出现在了黄子文的眼前。 他扫了一眼自己置顶的论坛板块,忽然一愣,猛地捏紧了拳头。 《却阴》板块的头条帖子,赫然写着这样的标题: 【alpha删档测试启动,一探中州,快人一步!】 而他自己的消息栏里也安静地躺着一条新的未读消息。 “我超!开测了!” 黄子文兴奋地叫出了声,赶忙点开了消息栏,目不转睛地读了起来。 “……将于本地时间晚零点正式开启删档内部测试,玩家可提前三十分钟创建角色。” 他扫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钟。 十一点四十三! “操操操,还有这事!” 黄子文作为各大游戏论坛里的活跃内容创作者,热衷于考究游戏故事以及背景文化,因此成功地申请到了此次《却阴》的两百个alpha测试资格之一。 没想到,就在这么一个平常的夜晚,内测忽然就这么开服了! 他猛地在手边的烟灰缸中摁灭了手里还剩半支的香烟,兴奋地搓了搓手,关闭了智能屏幕站起身来,走到了自己的游戏舱面前。 这样的装置是大部分沉浸模拟游戏的必备,而黄子文的型号,是他省吃俭用剁手买来的豪华配置。 压力已经有很多很多,对自己难得喜爱的东西,总要大方一些。 他脱掉了外套和鞋子,轻轻躺进了游戏舱中。 游戏数据已经预载完毕,游戏舱里的“床位”固定了他的身子,在脑后的部位,有几个圆片形状的电极已经就位,在黄子文躺下后,轻轻贴合着他的后脑。 这就是最新式的,非打扰型“接口”。 游戏舱关闭,黄子文激动地闭上了眼睛。 一片黑暗,似乎是午夜的旷野,一束束光芒从天而降,将黄子文的视野逐渐照成了一片光明。 “有点简陋的片头,还没做好吗?” 黄子文嘀咕着。 一个平淡的合成女声在一片光亮的背后响起: “亲爱的玩家,恭喜您获得《却阴》alpha删档测试资格,测试将在十五分钟四十三秒后开始,您可以提前创建角色,我们期待您的反馈。” 人物创建的界面里,一个黄子文自己形象的默认扫描已经预设成功。 但是玩游戏肯定不能光用自己的形象,哪个玩家会这样做? 黄子文调整着参数,将自己的角色头发增多了一些,年纪也往上加了几岁,看起来更加地成熟可靠。 性别不变,人再瘦高一点,体现出一种头脑派的风度。 id则确认为自己的招牌:【夏洛克虎克】。 大名鼎鼎的虚构名侦探夏洛克福尔摩斯,与现代的光学显微镜之父安东尼列文虎克名字的组合,正适合他对自己考据党的定位。 “角色创建完成,请耐心等待内测开始。” 提示音传来,黄子文有些懵。 这就完了? 职业呢? 出生地呢? 预设天赋之类的,都没有么? 他只好看着夏洛克虎克发呆,偶尔再略微调整一些自己不满意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黄子文瞥见了空白处跳出一个进入角色的选项。 “走你!” 他激动地大喊一声,紧接着,白色的光芒淹没了他的视野。 “咚!” 夏洛克虎克降临中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摔了个大跟头。 纵使痛觉感受只有百分之三十,他仍旧有些吃不消,撑着膝盖站起身来,欣喜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天中飘着细雪,一片中华风的楼阁,看来自己是被随机到了宣传片中那个酒池肉林的皇帝的领地。 “做的真好啊。” 夏洛克虎克由衷地感叹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粗布的初始服装,又抬头望向周围来往穿着粗布皮袄的人群。 他来回走了几步,感受着足底传来的触感,倾听着周围人群的对话,直在心里惊讶这些ai生成的npc对话都是那么的言之有物,那么的真实。 “夏洛克虎克!” 忽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夏洛克虎克转过头迷茫地看去,望见了一个画风有些不同的白发小姑娘正激动地朝自己招手。 她的头上顶着id:【唐小北】,是同样抽到内测资格的玩家? 夏洛克虎克尴尬地招了招手,唐小北已经跑了过来:“你是论坛上的那个夏洛克虎克吗?我经常看你的帖子!” 他只好点头承认,心里开心了些。 “这游戏做得不错,但是任务呢?咱们现在做什么?上哪打怪?干什么赚钱?” 这白头发小姑娘的问题有点多,夏洛克虎克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有不少人都朝着东边聚集过去。 “先去那边看看!” 055 恩批西扮演法 在庭院当中转悠了快一个时辰,韩东文觉得就算是瞎子也知道自己今夜属于晚睡了。 他返回了寝殿当中,略微归置了一下殿里的东西,确认一遍并无什么可疑的,这才放下心来。 江可茵给自己写法诀的纸笺已经用殿里的熏香烛悄悄烧了,璇玑盘在自己怀中也是很正当的事情。 若是有人真能偷偷摸进寝殿当中,看见的是韩东文躺在床上,和熟睡应当并无察觉。 能进寝殿的无非侍女,而迎春宫里的侍女则全数经国兵司审查掌控过,韩东文这个幌子的安危在他熟睡操控人傀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风险。 如此排查一番,韩东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他闭上眼睛,忽然觉得那人傀的境地反而更令自己羡慕一些。 眩晕感。 一股暖流环绕周身。 初号机再次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坤叔的铺位,往上则是大边的,两个铺位全都空空如也。 他们三个人孤零零地组成一支施工队,眼下还在等待工程安排。 韩东文坐起身来,左右动了动脖子,慢慢熟悉起人傀的身体。 “小子你醒了!” 韩东文正伸着懒腰,忽然感觉肩膀被重重一拍,回头看去,正是坤叔正着急地看着自己。 “咋了坤叔?”他疑惑地问,“大晚上的,不用睡觉啊?” 坤叔已经满头是汗,脸上却带了一丝喜色:“睡觉?我看就你小子能睡得跟头猪似的,咋叫都叫不醒,你快出去哇!” 出去? 韩东文有些疑惑,他这才意识到双耳吵吵闹闹,似乎在他们这间小小的工棚隔间外面已经挤满了人,像个菜市场似的。 “怎么这么多人,来干嘛的?”韩东文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坤叔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更甚:“来找你要进工队的啊!真来活了啊!” 来活了! 原先江宁蕴已经应承过,作为韩东文包庇他们的一部分代价,将怡红楼的工程最优先安排,按她的汇报,即使远在白兰山的这一座怡红楼,眼下也应当开工了。 “找我干嘛,不应该找李哥?”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了半天,把那皱巴巴的红袖套掏了出来。 “李哥又不管那么多,直接说找工队的队长就行了。” 坤叔很是激动:“你是不知道,今天晚上有一队法司大爷进宗,不一会儿就传出了消息,工队要在城里盖楼,不用进山!待遇还好得很哩!” 韩东文听完自然是笑了笑:“你看,我说有活干吧。” “是、是,你快出去吧,现在好多人堵在门口,都求咱们把他们选到工队里呢!”坤叔不住地把韩东文往外推。 工棚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大边正尽力拦着一群想夺门而入的外门包工,嘴里好说歹说让他们等韩东文出来。 韩东文刚踏出工棚的门,立刻就有眼尖的人盯上了他的红袖套。 “队长!” 包工们一窝蜂地围了上去。 “队长小哥,我们一早就过来了,你给我们收进工队里吧!” “他妈胡说!老子在这都等了多久了,你一边去!” “队长,我们……” “队长小哥!” 人群七嘴八舌,吵得杂乱不堪,韩东文心下烦躁,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各位,各位!停一停!” 他说话还真管用,就因为那红袖套的缘故,这群包工还真就安静了下来,一个个认真听他要说些什么。 韩东文看了看自己的袖套,撇了撇嘴。 李哥怕麻烦,给韩东文小小的一个袖套,他就能在这里像指挥乐队一般叫人群闭嘴。 权力实在是个飘渺的东西。 “这个,咱们这个工队,大家也知道,平日是……” 韩东文一面说着,一面扫视着面前的人群,他对这些人一点儿也不熟悉,难不成要靠面相挑人不成? 他从左往右看去,却发现还有一群人并未聚到自己跟前,而是围在人群后方,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那边怎么回事?” 他往前走了两步,包工们纷纷往两侧给他让开一条路,在他耳边七嘴八舌起来: “唉,小阳哥,刚才大伙来找你,有人犯横不让其他人站前头,一来二去的就打起来了!” “对对,小阳哥,有俩人打得最凶,还有个女娃呢!” “瞎说,还女娃,女娃能打得过大男人?” “狗才瞎说!真有!肯定是有灵根的女娃,不然我也不信!” 韩东文听得啧啧称奇,走到了那群围在一起的人中间。 一群人看见是韩东文来了,这才想起来自己聚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又拉扯着他要进工队,坤叔和大边跟在后面,一左一右奋力帮韩东文把他们挡开,韩东文这才看清这圈里的情况。 两三个包工捂着肚子抱着头在地上喊疼,分明是被殴打了一番。 在他们中间,一个身材颀长的瘦弱男人正喘着粗气坐在地上,看起来也被打得不轻,在他身边,一个白头发的小姑娘正揪着一个包工的领口,用不符合她年纪的语气张狂地大喊: “来!还有谁!” 瘦弱男人一脸的无奈:“你……你是怎么想的,就不怕咱们出什么意外?” 白头发小姑娘撇了撇嘴:“不试试怎么知道,要是咱们让他们插队了,这事件说不定就触发不了了!” 韩东文站在原地,嘴巴都张大了。 这两人…… 这两人的头上,赫然显示着他们的id! 【夏洛克虎克】 【唐小北】 两个玩家,内测已经开始了! 韩东文暗骂一声自己粗心,这两日只把璇玑盘当作人傀启动盘来用,都忘了去看看论坛的消息。 “这什么人,boss?” 唐小北扬起了眉毛,她刚刚结算完事件奖励,两点属性全加了力量,还多一个领悟技能冲拳,跃跃欲试的不行,低声和夏洛克虎克说:“咱们一起上?” “你等会儿!” 夏洛克虎克焦急地拦住她:“干嘛啊尽是打打杀杀的,看看触发什么了行不行!” 二人说着旁人听来云里雾里的话,韩东文不知道周围人能不能听见这类游戏相关的词汇,但总不能暴露自己听得懂的事情,连忙咳嗽一声: “咳咳,两位身手不凡,但此处是宗门地界,还是不要轻易动粗的好,眼下我的施工队正缺人,二位有没有兴趣啊?” 话音刚落,韩东文的视野里,再次跳出了熟悉的白光。 056 两班倒 “二位身手不凡,但此处是宗门地界,还是不要轻易动粗的好,眼下我的施工队正缺人,二位有没有兴趣?” 夏洛克虎克刚听完这句话就连连点头。 刚才,他身边这位id是唐小北的白发萝莉造型玩家和自己正准备到人多的地方看个热闹,却在拥挤的人潮当中被旁边的npc挤开了几步。 他本来不做什么想法,还在心里评估着这物理模拟和碰撞的真实程度,没想到下一秒钟,唐小北的拳头就招呼到了那个npc的脸上。 “哎哟我操!” npc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唐小北一喜,显然对这真实的打击反馈非常满意,猛地扑了上去,一群人顿时打作一团,连夏洛克虎克本人也被卷入其中。 “你都是这样玩游戏的吗?” 一边感受着拳打脚踢的真实触感,夏洛克虎克一边抓紧间隙去问唐小北:“任务还没接,啥也没有呢!” “你懂什么!” 唐小北娇小的身躯猛地一窜,砰地甩出一拳,正中面前一个想乘虚而入的包工腹中:“打游戏那也是混社会,不就是这样,这叫上山龙遇下山虎,社会不由你做主,听得明白不?” 她可爱的外形和这副作风、台词都相左甚远,夏洛克虎克只觉得牙齿有些发酸,说不上哪里奇怪。 二人打了一通,显然这些包工都是最初级的npc,打架似乎也不敢真把他们往死里收拾,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竟然就这么在一通乱战当中站到了最后。 接着,两个人的视野里都弹出了一条完成工棚斗殴事件的提示,各自奖励两点属性与一个领悟技能。 “看吧,我就给你说了!” 唐小北兴奋地加点。 夏洛克虎克只觉得自己脑子都大了,他从进游戏就开始录像,自然是抱着内测探路先锋、游戏考据党的梦想进到《却阴》来的,若是一直这么横冲直撞下去,谁知道能录到什么素材。 目前看来,并非打架带来了奖励,而是完成了事件带来了奖励。 总不能一直斗殴一直完成斗殴事件,没有这样的脑残策划吧? 接着,他看到一个气质有些出群的npc站出来,对他们说,要不要加入施工队。 那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npc的话都没说完,夏洛克虎克便立马点了头。 那个npc自然是韩东文假扮的顾韩阳。 韩东文话音刚落,自己的视野里猛地弹出了一条白光。 【成就:成群结队-小队队友人数达到五人。成就点数+10】 【成就:主持开启一次事件。成就点数+10】 【里程:成就点数达200。请查看奖励】 韩东文飞快地扫了两眼文字,还来不及查看有什么奖励,就赶紧关掉了面板。 迟疑太久,怕是会被玩家觉得自己卡机了。 “好、很好。” 韩东文点了点头,心里却飞快地盘算起来。 主持开启事件是少有的机会,通常一个团队组队攻略副本或是事件时,整个团队当中只有触发剧情的人能算做开启事件者。 自己眼下开启的事件,毫无疑问就是修建怡红楼,这等工程完完全全够得上级别。 “坤叔,大边,你带着这两个朋友先到里面去,剩下的……” 韩东文说着说着,忽然一愣。 坤叔,大边。 夏洛克虎克,唐小北。 这哪里有五个人? 他仔细一想,随即啪一下拍了拍脑门。 还算得上自己下属的,也就只有小红豆了。 “剩下的到我这来报名排班,二十个人,来!” 韩东文一挥手,一群包工围了过去,夏洛克虎克用视野录像拍摄下这一幕,这才被唐小北拽着和坤叔进工棚区去准备工具了。 韩东文被一群人簇拥在当中,人数远远超过了二十个,恐怕是四十都有余。 他扒拉着人头,没什么依据,便只能挑些身强力壮的。 “你、你、还有你、那边的、你。” 韩东文一边点着人,一边在心里唏嘘着。 自己在皇宫中当皇帝,却连个属下达到五人的成就都没有,手里真正能够左右指挥的,还不如工地上临时的一个工队长。 这着实有些黑色幽默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韩东文已经点了二十个看起来能干活的包工,加上他自己、坤叔、大边,两个玩家,人数正好是李哥给配的二十五个人。 他选中的那些包工,全都满脸兴奋地鱼贯走进工棚区里,追着坤叔他们的步子跑去领工具了。 看样子,那药队要吃寒毒也不是什么藏得住的消息,只是更多人选择忍受罢了。 “小阳哥,能不能通融通融,你给李哥说说哇。” 剩下的十数人却还是不散,有人仍旧拉着韩东文的衣袖求他。 “就是的,小阳哥,农队我没选上,要是工队也进不去那我咋办啊!” “小阳哥!” 一声声小阳哥叫的亲切,韩东文自己都不知道这叫法是谁莫名其妙传出去的。 他沉吟片刻,有了个想法。 “大伙听我说。” 韩东文清了清嗓子,剩下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人数,我可以给大家再去找李哥申请,但是咱们要干的工程规模就这么大,人多了派不上用场,所以要加人只有一个法子。” 他顿了顿,抬头看看月朗星稀的夜空,伸手一指:“我去和李哥说一说,让他同意咱们晚上加班,白天夜里两班倒,这样能加出人来,这样能干不!” 十多人只安静了片刻,顿时又吵闹了起来。 “能啊!” “有啥不能的!” “比没活干不强多了!” 韩东文听着众人的应承,慢慢点了点头。 “那好!我这就去找李哥,大伙都进工棚等我消息,成吗?” 有了能进工队的可能,一众包工自然是兴奋了起来,用简朴的语言吹嘘着韩东文想法聪明,众星捧月似地将韩东文带回了工棚区。 回到工棚区,再往内走,就是白天李哥和韩东文他们训话的宗门前门。 韩东文安排了已经包工等候在此,后脚正要出去,忽然瞧见大边正蹲在墙角,手里拿了个玉米芯子掏的烟斗,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草。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大边的肩膀:“咋了?” 大边抬头,看见是韩东文,急忙一下子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阳、阳哥……” 韩东文笑了:“你都一把年纪了还叫我阳哥?别给我整李哥那一套啊,叫我韩阳。” 大边抿了抿嘴唇,闷声闷气地说:“行,韩阳,我想求你个事。” “啥事?” “我想让三边从药队回来,和咱们一块儿干。” 大边一句话说得越来越小声。 韩东文咧嘴一笑:“害,我当是什么大事,行啊,反正我要去找李哥,你带我去,我帮你一块儿把你弟要回来!” ********* 感谢 勿断我牛 云裳谣 一个软萌 旭影 书友20210710014308467 一洗如贫东方耀 暴走型小北方 叽吱 cubesung0214 八松雪 孟尝 阜玉 书友20210301104135034682 书友20211215221813527 斯柯达快 以上老爷的打赏,特别感谢茨木华扇的护法,赫色羽翼的宗师! 057 上流阶层 寒英宗坐落在白兰山脚,内门人数达三百余人。 西亚公国与泗蒙的交界,除了戍边的国兵司士兵之外,首当其冲的就是寒英宗。 宗内有白兰山脉靠近天鹰城方向的两座山头,而宗主楼就在两山隘口之间,雕梁画栋,颇为威严。主楼外是一片宽广的修道场,两侧则是内门子弟生活居住的平楼。 修道场往外,是一片占地广大的兽栏,若是别的宗门不过养些寻常魔兽,再次点的便是伙房喂的家畜,但在这寒英宗的兽栏里,却是十几二十只多斯波巨兽趴着歇息,也算是只有在这靠近西亚公国的边境才能见到的独特景观。 此时的主楼当中,寒英宗宗主杨开正襟危坐地靠在自己的大太师椅上,旁边的客椅坐了一位身穿属于法司湛蓝甲胄的中年男子,气派上却是比杨开还要足。 宗里的弟子自然要负责伺候他们,面前的瓜果香茶无一不全,二人相谈甚欢,不住地来往敬茶,聊得热火朝天。 “杨开老弟,这次的楼房交给你们寒英宗来办,可要认真一点啊!” “哎,司州大人,您好不容易来一趟敝宗,这公事先放一边,务必多呆几日,也好让老弟多招待你啊。” 杨开笑脸满盈,面前来的可是州法司的司州,自己平日除了三节两寿能找上由头巴结巴结,人家平时是不会到白兰山这地方来的,州里宗门不算少,他寒英宗并非出类拔萃的。 “杨开,我这可不是跟你说着玩,你知道这楼是谁要盖的?” 那位司州大人咳嗽两声,俯身凑到杨开耳边:“这楼可是圣上点名的工程,我让寒英宗来盖,还安排在这天鹰城里,你们可不要给我整出什么岔子!” 杨开听了,眼睛咕噜一转,忙笑道:“那是,那是,多谢司州大人赏识。” 他哪里会知道,这怡红楼要盖在天鹰城是韩东文钦定的,本就只能让他们寒英宗盖呢?只当这是面前这位司州做的人情,还得想法子还了。 然而,就在他们相谈甚欢的同时,台下的李哥已经跪趴在那里,低头跪了快二十分钟。方才他被唤来要求禀报包工的情况,随后就被忘了,也没让他退下,一直到现在。 他的腿已经有些麻了,心里却高兴的不行。 台上的是谁? 台上的可是宗主!宗主旁边的更是司州! 今天他只是来交个外门包工的账册,却临时被叫到了主楼,打死也没想到能见到如此的大人物。虽然穿上了内门的衣服,但他一个没灵根的普通人,不过只能帮内门打理负责外门包工的琐事罢了。 内门弟子都难见到的宗主,自己见到了!还有幸给他磕头请了安! 宗主都难见到的司州大人,自己也见到了,还和自己说了话! 这是何等的殊荣,这可以吹多久? 李哥趴在地上,心里已经打好了腹稿,到时见了手底下那群臭包工就得这样说: “你们知道司州大人和宗主大人都给我说什么了? 怡红楼要好好盖! 这七个字说的那叫一个掷地有声,清晰明确!你们没听过大人物说话,理解不了的。 两位大人喝的那都是一个银元一泡的好茶,聊得那都是事关全州的大事! 我?我当然是仔细听着,就是因为我能听进去,两位大人才对我有赏识啊。” 见了这等贵人,自己的阶级似乎也跟着上升了一些,那是当然的。 李哥正沉醉于自己的这番幻想,只觉得身后被人拍了拍,他微微抬起头,一个内门弟子板着脸道:“你的事儿说完就小声退下吧,别在这跟个木头墩子似的,宗主最烦这个。” “啊,好好好好好!” 李哥连忙点头如捣蒜一般,抬头鼓起胆子:“宗主大人,小的这就告退,去好好关照施工了!” 坐在堂上太师椅中的杨开理都没理他。 李哥正想大声些再说一次,身后的内门弟子直接悄悄踢了他一脚:“别废话,快出去!” 他有些不舍地望了望堂上二位大人,这才撑起双腿已经发麻的身子,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自己,只深深地一鞠躬,咬牙退出了宗主楼的大门。 “嘿,不愧是宗主,不愧是司州啊。” 他回味着自己的故事,又想起两位位高权重的大人那般气度,摇头感慨着。 和别人讲这事,还不把对面吓一跳? 李哥美滋滋地走下宗主楼的大台阶,绕道路过兽栏,准备前去看看这群包工识不识相,有没有自觉把队伍和工具都准备好,没成想,刚路过兽栏,他就被人叫住了。 “李哥!” 叫住他的自然是韩东文。 韩东文和大边等人本是来找李哥商量夜班加人的事,却被人告知李哥正面见宗主,这等大事自然不能让他们这帮臭包工进去打扰,最多只能走到兽栏这里等候。 除了大边,韩东文也叫上了刚取了工具的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四人头一次进到内宗领地,自然是什么都觉得新奇,即使眼下,夏洛克虎克仍旧扒着兽栏的边框,尽力用肉眼录像捕捉着里面歇息的多斯波巨兽,想要多记录些内容。 “你、你们进来干嘛?” 李哥一怔,看清是戴着自己给的红袖套的这个工队队长,气了:“这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吗?我让你当这个队长是干嘛的?要盖楼的消息我不是和老坤说了?你知不知道这楼多重要!” 他像连环炮仗一样砰砰砰地接连发问,韩东文赶快摆摆手:“不是,李哥,人我都给找够了,你放心。” 李哥的表情这才松了一些:“那、那还差不多,那等工料到了就开工去哇,先把要用的全带到天鹰城工地去,再定好分班,联系伙房给你们包饭,叫几个人轮流从伙房给你们把饭抬到工地去,这都不会!” 说起施工之事,李哥倒是头头是道,看来也是做过几年这营生的。 韩东文笑了笑:“李哥,我寻思吧,这楼要尽快盖,那是不是可以多些人手,多来十几个人,然后早晚都排版,尽快完工?” 李哥听了,直接问他:“现在是二十五个人吧,你要多少个人?” “四十个?”韩东文试探地回答。 李哥点头:“行啊,钱发几个人的?” 韩东文愣了,半晌开口:“那、那当然是四十个人的……啊?” 这不是当然的吗? “你这不是放屁吗,那钱你来出?”李哥这才白了他一眼,骂道:“尽想些屁吃,给工队的预算就这么多,你想得倒好,告诉你,要是耽误了这怡红楼你担得起吗?” 他怒一指身后那宗主楼的大堂:“知道刚刚我和谁说话吗?宗主大人!还有司州大人!娘类,吓死你啊,两位大人说的就是这楼耽误不得,你还敢整这些有的没的,我看你这工队长也别当了!” 听他这么一说,大边倒是急了:“那,那李哥,你让我弟回工队来吧,我替他去采药!” 李哥只白了他一眼:“定了就是定了,哪那么多事,你们几个现在就动起来!别耽误了!” “李哥,那外面可还有好多包工等着能有个活呢。” 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来,李哥愣了愣,偏头一看,却是白头发的小姑娘唐小北。 这么小一个丫头片子,穿着包工的衣服? 还让她进工队了? “胡闹!”李哥怒了,几大步走上前去,伸手要抓韩东文的袖套:“老子给你这个队长就他娘的是个错误,你别当了……” 韩东文眉头一皱,正要推开他的手,忽然几人身后传来一声大喝。 “内门重地,谁在这里争吵?!” 058 司州点头 李哥听这一声大喝,转过头去正要杠几句,想必也是哪个内门子弟有眼无珠,看不出自己可是刚从宗主楼里出来的。 “你没看见我……” 他话说到一半,眼睛瞪得巨大,呆了。 “扑通”一声,李哥已经趴在了地板上,肩膀不住地发抖:“宗、宗主大人,司州大人!” 竟是宗主杨开与司州谈得甚欢,要带他来看这宗门里稀罕的多斯波巨兽,已经带着护卫和弟子,走到了这兽栏旁边。 “boss?” 唐小北眼里一亮,夏洛克虎克赶忙一把拉住了她:“我求你了,看看剧情行不。” 韩东文看了看来人当中两个站中间的,一个人穿着一身寒英宗风范样式的长袍,想必就是寒英宗的宗主,另一人则穿着法司特有的湛蓝铁甲,那一定是李哥口中的司州了。 “什么事情,在这吵闹?” 宗主杨开看见韩东文他们竟然没跪下,皱了皱眉:“司州大人面前,怎么如此无礼?” 司州是…… 韩东文默默地在心里掰了掰手指头,国法司总司是江宁蕴,总司下分八部,每部分管三州,每州各自又分管州内各城,自己要在天鹰城盖楼,不是天鹰城的司城来监督此事,而是更高一级的司州监管,看来江宁蕴倒没有瞒骗自己,还算是上心的。 他咳嗽两声,拍了拍刚刚领来挂在身上的钉锤锯条等物:“还请大人原谅,我们包工身上这么多家伙,没法子啊。” 杨开怒了:“把东西给我扔了跪下!” “哎,杨开老弟,没必要。” 那司州倒是抬手拦住了杨开,“你们就是要盖怡红楼的工人吧?这工程可要抓紧,务必要认真一些,知不知道?” 那副好为人师的形象倒是像极了老领导。 韩东文抓了抓脑袋,笑道:“这位法司老爷,有活干我们指定好好干,这不用说的,我本来听说这楼要盖得急,想和宗里商量加些人手晚上也开工,但既然没这个预算,那我们就白天加把劲……” “哦?” 司州来了兴趣,转头看了看杨开:“老弟,我看有些道理啊,你要不然研究研究?” 怡红楼早日建成,自然能早日往部里报,当然是好事。 至于这加速要花寒英宗里多少额外的工钱,那可不关他的事情。 “……司州大人说的极是,寒英宗肯定不会在意这点九牛一毛。” 杨开知道这也花不了几个钱,只是宗内的事情也受了司州干预,心里还是有些憋屈起来。 “哎,这就对了嘛,我们这个工程,若是能快些做出来,那自然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司州笑着看了看韩东文,许是为了体现亲民便问他:“你看是不是啊?” 这一套韩东文熟悉的要死,他一拍胸脯:“大人放心,我们一定速度质量双管齐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不但要好好干,更要大干,特干,冲刺干!争取快些拿出成绩来,给圣上献礼!” “献礼……你说得好,你说得好啊!” 司州笑着点头,杨开咬了咬牙,也开口道:“行,你们几个按需招人,外门里面要什么都给你们尽力配合,尽快把工程开起来,快去!” “是!” 韩东文微微弯腰,朝众人使了个眼色,不再打扰两位大人的雅兴,鱼贯从兽栏旁边离开了。 —————— 这事算成了。 这天晚上,韩东文把工棚外面等着的包工拉进了施工队,按人头领了工具,成功地给自己排了个晚班,如此一来,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在白天大睡特睡。 而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两人,韩东文也特地询问了他们想排什么时候的班——答案自然是晚上,白天人总要做些别的事情,这毕竟只是游戏,只有晚上利用游戏舱在睡眠中玩一玩罢了。 唐小北对此颇有微词,按她的说法,玩游戏是来爽的,不会有人真的喜欢在游戏里面还苦哈哈地给人干活吧? 还是夏洛克虎克好说歹说,告诉她现在已经进了一个新事件,先做一做也不迟。 韩东文很清楚,对玩家来说让他们跟上班似的当苦力是行不通的,好在他还有一手安排。 工队的任务有两部分,一是在工地盖楼,这没什么说的,工地在天鹰城边。 泗蒙的土木工程是怎么样的,韩东文并不感兴趣,相信玩家也不会。 而工地的第二个任务,则是协同物料的运输,这砖瓦木石本来是从内地往天鹰城运来,却被环绕城边外围的天鹰河分割,河水湍急,水涧颇深,无奈之下便只能从白兰山绕路进城。 这一段路上难免有许多野兽匪贼,自然需要护送,韩东文便点了坤叔、大边、三边做这护送队,单趟行走的时间也正好将近一夜,再合适不过了。 而唐小北自然是强拉着夏洛克虎克进了护送队,在她看来,打架自然是更爽的玩法。 虽然那野兽发疯的事情内门仍旧没有人信,但韩东文仍旧多少给护送队申请了一些正儿八经的兵器,看样子都是从内门淘汰出来的,明天就能给他们武装上。 “多少有个底。” 韩东文这么说着,安抚似地拍了拍大边几人的肩膀:“畜牲再疯,也是畜牲,没必要害怕。” 折腾了一宿,天已经快亮了,等到众人已经定好晚上出城的时间,包工们便纷纷去排队喝点早晨的菜粥,挤在工棚里睡下。 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想必白天也有事情,就此下线,他们的角色则由ai暂时接管,走到没人看见的地方便消失了,内测时期游戏采用的尚且还是这种模式,韩东文倒真是第一次知道。 他躺在自己的铺位上,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忙了一整晚都没来得及检查的东西。 自从当上这工队的队长,属下人数足够奖励了二十点成就之后,他总算是凑出来了两百点成就点数,按理说达成了一个里程,收到了一件奖励的。 只是这奖励他怎么看怎么有些看不懂。 [巧匠匣] 描述: 表面靠无数精密机关封存的匣子,由结实的金属和奇异的矿物作为材料。 是机巧制造技术结合法术的结晶,光是解开就要费很多功夫。 传说上古精密的傀儡师们,也是将毕生研究的核心封存在这样的匣子当中。 机巧制造? 傀儡师研究机巧? 韩东文没想明白,这东西看起来只要自己不领取,就暂时不会实体化出现在手里,暂且还是放一放吧。 他侧过身去闭上眼睛,准备回到瘟君的身体里装模做样一番,等到明天晚上,就总算能第一次带队护送了。 059 你看要不 黄子文睁开眼睛,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游戏舱的舱盖已经抬起来,他撑着身子坐好,努力回忆着游戏当中的一点一滴。 触感、模型真实度、动作感…… 这些都是一等一的好,倒也没什么说的。 但总有什么地方好像和别的游戏不一样? 他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掏出手机扫了扫常用的论坛。 果不其然,《却阴》内测的消息、评测已经遍布了网站。 有人说这游戏没有经验值。 有人说这游戏没有任务。 有人说自己一上来就犯了法,让蓝衣服的人抓起来了,自己想反抗,结果被击毙退出了游戏。 有不少人在帖子里@了夏洛克虎克,都是知道他也抽到了内测资格的网友,希望他站出来说上几句。 夏洛克虎克沉吟半晌,轻轻开口,用语音编辑起了一个简短的帖子。 —————— 【初探《却阴》的一点感受】 [作者:夏洛克虎克] “如先前所说,我获得了游戏的内测资格,并且也成功地在第一时间登陆了游戏进行游玩。 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显然游戏的虚拟面积非常广大,虽然不清楚内测开放了几个国家地区的游玩,但在我完了一晚的全程当中只遇到了一个玩家,其余全是npc,可以说是强调剧情为主的一次体验。 而这里我想特别说说的是游戏里的一次战斗。 游戏当中,我所经历到的战斗并非野外的怪物对我发起的攻击,而是同伴玩家挑起的,对原本中立npc的斗殴。 虽然是一次正经的游戏战斗,但给我的感觉,倒真的像是在现实当中参与了一次街头斗殴,路人的反应、剧情的发展等等都很真实而具体。 可以确定的是,游戏当中并没有系统或npc发布的任务,而是需要自己去寻找事件来完成,这样才能获得属性点数和奖励,我在斗殴之后受到了一个npc邀请,参与护卫施工队,这想必就能当成是一个有奖励的任务来完成。 在正式开服之后,大家也可以多多留意类似事件中心的npc,以此获得奖励。 更多的消息我将在今天晚上体验游戏后发布,下面把我今晚游戏的视频录像贴上来。] 韩东文坐在花园中,手里托着璇玑盘读着这帖子,看得津津有味。 夏洛克虎克的视频里,他看到皇帝初号机登场、选人、带他们进内宗,还揽下了夜班的差事,倒的确有那么一点新手村导师的样子。 不得不说,夏洛克虎克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考据党和发烧友,他所猜测的这个事件中心npc的概念,在之后的游戏当中被正式的定名为事件主角,玩家为了争当和事件主角npc走得最近的人,全都积极和npc互动,连买菜大妈讲价的事情都听得很认真。 当然,这是后话了,眼下的论坛还什么都不清楚,只如饥似渴地抓着夏洛克虎克的视频疯狂分析。 “这个萝莉捏的我可以。” “力反馈和打击感看上去还行,没武器吗?” “@夏洛克虎克,你什么职业啊?” “打击感怎么就行了,就凭视频?云是吧?” “你干死他试试爆不爆装备呗” “意思是不是说要跟着能搞事的npc走?” 诸如此类的混乱回帖看得韩东文有些麻,看样子引导玩家不攻略自己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情。 俗话说的好,在网游里只要敢亮血条,就没有推不倒的boss 韩东文要想逃脱玩家的魔掌,只能把“玩家杀不掉我”给转化成“玩家不想杀我”。 “任重而道远啊……” 他喝了口茶,叹了气:“咦,这茶好甜。” 在他身旁泡茶的正是隔了多天又当值的小红豆。 也只有小红豆在身边的时候,韩东文会放心自在一点。 “殿下,这可是上次茶楼里面买来的那二十个金元一饼的好茶。” 在韩东文面前小红豆已经不很拘谨,她在迎春宫里呆得已经越来越不舒服,当值这天倒是有了放松的感觉。 韩东文笑了笑:“这么金贵的好茶,来,一起喝。” 他提起茶壶,不等小红豆说不,就又拿了个茶杯倒了一杯过去。 小红豆微微一愣神,点头小声说:“谢、谢谢殿下。” “客气什么。”韩东文摆了摆手,又转过头去看手里的璇玑盘。 见他如此认真,小红豆一边喝茶倒水,一边有些好奇地把头凑过去瞧了瞧:“殿下,您今天盯着这璇玑盘瞧了很久了,是在瞧什么呢?” 她本不该主动去问这样的话,但跟在韩东文身边,她早已做了很多本不该做的事情了。 韩东文看着她笑笑:“我看的是,嗯……是将来。” “将来?”小红豆微微偏头。 “正是,泗蒙、西亚公国,乃至塔卡都有看天象做预言的传说,要做个好皇帝,就得看未来。” 韩东文吹了吹杯中茶沫:“小红豆,你觉得我是不是个好皇帝?” 放在别人面前,这是一道送分的题目,但小红豆已经大约摸得清楚,韩东文更希望她认真去回答这问题。 “您……小红豆还没有见过您做坏皇帝做的事。”她斟酌着说。 近月来,迎春宫里再无宫女侍寝受虐,她单瞧得见这些,便只说自己瞧得见的。 “你倒是会说话。” 韩东文的语气很和善,他心不在焉地又看了看论坛,确定没有什么错过的帖子后,这才将璇玑盘重新收入了怀中。 “听昨天当值的姐姐说,殿下昨日休息的不好,晚上更是散步许久才睡,要不要给殿下备一些助眠安梦的药膳?”小红豆周到地问。 韩东文摇了摇头:“这倒是不用,不过一晚没睡好,不必那么大惊小怪的。” 小红豆笑了笑:“您是天子,龙体欠安可是关乎泗蒙全国的大事,每日睡了多久,用膳的胃口如何,我们可都是要向太医院禀报过去的。” 每日都要禀报…… 韩东文在心里叫了苦,这和他想的一样,既然没有晚上操劳过度,第二天早上睡到中午想必是有些奇怪的。 可是晚上操劳…… 他心念一动,咽了口唾沫,开口道:“小红豆,我和你说件事,你听听看行不行。” 060 护送队的第一关 忐忑。 不安。 心里像是跳漏了一拍,又像是有一面小鼓在擂。 小红豆一瞬间便经历了以上种种感受。 要侍寝? 她像是不小心咽下了一口很烫的汤,从脖子到心头都有些更,有些烫。 一切只因为韩东文说了一句话。 “你当值的时候,要不就在寝殿耳房睡。” 殿下是这么说的。 这不就是要她侍寝? 小红豆着急得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来。 说什么呢? 自己还没有准备? 进宫以来所作所学,不都是为了准备? 百种思绪,万语千言,却真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遵、遵命。” 她踌躇了许久,才堪堪出声。 韩东文本想说得再大胆些,让小红豆晚上做些如同侍寝的动静,但眼下她的脸已经红成了一颗柿子,便不好得再说些什么了。 相顾无言,半晌,韩东文尴尬地开口。 “对了,小红豆。” “殿下请讲。” “再过些时日,没那么紧张了,你再跟我出一趟宫,买些东西补贴你上次给的银子。” “……是。” 韩东文在心里叫苦不迭,只觉得这比自己想得要难开口的多。 —————— 天已经黑了。 黄子文工作了一天,回家打开论坛的时候,《却阴》的专区已经被铺天盖地的帖子淹没,活跃程度远远超过了内侧前的任何一天,包括发布pv的时候。 毫无疑问,得到内测资格的都是热情洋溢的玩家,他们几乎全都发布了自己的游戏经历,引爆了所有还暂时玩不到游戏的人好奇的神经。 [内测第一天加入海盗,今晚直播打劫!] [内测事件整理集中:誓做全服第一剑客] [只玩了一天游戏的我已经被教会通缉] [我,塔卡无差别开膛手!游戏里出狱就继续] [刚进了些布匹,开张前小播一会] [最惨主播:内测在沙漠被做成木乃伊] 许多人的时间要比黄子文宽裕,他们白天也在游戏里放送内测的内容。 按理说来,游戏视频版权应当归《却阴》所有,内测环节的视频不应该让玩家这么轻松地开直播才对,这也是为什么黄子文选择的是录像的原因。 但现在看来,《却阴》的官方似乎想要多吸引一些流量,并不监管他们。 黄子文兴奋起来,打开自己的论坛账号,准备挂上直播开始推流。 别人播得,我怎么就播不得! “嗡……” 一阵轻微的震动从手腕传来,黄子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智能手环,上面闪烁着一串代表办公室的文字。 他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椅子上。 半晌,他点开了手环上的会话提示,掏出了耳机戴上。 “喂,领导。” “啊,对,明天我做一下就能出数据。” “不是周五才要吗?” 黄子文的双眼逐渐变得无神,他听着耳机里传来的领导的话语,机械地点头,重复着:“是,好。” “你现在回来做完吧,今晚就把数据做出来!” 耳机那头的领导语气很平淡,像是提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倡议一般:“年轻嘛,努努力,不努力怎么行,正是吃苦的年纪!”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智能会话就被挂断了。 黄子文胸有些闷,他瞟了一眼自己的直播间,已经有一些网友看到他开播,在黑屏上刷着弹幕。 “主播人呢?” “搞快点,就想找个看剧情的主播。” “等你半天了!” 他清了清嗓子,疲惫地点上一根烟,在淡蓝色的烟雾里颤抖着用语音输入: 主播今天晚上加班,暂时不播le 黄子文停顿了下来,他看了看时不时跳出的弹幕,咬了咬嘴唇。 少顷,他删掉了已经输入的内容,低头点了点自己的手环。 “喂?” “领导,哎是我,其实……” 黄子文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感情。 “其实我前两天体检,结果胃不太好。” “怎么就胃不太好呢?你们年轻人太娇气了,平时吃得也不健康!你自己做不做饭啊?还是要自己做饭吃,早上早起一个小时,给自己好好做做个中午饭难道不行……” 他的一番话说得黄子文有些好笑,他咳嗽两声打断了领导: “领导,医生说有可能是,这个,胃癌。” “……” 仍旧没有被科学攻克的病症,也就这不多的几种。 对面语塞,黄子文脸上泛起一丝窃笑。 “所以,领导我今天晚上要复查一下,做点化验,真过不去啊。” “……好,我知道了。” 滴的一声,通话被对面中断了。 黄子文长出一口气,深深嘬了一口手里的烟,畅快地双手握拳,举重似地打碎了他幻想出现在头上的天花板。 “芜湖!” 他兴奋地站了起来,脱掉外套躺进了游戏舱里。 设备启动。 “欢迎回来,夏洛克虎克。” 悦耳的提示音像天籁一样在他的耳边响起,他打开语音推流:“兄弟们,搞起来!” 终于瞧见了画面的水友乐了,观看人数肉眼可见地上升。 夏洛克虎克笑着回答着弹幕的问题,一面加载着游戏。 “什么职业?没有职业啊,这个,游戏好像是没有职业的,反正主播现在没看见有人选职业的。” “隔壁拿到专精了?什么意思啊,是职业吗?” “主播玩男号还是女号,那肯定是男号啊,这个是第一人称的啊,女号太别扭了吧。” “什么叫不看男号走了,走了是什么意思嘛!” 一片其乐融融的乐呵互动当中,白光闪过,夏洛克虎克的视野重新又回到了寒英宗当中。 时候是夜,工棚里已经站满了来往换班的包工,而包括夏洛克虎克在内的护送小队应当就在工棚外面集合。 “主播在游戏里还打灰啊?” 有弹幕这么说。 夏洛克虎克只好强调,自己是参与护送,绝不是打灰的。 “你怎么才来?” 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夏洛克虎克低头一看,正是身高不到自己肩膀的唐小北正叉腰看着他。 “草,内测就网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还有人觉得有美少女可以网恋吧?” 夏洛克虎克有些无奈,抬手朝唐小北招了招手: “那个,我直播呢。” 唐小北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拉着他走到了护送队准备的位置。她手里已经扛了一柄大铁锤,看起来已经和她自己一样高了。 大边和坤叔对这个小姑娘的理解则非常简单——是有灵根的天才! 周围的人已经站整齐,韩东文——皇帝一号机已经搬来一个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从内门那里匀过来的,姑且能用的兵器。 “各人挑件称手的,咱们这趟主要防的都是白兰山上面跑下来的畜牲!” 韩东文自己已经扔下了原先的柴刀,内门淘汰下来的兵器当中有两柄长度正合适的短边匕首,长度不过小臂,他瞧上了眼,先握在了手中。 [制式匕首] [铸造:寒英宗] [描述: 一柄习武常用的匕首,短而尖锐。 寒英宗内门弟子常用以练习的兵器,私底下偷偷开了刃。 在狭窄的近距离搏斗中,恐怕比刀剑更加有用。] [补正:力量f敏捷e] 这表示匕首从力量属性当中获得的加成要低于敏捷属性,换言之,要尽量选择补正契合自己主要属性的武器。 虽然只有e等级的敏捷补正,也全无任何其他特效,但这已经算是韩东文眼下能拿到的最好的东西了。 箱子里很多其他的锤剑等物,有的压根都不补正敏捷! 韩东文扫了几眼面板便关上了,这和玩游戏的玩家面板不大一样,他根本瞧不出伤害数字、攻击频率等等信息。 不知道好不好用,那就用用看。 这就是现实里的挑选方式! 夏洛克虎克在箱子里刨了刨,也只挑了没什么想象力的一把铁剑别在腰上,引得大家一阵唏嘘。 板车已经备好,一头多斯波巨兽也已经套牢,韩东文看了看坤叔,转过身来冲着站在面前的五六个npc和两个玩家一挥手,大声喊道:“出发!” 061 难玩的游戏 多斯波巨兽拉着板车行走在路上,韩东文一行人已经坐着空板车过了天鹰涧,换上了装满木材石料的另一辆板车坐定,颠簸地行驶在了回程上,眼下正路过白兰山脚。 其他地区的怡红楼建造多半没有这么费工夫,唯独白兰山上的石矿埋于冻层当中,轻易开采不得,木料质量也差,这才需要将材料从外界运来。 韩东文对泗蒙不熟,但这白兰山有一半是西亚公国的,他便如数家珍了。山上的野狼、灰熊、白豹子和雪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既然知道了山上有什么东西,那就好办多了,做过猎户的坤叔指导他们做好了准备,备了火把,收起了多斯波巨兽屁股后头的粪兜,连脚踝都用油布和麻绳扎上,免得让雪蛇给咬中。 如果说一行人启程的时候还兴奋非常,眼下已经颇有些倦怠了。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早已经不耐烦起来。 总是有人撺掇他大开杀戒大闹一番,说是如此才有意思,都被夏洛克虎克拒绝了,于是不少人也就转到了那些玩得更混乱邪恶的直播间去。 剩下留在他直播间里的,已经全是一些平时就关注夏洛克虎克的人。 因为他每次发帖总是讨论游戏的剧情,现在还在他直播间的水友里面不少也对游戏的剧情非常上心。 “主播,要不然你问问他这个国家地区呀各方面的情况啊。” 有人这么建议道。 夏洛克虎克想了想,觉得这倒是件能做的事。 “队长。” 他坐到韩东文身边:“这个,你这么智能一个npc,给我介绍介绍游戏的背景吧。” 韩东文愣在原地,没想好自己该怎么表现。 他应该听得懂npc这种说法吗? 他应该表现得像一个游戏里的程序,还是和真人没区别的角色? 韩东文微微侧过头去,坤叔正坐在旁边,一言不发。 如此看来,npc应当被设定为听不到超乎理解范围的语句,如此一来,多少能够避免ai与游戏感割裂的情况发生。 韩东文也学习坤叔,一言不发。 夏洛克虎克见了,只好挠了挠头道:“队、队长啊,这个,你给我讲讲咱们国家是个什么情况,咱们这个地方又是什么情况呗?” 这倒是符合剧情的谈吐,队长叫的自然是韩东文了,他咳嗽两声: “要说谁更见多识广,那肯定是坤叔了。” 他用胳膊杵了坤叔一下:“坤叔,你给我们后生说说泗蒙呗!” 坤叔闻言抬起头来,冷哼一声:“哼,泗蒙?泗蒙早就完蛋了!” 韩东文心里咯噔一声:“这……何以见得啊?” 坤叔叹了口气:“当今泗蒙南受大国塔卡逼迫,北边又有西亚公国,年年岁岁都得给人家进贡岁贡,到头来粮食牛马布料,不还是从咱们百姓嘴巴里抠?” 他有些激动地踩了踩脚下板车的木板:“别的不说,光是眼下的天鹰城里,就有不少作威作福的西亚人,这还用我说?” 夏洛克虎克站在一旁,自言自语似地念叨着:“泗蒙受塔卡和西亚逼夹吗?看来的确是走改革新政的剧情了……” 改革新政? 韩东文握紧了拳,他可是皇帝,名义上的旧政代言人! 玩家要是趋向推翻自己的统治,那谁都能活,他韩东文可是必须死的。 他正要说些什么来纠正一下眼前这个玩家的想法,忽然板车“喀”地一声,停了下来。 “咋了?” 坤叔探出头去,问坐在前面看路的大边。 “雪太深,来路上空车还能走,现在带着这么多东西,陷进去了。” 大边瓮声瓮气地答道。 被韩东文从药队捞出来的三边本来也坐在板车前面,此时已经拿了把锹子跳下了车头,试着刨了刨车轮陷入的冻土。 “能行吗?” 韩东文跳下车来,踩进雪里,一深一浅地走上前去。 三边看了看车轮,摇头道:“估计不成,这一段得推过去了,到前面没下雪的地方土才够实。” 一行人无奈只好跳下板车,找些碎木石块在轮毂道辙上垫出一条小路来,再一并前推后拉,把陷进泥里的车轮给推到那临时搭出的路上。 “真他妈没劲。” 唐小北撇了撇嘴:“好不容易内测就让我玩这个?结算完这趟我再不来了!” 夏洛克虎克也只苦笑一下,这游戏是挺真实,但也太过头了些,一晚上就在这板车上耗了,要真开服了谁玩的下去啊?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一群人把车勉强推出了雪最深的地段,大边在车头吆喝着多斯波巨兽往前拉车,忽然不知怎得,多斯波巨兽甩了甩头,“哞——”地低声吼了起来。 “操,咋了?” 唐小北被吓了一跳,直接骂街。 坤叔愣了一下,大步走上前去。 “哞——!” 多斯波巨兽把头像拨浪鼓似的甩了甩,一刻不停地叫着,像是在要求什么一样。 “这畜牲饿了?”大边搞不懂,抓着后脑勺看着坤叔。 坤叔板着脸,后撤几步看了看多斯波巨兽那一刻不停来回摆动的尾巴,忽然脸色一沉,大步上去解开了巨兽的缰绳。 套着那巨兽的缰绳一解开,它便甩了甩出着粗气的鼻孔,四蹄并用忙不迭地朝着右侧山边方向爬去。 “坤叔?你干啥啊!” 大边急了,冲上前去要追,却被坤叔一把拉住了胳膊:“回去,拿家伙!有东西来了!” 多斯波巨兽体型庞大,却是性格温厚的食草动物,因此天生有着对捕食者的警惕。 “小心点!” 三边听见了坤叔的话,连忙跑到板车后方通知众人:“不知道是狼还是啥,把家伙备上!” 风呼啸得更大声了,几人围着板车站成一圈,手里捏着各自的家伙,在风里小心地等待着。 众人都很紧张,除了两个玩家。 “要不,把灯灭了?” 三边小声说:“我听说山上的熊夜里只瞧得见灯,来的要是熊,灯一掐那就是白给的。” 他们的板车上的确挂了一盏亮着萤石的铜灯,在黑暗里提供着勉强能照亮路的光亮。 “来的要是野狼,黑灯瞎火那白给的就是咱们了!” 坤叔紧张而又小声地说。 又过了几分钟,韩东文忽然觉得全身一紧,仿佛有电流窜过一般打了个寒战。 “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几个老松后面奔出,震耳欲聋地咆哮着,像一辆巨大的战车朝他们碾压而来! “熊!快掐灯!” 咚咚咚的脚步声如同一台反复捶打地面的冲压机一般,一只毛色灰白的巨熊以不符合它体格的速度飞速扑来。 散,只能散开。 挡在前面不是送死? 韩东文脚下一踩,身子向右偏去,轻轻一滚,掏出了两把匕首握紧。 等到那只熊扑了个空,露出破绽,就用落雁…… 等等。 那是什么? 韩东文定睛一看,巨熊冲锋的方向,居然还有一个人影丝毫未动。 白发,矮个,一把大锤。 是那个玩家唐小北?! “看我不干死你!停!熊!车!” 她怒吼一声,手里铁锤狠狠地砸去,要和这头熊硬碰硬一记彗星撞地球! 062 事件完成 “砰!” 一声闷响。 “咣当!” 一声金属砸到地上的声音。 唐小北直接整个人都被一巴掌扇飞,手里的铁锤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砸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的一片血泊中,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操……真他妈厉害……” 她嘴角渗出了殷红的血渍,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巨熊冲着自己狂啸,尖利的獠牙上还飘出几条拉丝的恶臭唾液,熏的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这支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小分队并没有能治疗别人的成员,三边看见这女娃受了伤,抬腿就要跑过去,却被韩东文一下子拉住了胳膊。 “队长?”三边不解。 “先看看。” 韩东文又不是傻子,玩家死了明天还能复活,自己这帮npc死了那就要吃席了,当然是让他们去试试水。 夏洛克虎克已经持剑站了出来,他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大神,好歹游戏经验也是在那里摆着的,巨熊的攻击堪堪能被他闪过,手里一把铁剑一下下地在巨熊那颇厚的皮肉伤拉出一道道伤口,就这么在这雪地里和巨熊二人转起来。 “牛逼啊夏洛克!” “还好吧,这不是有手就行?” “怪也就那样,是刚刚那个想停熊车的太离谱了。” 弹幕飘过,夏洛克虎克且战且退,忽然一个不小心,脚踩到了一块石头上猛地一滑,踉跄几下趴倒在地。 “寄!” 已经有弹幕眼疾手快地提前预告。 巨熊飞扑上来,夏洛克虎克却才将将站起身子,眼看就要没了! 韩东文忽然心里一动,如果说自己在玩家眼里已经完全是一个npc,那能不能……? 他猛地一个踏步往前,右手抓过三边腰里别着的铁锹,扭胯借力猛地将铁锹扔向了夏洛克虎克。 “接着!跳起来往下打!” 电光石火之间,夏洛克虎克下意识地伸出了不握剑的左手,稳稳地抓住了韩东文扔给他的铁锹。 熊口已经在他头顶张开,夏洛克虎克脑中拼命念着方才韩东文说的话。 跳起来,往下打! 下一秒,他的身子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左脚微微后撤,腰腹大腿一齐用力,纵身跃了起来。 跳起来了? 那在我下方的不就是…… 他在空中堪堪一低头,正看见那头巨熊粗短的脖子探出,朝自己先前所在的方位咬了个空! “啊啊啊——!!!” 夏洛克虎克大喝一声,双手握紧铁锹和铁剑,用自己的体重往下一劈! [事件:顾韩阳想要向你传授落雁失败了,原因:需要力量:0/5需要敏捷:2/7] “吼!” 但攻击仍旧有伤害,巨熊咆哮了起来! 铁剑吃进了巨熊的脊背,强大的反作用力让夏洛克的虎口一下被震麻,松开了右手,他急忙放弃了剑柄,两只手合力握紧了铁锹,锋利的锹边砍进了巨熊的皮肉里,再被夏洛克虎克的体重往下一坠,在肌肉里一搅,巨熊野性的本能被唤醒,发疯似地胡乱跳动扑腾起来,要把挂在它身上的夏洛克虎克甩下来。 夏洛克虎克自然抓得不能再紧,身子跟着巨熊的晃动在空中被甩来甩去,无助地大叫着。 “草,什么酒吧牛仔。” “好活,乐了。” 弹幕恨不得夏洛克虎克再难受一些,有人甚至打赏了起来。 但这与韩东文没有关系。 他怎么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他轻吸了一口气,双手反握匕首在原地轻轻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巨熊原地撒泼乱动的动作。 “好!” 他低喝一声,身子猛然窜起,下一个瞬间便浮现在了巨熊的头顶上空,手里两柄匕首森然发亮。 停顿了瞬息,韩东文整个人握着匕首坠落! “噗!” 匕首刺得极深,几乎连护柄都要嵌进了巨熊的伤口里,韩东文咬紧了后槽牙,像在用力撑开健身用的扩胸器一样,两手握紧了匕首往外猛然一拽! 腥臭的血液如同高压水柱一般喷出! “吼——!” 巨熊吃痛,狂吼了一声,就地前腿一软,作势要来一个侧滚翻。 “跳!” 韩东文朝着同样挂在巨熊身上的夏洛克虎克大喊。 要是挂在熊身上,让这头熊压路机似的压一遍,两个人就要变成两张人了。 他们几乎同时一蹬腿,从巨熊的身上跳下,落到了雪地中。 巨熊一个翻身滚出了几步,再起身时,身上的毛发已经被脖子处大量的出血给染红,连地上都踩出了两排硕大的鲜血掌印。 这头熊应当已经掀不起什么波浪了,它踉踉跄跄地朝着松林里面走去,想要离开此处。 韩东文不打算追,他这两把小匕首只能让熊出点血,又不是什么屠龙宝刀,这熊就算会死,也是筋疲力尽血流过多而死,不可能被他斩杀的。 “锵!” 一声如同破锣一般的巨响传来。 坤叔手里拿着的却是两块嵌到一块的铁片,这是他准备来对付熊的,雪山上的熊耳朵灵,用这种能发出噪音的两片铁片能暂时吵乱它们,换来逃命的时间。 但现在,这铁片却彻底让熊迷失了方向。 “锵!” “锵!” 坤叔和大边两人一人拿着一块铁片猛敲起来,那头熊恼怒地原地打转,剧烈的运动之下,伤口的血流更是停不下来。 就这么吵了十来分钟,巨熊终于支撑不住,四肢一软,趴到了地上奄奄一息了。 “呼——” 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几人小心地提着兵器慢慢把熊围了起来。 “先捆上。” 坤叔开了口,大边和三边壮着胆子上前,抓了麻绳将巨熊的四爪勉强捆了捆,却也没什么把握这样就能制住这巨熊。 还是得杀。 眼看这只熊已经是将死之躯了,韩东文只得半蹲下来,亲手把匕首送进了它的气管当中,狠狠拉了一刀,巨熊硕大的两片鼻翼扇了两下,闷声一哼,不动了。 几人合力将这熊抬上了板车,又给唐小北勉强做了些急救,先前还是生死一瞬间的天鹰涧里,居然此时就安静了下来,全然没有半点方才的喧闹了。 众人都有些不想说话。 如果所谓的护送,每一次都这么提心吊胆,那进这工队是不是进错了? “这山里动物发疯的事情必须和宗里再提一次了。” 坤叔吭声,用腿踢了踢捆在旁边的死熊:“已经这个天气了,熊瞎子不睡觉,跑出来伤人,完全是他妈的乱套!” 韩东文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这死熊,它身上的毛发已经大片被鲜血浸透,深可见骨的刀伤。 方才坤叔和大边用铁锣斗熊的地方,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深红发黑,让人忍不住去想,这是怎样一头巨兽,身体里又有多少血可以流? 然而它此刻就躺在脚边,身上遍布了刀伤,毛发也被火燎去了一块。 “队长,咱们这算逃过一劫了吧?” 说话的是夏洛克虎克,他的直播间已经热闹起来了。 原因无他,正是刚才韩东文试图教他技能的动静,引起了大家的猜测。 “上去对话,看看能不能学点别的技能!” “这是导师吗?看起来有点弱啊?” 韩东文看了看夏洛克虎克,他方才用出的明显不是落雁,说明自己的尝试只成功了一半。 他可以教玩家技能,只是夏洛克虎克属性不够学习不了罢了。 不是技能书,不是抬手按头。 是真的告诉玩家,怎么做,手干嘛,脚干嘛,的技能教学! “嗯,抓紧上路吧。” 韩东文点了点头,话音刚落,他和夏洛克虎克两个人的面板都同步提示亮了起来: 【完成:逃脱的松林熊王】 【事件奖励:根源属性点:1自由属性点:1】 【事件奖励:研修技能-祷文道标】 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虽然他自己有了傀儡师专精,但皇帝一号还是个白板,眼下终于有了些长进,可喜可贺。 但是,这技能…… 祷文道标? 这个名字对韩东文来说并不陌生,祷文道标可以对自己的两个武器附加祷文,基于虔诚补正造成额外伤害,并且能在一定时间内与祷文位置完成互换。 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祷文道标明明是西亚公国国教会的技能,自己从前在西亚公国学到以后还一度吸引了许多玩家来获取这个技能,为什么现在事件会直接奖励给自己? 他把目光重新看向完成事件的详情,发现了更多奇怪的地方。 063 做导师的条件 “砰!” 巨熊的尸体被狠狠摔在地上,李哥被吓了一跳,傻了。 一夜过去,天已大亮。 物资被安全地运回了天鹰城里的工地,韩东文他们特地绕了个圈,就是为了把这死熊带回来,好叫寒英宗的人看看。 效果自然很好,这么大一头死熊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得到的,工棚还没换班的包工们纷纷围了起来,李哥自然站在了最当中。 “这熊真、真是你们路上遇见的?”李哥结结巴巴地问。 几个看起来管事的内门弟子已经被叫道了现场,看着这巨熊的尸体分明也很感兴趣。 韩东文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点了点头:“我说,兄弟们挣得是辛苦钱,可不是卖命钱,宗里是不是得有点说法?这内门子弟我听说各个厉害得紧,怎么说都是为了宗里的工程,就不能来些人护送一趟?”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却憋在了肚子里。 根据游戏的提示,自己完成的事件叫做[逃脱的松林熊王],但眼下这只熊可是实打实死透了的,身上刀砍火烧,逃脱从何而来? 也就是说,这头巨熊是从什么东西手底下逃脱到韩东文他们面前的。 而且,刀砍火烧又是哪来的? 今夜韩东文他们面对这头巨熊的时候,所做不过两次伤害,一次来自夏洛克虎克,另一次则是韩东文出手,因为命中了要害血流不止,又被铁锣驱赶,力竭而亡。 死得未免简单,全程没有用过火烧,为何这巨熊身上毛皮又有被烧过的痕迹? “让我见见宗主禀报此事吧。”韩东文开口道。 李哥只盯着那巨熊的尸体看来看去,此时听到这话哼了一声:“宗主,那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是什么身份!” 倒是站在李哥身后的几个内门弟子瞧出了一些端倪:“要真是这样,恐怕就凭你们现在还真没办法好好尽到护送的责任,我们之后会向上通报一下,你等等吧。” 韩东文料到这李哥会有这般态度,也不再多话,姑且由他了。 他冲着那几个内门的弟子一抱拳:“多谢各位,哎,要是能学个一招半式的傍身,也能叫宗里放心一些!” 韩东文图的倒并非是见上宗主一面,而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以此为借口,混入内门当中。 内门和外门的区别是什么? 外门是包工,内门则是宗门的实体组成。 这是性质上的区别,外门随时能换,但内门无不是登记在册,相当于寒英宗的私军! 那么为何有人只能做包工,有人能进入内门呢? 无非天资而已,没灵根的普通人学不了法术,对身体的锻炼亦只有极低的上限,根本无法进行内门的修行。 那么此时此刻,韩东文他们护送队里的两个玩家作为异人,天生就拥有灵根,而皇帝初号机作为人傀也算拥有那云珀剑充当人造灵根,有没有机会加入寒英宗的内门,多学些技能? 韩东文从李哥那里折返回了工棚,把自己想要加入寒英宗的想法和夏洛克虎克跟唐小北说了一通,当然,用的是npc的腔调。 “这寒英宗门如今也是在广招弟子,二位天赋异禀,顾某便也替二位着想,不如与我一同加入寒英宗,学些法术武学傍身,如何?” 夏洛克虎克眼前一亮,他觉得自己似乎已经逐渐摸清楚了这游戏的玩法。 如果不跟随面前的队长,很有可能他和唐小北就会像许多其他的主播一样,跟无头苍蝇似的东跑跑,西逛逛,杀杀野兽,斗斗殴,最后被关进牢里。 这是绝大多数玩家进入游戏之后的第一反应,反正不是现实世界,什么不能做? 看见漂亮的npc摸两把,瞧到不顺眼的就揍两拳,引得捕快捉拿然后全程逃命玩得鸡飞狗跳。 然而新角色势必很弱,无法和城市里巡逻的国法司巡捕抗衡,每每只是做了些小恶就被正法,得不偿失罢了。 狂欢过后,所有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了一点,怎么变强? 如果想大开杀戒,却连个巡捕都打不过,那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在这样的前提下,夏洛克虎克接触到了一个进入宗门的机会,这在所有狂欢的主播当中,已经算是很快的。 “等公测了,恐怕要最快速度找一个宗门加入才行。” “没有新手村吗?没有导师吗?” 一面回应着弹幕的提问,夏洛克虎克一面答应下了韩东文的要求,他有些好奇地又问:“队长,之前您从那头熊的手底下救我的时候,教我的招式是什么?” 韩东文笑了笑:“不过是我自己琢磨的一招罢了,看样子倒并不适合你用,恐怕时候还未到啊。” 时候未到? 他教了我一个技能,但我属性不够学不会,所以他建议我加入宗门? 夏洛克虎克愣了愣,郑重地对直播间里的弹幕开口说:“兄弟们,这个npc可能是个大腿。” “我之前差点就能从他那学高级技能了,现在这意思是让我先加入宗门,方便以后提升啊!” 他在直播间里的互动,韩东文自然看不到,看见面前这个话说到一半傻愣着,也能猜出来多半是切出去了。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留着夏洛克虎克在这发愣,绕过他往天鹰城的方向走去。 作为先前杀熊事件的奖励,祷文道标这个技能不单需要5点的敏捷和2点虔诚,还需要对武器附加上祷文。 材料在天鹰城应当能够置办齐,无非是一些动物油脂、煤灰,掺了天青石砂的染料和金工用的几件锉刀小锤等工具而已。 没有小锤,工地上的单手铁锤自然也能代替,锉刀斩刀他们工棚里也不会缺,真正缺少的不过只有染料罢了。 可这工钱还没有结算,皇帝初号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去买那染料呢? 韩东文有些为难,正思索着法子,夏洛克虎克又从他身后追了上来:“队长!队长,哎哟,您等等我。” “怎么了?”韩东文漫不经心地问。 “这个,队长你之前教我那一招我学不会,不知道有没有点别的招式我可以学的……?” 夏洛克虎克嘿嘿笑着,挑了挑眉毛。 “别的……” 韩东文正想说没有,忽然眼珠一转:“倒是也有,不过,可能得先请你帮我个忙。” 果然有新事件! 夏洛克虎克一拍大腿,直夸自己聪明:“您说!包在我身上了!” “到天鹰城里去,给我弄上两瓶天青石砂染料,和一套金工的工具包来。” 064 百鬼夜行 “吼——!” 巨熊的咆哮。 “是熊瞎子!快掐灯!” 坤叔的喊声。 前夜,天鹰涧的松林中回荡着这般野兽咆哮和护送队一行人叫喊的时候,寝殿当中已经是一片安静。 小红豆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了半晌,迟迟没有敲门。 既然殿下白天命她侍寝,她整个下午便不用再做别的事,只需好好沐浴,好好打扮。 此时出现在寝殿门口的小红豆,看起来少了一丝青涩,眉宇间更动人了一些,除了她自己似乎还有些不习惯这隆重的妆容之外,几乎就像一只瓷质的人偶一般精致可人。 “妹妹,你担心什么呢?” 守在韩东文门外的两个宫女瞧见了小红豆,半是嫉妒,半是冷嘲热讽地说:“你知不知道,这十几天来茵妃娘娘就来过一趟寝殿,池妃娘娘更是一次圣面都没见过,你这是交了大运了!” “就是,妹妹若是做了妃子,可不要忘了迎春宫里的姐妹们呀!” 她们对幻想小红豆做妃子这件事有一种奇怪的热衷,毕竟眼下殿下喜欢的,无论是池涵清还是江可茵,都是从世家交好纳入宫中。 从宫女到妃子,麻雀飞上凤凰枝的故事却还从未发生过,韩东文之前亲近的宫女,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落不得什么太好的下场。 小红豆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跟兔子似的,几乎要从胸口里蹦出来了。 她轻轻地深呼吸了三次,抬起手腕敲了敲寝殿的门。 “殿下,奴婢进来了。” 没有回应。 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小红豆朝两位宫女点了点头,轻轻推开了寝殿的门。 她刚一迈步进去,身后的殿门就被合上了。 这自然也是瘟君的规矩。 受侍奉的时候,就算天塌了下来,这寝殿的门也开不得,就算有人造反,打起仗来,那也得等韩东文第二天睡醒再说。 视野里是一片昏暗。 “殿下……要、要点灯吗?” 小红豆小声地问。 韩东文没有回答——他当然没法回答,此时的皇帝初号机还正挂在熊背上。 当然,在小红豆的眼中,韩东文只是躺在床上罢了。 那就不点灯吧。 “殿下想要奴婢做、啊,想要我做些什么,不对……” 她话说得越来越小声。 韩东文要她以你我相称。 但这个时候,是否还作数? “您……” 迎春宫里教的规矩,最多的就是听话二字。 但现在没话可听,怎么办? 小红豆的脑子里嗡嗡响,米娘娘有没有教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她眨了眨眼睛,咽了口唾沫,抓紧了自己身上裙袍的摆边。 殿下依旧没有出声。 是想看看自己学到的东西熟不熟? 是在享受这种女子主动的感觉? 小红豆贝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闭上眼请,解下了裙袍的边带。 布料如树叶般落下,堆在她纤细的脚踝周围。 月光清朗,却照不进寝殿。 她慢慢朝前走去,跪在了韩东文的床头。 “殿下,您……您吩咐吧。” 她说得很小声,像是并不希望韩东文听清似的。 但她的每个字又都很清晰,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 过了半晌,小红豆还是听不见韩东文吭声。 她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 会不会…… 小红豆轻轻起身,将身子贴得离韩东文近了些,侧过耳朵去,认真听着他的喘息。 是…… 是真的! 殿下他睡着了! 小红豆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生怕将韩东文吵醒了。 是殿下白天太劳累了吗?晚上竟然睡着了? 这下该怎么做? 小红豆马上就想到了米娘娘的教诲,这种情况也是发生过的,殿下造访了池雅宫或其他妃子后,有时饮了酒,有时还不尽兴,明明已经将要睡下了,仍旧叫了宫女侍寝。 如果殿下疲惫,睡着了,那么按规矩…… 规矩说得很明白,是应当陪寝的。 小红豆轻出了一口气,轻轻退下,将脱在地上的裙袍折叠收放在一旁,像是下了一番决心一般,轻轻躺到了龙床的床尾。 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小红豆脑子里快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我、我光着身子…… 还和一个男人躺在一张床上。 但那是殿下,是皇上,是…… 她摇了摇脑袋,小心地在床尾侧躺,用自己的体温暖着韩东文下半身的被窝。 米娘娘说了,下人就是这样发挥作用的。 小红豆闭上了眼睛,心仍旧在狂跳着,跳得她都有些累了。 “您就这么睡着吧……就这样就好……” 她在心里这样想着,想着。 —————— “到天鹰城里去弄上两瓶天青石砂染料,和一套金工的工具包。” 夏洛克虎克站在唐小北面前,和她复述着韩东文的要求。 “他真是这么说的?给他弄来这些玩意,救恩那个教我们技能?” 唐小北狐疑地问。 夏洛克虎克点了点头:“我们跟着他能学技能,在内测玩家里算是进度快的了,现在其他那帮人都不知道还在玩啥,有人当强盗,跟强盗头子学技能,却要交投名状结果被捕快给抓了,有人在别的国家加入教会,想学技能得先干些义务劳动,滑稽的很!” 唐小北听罢叹了口气:“最好是真的,不然我就不跟你在这儿耗时间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去参加百鬼夜行去。” “百鬼夜行?什么玩意儿啊?” 夏洛克虎克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词,起码在游戏里没有。 唐小北笑了一下:“百鬼夜行你都不知道?这是前两天论坛上的一个活动,说是要召集论坛里拿到内测资格,角色创建在泗蒙的玩家一起组建一个反叛军,到时候一并杀入官府,抢钱抢粮抢女人!” “在泗蒙的内测玩家?”夏洛克虎克愣了愣:“那能有多少人啊?” “按论坛统计来说大概二十来个吧。” 唐小北轻动指尖,分享过去一个帖子。 夏洛克虎克读了两遍,发帖人是一个叫做【白菜丞相】的网友,大意和唐小北说得没什么差,就是召集内测玩家一起玩一趟混沌邪恶的活动,美其名曰百鬼夜行。 二十来个人……恐怕不太够啊。 “这种事儿啥时候不能做,先把要紧的做了吧。” 夏洛克虎克耸耸肩膀:“问题是,这工队的工钱可是一个月两结,眼下咱们口袋全是空的,得想想办法了。” “先进城去吧,我认识一个人也赶到泗蒙了。”唐小北吹了个口哨,招手指向了天鹰城的方向。 二人离开工棚向城里徒步走去,韩东文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百鬼夜行……” 这帮玩家,怎么这么能惹事? ***** 感谢 黄毛9323 文之杉杉 斯柯达快 八松雪 叛觋无笑 书友160922142315616 封侯盛世灯宵 赫色羽翼 浮屠外 美孚花生油 职业撒谎员 书友20211209131300935 延岚 生事如转蓬 牛牛说它想看更新 chi鱼 书友20211215221813527 cubesung0214 一洗如贫东方耀 以上各位读者老爷的打赏! 特别感谢茨木华扇老爷的宗师!! 065 赚达不溜 时候已经不早,皇帝初号机打着哈欠在工棚里睡下了。 虽说平时若是坤叔等人若多次叫不醒皇帝初号机,难免会有些反常,但韩东文眼下可以说是实打实的身无分文,只能等以后钱包鼓了再做打算。 臂如,在自己的怡红楼里留一个单间,仅供自己的人傀使用? 韩东文想想就很兴奋,但越是兴奋,就越看着自己干瘪的钱包发愁。 事件并不奖励金钱,只奖励他能换取金钱的知识、属性或是物品而已。 难不成自己开一个祷文道标的加工点,以此赚钱? 虽然给他人加工祷文并不能使用道标的转移功能,但仍旧可以提供一点聊胜于无的虔诚补正伤害,也算是一种附魔。 韩东文想象了一下自己在寒英宗里摆摊刻字,怎么想怎么有点像贴膜的。 而且,麻烦就麻烦在这祷文刻印是西亚公国的技术,如果在寒英宗里面摆摊,当今泗蒙和西亚公国这般局势,怕不是会引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看样子还是得等玩家多起来,之后再去收割了。” 他如此暗下了决心。 内测的玩家数量太少,而且刚开始游戏,往往都榨不出什么油水来。 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若是能给自己把刻制道标的材料备齐,现阶段就已经算是占了他们很大的便宜了。 韩东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日的情况,确定暂时不会有人来叫醒自己,这才躺在床上闭眼,神智重又回到了寝殿当中来。 “唔……” 和白兰山下的工棚里不同,韩东文的寝殿可是阳光充足的。 这一觉睡醒已经是午后,阳光撒进窗棂里,空气中的几缕浮沉微微飘荡,看得韩东文有些入迷。 这番冬日午后晒太阳的情景,和那北国边境泥泞夹杂着污雪的工棚,差距实在太大。 但韩东文很清楚,就算那工棚里的环境再糟糕,每日要穿着被泥巴和雪浸湿,烤都烤不干的衣裤睡觉,自己在那里总归是踏实的、不被惦记的。 韩东文正想起床,忽然一个人影从侧房绕了过来。 “殿下?” 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小红豆早已经穿戴整齐,打扫了寝殿,听见了韩东文的动静才特地走了过来。 韩东文看了看小红豆,略微思考,才想起昨天是自己让她睡到寝殿当中。 寝殿有耳房,供奉夜的宫女休息的——这奉夜与侍寝不同,干的是关心皇上有没有睡好,夜里会不会起夜之类的活,只可坐下休息,绝不能睡着的。 他自然觉得小红豆是在耳房里休息的,对晚上睡着后发生的事情,却全然不知! “耳房冷不冷?”韩东文关心道。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耳房冷不冷……自己也不知道啊? “应当……不冷吧。”她小声说。 韩东文点了点头,起身让小红豆替自己更衣。 “稍后就可以用午膳了,殿……您今天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小红豆心里有些乱,手上却还是麻利地抻平了韩东文的衣袖和下摆,恭敬地退后两步问道。 “嗯……” 韩东文思索片刻便有了答案:“提前通告过去,稍后去太书阁一趟。” —————— 皇宫不小,但与举国相比,便并不算大。 韩东文在皇宫当中能获得的信息,实在太过有限了。 曾经有一个故事,说的是某皇帝久居深宫,不知宫外民生处境,被手底下的人假借御膳房的渠道大行贪污腐败之事,后来与大臣相谈吃食时,大臣提到近日吃了鸡蛋,却被皇帝指出太过奢侈。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御膳房的贪污实在过分,一枚鸡蛋的账本报价都已翻了百倍,皇帝一心想要节省开支,少吃几个鸡蛋,却根本不知道问题完全和鸡蛋无关了。 以史为镜,韩东文并不想做这样的皇帝。 好在他也算是在《却阴》里活过了一世,这种太过低级的笑话总是不会闹出来的。 用罢午膳,韩东文率小红豆来到了太书阁,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已经收到了通知,早就已经在此等候。 三人在阁中闲谈片刻,文永行倒也已经察觉出了韩东文此次前来,又是有事要问。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的世界,韩东文这个扶不起的阿斗忽然对许多事情都上了心,文永行半喜半忧,也害怕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老师,学生今日来阁,的确还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 韩东文礼貌地说。 他要问的事情不是别的,正是如何处理论坛内玩家“百鬼夜行”活动的事。 当然,只要时刻关注论坛,留神他们的计划,提前令人捉拿即可。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实际操作起来却难上许多。 首先是令谁捉拿? 其次,瘟君如何未卜先知,或者,如何能够不出宫门知天下事? 因此,要尽量找出一个皇帝初号机可以行动法子。 “你说。” 文永行示意他问。 钟礼林静坐在二人身旁,韩东文并未让他回避。 既然他已经明白自己父亲钟晟寻短见自尽、自己被左迁太书阁的原因并非单纯韩东文的一纸圣谕,而是这傀儡背后的掌权人,那韩东文自然是应当要把他团结过来的。 敌人的敌人嘛,能做自己的朋友是最好的。 “不过是学生的一些心得想说给老师听听罢了。” 韩东文恭敬地轻轻颔首说道: “近日学生读史,发现历朝历代更迭,少有因敌国一蹴而就溃不成军,继而国破家亡百姓为奴,这是学生没有想到的。” 他说的是实话,起码在他接触到的游戏里的资料里,强敌铁蹄踏下,民众沦为囚奴的情况并不是多数,他接着说: “那些困顿于外强胁迫,进贡割地不断,后亡于百姓造反的似乎更多。” 文永行边听边点头:“我并未一一研究故史,但如此情况却是能料到的,你做何理解呢?” 韩东文自然想得通这一点,他开口道:“以武力破他国,使国民为奴为牛马,这只能说是‘无道’;以国力相逼,不起兵戈而取他国上贡,他国民众自将千疮百孔、不厌糟糠,再暗中勾结鼓动他国民众造反……” 他握起拳头轻轻敲了敲桌面: “届时,无论是出兵替他国当局平叛,还是出兵解放他国民众,这都变成‘大道’了,比起一味强攻,自然是更优秀的办法。” 钟礼林听在耳里,不由得也微微点头,在心里认同了一番。 他不过一介兵士出身,即使做到了部尉,也只需要听命令,倒从没有思考过太多的大论国论,眼下倒真吸收了一些新的知识。 文永行也并不笑,只是颔首表示同意:“你说的很对。” “那么,泗蒙当今亦受大国所迫,自当对此有所防范才是。” 韩东文的声音严肃了一些:“我想知道,若是民间有举旗反叛之鼠辈贼人,是否有监管钳制 的安排?若是有些蛛丝马迹,又有哪些官门可以尽快接触民间?” 他想问的问题就是这个。 哪里可以把搞百鬼夜行这帮孙子给举报了,即刻领取伍什萬? 066 双管齐下 这个问题钟礼林却能答上来。 “国法司下设八部,每部分管三洲,每司州下各自分管州内各城,除泗杨外,各城司处均有官门府邸敞听民诉,以正试听。除此之外,也可报与国兵司驻部,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详细地介绍着,泗蒙举国二十四洲内,每个洲、每个城内的城司都有如此的机关。 韩东文听了直点头:“钟大人说得很好,那么,奖励呢?” 他本不该叫钟礼林大人,他本不必叫任何人大人的。 但都这般光景了,守那些礼数又有什么用?倒不如像对待小红豆一般,从话里话外的细枝末节入手,让别人起码听得舒服一些。 “奖励?” 钟礼林挑了挑眉毛:“何事的奖励?” 见他反应有些奇怪,韩东文解释道:“当、当然是这检举揭发的奖励啊。” 钟礼林听完,忍不住皱眉板起脸来:“为国民者,本就当护国爱国,须得是自发自愿的义务行为,谈何奖励?若以金银嘉奖,岂不是用铜臭玷污了赤子之心?” 他是将门之子,几乎本能地抗拒这种将爱国与金钱联系起来的事情。 韩东文微微叹了口气,无奈道:“钟大人,你……” 他想了想,继续道:“如果之前全靠我国民一腔爱国热血赤子心,那么可有叛乱谋逆之事被揭发啊?” 说实话,这真不是什么稀奇事,谋逆并不总是揭竿而起,真刀真枪与官兵争斗要闹革命的。 更多情况下的谋反,不过是几个市井无赖、狱中逃犯落草为寇,游窜打劫罢了,虽是山匪强盗,只要不归朝廷管的,帽子若是要往大了戴,自然也能扣个谋反。 钟礼林愣了愣:“这……卑职不知。” 韩东文正色道:“你不该不知,各部奏章虽然我不看,总还是过了你们的手再分至于三司当中,老师,是否如此?” 他看向了文永行。 文永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礼林,你说你不知,是因为从未见过这类折子,便以为奏章中并不上报此事吧。” 钟礼林点了点头,他的确认为如此。 “但谋反这种事情却是一定要报的,你从未见过这种折子,只能说明的确很少有人检举过。” 是这样吗? 钟礼林面色凝重地沉默了。 “看来,钟大人想象里的赤子已经被饿死得不剩几个了。”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既然法司兵司都可接受检举,我觉得此事不但要有赏,还要重赏,泗蒙眼下正受塔卡与西亚逼迫,百姓若是再被动摇一番,恐怕真会步了史书的后尘啊。” “重赏……” 文永行捋了捋胡须:“若是有人图利诬告,该何以处置?” 韩东文竖起两根指头:“第一,重赏须得查实处理后再发放,第二,对查后并不属实的,除不赏外,也要施以惩处,不必太重,单是银钱惩治即可。” 对于想要碰瓷薅羊毛的,只要让检举的成本从0变成1,就能降低很多滥竽充数的情况。 “唔,不错,不错。” 文永行欣慰地笑着点了点头:“你的此番设想,倒的确有些道理。好了,畅谈许久,我看咱们今日便就此……” “等等等等一下。” 韩东文打断了文永行:“您说设想有道理,所以……呢?” 没下文了? 文永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嘴角也垮下了一些。 韩东文这学生还想做什么? 真想颁布一番谕令不成?国法司国兵司,谁会听你的啊! “当下的局势,无论国法司还是国兵司,都不太会顺殿下的意思。” 钟礼林心直口快,但也尽最大努力选择了温和一些的说法。 韩东文点了点头,却仍是一副自信的表情:“的确,若是单独找任何一边,都不太有可能推动此事,即使在他们看来,赏与不赏并无区别,反正都没有人会站出来检举,但总还是没道理费这番功夫。” 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自己的袖子:“所以,还请钟大人替我传个消息与国兵司,您曾任休部部尉,想必还是有些门路的。” 韩东文顿了顿,补充道:“啊,对了,不必说是太书阁的意思,单说国法司有打算行此举即可,不然我想澹台大人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国法司已…… 钟礼林沉吟了片刻,目光探询地望向了韩东文:“殿下,您莫非要……” “正是。” 韩东文轻轻点头。 他正是打算像和那个古老的笑话一般,迎娶比尔盖茨的女儿,再出任****总行长。 怎么做? 和比尔盖茨说,请把女儿嫁给我,我将要出任总行长。 和****银行说,请让我做总行长,我马上就是比尔盖茨的女婿。 这个笑话之所以只是个笑话,不过就是因为****可以一个电话打给比尔盖茨,那就彻底砸锅了。 摩根银行可并不仇视比尔盖茨。 摩根银行也并不打算跟比尔盖茨争权! 而最关键的,莫过于先前全无检举事由发生,因此,将报官反贼的奖赏增加,也不过是增加了理论开支,却并不会带来眼下的支出。 对国兵司和国法司来说,既然并无眼下增加的开销成本,那么对方做了的事,我方跟着做便不会有错的。 钟礼林愣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这一层时,才回过神来。 韩东文早已经转身离开了阁间,眼下已经走到走廊中了。 “恭送殿下!” 也不管韩东文听不听得见,钟礼林仍是朝着他的背影弯腰鞠躬行礼。 钟礼林长出一口气,过了半天才直起腰来,若有所思地看着韩东文离开的方向。 “礼林,有什么想法?” 文永行心情看起来很好,坐回了书案旁,乐呵呵地沏起茶来。 钟礼林有些失神地转过身,也在书案前坐下:“老师,殿下他、他从前受您教导时,是否也是如此……” 他斟酌了半天,仍旧没有想出一个贴切的词。 这是聪慧?似乎算不上,倒有些市井,有些…… “并未有此圆滑。” 文永行到底是老师,一语中的。 “这也并非为师所教,当年殿下所学,自然是经史典籍,帝王之道。” 他的意思不言自明,做皇帝,是不需要圆滑的。 有了上下压力,为屈义逢源方才圆滑,帝王自然不需要。 但理论结合实际,这是个小破国,他是个傀儡皇帝,圆滑一些,却忽然就有了万般的好处。 文永行饮下一口茶,发出了一声满意而放松的叹息。 “你就按殿下所说去做吧,毕竟,最差不过一场徒劳罢了。” 钟礼林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隔间。 067 玩家百态 作为一个玩家,你觉得一个游戏为什么让你觉得好玩? 唐小北这样的玩家,喜欢的就是各式各样吓人而狂野的敌人,拳拳到肉的打击。 夏洛克虎克这样的玩家,喜欢的是游戏背后那些精心描绘的历史,那些或宏大,或传奇的史诗与细节。 但除了他们两个,世上还有无数个玩家,还有成千上万种喜欢一个游戏的方式。 比如此刻,站在夏洛克虎克面前,顶着id的男人。 唐小北带他来找的,她的朋友,【良心老王】 良心老王的外貌是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有一种很温厚,很中年的独特气场,看到这样的一个男人,你会立马开始想象他到初中门口接女儿放学,回家路上精打细算买两把小葱,半只鸭子的模样。 这样的中年男人,回到家会用飘逸杯泡茶,再和枸杞一起倒进保温杯里喝,边喝边用手机打欢乐斗地主,平时喜欢看完新闻联播下楼散步倒垃圾,会为了两包免费的纸巾乐呵呵地扫推销二维码关注公众号。 夏洛克虎克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觉得很奇怪。 “你……” 他欲言又止,措辞半晌挠了挠头:“你衣服是哪来的?” 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身上穿的是初始服装,和寒英宗外门包工,和天鹰城里的困苦一样,都是发黄发灰的粗布衣服,套一件不知道什么皮的袄子。 看起来就是山民。 而面前的良心老王身上穿着一件柔顺的绸大褂,外套竟然还披了一件短短的柔光发亮水貂袄! “霍,小北老大,你也在这!” 良心老王露出一副温暖的笑容,唐小北上下扫了扫他:“你哪来的这么好的衣服?” 这一句也问出了夏洛克虎克的顾虑,良心老王哈哈一笑:“这当然是买来的。” “买来的?几个钱?” 唐小北眨了眨眼,她和夏洛克虎克二人眼下尚且身无分文,只等着工地队伍的工资发下来,为什么同样是只玩了一两天游戏,良心老王就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 “不贵,两个银元。” 良心老王显然很满意自己的一身行头,夏洛克虎克听罢,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两个银元?你把所有钱都花在衣服上面了?” 他与唐小北一趟护送冒着生命危险的酬劳,也只有两个银元五十个铜板的。 良心老王摇摇头:“怎么会,我可还得给进货多存些钱的。” “你有多少钱……?”唐小北也有些怨念地问。 良心老王笑了笑:“不多不多,现在只弄了不到四十个银元而已,着实还是有些头疼的。” 四十个! “怎、怎么搞的?”夏洛克虎克咽了口唾沫。 “简单。” 良心老王一咧嘴:“天鹰城里有几个炊饼铺,一个炊饼得卖十个铜板,但用的不过就是些粗面菜根,进价便宜得很,我没有锅,就找了个饭馆工作,用饭馆的灶台学着烙炊饼再到天鹰城兜售,一个炊饼只要八个铜板,这也能赚很多啦!” “卖炊饼……” 夏洛克虎克愣了愣:“那,那你这两天就没干别的了?” “对啊。”良心老王自然地点了点头:“不过眼下那几家炊饼铺好像已经知道这事儿了,找了几个混混要拦我,看样子得换门生意。” 他轻轻掸了掸自己的长褂:“所以,我这不是置办一身行头,方便做点别的生意么?” 他的一番话说得二人有些愣住了。 唐小北不屑地一撇嘴:“所以,你现在一个技能没学,一只怪没打?” “那倒是的确,技能也不过学了些烹饪的而已,毕竟完成的都是这类事件,不过啊,还是这经商挣钱对我来说更好玩些。”良心老王笑答。 还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玩法…… 夏洛克虎克在心里感慨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找他的目的,忙问:“这个,朋友啊,你这里有没有天青石砂的染料,和金工的工具包?” 良心老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既然是要做生意,我肯定不管大东小西都买了些样品货的,染料一瓶五十个铜板,金工的工具一套八十个铜板。” “老王你消停消停,我们俩一路忙着打怪学技能,没钱。” 唐小北白了他一眼:“挣别人的钱去,我的钱你也好意思挣啊?” 良心老王闻言笑了笑,和夏洛克虎克说:“实不相瞒,小北老大之前在其他游戏里很是照顾我,这两样东西,我可以不要你们的钱。” “那太好了,多谢……” “不过。” 良心老王话锋一转,竖起一根指头:“我倒是有一个条件。” 唐小北白了他一眼:“行了你不用说了,我猜猜,你想知道这玩意是不是事件必备,以后有没有销路对吧?” “嘿嘿,老大果然了解我。”良心老王忙笑,从怀里掏出两件小物事,赫然就是掺了天青石砂的小瓶染料。 染料的颜色很好看,青灰色里掺杂着均匀的反射荧光,夏洛克虎克看着啧啧称奇,收进了怀中。 “这东西是否必要,以后有无销路,我等弄明白了就和你说。”他冲着良心老王点了点头。 良心老王顿时眉开眼笑道:“好说,届时我来负责进货,小北老大,你和这位兄弟也可以多备一些,等开服了咱们有钱一起赚便是!” 唐小北切了一声:“得了得了,再说吧。” 她收拾好东西,真要和夏洛克虎克一起回工棚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去问良心老王:“哎,那个论坛上的,什么白菜丞相组织的活动,你去不去?” “百鬼夜行?” 良心老王眯着眼睛笑着摇了摇头:“不去不去,打打杀杀的不适合我,但要是知道他们在哪里行动,我还可以先进货一些刀枪棍棒过去卖呢。” —————— 天池宫中。 江可茵对面。 韩东文坐得很端正。 “殿下,先前可儿教了您想学的,您便殿门一关,对臣妾再无半点兴趣,今天您又到天池宫来,可儿本是满心欢喜,却不曾想您又是有事才来。” 江可茵的眼帘微微低垂,轻轻咬了咬红唇:“您真是……太狠心了。” 韩东文背脊一阵透凉,苦哈哈地笑了一下:“不是,也不能这么说,也想你,也想你的。” 小红豆站在韩东文身后看着江可茵这般变幻自如的娇羞表情,在心里不禁张大了嘴巴。 在知道要见江可茵的时候,她自然是千万分的害怕,但韩东文只和她说先前安海金的事情已经谈妥一笔勾销,叫她不必露怯,这才壮着胆子站在了韩东文的身后。 但看到这位娘娘的第一眼,她就有些恍然了。 茵妃娘娘比迎春宫里说得还要漂亮! 殿下怎么让这么漂亮的娘娘难过了? 这是她自迎春宫出来之后,头一次到天池宫。 就算不是如此,因为江可茵有自己贴身的丫鬟,那些当值多年的宫女们,也很少有到天池宫里的机会,单单只是在茵妃侍寝圣上的日子里,在圣上的寝殿之外见过她的容貌。 但就算只是这样,这位艳妃的容姿也已经传遍了迎春宫,今日一见,小红豆只觉得名不虚传。 韩东文咳嗽两声,正色道:“这个,先前报废失踪的人傀……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吧,可惜,可惜。” 江可茵听见人傀二字,几乎一瞬间眼光一冷,射向了韩东文身后的小红豆。 他竟然当着宫女的面谈及此事? 韩东文察觉到了江可茵的目光,摆了摆手:“不必如此,这宫女就是我那日要你放过的,不必忌讳许多。” 就是她? 江可茵心里暗讶了片刻,脸上顿时如同一江春水一般温柔化开,她轻轻伸手,拉过小红豆的胳膊:“好漂亮的小妹妹,怎么在天池宫没见过你呀?”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根本不清楚眼下是什么情况。 “回、回娘娘,奴婢刚从迎春宫出来,还从未排到天池宫当值的班,所以才……才未给娘娘请过安……” 她有些慌张,只因为江可茵这句话是句客套的废话罢了,迎春宫从不排天池宫的当值班的。 “噢——” 江可茵拖长了声音,看了看韩东文,忽然一笑: “殿下方才所说的,检举反贼加赏的事情,我会告诉宁蕴姐姐。” 韩东文肩膀一松:“如此最好,毕竟澹台他们也准备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江可茵轻轻一拉,将小红豆抱进自己的怀里,媚眼如丝地盯着韩东文:“只是,殿下能否把这位妹妹留在天池宫几日?” 068 师兄好 是夜。 韩东文穿着睡袍在龙床旁边踱步,小红豆揣揣不安地站在他的身旁。 “殿下,谢谢您……” 她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道谢了,韩东文摆了摆手:“不必的。” 小红豆谢的是韩东文并没有同意将她留在天池宫。 短浅来看,把小红豆交出去,能解决眼下第一桶金的问题,但也仅此而已了。 江可茵那个女人心狠手辣,谁知道她会不会下什么毒手? 说不定下次见到小红豆的时候,就已经成人傀了。 想到这里,韩东文有些不寒而栗。 但他此时来回踱步想要思考的问题不在于此,而是在于,为什么江可茵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在他拒绝这样的要求后,江可茵又为什么没有坚持,只是撇撇嘴说了句殿下不解风情? “你有什么想法?” 韩东文病急乱投医,朝小红豆问。 小红豆自然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今天头一次见茵妃娘娘,实在也是想不出来。” 一主一仆二人纠结得紧,却不知道一个消息正在宫中飞快地蔓延。 小红豆已经两日没有回宫,殿下已经两日点她侍寝。 这话刚传出来的时候,还是圣上多留用了小红豆几日,而到了现在,已经变成韩东文沉迷小红豆这宫女,说不定立妃都指日可待了。 “想也想不出来。” 韩东文暂且放弃了这费脑子的活,仰头躺倒在床上:“小红豆,这几天我都得多睡几个时辰,你要是报给太医院那边,就说我晚上睡得迟吧。” 小红豆点了点头,韩东文大手一挥:“行了,今天到此为止,熄灯睡觉!” 睡觉…… 小红豆脸红了一下,点头答应着,转身去熄了寝殿中的烛灯,又稍微收拾了一下桌台。 再回头时,却已经响起了韩东文均匀的呼吸声。 她愣在原地,不敢相信韩东文已经秒睡了。 “殿下……?” 她轻声去问,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自己两天侍寝,韩东文却连着两天都懒得理睬自己? 今天见了因妃娘娘的容姿,小红豆只觉得这样的美人,没道理就这么住在冷宫当中,莫非是和皇上有了别扭,所以自己才被叫来寝殿,却不必侍寝…… 是这样了。 就是这样的! 她轻轻点了点头,理解了眼下的情景。 既然不必侍寝,小红豆的心里一下子轻快了起来,她轻手轻脚地褪下了衣服,留下了底衣,照例躺到了韩东文的床尾。 昨夜都没有感觉,这床为什么这么舒服呀? 迎春宫里说过殿下原先鼾声如雷,但这不是很安静么? 既然已经知道了殿下的意思,那做侍女的,当然要尽量替殿下演好…… 从紧张中一下子释放出来,她这么胡思乱想着,很快便也入眠了。 —————— “队长!” 皇帝初号机从工棚里走出,望见了早已等候在此的夏洛克虎克。 韩东文点了点头,夏洛克虎克不负所望,真的给他带回来了需要的材料和工具,这让韩东文觉得有些开心。 “你的同伴呢?” 他扫了一眼,没看到唐小北的身影。 “她……白天现实里上班应该挺忙吧,估计还没上。”夏洛克虎克嘟囔着。 这不是npc应该听得懂的句子,韩东文决定装作没听见。 他接过染料和工具,拿在手里掂了掂:“你跟我来,一会儿守在这个工棚门口,十来分钟就行。” 在获得祷文道标的奖励的时候,韩东文的脑子里已经浮现了制作的过程,这和制作人傀的法诀那次颇为相似。 这应当属于穿越副作用的一部分吧,他想。 夏洛克虎克二话不说地答应了这任务似的要求,韩东文不由得感叹npc身份的好用。 即使没有奖励,也可以暗示玩家这是事件链的一环,总会有人替自己打工的。 他搬了个木箱,一把扫开上面堆着的杂物,鼓起腮帮子使劲吹了吹灰,随后才从自己后腰解下那两柄制式匕首,轻轻放在台面上。 “祷文……” 韩东文念叨着,打开了金工的工具包,掏出一把小锤,一只材料硬度较高的短锉刀,将锉刀放到匕首的表面立起,用小锤轻轻敲打,往复几次,就能留下一道较为清晰的刻痕。 这力道绝不能太大,否则匕首都会被凿断的。 他用这办法勉强在匕首上敲出了一面简单的祷文,文字虽然复杂,仍旧只需要看作简单的直线曲线就可以。 [神主降临之际蒙受苦难的必将得救。] 这是西亚公国人尽皆知的一句祷文,那边的教会信仰一位被称为神主的神灵,具体是啥情况韩东文倒也不清楚,或许夏洛克虎克以后玩到西亚公国可以考据一番吧。 小锤“叮叮叮”地敲打着,但这次锉刀却是斜过来了一些,于是在那些文字痕迹上锉下了一条条发卷的金属丝来,沿着文字的脉络,成了一条条浅浅的沟壑。 工艺实在称不上复杂,韩东文最后拧开盛装染料的小瓶,轻轻将瓶口倾斜把染料倒了出来,那匀称地反着光的染料如同水银一般流淌在文字的沟壑当中,逐渐填满了缝隙。 [制式匕首] [铸造:寒英宗] [附魔:祷文道标] [补正:力量f敏捷e虔诚e] “大功告成!” 韩东文站起身来,兴奋舞了舞匕首,刀锋纷飞之间也多了几丝青灰色的光芒。 他如法炮制地给第二柄匕首刻上了祷文,随后将两柄匕首小心地插回了粗皮缝成的鞘中,将染料工具等等收到自己斜对面的铺位下面。 毕竟是西亚公国的技术,尚且有些敏感,以后若是有机会拿到别的附魔技能,倒是可以提供给夏洛克虎克这样的玩家。 当然,是有偿提供。 “小阳,你弄啥呢?” 坤叔的声音在工棚外面响起,韩东文最后检查了一遍,将简陋的工作台放回原位,走出了工棚。 “坤叔?咋了这么急。” 看到韩东文探出头来,坤叔赶忙上前:“我说咋找不见你人呢,宗里叫你呢!” 宗里? 韩东文愣了愣神,跟着坤叔往外走去,原本守在门口的夏洛克虎克自然也快步跟了上去。 不远处,李哥和一位宗门弟子正站在原地抱手闲谈,看见韩东文过来了,脸色微变。 “李哥,小阳来了。”坤叔把韩东文往前推了推。 那个身穿寒英宗内门服饰的男子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一眼,转头问李哥:“就是他们?” 李哥点了点头,扫了一圈:“是他们,都有灵根,应该还有个小女娃。” 韩东文听明白了,这自然是上次护送当中遭遇巨熊,宗门前来了解情况。 他一抱拳:“正如李哥所言,顾某和几位兄弟天生尚有灵根,眼下有护送的重任,希望能得到寒英宗些许指点,也好多尽些力!” 有没有灵根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藏的,本来也藏不住,大大方方讲出来,也算是自己的一种资本。 内门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指点?个外门的还真把自己当寒英宗的人了。我奉宗里命令,今天陪同你们护运建材,你们跟着看着,能学着点什么算你们的造化!” 韩东文嘴角微微抽了抽,面色不改,仍旧抱拳:“如此也好,多谢您了,敢问您是……?” 内门男子板起脸来:“我姓郭,叫我郭师兄!” 069 杰克郭 白兰山脚,和寻常时日一样,俱是风雪漫天,这倒是泗杨看不到的。 板车架着沉重的建材在冻泥路上压出了深深的车辙,若不是建材这么沉重,工程要得又急,也不用走这条冒险的路。 夏洛克虎克和后来上线的唐小北揣着手坐在板车上,唐小北大大咧咧地冲着那抱手端坐的郭师兄一指:“喂,跟着你忙活了这么半天,一个技能都没掏出来给我学,有你这么当npc的吗?” 涉及游戏的谈话自然郭师兄和坤叔他们是听不见的,韩东文也只装作无事一般,斜靠在板车蓬上。 自己用那只簪子刺伤,超出疼痛阈值的痛觉已经证明了眼下自己并非意识连接到了游戏中,而是实打实地穿越到了游戏内。 那么,如果贸然和玩家、和游戏公司接触,如果自己被程序员脑袋一拍优化了?重置了? 这是他不敢冒的险。 最起码眼下仍旧是内测阶段,游戏的工程文件和代码仍旧有着调试的可能,他不能在这段时间做出太不合常理的举动。 一言蔽之,即是要让自己的举动看起来的确出自ai自我演绎迭代而来。 皇帝初号机这样的小角色并不重要,但瘟君那方面可不能露出马脚。 “你这样跟他们说话这些npc听不见的。” 夏洛克虎克耐心地和唐小北解释:“还搞不明白吗,你得把他们当真人,他们才能给反馈。” “真人?” 唐小北撇撇嘴,没什么好气地戳了戳郭师兄:“喂,你们这个宗门能教些啥?又要怎么变强?” 这副模样让夏洛克虎克有些无语,看来她在生活里也是这么个做派。 郭师兄睁开眼睛,瞪了她一眼:“小丫头片子,你打听内门做什么?真以为有个灵根就行了?告诉你吧,你这样的在寒英宗里遍地都是,起码得先有个一重天的实力,才够资格接触宗里的秘传!” “一重天又是什么鬼,别当谜语人,说清楚。” “就是说……” 韩东文在一旁听着郭师兄不耐烦地吐着三言两语,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这些是他早已滚瓜烂熟的记忆。 《却阴》没有等级,凭借属性学习技能,凭借事件获得专精。 自己的“傀儡师”就是一个专精,而每一个专精都有着最高九重的专精层次,只不过越往上的条件越严苛,就跟小说里的修仙似的,许多专精的晋级层次都还没有先驱者探明情报,做出攻略。 困难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达成最高九重的专精层次其实并非大多数战斗玩家的追求。 原因很简单,大多数角色都可以拥有多个专精,除非选择了某些特别的专精之外,专精都能搭配使用。 既然专精越往上越难升级,那么,多培养几个专精,搭配使用,才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一个六重的“刺客”,明明花了更多的功夫,实际的战斗能力却未必能超过一个四重的“刺客”辅修两重的“术师”,而后者的花费开支要小上许多。 韩东文想起花街上李宰的模样,他毫无疑问有“术师”的专精,才能使出那发光的分身魂体,而他的近身作战能力极强,面对那专注于刀术的人傀仍旧不落下风,恐怕也有剑士专精的成分。 至于要是把所有专精都学会了该怎么办…… 韩东文不知道,他在穿越前也没有玩到这一步。 “又到这段路上了,小心些。” 坐在前面的坤叔开了口,他们今夜的阵容仍旧是大边三边两兄弟,坤叔,韩东文和两位玩家,但到底是多了一个郭师兄,总算是叫人放心了一些。 也不知道这位郭师兄有多少实力,换算成玩家又是哪种专精? 韩东文瞟了瞟郭师兄,只看见他腰间斜挎着一柄长剑,式样倒并无什么特别,不过是内门通用的罢了。 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已经站起身来,双双走到板车尾部去。 在他们看来这接下来势必是要刷怪的,哪里有护送任务真就一路平安的设计? “来了,是狼。” 韩东文轻声开口。 郭师兄仍坐在原地抱手不动:“做梦呢,野狼成群肯定有嗥叫的声音,莫非是我耳背了不成?” 韩东文本来也没抱着想马上说服他动起来的想法,野狼不过上次山头上那般水准,尚不及前次的松林熊王,他不急。 这趟驮拉建材的多斯波巨兽年岁更大一些,步伐也更加的沉稳、冷静,巨兽本在风雪中坚定地踏前而去,忽然停顿了片刻,硕大的鼻孔一出气,晃了晃脑袋。 “可能真的有东西!” 坤叔明白了这巨兽的意思,它感觉到了危险却也不乱跑,只通知他们一声,果然是比起上次的小辈懂事了很多。 郭师兄皱了皱眉,刚要起身开口,忽然一声有些捉摸不清的嗥叫在远处响起。 “嗷呜——” 嗥叫很快消失在了风雪中,但逐渐地,一声又一声嗥叫响应着彼此,声音也越来越大,越来越近了! “留神!” 郭师兄面色一寒,跳下了板车。 “干他妈的。” 唐小北骂了一声,拎了拎手里的铁锤,上次在巨熊面前吃尽了苦头,今天总算遇上了能正面抗衡的对手,她总是想出口恶气的。 众人围成了一圈,很快,雪夜的黑暗中亮起了一双双泛红的眼睛,坤叔点了一支火把握在手里,朝着越来越近的狼群挥了挥。 自然是没用的,虽然野狼稍有迟疑,仍旧逼近了过来。 “你看,我就说这山上的畜牲开始不对劲了。” 坤叔板着脸和郭师兄说:“一定要小心一些。” 郭师兄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板着脸说道:“畜牲而已,若是这等东西都能让我失手,那就是给宗门丢脸了。” 话音刚落,一头野狼已经抢先奔出,直冲着他们扑了上来。 “看我——” 唐小北刚抡起了手里的铁锤要打,郭师兄却已经一步抢出,手里捏了个剑诀,大喝一声: “斩!” 他腰间的长剑“唰”一声急速出鞘,如有灵助一般一剑封喉。 野狼半空中的尸体爆出一团血雾后坠落在地,然而,周围的狼群仍旧像是没看见一般,仍是一步步地逼近。 这太奇怪。 郭师兄板着脸:“你们说的没错……的确有些古怪之处。” “师兄的御剑诀果然厉害!” 如此的关头,韩东文却啪啪地鼓起掌来:“如此神迹,不愧是师兄!” 听他如此做作地拍马屁,郭师兄紧皱着眉:“不过是以灵根法力在兵器之上做个印记罢了,如此关头你还想着拍马屁,你这种人……” 他还未说完,韩东文、唐小北和夏洛克虎克三人的面前同时亮起了闪烁白光的文字。 [事件:郭杰克想要向你传授御器诀,条件:需要专注:1需要敏捷:1需要体力:1] 夏洛克和唐小北二人大喜过望,已经完成了一次护送,又在韩东文不在时到工地杂七杂八做了些事件,三点属性值他们还是能满足的。 韩东文的目光,却停留在了郭杰克三个字上。 070 失踪的狼王 “喝!” 随着唐小北的娇声怒喝,巨大的铁锤从空中砸下,像打地鼠一般把一头头野狼锤成了肉饼。 坤叔、大边和三边已经自觉地退回了这防御圈的内围,暗自感叹着这些有灵根的超凡者实在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 韩东文并未能够用这技能,祷文道标需要两点虔诚,他已经用上次的奖励点上了,眼下并没有富裕的技能点来凑一点专注—— 即使可以,他也不太想用。 御器诀看起来拉风,但如果玩到后期就知道这技能的性价比不高,伤害并不出彩,还会造成武器的脱手,主要是特殊流派和站街的时候会用一用而已。 但这并不影响唐小北和夏洛克虎克两人现在玩得兴起,空中大铁锤和长剑飞舞,原本穷凶极恶的野狼像是飞蛾扑火一般不断地冲刺,而又不断地倒下。 御器诀基于武器性能造成补正伤害,打几匹野狼还是很够用的。 “嗷!” 一匹野狼从侧面冲向了唐小北,她抬手一划:“暗算我?死去吧!” 出乎她意料的,那远处的铁锤却没有应声砸来,却如同脱力了一般,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她玩嗨了,根本没注意法力! “噗!” 一声闷响,韩东文自上而下手持匕首刺入野狼的头颅,野狼呜咽一声便蹬腿立毙。 “当心些自己的法力,你们灵根中的法力可不是无限的!” 他把匕首抽出,沉声提醒道。 群狼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这一趟莫说没有上次凶险,简直是显得轻松无比。 当然,郭师兄也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功劳,他并没有用什么其他花哨的招式再让韩东文他们蹭着学学,只是面无表情地御剑格杀着野狼而已。 郭师兄——郭杰克。 这绝壁不是一个泗蒙人的名字,为什么郭师兄会有这样的名字? “郭师兄当真很厉害。” 野狼群已经屠尽,遍地的狼尸看起来颇为壮观,韩东文喘着粗气,上前去搭话。 郭师兄瞟了他一眼,冷淡道:“狼毕竟只是狼,就算现在疯了仍旧只是没脑子的蠢物,我们几人在这做些屠夫之事,有什么厉害的?” 他瞟了一眼身后的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倒是这两人灵根果然优秀,对着御器诀也能顿悟,比你资质要优秀一些。” 玩家嘛,是这个样子的。 韩东文在心里暗暗吐槽一句,等以后公测了,那就是大批资质优异的生力军涌入,各大宗门、机关势力都会迎来一次混乱,然后便是拼命争抢这些奇异的人才资源。 “话虽如此,若是没有郭师兄,我顾韩阳恐怕活不过今天的。” 韩东文郑重地抱了抱拳:“还未请教郭师兄大名?” 郭师兄看了看他,表情有些奇怪:“我叫郭杰,但你们几个我已经说过了,要叫我师兄,你们资质尚可,可以考虑姑且让你们进内门一试。” 他说了谎。 韩东文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完成:发狂的群狼】 【事件完成评价:b】 【你护送着建材,击败了袭来的狼群,也成功从狼王‘西风’的血口中逃了出来】 【事件奖励:根源属性点:1自由属性点:1】 【事件奖励:身份-寒英宗内门弟子】 事件完成评价! 这是玩家逐渐接触到复杂事件的标志,上次的松林熊王事件并无此等标准,因为无非死于熊掌之下寄了,和杀死熊王两个结局,而死了肯定是失败,当然不能算完成了事件。 韩东文扫了一眼,眉头微皱,耳边传来了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的交谈。 “唔……这意思应该是我们能加入内门了?” “好!技能给我多来点!” “你光在这种事情上面兴奋啊……不过什么叫狼王‘西风’?没见到啊?” 这也正是在韩东文心里浮起的疑问,按着描述的意思,这群野狼不过是小怪而已,还应该有个boss级别的狼王啊? 漏怪了,漏的还是个boss? 韩东文有些心疼,难得眼下有郭杰克这个免费的打手在,却漏了个boss,这谁受得了。 “小、小阳哥!” 他正在思索着是哪里出了问题,本来在前面重整行装的大边忽然神色匆匆地大步走到了韩东文和郭师兄的旁边。 “前面有、有人,有死人!” 韩东文一愣,拔腿就要往前走去,站在他身前的郭杰克却一抬手拦住了他: “在这等着,我去看看。” “我也要去!” 唐小北也跑了过来,吵吵着要过去,作为玩家的她自然也察觉到了那没见过面的狼王的事。 郭杰克一怒:“在这等着!若是你们忤逆前辈,休怪之后进不了寒英宗的内门!” 进不了内门,岂不是学不到新技能? 唐小北咬了咬下嘴唇,嘀咕道:“他奶奶的,玩个游戏还要看npc的脸色,等老子厉害了,指定要回来……” 这句,郭师兄自然是听不见的,他转过身去,威严地逼问大边:“你可看清了,真是死人?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 大边挠了挠脑袋:“我、我只在远处看到,应当是个死人……还没到能看清衣服的距离。” 郭师兄听罢,微微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他们一行人几眼,转身匆匆奔向大边指的方向。 韩东文望着他的背影,本能地皱起了眉头。 这副反应太过激了,很不对。 他转过身看了看身边的众人,忽然脑子里一亮。 我过去不行,不代表玩家不行啊。 韩东文看了看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斟酌片刻,一把搂过了夏洛克虎克的肩膀,把他带到旁边:“你……觉不觉得这位郭师兄有问题?” 夏洛克虎克心里自然想的是那漏了的狼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韩东文:“郭杰师兄?有什么问题?” 郭杰…… 玩家看到的不是郭杰克?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暂不思考此事,酝酿了一下腔调沉声道:“不瞒你说,其实我在此处还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息,不知道这位兄弟能不能帮我个忙,一探究竟,这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夏洛克虎克眼前一亮。 极为强大的气息? 这说的不就是狼王? “要怎么帮?”他按捺住激动,低声问道。 韩东文抽出了自己的匕首,用身子遮着递进了夏洛克虎克的手里:“只要跟踪郭师兄前去,然后将这匕首留在他探查的地域附近即可,埋进土里最好,切记,你可以被发现,这匕首不行。” 若是坤叔、大边、三边,恐怕没什么道理答应韩东文如此的要求。 但玩家怎么会不答应? 一个npc叫你不要靠近神秘的地方,另一个npc上前来让你偷偷去瞧一眼,不会真的有人拒绝吧? 夏洛克虎克接过匕首点了点头,转头朝唐小北说:“嘿,我接到后续的事件了,这npc叫我跟上去!” “不公平,我怎么没接到?” “谁知道呢,我先去看看呗!” 夏洛克虎克笑了笑,在坤叔等人的注视下明目张胆地往前走去。 韩东文站在原地抱着手,唐小北走过来:“喂!也给我任务啊!” 这当然是他不该听得到的语句。 “npc怎么能看人下菜的!给我任务啊!” “喂!” 韩东文只能充耳不闻地忍着,像木头似的望向夏洛克虎克消失的方向。 少顷,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我不是让你等着吗!” “好啊你,我可记住了,休想再踏进寒英宗半步!” 得,夏洛克虎克果然被发现了。 但韩东文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自己的匕首有没有被藏好。 等到众人散去,他就有机会再用祷文道标找到这自己接近不了的神秘现场,好好瞧瞧郭杰克究竟隐藏了些什么。 不一会儿,夏洛克虎克果然苦着脸回来了,他一看到唐小北就撇撇嘴:“完了,刚刚事件的奖励给收回了,我现在身份又变成空的了!” 唐小北一愣:“收回了?” “我被发现了。” 他指了指身后,郭师兄已经铁青着脸走了回来,沉声道:“此人忤逆前辈,绝不能加入我寒英宗,你们剩下的几个没有离开此处吧?” “没有没有。”韩东文连忙摇头。 “回去!” 郭师兄说完这话便一语不发地回到了板车上,众人面面相觑,只能听他命令爬回车上,启程回天鹰城去。 一路上风景无两,显然不管大边发现的是什么,郭师兄都已经处理完了。 韩东文确认了下郭杰克的注意力不在此处,轻轻用脚碰了碰夏洛克虎克,朝他使了个眼色。 夏洛克虎克还沉浸在自己搞砸了事件的懊恼中,反应过来,朝着韩东文点了点头。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种初入游戏的菜鸡是肯定会被发现的。 韩东文松了口气,靠回了板车的角落。 等今天晚些得了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来查看。 071 输送人才 【欢迎加入百鬼夜行】 【发帖:白菜丞相】 【内容: 各位参与了本次《却阴》内测的泗蒙玩家,大家好。 内测已经开始,相信大家都很兴奋,论坛版内不少内测玩家勇于尝试,探索游戏玩法,但单枪匹马能体验到的游戏内容固然有限,团结起来的力量可以击穿顽石,为此,我号召所有角色创建于泗蒙的玩家参与本次活动。 我们的主旨是,体验尽可能自由的组队玩法,在对抗官府的过程中遭遇尽可能多的组队战斗事件,让每个参与者都能感受到水浒传一般的独特魅力。 愿意参与的内测玩家请在帖子下留言,我将逐一私信诸位创建讨论群。 目前活动地点暂时未定,也希望大家多发言,多提建议,谢谢!】 回复: “gta?” “支持!妈的前两天我在街上随便打了两个npc就被关起来了,他娘的,一起弄死这群官府的人。” “西亚这边有人组织一手吗?前两天我也被宗教裁判所追了两条街!” “我觉得泗蒙这边有个叫做天鹰城的地方还算不错,已经找到了可以买武器的地方,感兴趣的请私信我,或者在游戏里添加好友id【良心老王】。” …… 夏洛克虎克\u00ad——黄子文已经下线,此时此刻他穿上了平时上班的西装,在出门前用豆浆机煮了一杯豆浆,另一只手兴致勃勃地刷着《却阴》板块的帖子。 看见良心老王的回复,他不禁会心一笑,这个天生的商人一定是找到了兵器的货源,准备出货交易一番了。 “嘟——” 智能手环终端震动了起来,黄子文用手势轻轻一挥,打开会话界面。 是公司? 我的请假按流程报过了啊……现在也还没有上班…… 黄子文有些疑惑,他想了想,轻轻点击了面板中的接通按键。 “喂?” “您好,请问是黄子文先生吗?” 电话那头传来了好听亲切的女声。 “是、是我。” 黄子文懵了。 “您好黄先生,我是咱们贝斯优公司会计事业部人力资源处的be,现在打电话来指导您签署离职协议。” 女声悦耳而职业,若是不听内容,肯定以为她在说什么令人开心的好事。 “离职?我没有……” 黄子文愣了愣,忽然醒悟了过来:“你们要辞退我?” 那边柔和地回答道:“是这样的黄先生,公司这边还是建议您自己自愿离职呢,如果辞退的话,公司会在您下一份工作的背调中特别标注辞退原因的。” “你们为什么辞退我?要我自愿离职,想得美,遣散费呢?!” 黄子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平时总是好声好气讲话的一个人,现在竟然也这么愤怒了。 “是这样的黄先生,公司这边内部也是在优化结构,向社会输送在公司里锻炼过的人才,这也是公司完成企业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呢,离职申请手续已经给您发过去了,您仔细阅读之后我就指导您签署……” “你听我说!” 黄子文打断了对面流水线似的陈述:“不是,如果是因为体检,我已经查出来了,不是胃癌,就是小病,小病,没有的事……” 电话那头的女声沉默了一会儿,能听见键盘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 “黄先生,您的情况呢我们也很理解,您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我们已经替您准备了快递,您的门禁卡今日就将注销作废了,感谢您的理解。” “你做梦!我要去告你们,你们这种……” 黄子文气急,一时间语塞起来。 “……请您保持通讯方式畅通,稍后我们的法务人员会与您沟通。” 对面礼貌而冷淡地说完了最后一句,便切断了通话。 黄子文咬了咬牙,几乎拳头都要被攥出了血来。 —————— “十二!” 一柄匕首被韩东文接连斩出几击,面前的一只雪狐狸呜咽倒下,灰白的毛发被染成了一片暗红色。 雪狐狸这种动物原本只会捕食更小体积的兔子松鼠、或者到山里人家偷些山民买回家里储藏的瓜果,眼下却也是和发了疯的狼群一般盯上了人。 倒是比野狼好对付些,韩东文轻出了一口气。 交付了建材,他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悄悄从工棚离开后辗转了几番,确认了无人尾随之后才全速奔向这里。 若只是行路,人的脚程是要比多斯波巨兽快上许多的。 天已经发白,再过不久就能大亮,算来已经屠去了第十二只雪狐狸,韩东文终于感觉到了自己留在附近的祷文道标。 他顺着自己能感应到的方向一步步走去,道标的起效范围大约五六十步,只要走到一定范围,韩东文就能立刻转移到道标的旁边。 “就是这了。” 他暗自踩了踩地上的枯枝,抬头望了望四周,确认这立满枯松的雪林里并没有其他动静,便轻出一口气,抽出自己剩下的一柄匕首。 “祷文道标-回声!” 随着颂念,匕首上的祷文隐隐闪烁起了灰白色的光亮,接着,这光亮如同有意识一般蔓延到了韩东文的周身,他的身影在空中略微一个闪烁,便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下一秒,他的体态快速在一棵歪脖子的柏树旁边凭空勾勒出来,灰白色的华光闪过,韩东文再次出现于此。 “藏在这?还挺聪明的……” 韩东文嘀咕着从身边已经僵死的柏树当中的一处树洞里摸出了自己的匕首,举目朝四周看去。 如果昨夜夏洛克虎克在这里被郭师兄发现了,那郭师兄的位置应当是…… 他朝着东边默念着,走了二十来步。 “好像还可以再远些。” 韩东文又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似乎并不需要这么谨慎。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乱林,枯枝树木被什么东西狂暴地碾碎,地上散乱着极深极乱的抓痕,就连侧面的石壁上也留下了几道发白的痕迹。 野狼做不到如此的场面,恐怕连那头松林巨熊也不行。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干出这般场面的,恐怕除了那‘西风’狼王,不会再有其他可能了。 这一片狼藉藏在乱松林当中,难怪昨天回程没有瞧见——若是他们的路径稍微偏离大道一些,恐怕就能察觉到了。 只是届时郭师兄一定会加以阻挠的,他一定也知道这现场一时半会打理不完,绝不会就这么放着让坤叔他们把车驾到附近。 但到底为什么郭师兄要拦着韩东文他们,不让他们看见狼王搞破坏的场面? 韩东文皱着眉头认真四处找了找,终于瞧出一片空地上颜色较黑一些——雪少了,若是再过些时间,这块不起眼的地面一定也会盖满白雪,再不露出一点异样。 只有一种动作会造成这种情况。 有东西被埋在了土下面! 韩东文头皮发麻,这等血迹斑驳的凶案现场,还能有什么好东西被埋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就地找了根结实的树枝,慢慢地把这片松动的泥土刨开。 郭师兄在掩埋这东西的时候时间也很急,埋得不可能太深。 韩东文一通乱刨,终于刨到了触感不一样的东西。 “我就说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暗骂着把土拨开,却忽然愣在了原地。 的确是一具尸体,他早已想到了这点,尸体也并不怎么完整,应当是被狼王径直扯去了许多部位,死状很是惨烈。 但这些却全都是其次。 韩东文呆住的原因却只有一个:这具实体穿的衣服,是一身黑铁的甲胄! 这是国兵司的人? 他正要细看一番,忽然背脊一凉,熟悉的紧张感顿时袭来。 “嗷呜——” 一声沉重的、威严的、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狼嚎声响了起来。 072 假冒者 狼叫? 韩东文觉得自己的神经忽然紧绷了起来,他几乎条件反射式地远离了面前穿着国兵司盔甲的尸体,后退多躲了几步。 “唧!” 几匹雪狐狸从韩东文正面的树林当中冲出,吓了他一跳。 韩东文慌忙地摆好了架势,却发现这些雪狐狸根本不理睬自己,只是径自从他身边往后仓皇地冲了出去。 这些雪狐狸不是发现了自己前来捕猎的。 他们是在逃跑! 而他们逃跑的方向,自然就是那匹神秘的狼王的所在。 韩东文正想上前几步去看,还没迈开脚就听见了那个方向传来几声巨响,还夹杂着人的喊叫声。 难道此地还有别人,甚至这帮人还在和狼王争斗? 韩东文小心地朝前摸去,越往前走,空气当中已经传来了用皮肤都能感觉得到的法力波动,天空中也不时的闪过几道青灰色的闪光。 起码能说明不是误入此地的猎户,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韩东文这么想着,悄悄摸到了一块乱石的后方,终于看清了这争斗双方的容貌。 从体格上来看,西风狼王恐怕已经很难被称为狼。 它的体格比起之前的巨熊还要大上一圈,单单是坠在地上的钢针似的尾巴就有一人多长,分明已经是野兽当中有了灵性的那一类,狼王不停地冲锋腾跃之间,白色的法力堃风笼罩在它的周围,破坏力恐怕只比人类使出的法术还要强。 而此时此刻,五个人围在狼王的周围,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兵器,身上穿的衣服也全都是国兵司的黑色甲胄——局面看起来很不乐观,那匹西风狼王身上已经有多处伤口正在流血,而国兵司这帮人也已经倒下了几个,还剩下这五人罢了。 这……这帮人在这干嘛? 韩东文十分不解。 西亚公国和泗蒙国境俱是在白兰山两侧的山脚,因着山上魔兽众多,长期在这里设立边境据点太不现实,所以两国之间达成了如此的默契。 寒英宗这样的民间团体出入在白兰山之上,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是…… 这群国兵司的士兵踏出国境线上山,代表的可是泗蒙的军事力量跨出国境! 虽然西亚公国不比塔卡,但事情是同样的严重。 韩东文皱起了眉头,上次泗蒙的军事力量擅自跨出国境还是在海洲,始作俑者钟晟都已经引咎自刎,这次为什么还有人这么做? “吼!” 他正在思索之间,西风狼王朝天一吼,后蹄蹬地,化成一团几乎看不清的闪光超前猛然一突! 它正对面的国兵司士兵显然反应并不及时,还在恍惚之间只觉得腹部一闷吸不进气去,下一秒便被撞飞到半空当中,绝望地失去了平衡。 怎么办? 韩东文有些纠结,这些人毕竟还是泗蒙的士兵,虽然眼下正在给自己惹事,要不要施以援手…… 他刚刚屈膝站起,从身后抽出匕首来,忽然听见场中有一人大喝: “钉!” 青白色的华光亮起,场中东南西北剩下四个还站着的人手里猛地爆射出了几道光芒。 西风狼王冲刺过后一个急停,眼下正是难于转身的时候,这几道光芒打出,活活刺进了狼王的肩胛骨和后大腿里,光芒褪去,留下的赫然是四支绑着锁链的铁刺尖叉留在狼王的骨肉当中。 “吼!” 西风狼王痛苦地嚎叫着,巨大的身躯竭力在原地试图冲撞,四人的锁链明显强度有些欠缺,只消再过几息,就能让这狼王挣扎出来。 “奥玛斯!” 一个国兵司士兵忽然大喝出声:“就是现在,快!” 他喊话的对象,正是方才被狼王撞到空中又摔落在地,还在半空中被狼王周身的岚风刮得遍体鳞伤的那个士兵。 奥玛斯? 韩东文咬了咬牙,哪个泗蒙人会叫他娘的奥玛斯? 即使《却阴》当中文字有统一,不同国家仍有着不同的语言习惯,泗蒙人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名叫奥玛斯,就像西亚公国的人不会叫自己的孩子王大锤! 这帮人是西亚公国的! 仿佛是为了应证他的猜测一般,那个叫做奥玛斯的士兵咳出一口血来,用胳膊艰难地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勉强让自己保持了一个跪地的姿势,低头合掌放在了身前。 “神主在上!” “奥玛斯·杨,加斯科恩·安德森的教子,祈求您的注视,为您的意志行走在地上以教化众生!” “第七,仇恨神主之人必受追罪!” 奥玛斯仿佛中了邪一般,不顾遍体鳞伤的躯体,狂热地高喊。 随着他一声高呼,西风狼王身上的四支尖叉猛然重又爆发出一阵青灰色的闪光,锁链顿时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扯直,将狼王牢牢锁死在原地。 那哪是什么尖叉,眼下一看,赫然是西亚公国教会的剪烛刀! “第六,尊信神主的必有福佑!” 奥玛斯狂热地高声呼喊着,他的双手、脸颊上的皮肤竟然开始逐渐发光、冒烟。 “砰!” 他话音刚落,狼王的右后腿处暴起一声巨响,青灰色的光华已经凝结成了剪烛刀的模样,贯穿了它的整条右后腿。 “第五!” 奥玛斯高举起了双手,他手臂的皮肤像是放进了烤箱一般,随着冒起的青烟逐渐地烧灼起来,成了一片片落下的灰烬烟团。 “此世不可有……”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整个人身形忽然一滞,僵在了原地。 “奥玛斯?” 正在苦苦支撑的几人听不见后半句,急切地转过头来大喊着。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一个人影从天而下,将匕首牢牢钉死在了奥玛斯的天灵盖中。 “什么人!” 韩东文阴着脸,踩着奥玛斯的后背将匕首抽出,整个人的身形一个扭曲,放出一阵青灰色的华光在原地消失不见。 他的另一柄匕首留在了原地,这种出现再消失的把戏,韩东文目前还能玩上两三次。 剩下几人明显对这光芒再熟悉不过,失声喊道:“祷文道标?该死!谁背叛了我们!” 他们慌乱之间,西风狼王腿上的光刀已经如同玻璃一般绽裂开来,它愤怒地狂吼着,一团刺眼的白色光球如同旋风般凝聚在了它的血盆大口前。 法术的形式可能是最原始的。 但法术的威力,却只与法力有关。 剩下四人仓皇要逃,但已经为时太晚,西风狼王前爪一踏,猛地咆哮出声! 由纯粹的法力组成的白色光柱骤然亮起,顿时吞没了他们,只留下一个将将擦过那光柱的士兵——假士兵,慌不择路地继续逃窜。 “落雁。” 假士兵脚下的地面忽然出现了一团阴影,他一抬头,只看见韩东文两手握着两柄匕首,用尾部的柄狠狠地砸了下来。 073 国丈 即便在泗杨,只有一处的房屋是黑瓦红墙,这在别处是绝见不到的,就如同在别处看不见朱砂红的飞檐和飞龙抓珠的雕饰。 世上的聪明人不算多,但相对的,大部分世人也都并不很笨,总不会有人主动去做这种事情的。 这唯一的黑瓦红墙,正是澹台家的府邸。 府邸大宅的里外有足足四层的家丁卫兵把守,内设一个不小的教场,此刻的主宅正厅,澹台复站在正厅当中,手里提着一张一人高的豪弓,深吸一口气,拉满了弓弦,对着正厅门外能直接瞧见的教场瞄准,深吸一口气。 “总司大人,池国丈已经带到了。” 年轻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人正是他自己的儿子澹台溟。 一个头发全白的中年人跟在他的身后,听到澹台溟说的话,顿时有些慌张,上前一步:“小女尚未获立为后,部尉大人实在不当以国丈称呼老朽。” 他的年纪并不是很老,若是从五官与皮肤的状态来看,仍旧和澹台复差不多而已,只是那一头白发显得有些上了年纪罢了。 “嗖!” 一声如同鞭响一样的蜂鸣声震动着空气,澹台复手中弓弦松了片刻,骤然回弹发出了声。 虽然是一张空弓,但这般夸张的大小与材质,让人很容易就能想象这张弓应有的威力。 澹台复像是在仔细看那并不存在的弓箭命中了何处,盯着前方望了许久。 “这倒怪不得犬子,国丈大人。” 少顷,他缓缓转过身来,将那张长弓立到一旁的桌台上:“儿子嘛,总还是要听当爹的话的。” 澹台复扫了扫桌台的台面,像是在找什么灰尘:“池妃娘娘是您的独女,您膝下无子,恐怕没法理解这一点。” 被澹台溟带到澹台复面前的,正是池涵清的父亲池定。 澹台复看了看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池定,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澹台没有女儿,就这一个儿子,不懂得养女儿的难处。于是很想请教请教国丈大人,是否女儿都不愿听父亲讲的话?” 池定显然很有些紧张,他咽了口唾沫,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不、不是,小女并未违逆我的安排,在宫中应当尽力在……” “殿下已经二十天未与池妃见面,您觉得这是否正常?” 澹台溟在旁边突然插话道。 “二、二十天……?” 池定结结巴巴地问。 澹台溟自然不会再重复一边,只是冷淡地、好笑地看着他。 “许、许是殿下操劳过度,两位大人,男、男人不都是如此的嘛,若是兴致来了、太过恣意,总免不得要休整上一段时间的。” 澹台复叹了口气,重新伸出手去把那张长弓抓在手里: “这几日侍寝的,有茵妃,也有别的宫女,这也是休整?” “这……” 池定有些呆住了。 澹台复再次拉满了手里的长弓,紧绷的弓身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就要重新震开一般。 “国丈大人,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做这国丈的。” 澹台复沉声缓慢地说:“等此次殿下出访西亚过后,恐怕泗蒙也应当有一位皇后了,我希望在那之前,您和池妃能够做好准备。” 池定愣了愣,他还未听过殿下将要出访西亚之事,少顷便深深地点头:“池某会再建言太医院。” 他迟疑了片刻,又问道:“殿下此次出访,您……” “总司大人会去。” 澹台溟微微笑了起来,像是在讲坊间故事一般:“我也听说国法司总司大人也将要去,届时恐怕只有国金司一位总司大人会留守泗蒙了。” “如、如此盛会,若是小女能与殿下同赴,自然也能向七国传递出些信号来,那么,若是他国有意……” 池定没有敢把话说完。 若是有他国想要接触泗蒙内部的势力,那么,看起来有望立后的池涵清,和她背后的国兵司,毫无疑问会是排名第一的选择。 “如此最好。” 澹台复再度微微一松手,弓弦“呼”一声划破了空气,发出了沉闷的共振声。 —————— 也不怪池定没听说韩东文要出访。 韩东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出访一趟西亚公国。 “老实点!” 皇帝一号机一脚踩在面前穿着国兵司甲胄的人肩膀上:“叫什么名字!” “叛徒!” 对面的人呸了一声,他的容貌与泗蒙人相差并不是很多,同样是深色的头发与瞳孔,乍一看毫无疑问能够泯然于众人当中。 方才韩东文用落雁把这人打晕过后,手提两把匕首站在了西风狼王的面前。 “我刚才四舍五入也算救了你吧?那招是七圣戒,要自杀才能用,中招了很难顶的。” 他咧嘴朝着西风狼王笑了笑。 西风狼王这等魔兽自然已经有了与人类相近甚至更优的灵智,它静静地站在韩东文的对面,目光如同刀子似的看向了韩东文的两把匕首。 那意思很明显,匕首上的祷文,和刺入它骨肉的圣戒,有着同样的气味。 “这很正常。” 韩东文耸耸肩膀:“有句话叫水能载舟,亦能煮粥的,万事万物总要看如何运用嘛。” 西风狼王磨了磨自己的尖牙,冥冥中觉得这句话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但眼前这个人类救了自己是事实,况且眼下自己状态实在不能说是很好,暂且放过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西风狼王的鼻翼冷哼了一声,将它巨大的头颅探了过来,在韩东文的身边猛地吸了两口气。 “吼。” 狼王低声咕噜了一下,用牙齿勾住了昏迷的最后一个假士兵,将他拖到了韩东文对面让他五花大绑了起来。 “叛徒?” 韩东文乐了,蹲下身子来:“接下来呢?是不是要剁掉我的手指,全部塞进眼眶里?” “教义该当如此!” 假士兵狠狠地骂道。 他口中的教义韩东文再熟悉不过,他玩西亚公国的剧情时没少和西亚公国的教会打交道,自然知道这教会很有权力,里面也有相当数量的狂热分子。 而他们对待亵渎者、叛教者,刑罚就是如此野蛮而血腥的。 韩东文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听好了,接下来我会暴打你一顿,然后你会受不了,求我别打了,告诉我你们装成我国士兵要干什么,我会听进去,然后放你一马,因为这破烂国家的腐败士兵不关我什么事,这累不累?” 假士兵咬着牙:“呵,若不是为了神主,这破烂国家的士兵我根本碰都不会碰。” “对了嘛!” 韩东文打了个响指:“我他妈也贼狠这帮国兵司的人,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的,这么的,你告诉我你们来干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假士兵笑了笑:“你真想知道?” 韩东文点头。 “其实,我们是为了……” 他的头缓缓垂下,声音也渐渐变小,韩东文正想仔细去听,却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 “神主降临之际,蒙受苦难的必将得救!” 这是…… 这是祷文道标! 韩东文一咬牙,猛地冲上前一步,手里匕首捅进了假士兵的喉咙。 “荷荷哈哈哈……” 血液顺着刀口潺潺流出,假士兵的喉咙里发出了呼噜不清的声音,他的身上也缓缓亮起了一道道青灰色的闪光。 他把祷文道标刻在了自己身上,如此一来,有人可以通过道标来到他的身边。 这个狂信徒,还有其他队友! 074 你也是同志 有人被叫来了? 有人要顺着这个祷文道标传送而来,就像自己一样! 韩东文咬牙将匕首抽出,警惕地望着周围,那匹西风狼王更是后跳了两步,嗅起空气中的味道来。 “唰唰——” 那个假士兵的身体已经缓缓倒下,身上的青灰色光华亮起,能看出祷文道标已经启动,韩东文面前的空气一扭,一个人影凭空浮现了出来。 “吼!” 韩东文刚想有所动作,却感觉后颈一凉,接着自己的身体凭空从地上飞了起来。 这是? 他回头一望,才发现刚才西风狼王已经把自己叼了起来,腾空跃起要跳出这片区域。 “畜牲!” 那刚刚出现的,泛着青灰色光华的人影处传来一声怒喝,韩东文却觉得只有几分耳熟。 人影伴随着摇曳的光华从地上爆射而出,以极快的速度向西风狼王和韩东文逼近而来,赫然是这西风狼王已经有些体力不支,恐怕马上就要被那人影追到。 “钉!” 来人一声低吼,与先前几人手里打出的一模一样的链条射向了空中的西风狼王,韩东文转过头一看,却差点惊掉了下巴。 来人竟是郭师兄郭杰克? 郭杰克…… 杰克·郭? 奥玛斯·杨? 韩东文在空中只觉得似乎一道电流穿过了自己的脑海,他条件反射一般伸手一抓,把那道锁链牢牢抓在手中。 不知道这群西亚公国的奸细为了什么和这西风狼王打在一起,但要是让和他们一伙的郭杰克在这里把西风狼王拦下了,肯定不是一件好事! “嗷——!” 韩东文抓紧了锁链,另一只手反手抽出了匕首,用手肘回身磕了狼王的鼻子一下,狼王吃痛松开了叼着韩东文的嘴巴,大叫了一声。 没了支撑,韩东文顿时吃重从半空中掉了下来,西风狼王愣了片刻,竟然还有些犹豫想要回头来再接住他! 韩东文咬了咬牙,猛地将手一甩,匕首狠狠地飞出,“铛”一声钉在了狼王身前几步的石峰当中。 西风狼王猛地一退,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这才不再犹豫,转身逃进了乱林当中。 “找死!” 韩东文刚松了一口气,却听见这声低喝,还没转头去看就觉得郭杰克正迅速地朝自己逼近。 他在半空中找不到落脚点,眼看就要被郭杰克在空中截住,那岂不是糟了? 韩东文一咬牙,将手里锁链放开,合掌举到头上猛地一拍。 “祷文道标-回声!” 他的身形骤然一缩,在一片青灰色光芒当中转移到了先前扔向西风狼王的那柄匕首旁边。 看到了祷文道标的光芒,郭杰克的身影明显顿了顿,站定在了原地,上下打量着韩东文。 韩东文喘着粗气,也同样在这时才有空仔细看看郭杰克——他仍旧穿着一身内门的衣服,腰间悬着那柄没什么特色的长剑,但此时他手里却握着一把教会式样的剪烛刀,刀柄则焊着荆棘状的长条锁链——锁链的另一头,连同那一头的另一把剪烛刀刚被韩东文扔到了一旁。 看来那长剑本来就不是他的常用兵器。 韩东文心里凉了半截,如果说先前那帮狂信徒还有可能只是假扮成国兵司的士兵,那郭杰克可是实打实地潜入进了寒英宗里。 “你……” 郭杰克皱着眉,神情严肃地看着韩东文——他已经认出这是前一晚和自己一起护送物资的包工,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在自己的面前用出了祷文道标。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韩东文:“其他人呢?” 其他人? 韩东文的心跳得如同被追杀一般,故作镇定地开口道:“他们……都被这野蛮的畜牲给撕成了碎片。” 这是他尽力模仿的,西亚公国人讲话的腔调,从前玩游戏总是记得一些的。 郭杰克慢慢走上前来几步,上下打量了下韩东文:“这次通知我的有六个人,打扮都是泗蒙的国兵司士兵,你……” 他走到韩东文面前几步站定,声音冰冷道: “你是什么人?” “我……” 韩东文暗暗捏紧了拳头,在脑子里思索着这群人的来历。 名字、目的都不清楚,但他们来自哪里,韩东文很熟悉。 西亚公国作为政教均参的国家,立有总教会与宗教领袖教皇,与此错位评级的,执政元首为公国的大公,下设议院。 原则来说,教会并不参与国家政治化管理,但实际上神主教会的影响力极其深广,可以说是西亚公国的影子一般。 而神主教会旗下设有国教骑士团,其中第七团公设宗教裁判所,被称为神主的代行者——刺客、特务、间谍、精锐皆由此出。 若是敏捷、虔诚角色想在西亚公国做出一番大动静,第七国教骑士团几乎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 他们叫自己…… “我是牧羊人。” 韩东文语气平静地说着,手里紧握着匕首的把柄。 郭杰克沉默了几乎快一分钟,才将握着剪烛刀的手臂垂下来,叹了口气。 “你为他们祈祷了吗?” 他说的自然是那些死在西风狼王爪下的第七国教骑士团团员们——应当只是代团员,毕竟他们的水准还是太低了一些。 韩东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提着匕首,不经意间将上面还散发着青灰色光芒的祷文刻印露了露。 “叮!” 【完成:雪中的阴影】 【事件完成评价:a】 【接触西亚公国的一群可疑人士后,你将他们尽数除去,并且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事件奖励:根源属性点:2】 【事件奖励:当前可选专精+1】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浮现在自己眼前的提示栏,心里暗自称奇。 这也算是我将他们尽数除去? 要是这样算,就说明西风狼王对我并无敌意,并且目前还是友好状态! 他面无表情地收起了匕首,根据事件的提示,自己此刻还没有暴露身份,多少可以安心一些。 郭杰——郭杰克已经转过身去,走到了那几个穿着国兵司盔甲的西亚人身边蹲下,沉重地叹气:“重新认识一下,我是杰克。” “我是***。”韩东文一脸认真地走到他的身旁:“但无论如何,我们最好还是以泗蒙的名字相称。” “是,我知道,顾韩阳。” 郭杰克叹了口气:“我只是……能说出自己的名字感觉总是很不一样的。” 韩东文看着他做祷告状,心里盘算了起来。 郭杰克昨夜看见了死去的第七团团员,仓促之间将之藏了起来,是因为无法判断为什么第七团团员会遇害——这很正常,山上的动物发疯,这是连寒英宗都才刚刚知道的消息。 他此刻回来找剩下的第七团团员,说明他们之间本就应当有所联络——很有可能,郭杰克要以某些手段接应这些假冒的国兵司士兵。 但要怎么接应呢?即使郭杰克在寒英宗有些门路,寒英宗可是法司派系的门派…… “现在没了他们,我们怎么办?” 韩东文忧心忡忡地问。 075 仁慈的人 寝殿之外,两个宫女静候在门前。 从殿下走上前来几个御膳房过来的宫女,脚步停留在殿外,与守着寝殿的宫女交换了下眼色。 “殿下还未……?” 她们征询似地问,守着寝殿的宫女自然摇了摇头。 “噢……是哪位娘娘?”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殿外的宫女相互对视一眼,嘴巴做了个口型。 …… 殿内,小红豆已经在收拾殿里的物事,有些担忧地望了望韩东文。 今天即使和从前相比,殿下也算是起的很晚了。 她是做侍女的,自然知道寻常这个时候,已经过来请过两三次午膳了,而这晚起自然也被御膳房报到了太医院,很难藏住了。 “叩叩。” 门轻声被敲响了。 小红豆吓了一跳,门外的宫女如果不是受了命令绝不会打扰寝殿内的,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殿下还在歇息,尚未晨起。” 小红豆小快步走到了寝殿的门口,压低了声音说。 门外之人沉默了片刻,从门下递进一张纸笺。 “呈给殿下。” 说话的是个男人。 若不是有紧急国是的太书阁大臣,能进后宫的男人除了休部的卫兵之外,小红豆便不清楚还有没有其他人了。 这是太书阁的哪位大人,还是休部的大人? 小红豆躬身捡起纸笺,隔着殿门也能感觉到门外之人转身离开了。 纸笺并未密封,连对折都折得很有些敷衍,看起来绝不是什么机密的东西,她轻轻将纸笺展平,发现上面的内容却也很是简单。 与池雅宫访西亚。 池雅宫,说的是池妃娘娘。 访西亚,就是字面的意思? 小红豆是听说过这个邻国的不一样的风貌的,听说那里的人有金色红色甚至白色的头发,还有浅颜色的眼睛,说话的腔调也很奇怪。 她还听说那里几乎终年都是冬天,每天只有两个月是雪化天晴的夏日,总之是一个各处都与泗蒙不同的地方。 小红豆将纸笺轻轻放在了桌上,等殿下醒了,她想多听些关于西亚的事情。 —————— “做好各自的任务,会再有人来的。” 郭杰克与韩东文在雪地里检查着这些西亚人的尸首,他将尸体上佩戴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天青石十字架取下,珍惜地放到身上。 韩东文知道,这是神主教会的信徒所虔信的一种做法,他们相信灵魂不灭会重归神主——只要他们灵魂的寄宿,这小小的十字架能够回到故土的大地去就行。 会再有人来? 韩东文一面装模作样地收起一个小十字架,一面咀嚼着郭杰克的这句话。 他们为什么要装扮成国兵司的士兵? 郭杰克作为国法司势力之一的寒英宗,又要怎么帮到他们? 这是否能够说明国兵司内部出现了叛国卖国的行为,可以作为澹台父子的把柄,还是说,他们是受害者? 他暂时不得而知。 韩东文与郭杰克二人安葬了“无名的英雄”们,一同踏上了回寒英宗的回程,韩东文无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和他走了回去,迟迟没机会在寝殿当中醒来。 “既然在施工队当中也有我们的兄弟,那我就轻松太多了。” 回程途中,郭杰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韩东文只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怎么样,现在摸清楚了什么情况?”郭杰克有些急切地问。 “情况……” 韩东文咳嗽两声:“情况有些复杂,眼下还……” “有什么复杂的!是塔楼,还是碉堡楼?这些选址有什么含义?具体是什么规模的工程?” 郭杰克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地连连问道。 韩东文愣在原地半天没出声:“这……根据我现在知道的,这些楼它……” 瘟君要在全国各处修建怡红楼这件事情,在西亚公国看来意味完全不同。 以他们的视角,这就是一个突然之间拍板决定的,看起来颇为可疑的大型工程,因此掌握这工程的详细情况绝对是第一位的。 让韩东文没想到的是,这西亚公国的情报网络是不是有点毛病?按常理说,这样的情报应当是在传播指挥链当中就已经泄露给西亚公国才对,怎么可能会用这么朴实的法子,在基层派遣探子来掌握呢? 他斟酌了片刻:“这些楼似乎没有什么军事考量,看起来像是寻常的酒楼居所……” 郭杰克听罢,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 “酒楼?即使最不会做生意的蠢材都知道,要是没有人光顾,再好的酒楼也开不长久的,这天鹰城不是什么大城市,又是在城边盖这种楼……” 他憋了憋:“拿泗蒙的话来说,这不是烧钱吗?” 韩东文挠了挠脑袋:“天知道这群泗蒙人是怎么想的,不过,盖楼的工程里的确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从单纯的设计上来说,这的确是最普通的酒楼。” 郭杰克沉吟了片刻:“顾,你说……这会不会是那个?就是,贪污?” “贪污?” “对啊!”郭杰克用力点了点头:“这种工程的施工款项肯定有可以赚到钱的地方,说不定这是泗杨那里的哪个高管为了拿到好处故意做的工程。” 韩东文自然点头称是,心想还好贪污这一环自己暂且已经掐掉了可能性,不然指不定要被揩掉多少油水的。 “无论如何,我们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郭杰克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在下一批同胞到来前我们一定要按兵不动,既然你说这是正常的工程,那么也不用着急了,平时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请一定要告诉我。” 听了这话,韩东文反问他:“为什么?我们不是只应该关注自己的任务吗?“ 这是第七骑士团的信条,虽然不是什么铁律,却很少有人愿意主动给别人的任务提供太多帮助的。 “因为你是个仁慈的人。“ 郭杰克重重地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我看见了,你为了让那位同胞不再受罪,不得不亲自出手送他上路,还是在有那匹狼的关头,你值得我去敬佩。“ 这…… 韩东文悲痛地咬了咬下唇:“愿神主庇佑他的灵魂。“ “愿神主庇佑他的灵魂,好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 郭杰克轻声祷告了一句,二人已经来到了宗门地界中,不好再谈些危险的内容了。 韩东文想了想,伸出了两根指头: “第一,加入内门后,希望平时杰克你能帮我一些小忙。” 这不是什么问题,郭杰克点了点头。 “第二是,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接触法司的人?” 076 出访的原因 韩东文从寝殿当中醒来时,已经接近下午了。 “还是不能这样,早晚要让人怀疑的……” 他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颇有些疲倦地坐了起来。 郭杰克答应了自己的两个要求,本来还要马上引荐他进入内门,好说歹说还是被韩东文用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他真的相信自己了吗? 如果是真的,韩东文总觉得有些蹊跷,好像太轻松了一些。 但如果没有,游戏的事件奖励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自己没有暴露身份,这到底是…… “殿下,您醒了。” 韩东文从沉思当中回过神,小红豆已经准备好了晨起要换的衣服,也一并呈上了纸笺,伺候他更衣完后,稍稍后退了几步。 “殿下,您……要出访西亚吗?” 韩东文叹了口气,看向刚才小红豆呈上的纸条。 “看样子是的。” 与池妃访西亚? 他躲了这么久不见的池涵清,眼下终于是躲不过了。 能如此命令安排自己的无非是国兵司的澹台父子,眼下他们要插手后宫之事,是想尽快摆脱江可茵这个有风险的因素? “先前……太书阁也带了话,要您尽快到悬日门去,澹台大人在等您。” 韩东文沉思了片刻,直奔寝殿外而去。 小红豆愣了愣,正要跟他上前,就被韩东文止住了。 “你先留下,今日休班,看看池雅宫的当值有没有 —————— 星舟。 星舟是一条极大的船,却并不航行在水路上,反而是悬在空中的。 这条很大的船,通体乌木鎏金,顺着龙骨点着八八六十四颗上好的聚风石,行在夜空中如天上飞星,这船无桨无帆,能容百十兵卒,内有库房、伙房、乃至最高规格的舱房主间,这座泗蒙之王的天上离宫,眼下正浮在悬日门内。 甲板称得上广阔,几十位国兵司的护卫披着整齐划一的黑色甲胄守在甲板船沿,正当中站着的不是别人,却正是澹台复和文永行。 “殿下他近日操劳,来的有些晚了,还望总司大人能理解。” 文永行抱拳鞠躬。 澹台复并不言语,只是看了看脚下的星舟甲板:“文大人,照你以为,此次殿下为何需要出访西亚公国?” 文永行并未抬头看他,仍是低着头回答道:“已经入冬,年关也近了,莫非是与西亚公国的岁贡又要加?” 这不是个好消息,泗蒙已经有了塔卡这个大债主,眼下给西亚公国按约出货的布匹、稻米等也是极低的价格,若是再加,恐怕泗蒙的大小宗门会有所怨言。 澹台复看了看文永行,也未回答他说的正确与否,只是抬头淡淡道:“看来殿下终于是醒了。” “圣上到——!” 韩东文终于是到了。 这是他第二次见澹台复,但这次他总算是多了一丝底气。 不说能与对方抗衡,但最起码,他多少明白了一些对方行动的逻辑,也知道了一些对方的意图。 他还知道,面前这个人手下的军队长堤中,在白兰山那个不起眼的角落,有着细小的漏洞。 “殿下。” 此处不比上次没有旁人的太书阁,澹台复看了看被士兵搀扶着拾级而上的韩东文,略微并拢双腿,微微颔首。 韩东文连忙示意免礼,一面前后仔细观察着这星舟,一面在心里啧啧称奇地走上前来。 “澹台大人,文大人。” 他用只有近处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候。 天子在人前对臣子只当以卿相称,但澹台复肯定不会很喜欢。 “殿下,臣此次求见,是为了殿下出访西亚公国一事。” 澹台复示意韩东文移步到甲板一侧,以星舟的高度,几乎可以俯瞰到花街一侧。 “澹台大人,我……我何时要出访?” 韩东文有些窘迫,这是瘟君之前定好的安排,还是突发的事件? 他该不该知道时间? “殿下,皋皇子殿下希望您最迟十日后动身。”澹台复略微低头沉声答道。 韩东文松了口气,想来也是,这些东西他本来就不应该能记得很清楚,左耳进右耳出才是应该的。 但是皋皇子是谁?他凭什么指挥我? 西亚公国的元首不是叫大公吗?难道那位女大公已经有孩子了? 但大公的孩子也不该叫皇子吧? 这一点应该和韩东文自己的记忆没有太大出入,西亚公国的大公也是出现在宣传pv里的,这么大一个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掉。 “大公和皋皇子……关系如何了最近?” 韩东文斟酌着词句,想打听一下这可能的母子关系,却看见文永行神情复杂地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皋皇子殿下……想必仍旧对大公青眼有加,殿下在出访之时可千万勿要做些非分之想,再让塔卡心生愤懑。” 我? 做非分之想? 对谁,对大公吗? 韩东文猛地想起了先前看过的宣传pv,西亚公国的大公在冰天雪地中替商队阻拦风雪,也有人跟帖回复,叫她白头发那女的…… 皋皇子不是她儿子,而是对她或者对西亚很有所图的,来自塔卡的皇子! 是了,怪不得这位皋皇子说什么自己就得听什么。 人家说的话,那就是塔卡说的话。 泗蒙和西亚绑在一块儿,都不够塔卡打的! “不、不会,眼下这几位妃子已经很够了,那……” 韩东文尴尬地挠了挠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来:“那,这次是塔卡要我去西亚的?” 这不是泗蒙与西亚的会谈,而是在塔卡监督下的,泗蒙与西亚的博弈? 拿什么博?说肤浅点,人家的王子喜欢美貌的女大公,可并不喜欢韩东文啊。 这不就是在塔卡监督下,再年复一年地把好处让度给西亚公国? 澹台复看了他两眼:“正是,还请殿下尽早做好准备。” 他表情有些凝重,走上前一步轻轻抓住了韩东文的手腕:“此次事关泗蒙与西亚在塔卡面前的表现,希望殿下务必谨言慎行,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澹台复的声音本来就很低沉,方才这句更是压着嗓子几乎警告一般,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澹台大人,我……我要做些什么?” “我们还不知道。” 一旁的文永行忽然开了口。 “殿下是我国的天子,对我们研究后能接受的交易,殿下应当替国民接受,如此方能保全泗蒙基业江山。” 他的话只说了半句,对那些不能接受的交易,韩东文难道还能不接受? 077 内耗与外敌 国法司与国兵司的争斗,韩东文目前选择独善其身,是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的。 那就是不论哪边倒台,哪边得势,为的都是能够统治和管理泗蒙。 如果有人争权是为了之后拱手送给西亚或是塔卡,那么这权力游戏的性质就变了。 他能接受为夺权而造反,澹台复何尝不是已经反了? 韩东文只要活命就行,这却肯定不能容忍有人为卖国而造反的。 若是连国都能卖了,韩东文这样用过的工具又哪里有半点可能会留得下来? 韩东文站在星舟上,眺望着澹台复转身离开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发现自己之前只看得见国内的二虎相争,却全然忘了还有勾结外国这种可能。 倘若国法司或国兵司都已经成为塔卡的、西亚的傀儡? 韩东文咬了咬牙根。 文永行毕恭毕敬地站在他的身边,垂手静立。 “老师。” 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在文永行的面前再没有伪装的必要,况且,如果不通过文永行这个窗口,他实在等不到能掌握更多情报的时候了。 “我很危险了,是吗?” 文永行沉默了半晌:“殿下的意思是……?” “于内,国兵司明面上保我,实则将我作为他们大义的牌面,国法司早就与他们看不过眼,两边在后宫比的就是江可茵能不能有我的骨肉。” 他顿了顿,接着道:“于外,塔卡这等强权重压之下,我泗蒙与西亚摩擦不断中逐渐落于下风,若是输了这一场局部的较量,想必塔卡会直接支持西亚并下泗蒙,来作为他们控制这片区域的媒介。” 塔卡这等强国就像是一个牧羊人一般,放牧着西亚与泗蒙这样的小国,而羊里能够拔得头筹、或是让塔卡青睐的,就能从羊变成牧羊犬,在塔卡的指挥下间接管辖多如牛毛的小国。 “而一旦泗蒙弱势于西亚……” 韩东文眯着眼睛望向澹台复离开的方向:“到时候,作为签下卖国条约,让泗蒙今后仰西亚鼻息的这一国之主,朕毫无疑问就是众矢之的,名副其实的病夫瘟君!” “殿下!” 文永行诚惶诚恐地深深鞠躬,半晌不敢言语。 “泗、泗蒙是殿下的王土,万民是殿下的子民,怎会……” 他说到一半,也不说了。 韩东文显然并不糊涂,这番自欺欺人的话能骗得了谁? 他看得清楚了?他何时看得如此清楚的? 长久的沉默过后,韩东文的声音听上去深沉了许多:“泗蒙属不属于朕,不重要。” “泗蒙属于他澹台也好,属于法司江家也好,哪有圣治千年的好事,那是梦话,不管哪家登上这王座,无非就是在这片土地上更迭的历史罢了。” “但要是泗蒙之外的人把手伸到了这泗杨都城,伸向了这皇宫,那便不叫历史,该叫耻辱。” 他抬手扶过面前星舟的缆木,轻轻将拳头握了起来。 “殿下说的很对,您眼下如同在大风大浪中行舟,已经是百般凶险了。” 文永行苍老的声音里,隐约有了一丝颤动。 “倘若此次西亚要泗蒙再让出城邑,或是上加岁贡,恐怕定将发展成民怨难抑,国兵司也不得不将您推到台前代受其罪的局面,若是有人在这时造反,恐怕会……” 文永行说到这里,忽然迟疑了片刻:“殿下,您……是想到了这一点,才要国兵国法两司追赏揭发造反之举的?” 可是殿下是今天才知道要出访西亚的啊,莫非是根据这般判断,已经想到了西亚公国会主动发难…… 韩东文没有作声,文永行凝重地朝他望去,短叹了一口气。 “老师。” 韩东文忽然轻声开了口。 “……臣在。” 文永行只恍惚迟疑了片刻。 “学生请您务必解惑,国法、国兵两司当中,可有勾结外敌,屈降卖国的一边?” 如果他马上要被推到台前,起码现在还有选边的余地。 文永行低头躬身,沉默了许久,忽然张开了双手。 袍袖从他张开的双臂上垂了下来,像一只立在枝头振翅的大鹏一般,文永行后腿一撤,两手一扬,袖袍舒展开来,双章再合拜在额前,整个人五体投地跪拜在地。 这是极正式,极重的大礼。 什么时候会要行这样大的礼? 求人饶命的时候?或者…… “启禀殿下,国兵总司澹台复,国法司总司江宁蕴,虽卖弄权谋,行不当之风,阳奉阴违,多次僭越抗旨,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眼下罪行更是罄竹难书,但——却并无通敌卖国之举,亦并未动摇泗蒙国本,屈降卖国者,另有其人!” 韩东文脑子里闪过一个词。 死谏。 —————— 白兰山下,天鹰城。 “寒英宗工地招工,一天四个时辰包饭,两天结整三个银元。” 一个大汉逐字逐句地读着怡红楼工地上的告示,这招收的是日结的散工,待遇比不得皇帝初号机麾下的外门合同工,却也是僧多粥少,供不应求的。 这大汉的身后,却站了一大堆造型各异,面相凶恶的人,这当中有男有女,引得往来的天鹰城百姓纷纷好奇地张望过去。 这些容貌各异的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头上都盯着发亮的玩家id。 全都是玩家,全都是百鬼夜行的参与者! “老王,你说的赚钱就是这里?” 大汉骂咧两句,转过身问。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身绸缎衣裳,披着水貂围脖的【良心老王】,他笑道:“我就是指个路,大家爱怎么挣钱我可管不着,反正只要干上两天,就能有一柄趁手的兵器,这可是顶划算的生意。” 这群玩家赶来聚集在天鹰城,正是因为之前在论坛上策划百鬼夜行活动时看中了良心老王所说,能够供给武器,乃至药品,这才聚集到这个地方,却没想到这武器是准备卖给他们,并不白送的。 “我呸,老子是来玩游戏的,游戏里还他妈得搬砖,还他妈得跟你买武器?” 大汉啐了一口,身后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良心老王耸耸肩,无所谓道:“买卖一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各位不愿出钱买个平安,我自然没道理强买强卖,大家就此别过也没什么事,无非萍水相逢一场嘛!” “呵,去他妈的你情我愿,今天你不把东西卖出来,就不怕我们给你上一课?” 大汉的拳头已经凑到了良心老王的下巴上,良心老王低头瞅了一眼,波澜不惊道:“请便,这天鹰城背靠寒英宗,四舍五入背靠法司,就这么毫无准备地大闹,看你们被不被抓就完事了!” 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就在他们讲话的时候,良心老王身后也将将走过了几个穿着蓝色甲胄的法司警兵。 “啥寒英宗,啥法司?” 大汉明显玩游戏是个唐小北第二,属于是剧情根本不重要的那种。背后有人小声提醒他:“国法司,就是衙门捕快、警察!” 大汉的胸脯起伏着,憋了半天怒道:“你等着,我现在就问白菜丞相去。” 白菜丞相,正是此次百鬼夜行项目的发起人,眼下似乎并不在游戏中,只有等大汉切出去发论坛消息商议此事。 几乎还没过去三十秒,白菜丞相便回复了一个简单的字: “买。” 078 西亚公国的PV 这天晚些时候,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登陆时差点被工地里数量激增的玩家吓了一跳。 “我操,怎么突然这么多人?” 在远处的良心老王揣着手笑着走来:“二位,看来论坛里的百鬼夜行活动,是准备在咱们这里打响第一枪了。” 夏洛克虎克正想说些什么,一个玩家已经做完了手上的活,提前结算了奖励。 “搬砖也算事件啊,就是有点不体面。” 他嘀咕着给自己分配了属性点,又找工头领了工钱来到良心老王旁边,没好气道:“喂,老王,还剩什么?” 良心老王扬了扬眉毛,回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个木箱:“唔……铁剑一柄要你一个银元二十个铜板,有么?” 那玩家咂咂嘴,摇头。 “唉,那你整把斧子吧,要你一个银元就行。” “不是,我前面过天鹰涧的时候遇到过樵夫npc的,人家的一把斧子只要我八十个铜板啊?” 听客人这么说,良心老王叹了口气:“哎,你也知道那是在天鹰涧,怎么,你愿意再跑一趟天鹰涧,就为了省这二十个铜板?” 那玩家语塞,上下打量了老王半晌,咬了咬牙,把手里一个银元狠狠拍到了良心老王的手心里,老王顿时笑了起来,到箱子旁把斧子交易给了对面。 唐小北看得有些发愣:“老王,你这就在游戏里致富了?” 良心老王竖起一根指头,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小心地拉过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二位,不瞒你们说,我这与其说是挣钱,不如说是市场调研,你们想想,就这几个内测玩家,还是删档内测,能挣哪门子钱?” “那你的意思是……” 良心老王低声咳嗽两句:“咳咳,这个,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摸清楚玩家开服公测以后会需要什么东西,到时候弄一笔大的,那才是挣大钱呢!” 他说得有些激动,仿佛已经瞧见了未来的金山银山在和他招手似的。 夏洛克虎克苦笑了一下,搭腔道:“那你调研出什么结果了?啥东西能卖得好?” “好问题!” 良心老王一拍夏洛克虎克的肩膀,神情严肃地压低了声音:“我这里卖的兵器不过白板,只是赚点差价罢了,成不了气候,我发现这些人最为关心的,只有一个东西!” 他竖起一根指头来:“技能!” 既然游戏没有等级,只有属性点,而属性点又是事件奖励,那么能让属性点发挥作用的技能自然是人人都想要的! “技能?” 夏洛克虎克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我现在就会几个自动学到的领悟技能,难得之前有个npc要教我技能,我属性还不够,学不会来着……” 他话还没说完,站在一旁的唐小北忽然啪一下一拍脑袋:“技能!这个我可以啊!” “你可以?”夏洛克虎克愣了愣。 “你傻啊,昨天我们不是跟着那个队长准备加入这个什么寒英宗内门,进去了不就能学技能了?” 唐小北嘴唇上翘,一脸智慧的表情:“到时候我从内门学技能出来,收费教他们,这还不简单?” 良心老王愣了愣:“能、能这么干吗?” “怎么不行!” 唐小北一拍良心老王的背:“你现在有多少力量?两点有没有?来,我教你一招冲拳!” 良心老王全程都在探索做生意的门路,很少主动完成战斗类的事件,自己应该是没有领悟过冲拳的。 “有倒是有……” 他撸起袖子,学着唐小北的模样扎了个马步。 唐小北屏息凝神,右手打出一记直拳:“哈!” “哈?” 良心老王有样学样打出一拳去,却是拳路不清绵软无力,也并未有面板提示他新学到了什么技能。 “没用的,就算老王练多了真会了,那也是自动学了领悟技能,依我看现在研修技能要有用的多,这些技能想必都是有师承,有门路才能学的。” 夏洛克虎克打断了二人,抱手托腮,细细分析道:“照我来看,这游戏无处不在强调真实,咱们或许真的能在游戏里找npc拜师学艺,甚至以后策划强抢藏经阁,偷窃圣典文书之类的活动。” 唐小北愣了愣:“啥玩意?圣典文书?” 旁边的良心老王也是一脸懵逼,夏洛克虎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俩都没看最新的地区先到pv人物志?” “啥物质?” 夏洛克虎克撇撇嘴,招手调出了浏览面板,拉着二人坐下:“这是今天早上发布的先导人物志,上次不是看了咱们泗蒙的皇帝和一个什么部尉么,这次的是西亚的,我的解读视频也马上做出来了。” 唐小北锤了夏洛克虎克肩膀一下:“你真是肝的要死,上班尽划水了吧?” 夏洛克虎克讪笑一下,略过这个话题,直接点开了pv。 —————— “蒂尔达大公,您有罪。” pv开场,一片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地板上撒着斑驳绚烂的花窗玻璃倒影,一双亮银色的金属高跟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规律的脚步声。 此处应当是一间西亚公国内的神主教会教堂,大公参拜的教堂,想必是有一定规模和等级的。 随着一个男声讲出了这句话,被叫做蒂尔达大公的脚步停住了。 “我有罪?” 镜头上移,那双板靴的主人转过自己苗条而匀称的身姿,看向指责自己的男人。 随着蒂尔达大公的转身,她的一头银发如白色的瀑布般在空中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又迅速安静地落下。 “我有什么罪,亚历山大神父?”她的声音冰凉而坚定。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身穿黑色修士长袍的中年男人。 男人——亚历山大神父带着一副银框眼镜,一头淡金色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朝后梳,胸前悬挂着银质的十字架项链,双手都裹在一副白色的手套当中。 “大公是国民的楷模,国民全都向您学习,如此前提下,您却并不诚心虔信神主,您有罪。” 神父双手手腕轻轻一抖,一阵金属破空的清灵回声响彻在空旷的教堂中。 两柄铳剑出现在神父的手中,他缓慢地将双手抬起,铳剑在身前交叉成一个十字形状。 蒂尔达大公那冰雕似的脸露出一丝嘲弄的神色:“所以呢?你要替你的神主代行天意,在这里诛杀我?” 她语气毫无波澜地朝着这位亚历山大神父走上前去,鞋跟发出的轻敲声回荡在这一触即发的沉默中。 蒂尔达大公抬起自己的手臂,缓慢而轻松地凭空一握,一道白金相间的光芒如藤曼般在她的手臂上亮起,随后在掌心蔓延成一道夺目的光束。 “唰!” 空气被划开,一柄银枪出现在蒂尔达大公手中,尖锐的枪尖正指着亚历山大神父的喉咙,枪身缠绕的金色光华散成了一片片缓缓下落、如雪一般的光斑。 “你杀得了我么?” 蒂尔达大公望向亚历山大神父的眼神无比的冰冷。 “你的地位,你的力量,都是教皇陛下给你的!” 亚历山大并不害怕,只是义正词严得有些狂热。 “所以呢?” 蒂尔达大公持枪的手丝毫未变:“教皇,杀得了我么?” 亚历山大“唰”一下震开手中两把铳剑,一上一下朝着蒂尔达大公劈砍而去,口中高喊着:“神罚必将降临,你逃不过的!” “铛!” 银枪挡开了铳剑。 “轰!” 蒂尔达大公另一只手轻抬,隔空便将亚历山大神父轰飞到了神坛上。 她手腕转了半圈枪花,那柄银枪便又化作金光凭空消散而去。 蒂尔达漠然地看了远处的亚历山大一眼,仿佛什么事情都未发生一般转过身去,朝着教堂大门走去。 “你应该感激,如果没有接下来和泗蒙的会谈,我今年都不会来这个破地方。” 随着这句话的回声,画面渐黑。 两行文字照例浮现了出来。 西亚公国大公,蒂尔达·达克。 西亚公国神主教会国教第七骑士团神父,亚历山大·格兰地。 079 卖国者 “所以……这女人是干嘛的?这神父又是干嘛的?” 唐小北一脸状况外。 夏洛克虎克轻吐一口气,伸手朝着北方一指:“翻过这座白兰山,对面就是另一个国家——西亚公国,论坛里已经有不少在西亚创建角色的玩家琢磨出门道来了,在那边加入教会这个组织,就能从教会的秘籍,也就是圣典文书里面学技能!” 唐小北眨了眨眼睛:“居然这么方便?那我是不是现在过去信个教啥的能好点?” 听了她的话,夏洛克虎克苦笑了一下:“可能……确实吧,要是泗蒙学技能得拜师啥的这么难,公测以后应该会有很多人跑到西亚这样的地方去。” 唐小北撇撇嘴:“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所有人技能都是他们教会那一套了,要是这样就没意思了!” 站在两人身边的良心老王听得入了神,像是又想到了什么生财的点子似的,摸索着自己的下巴沉思了起来。 —————— 韩东文靠在星舟的一根桅杆上,皱眉闭眼,右手轻轻地按捏着自己的鼻梁。 这一瞬间的信息量增多,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文永行仍是跪在他的面前,五体投地,久不起身。 “您……您再说一次。” 韩东文的声音少见的有些焦虑了起来。 文永行沉吟片刻,沉声郑重道: “屈降、卖国者,投塔卡、西亚割地上贡避战稳权,这正是先帝靖宗的所为!” 他的声音不大,仅韩东文一人能够听见。 “先帝靖宗……” 韩东文长叹一口气。 意思是…… 卖国的是我爹? 这烂摊子是他留下的? “先帝陛下举步退让,步步放任西亚、塔卡蚕食泗蒙,国法、国兵两司多次直谏未果,却被先帝认为沽名钓誉,皇权不稳,于是更试图借西亚之手,将神主教会引入泗蒙,以此压制两司。” 文永行顿了顿,又道:“至先帝崩,北部边境二十五城已割去二十有四,仅剩天鹰城,东南部海洲已让出十余座岛,海域回撤两千三百里,实在是……” “好了。” 韩东文抬起了手,示意文永行暂停一下。 这他妈才叫昏君,自己最多祸害祸害宫女,这可是泗蒙江山大甩卖的重量级。 “所以,靖宗驾崩,原本打算打着救国旗号兵谏甚至造反的两司便没了登台的必要,只需要围绕朕来大做文章,实际已经分管了泗蒙上下吧?” 文永行以沉默表达了认同。 韩东文长呼出一口气,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消化这个消息。 这是好事吗? 不一定。 两司名义上为百姓福祉而架空帝位,或许最开始的确是这般用心,但围绕自己争夺了这么多年下来,是否已经变了味,第一目标已经变成夺权? 但你说他是坏事吧…… 起码眼下要去出访西亚的路上,似乎不用担心腹背受敌。 但是相对的,如果届时签下了什么不利于泗蒙的条约,韩东文毫不意外澹台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有了现成的昏君,哪里还有必要去背丧权辱国的昏臣骂名! “老师,您请起。” 韩东文弯腰,郑重地扶起了文永行。老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坦然道:“老臣妄议先帝,此乃不敬不讳之大罪,请殿下治罪。” 说完,他挺直了腰板,闭上眼睛伸长了脖颈,仿佛一个等待判决的侠客一般。 风悄然吹过,带起了文永行的衣袍。 韩东文一振长袖负手而立,沉声道:“太书阁阁老文永行。” “……臣在。” 文永行缓慢地低下了头。 “卿所言所谏澄如明镜,字字碧血丹心,为朕、为泗蒙不可多得之良臣。今日之过,朕且可免治你罪,但此后太书阁当面刺寡人之过,直谏进言,如若不然,追定今日妄言忤逆之重罪。” 话音消失在风中,文永行沉默了许久。 不治他的罪,条件却是要他以后继续直谏。 韩东文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文永行深吸了一口气,拢手深深地鞠躬。 “谢殿下!” 韩东文只点了点头,面色凝重地侧过身去,仔细看了看这诺大的星舟:“老师,此次出访西亚,两位总司谁会跟我同去?” “很难说。” 文永行摇头道:“按澹台复与江宁蕴的性格,必定不会在对方留守泗蒙的情况下轻易离开,因此,要么二人会一同陪同殿下,要么二人都会留在泗蒙。” 听了他的话,韩东文沉思了片刻,又开口道:“那么……国金司如何?” 国金司。 泗蒙明明是三司分管,为何这第三个势力的风声自己见的却并不多? 难道这三司之一的势力,已经被国兵司或国法司之一拉拢? “国金司……” 文永行沉默了少顷,谨慎地措辞道:“国金司曾一贯倾向保先帝,但自先帝驾崩后也自然因为这个被法司兵司挤压,眼下势力薄弱,暂不会有什么风浪。” 韩东文眼中猛地闪过一丝冷光:“国金司可曾同靖宗一般里通他国稳权?” “这……” 文永行顿了顿,说道: “依老臣对国金司总司为人的理解,并不会有如此做派,殿下若是下次宣见国金总司,应当也有所感悟。” 他说得很坚定,韩东文看得出来。 长谈至此,已经是日薄西山,火烧云霞,韩东文走下了那高广而壮观的星舟,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自己的后宫。 他在脑子里盘算着接下来的事情,十天之内出访西亚,谁会同去? 作为卫兵的休部自然不必说,也就是说那个李宰会同行。 按照澹台复的要求,池涵清也要同行。 小红豆自然不必说,带上。 而太书阁的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按理要参议章程,应当也是要同去的。 参议章程…… 韩东文想起了澹台复离开前说过的话,那些研究后能接受的交易,他要负责去接受。 这研究总不能是国兵司和太书阁关起门来研究,要真是这样的话,江宁蕴和国法司也太没有牌面了一点。 那么,肯定会有各自代表两司利益的人同行,对国兵司来说,如果澹台复不去,很有可能就是澹台溟。 “那我又得把江可茵带上了?” 韩东文咂了咂嘴,他要是不带,江宁蕴一定还有别的法子,倒不如主动一点把江可茵带上,也算是表个善意。 他一面想着,一面回头冲着跟在身后的宫女吩咐:“晚膳送到寝殿来便是了,不必太麻烦。” 出乎韩东文意料的,宫女有些慌张:“殿下,按您之前的吩咐,晚膳是备在池雅宫的,这……” 除了小红豆,宫女们面对韩东文时往往只说一个是字,眼下这般慌张,很显然是从别处听来了“殿下”不一样的要求。 韩东文叹了口气,明白这是澹台复安排上的。 “走吧,去池雅宫。” 【上架感言】 各位读者老爷大家好。 本书将在2022年1月7日周五中午12点上架,算是走过了又一个里程碑,在这里特别感谢所有支持过我的书友、岛民、以及我负责的编辑迦南老师。 回头看看这本书,其实不免有些感慨,写书的动机无非是一个我上我也行的想法,想看一个稍微真实一些的,没那么多降智,每个角色都有自己动机和魅力的故事而已,于是才有了这本小说。 其实这本小说并不很好写,在小说里,主角的地位上升是一个很重要的爽点,但对于韩东文来说,在短期内,他只有把地位的上升代换成为别的东西,他的安全感,他对这个世界的探索,他与其他角色的纽带。 而想把这些东西写爽,写得好看,无疑是需要比我现在更高的笔力的。 我也想过很多次,要是没有宫里这么多戏份,而是选择讲一个单纯的故事,臂如单纯以皇帝初号机为主角的,那该多么好写,多么流畅,但这样便不是引起我下笔冲动的那个故事了。 在这一点上,我是的确有些后悔的,不过好在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这些反思至少在我构思之后的创作的时候能大有裨益,这是很好的。 最起码,我的陈述还算流畅,描写还算堪读,设计的一个个人物似乎还是有人喜爱,这实在是一件幸事。 这也能让我知道,除了叮咚一声啥都会的流派,其实我这样的设置也有人愿意看,那就很满意了。常常能看见有人不爽韩东文太弱、节奏太慢,其实各花入各眼,正好上架了也能从数据上让我看到读者更真实的偏好。 我是个业余的作者、爱好者,订阅成绩对我来说更大的意义是能获得更加真实的反馈,从而提升自己,至于以此谋生,那恐怕需要我再提升自己很长一段时间才敢想。 说说更新。 我现在工作一段时间后重回校园,在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尚且还属于一个比较兵荒马乱的人生阶段,不像本科的时候时间那么多,也不像工作时那么稳定,写作、起码写网文是需要一点连贯的空闲时间的,对目前我来说实在有些奢侈了,这些话或许不该明说,但我觉得应当要真诚一些。 希望自己能尽力保持日4-6k的速度吧,手头的存稿很短,也需要一些修改,如果故事顺利,或者我觉得不太好中断的,也会多更。 上架后为了均订能好看些,会适当地增加章节的字数,对于打赏也按字数算,万赏+2000或者盟主+1w,会在不影响故事的前提下尽快还。 月票暂定200票+2000,不是特别熟悉起点,这样的比例应该还算正常。 一本书离不开大家的呵护与浇灌,在这里先谢过打赏、支持、正版订阅的各位读者。 感激不尽。 作者能做的,只有埋头写稿。 既然上架了,订阅就是读者的选票,这对作者来说多了获取反馈的渠道,实在是幸事。 最起码,如果订阅扑了,我也能尽早地知道我的笔力暂时还完成不了这样的故事设计,从而尽快去做一些其他的尝试。 那么,闲话少叙,希望大家明天上架能够不吝支持,更新会从12点后陆续放出,养书的诸位如果能开个自订就更好了。 希望大家生活如意,身体健康。 尤其是后者,这两天折腾的让我明白了,身体一定要健康啊! 080 池妃其膳(求订阅推荐月票各种) 池雅宫中仍旧立着那棵常樱树,池涵清早已躬身站在那屏墙后,恭迎着韩东文的到来。 今日服侍她的宫女里仍旧有陆思思,此时的她早已经激动不己,心里想的事情只怕比自己的主子池涵清还要多了。 听说池妃娘娘之前很受殿下喜爱,陆思思早就想了千百次,若是池妃娘娘被立为后,自己自然就会跟着鸡犬升天,这是再好不过的了。 做妃子的下人,哪里比得过做皇后娘娘的下人? 况且,抛开待遇、月钱不谈,若是其他人做了这皇后,比如那几乎不用外人的茵妃娘娘,陆思思可不觉得那样会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圣上到——!” 这一声宣把陆思思的注意力从幻想当中拉了回来,她连忙将头埋低,整个人更规矩、更安分地跪在了池涵清的身后。 “殿下。” 陆思思听见了池妃娘娘那妩媚的声音——只有在殿下面前,池妃娘娘才会露出如此一面。 而每次娘娘从殿下那里回来后,便总是很疲惫的,陆思思想,可能疲惫的池妃娘娘,才是她真正的一面吧。 感觉得见了自己主子的真模样,陆思思总是又会沾沾自喜起来,她总是听人说茵妃娘娘要更妩媚些,但这怎么能够呢? 定是那些不喜爱池妃娘娘的人杜撰的了! “涵清,你、你有心了。” 韩东文跨过了屏墙,示意面前的池涵清和宫女丫鬟平身,清了清嗓子道:“咳咳,先用膳吧,朕腹中的确有些空了。” “是,殿下。” 池涵清无可挑剔地屈膝行了个礼,以极为自然的步伐上前一步转了个身,轻轻将手挽在了他的手臂上。 二人就这么朝着池雅宫深处走去,相互一语不发,安静得颇有些微妙。 韩东文只觉得眼下有些尴尬。 池涵清可是要杀自己的人。 为什么要杀? 在之前的游戏剧情里,能看到的演出效果大概是池涵清不堪忍受韩东文的凌辱与暴虐,于事在叛军奇兵乱入宫内,瘟君藏身池雅宫的时候手刃了瘟君。 在那之后,至少在韩阳上一次经历的游戏剧情里,叛军虽然出奇制胜诛杀了瘟君,却最终没有扛过三司的合力围剿,还上演了一出三司围堵七皇宫的名场面,最后,泗蒙脱离了瘟君的暴政,却也陷入了一片乱权的境地。 这叛军的奇兵,自然不必说就是玩家,眼下还没有一个较好的管理办法。 那么,最起码的对池涵清好些,不知道有没有作用? “臣妾听闻殿下近日久睡,疑是晚上睡觉神智不宁,没能好好休息到,所以今日特地准备了这一桌晚膳,希望能借此替殿下调理调理身子。” 说话间,韩东文和池涵清二人已经进了池雅宫里面,听她这么说,韩东文自然是讪笑了一下:“好、好,你费心了。” 二人坐定在圆桌旁一侧,丫鬟们上齐了大盘小碟,留了陆思思在旁边听桌,免得韩东文和池妃娘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 韩东文左右打量了一下,却冲着陆思思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我? 陆思思愣了愣,不明白圣上为何要把自己差走,却也只得屈膝行礼,徐徐退下。 “殿下,您这是……?” 池涵清有些不解,却仍是露出一脸的笑容柔声去问。 韩东文姑且确认了一番四下无人,转头看了看池涵清,忽然便叹了口气出来。 “唉……” 池涵清很少见他表情如此的严肃过。 她轻轻握住韩东文的手掌:“是何事令殿下如此忧虑,不妨说给涵清听听看?涵清虽然没有太大的学问,却总是很会听人说话的。” 韩东文斟酌了片刻。 他要屏退下人的原因很简单,想在池涵清这里排除隐患,最最起码要做的事情就是一件: 超级无敌对不起! 用空头支票也好,做些退路和让步也好,起码先让池涵清不再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恨意,这是眼下一定要做的事。 “涵清,朕……朕近日朕重读诗经,有所感触,觉得往日待你有所不周,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告诉朕,朕一定命人给你办到。”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留神观察着池涵清的表情,只见她眼里先是有些微微的动容,却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这是什么意思? 韩东文当然不明白,纵使池涵清自己不想做什么皇后,她的亲爹却也想着做国丈,这也更是澹台复的要求。 澹台复的压力,她亲爹池定的压力,都像一双若隐若现的眼睛一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不放。 “臣妾……并没有什么想要的,殿下也待臣妾很好,多谢殿下圣恩。” 纵使一脸的落寞,她仍是挤出一个笑容来。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忽然抓住了池涵清的手腕,将她的纱袖轻轻往上一撩,露出了一小片微微发青的鞭痕。 “上次要你侍寝,已经是几乎一月之前了。” 韩东文微微叹了口气:“皮肉之伤,明明都过了这么久,仍有淤血瘢痕……” 池涵清轻轻咬了咬下唇,将手抽了回来。 “殿下,先用膳吧。” —————— 池家的药学在泗蒙也能算得上出名的,而这以药入膳的门道,自然也是医药的一种修为。 一碗奇异的汤盛出,池涵清将手里的汤匙轻轻放回锅边,却忽然端着这汤站了起来,转身面向韩东文,轻轻屈膝跪了下去,将那汤碗捧在了自己的头顶,毕恭毕敬地盛了上来。 “你这是……” 韩东文还未说完,池涵清已经轻声开口道: “殿下,这是南边雷州的一味草药,名字便叫做宁神,臣妾去了御膳房,以这味药与窝蛋的母鹌鹑同煮,能帮助殿下睡得踏实一些。” 韩东文赶忙接过汤来放回桌上:“不是,你干嘛跪着啊?起来起来!” “殿下?” 池涵清有些恍惚地看了看韩东文:“臣妾……臣妾不必跪?” 韩东文伸手搀起了有些惶恐的池涵清:“不……不必啊,不然你怎么上桌吃饭?” 听了他的话,池涵清更是睁大了眼睛,朱唇微启:“臣妾多谢殿下圣恩。” “这,所谢何事啊?”韩东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多谢殿下恩准臣妾同桌,不必在地上饮食,臣妾本以为殿下屏退了宫女,为的是让涵清以侍寝的规矩伺候殿下……”池涵清的言语间带了些鼻音,韩东文一下子有些发懵。 她在说啥? 我以前是这么要求她的? 为什么?明明江可茵那边一切都还正常的很,唯独对她却…… “殿下,您请。” 韩东文还在发愣,池涵清已经端起了桌上的汤碗,朱唇微启吹凉了一些,自己轻轻喝了第一口,然后递到了韩东文的跟前。 他只好接过了汤碗,倒进嘴中。 “如何?这还是涵清头一次做药膳,殿下可还喜欢?” 池涵清的眼神重新亮起了一丝光彩,显然她微妙地很在意这一碗汤的评价。 韩东文抿了抿嘴,瞪大了眼睛看向池涵清,似是忽然有了万语千言一般。 “殿下……” 二人长久地对望,池涵清只以为殿下在打量自己,细看几眼却发现,殿下的眼眶中好像微微泛着泪光。 韩东文的喉结一上一下,轻轻动了动,咽下了那口汤。 他用手背轻轻擦了擦自己发红的眼圈,轻轻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来。 “涵清。” 韩东文轻轻抓住了她的手,声音颇有些虚弱地说道:“这汤做得很好。” 池涵清的眼里顿时明亮了许多,她露出一个少见的开心笑容:“殿下喜欢最好不过,再用一碗吧,殿下。” 她说着就要去盛汤,韩东文急忙伸手拦下了她。 “先免了,朕要去一趟华清池。” 081 第一专精(求订阅推荐月票各种) “呕yue——!” “呕yue——!” “呸!” “哎哟我操……” 华香池中传来了韩东文虚弱的声音。 复习一下,华香池不是个池子,只是韩东文小便所的雅称,便斗里刮了阴幽檀的香末灰,既不生蚊虫,也盖去了味道。 自然,宫中也为韩东文备了许多处华香池,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就是不时之需。 韩东文虚弱地扶着墙壁,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把肠子都给吐出来了。 这他妈是给我下毒了吗? 这他妈是行刺? 韩东文感受着自己身体给出的反馈,无奈地确认了一个事实。 并没有如此凶险的安排,池涵清的药膳只是单纯的很难吃罢了。 跟他妈的黑蒜似的。 但药效或许当真是有一点的,就算现在这么一通吐,压根没吸收到多少,韩东文也觉得自己的太阳穴似乎稍微放松了些。 可是中药煮鹌鹑谁能吃得下去啊? “殿下,您还好吗?” 他刚扶着墙走出了华香池,等候在外面的池涵清就迎了上来,忧心忡忡地望着韩东文。 韩东文立刻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没事,朕很好。” “臣……臣妾给殿下准备的的确是宁神药膳,按理不会……” 池涵清明显有些害怕,韩东文拍了拍她的肩膀:“无碍,朕这两日肠胃本就不大舒服,罪不在你,不必担忧。” 她轻轻把手握上韩东文的手腕,感受了一下他的脉象:“若是如此,不如臣妾再为殿下备些调理肠胃的药膳,也好让殿下能轻松一些。” “不必了,不必了。” 韩东文连忙摆手,池涵清只好点了点头,转头让跟着她过来的陆思思递上了湿热的手巾供韩东文擦了擦脸,勉强算是把那苍白的脸色恢复了一些。 “朕今日还是早些休息吧……” 韩东文苦笑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过几日出访西亚的事情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你随朕到西亚去,并无什么难处吧?” 这事情池涵清是听澹台复派人给自己安排过的,她未去过西亚公国,但幼时尚未入宫,仍在家里学习医术的时候,池涵清就接触过许多西亚公国特有的药材灵草,更听说西亚公国有个什么教会,教会的人擅用祈祷之名,将药物化水溶解储存,以弥撒的手段完成大规模的治疗,这让她很感兴趣。 不过眼下自己已经进宫做了韩东文的妃子,这些与自己无关了。 她轻轻点头:“殿下允许涵清一同前去,涵清多谢殿下。” 韩东文吐了口气,释然道:“那就好,那就好。” 少顷,他又说道:“对了,出访他国,不好带过多的丫鬟,我已经安排了一位届时一路伺候你,不必太过担心。” 本来丫鬟的人数是很够的,可惜他韩东文这个倒霉皇帝,免不得要给可能上船的澹台复和江宁蕴留出下人的位置,至于江可茵的贴身丫鬟,给他几个胆子都不敢去动。 至于这已经安排好的一位,韩东文说的自然是小红豆,但池涵清身后的陆思思听了这句,不由得一下抬起了头,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 为什么不是我? 池妃娘娘她一直都是我伺候的…… 陆思思当然不敢这么说。 池涵清并未多说什么,点头答应之后,有些犹豫地开口:“殿下方才问过臣妾,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嗯?啊,对。” 韩东文一下子警惕了起来。 这,这本来是为了慷个虚空慨,她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东西多少钱? 自己能不能从国库支? 见韩东文应承了,池涵清便鼓起了些勇气:“那,臣妾可否请殿下百忙之中带臣妾去看一次西亚公国教会的弥撒?” 弥撒? 韩东文愣了愣,随即大喜:“可以,小事一桩!” 西亚公国神主教会的弥撒可是免费的公益事件,相当于不要门票的公园,这最好了…… 不对,不对,格局太小了,自己是个国家元首,若是提出要参观一下,说不定对方还会准备一次规模盛大的弥撒呢。 池涵清眼中又多了一丝那种灵动的生气,她当即谢过了韩东文,以妃子的身份叮嘱圣上注意龙体,并不再打扰他,就此告退了。 “娘娘,我……” 韩东文离去后,陆思思在一旁有些奇怪地开了口: “我也想去伺候娘娘的,怎么会……” 池涵清勉强地笑了笑:“殿下自然有他的安排,此次便算了,总还是有下次的,啊?” 她只觉得自己很有些累,陆思思这样的小姑娘的心思,她当然也是知道的。 她爹要她奔皇后去,澹台复要她奔皇后去。 现在就连身边的丫鬟,也都觊觎着盼她封后,这又如何能轻松得下来的? 池涵清不再多话,陆思思便也只能苦着一张脸,动身去收拾碗筷盆碟了。 —————— “呼——” 皇帝初号机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那股萦绕在胃里久久不散的中药味终于感觉不到了,韩东文第一次觉得这人傀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时候尚还早些,他准备先整备一下自己昨日得来的好处,再开始今夜的行程。 “昨天我做完事件拿了啥来着?” 韩东文一边回忆着,一边打开了自己的面板,自从有了这人傀,过上这种奇妙的双面人生,自己的每一天都当成两天来过,明明只是昨天的事,却仿佛好像已经过去了许久似的。 【完成:雪中的阴影】 【事件完成评价:a】 【接触西亚公国的一群可疑人士后,你将他们尽数除去,并且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 【事件奖励:根源属性点:2】 【事件奖励:当前可选专精+1】 “这次事件是a啊,不知道要做点什么才能到s……把狼王杀了?” 韩东文思索着,注意力便转向了下面的两条奖励。 属性点可以先不动,自己当前的面板变化不是很大, 【皇帝初号机】(傀儡) 体力:5力量:0敏捷:11专注:4虔诚:2 游神:无 专精:无 如此朴实的面板,技能仍旧只有祷文道标和落雁,那御器诀更是学都没有去学,如此看来,今天就要赶快着手加入内门一事了。 韩东文琢磨了片刻,打量起第二项奖励来。 【当前可选专精+1】 如果能看到瘟君自己的面板,此时他的专精应当是傀儡师。 而对皇帝初号机而言,眼下他还是一个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的白板,终于能从自己点数符合的范围里选择一个专精,这显然能给初号机的战斗力带来很大的提升。 “可选些什么?我现在第一属性是敏捷,剩下的其实都差不了太多……” 韩东文一面嘀咕着,一面浏览着面板。 和他自己的理解一样,那些什么刀斧手、战士、力士之类的专精全是灰色不可选,留给他的多是一些常规意义上的敏捷专精。 对于一重专精来说,无非就是刺客、弓手之类,要等这些专精的等级上去了,才会有更酷炫的玩法。 臂如,一重专精弓手,对应的四重专精叫做听风者,就能做到狙杀、洗地等等玄幻箭术才能做到的内容。 “但我不想玩刺客了啊……” 韩东文撇了撇嘴,自己先前的小号玩得就是刺客,之前虽然下意识选择了自己最熟悉的build,但眼下真的能选了,他又有些不想炒回锅肉再重温一次了。 是帅,是酷,但是一道菜吃多了总要腻的。 “还有什么别的,让我康康……” 面板按顺序向下滑,一行小字忽然抓住了韩东文的注意力。 一重专精:飞贼 主属性:敏捷,副属性:虔诚 082 两巴掌(求订阅推荐月票各种) 飞贼? 要求虔诚? 韩东文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在游戏中似乎曾经见过这个专精加点的玩家,但说实话,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比起刺客来说,好像在伤害层面上低了一些,稍微多了点溜门撬锁之类的功能性。 话说回来,既然要求虔诚,那这飞贼信的是哪路神仙? 韩东文挠了挠脑袋,目光看向了自己的两柄匕首。 祷文道标是西亚公国那边能学到的技能,也就是说,在使用祷文道标的时候,自己的虔诚补正来自于西亚公国的那个神——被成为神主的玩意,也不管你是不是真信,总之你用了,就基于你对神的虔信程度加以补正。 这样基于虔信程度的技能,就被称为奇迹。 和法术类似,奇迹同样消耗灵根中的法力,但往往同等级的奇迹要比法术来得更加复杂和强力一些。 那玩家又不是啥比,为什么还会选择加点专注学习法术,而不是一股脑去选择allin虔诚学习奇迹呢? 原因很简单,奇迹相较于法术更为掣肘一些。 按照剧情来说,玩家只能虔信一位神灵,但用游戏的语言来解释,就是同时只能释放同一系列当中的奇迹。 用法术的玩家可以左手冰枪右手火球,而用奇迹的玩家可没法子左手十字架,右手黄纸符的。 想到这里,韩东文不禁有了个疑问。 泗蒙有没有神? 应该是有的吧……毕竟自己这台初号机的脊椎骨云珀剑就是传说当中神仙给的仙礼,但总体来说只属于传说与俗礼,远远没有达到西亚公国那般国教的地步。 “先这么着吧……” 他也不想想太多,这只是一重专精而已,实在不行还可以等以后再尝试去学其他专精算了。 “我是不是有点太放松,把这个人傀当成游戏角色来玩了……” 韩东文觉得有些好笑,暗自摇了摇头。 选择专精-飞贼! 【皇帝初号机】(傀儡) 体力:5力量:0敏捷:11专注:4虔诚:2 游神:无 专精:飞贼(一重) 【成就:专精初学——掌握两项专精。成就点数+10】 这没啥用,除非凑够什么五百一千这样的额度,才能拿到点不错的奖励。 不对,这奖励到底如何,算不算不错尚还不清楚,自己上次成就奖励的那劳什子巧匠匣,现在都还搞不懂有什么作用。 [奖励:天赋-贼走偏门] 你对陷阱、锁具、机巧的破解要求降低。 [奖励:奇迹-信徒之窃] 选定一个目标,此奇迹视为目标虔信对应奇迹,给予你的下两次攻击如下效果: 第一次攻击:造成50%常规伤害。 第二次攻击:若完成第一次攻击后,目标未进入敌对状态,第二次攻击将造成基于敏捷与虔诚补正的额外伤害。 韩东文读了好几遍,还是没能闭上嘴巴。 这是什么意思? 专精奖励的这个奇迹,要我打人两下,第一下伤害削弱,要是第一下打完人家不鸟我,第二下就能造成成吨伤害? 谁他妈被打了还不还手啊? 他咀嚼了好几遍这个技能的适用场景,却实在想不出什么头绪来。 时候不早了,韩东文只能暂且记下这个有些奇怪的技能,站起身来朝着工棚外面走去。 —————— “来了!” 韩东文的身影刚出现在宗门附近,耳边就立马传来了一阵阵颇有些嘈杂的声音。 “就这个npc?” “他给你们发任务?” 一句句韩东文不应当听得懂的话传进了耳朵里,他只能装作无事地微微侧过头去看。 正是夏洛克虎克带着唐小北一干人走了过来。 为什么这天鹰城里忽然多了这么多玩家? 韩东文几乎一下子就想到了答案。 还能有什么事情让第四天灾们聚集在一起的? 当然是百鬼夜行! “喂,小北,你倒是快点让我们看看啊,学了技能,才好他妈的干烂这帮捕快士兵啊!” 仗着npc被设定为无法听懂技能这样的词汇,从而听不见这句话,有的玩家开始大大咧咧起来。 “你着急个蛋!” 唐小北上前一步,转身颇为得意地叉起腰来:“听我说啊,这个游戏里面跟npc互动,那就得把他们当真人,也就是说,什么npc啊技能啊属性点啊这些东西他们理解不了,要跟他们互动,你就真得把自己当这里……” 她说到一半忽然卡了壳,转头小声问夏洛克虎克:“这里是哪来着?” “……泗蒙。” “哦对!” 唐小北又笑着大声起来:“要跟他们互动啊,你们就真得把自己当泗蒙人!当游戏里的人!看我做个示范!” 她转过身来拍了韩东文一把:“队长!” 韩东文在一旁装待机装得很有些辛苦,眼下终于解放了:“啊,是你们啊,怎么了?” “队长,昨天回来不是让我们加入内门吗?咱们一块儿去报道?” 说完,她指了指身后这群从工地跟来的玩家:“其实我有不少老乡,也都是有那个、那个灵根的好苗子,你看有没有办法把大家都引荐到内门去?” 韩东文在心里腹诽,你们他妈的当然都是有灵根的苗子了,问题就是一个顶一个的坏,哪能这么简单就把你们弄进内门去? 他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闹骚乱之声,人群吵闹着分站到了道路的两边,这群玩家也不免得往侧面站了一些。 “法司通告,百姓当知——!” 一队穿着法司湛蓝甲胄的兵士手中托着几沓通报纸单,小跑步向前走着,每过那么一段距离就到路两旁的房屋立柱之上张贴两张。 “自今日起,凡检举通敌、反叛贼人及党羽者,一经查实,当受重赏十个金元!” 工棚已经在天鹰城的外围,想来这些法司的兵已经发了许久的单子了。 韩东文眼前一亮,轻轻拍了拍唐小北的肩膀,对着面前的一种玩家笑了笑: “大家都是好苗子,我会想办法教大家几招几式傍身,容我先去办点小事,大家先呆在此地,不要走动了。” 083 教学示范 张贴告示的法司卫兵并没有多做停留,韩东文只找到了告示来看,上面已经指明了法司的所在,十个金元的字样看起来委实的动人。 当然,也正如他在宫中所设想的一样,这钱是要落实造反之后才给的,拢共也就十个金元,可没有按人头给这种美事。 但那可是十个金元! 那可是一千个银元,等于押送五百趟建材的钱!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转头看了看身后的这群玩家。 他们似乎对此事尚且没有那么敏感,或者说,这群玩家尚且还没有真正理解《却阴》这游戏要怎么样去玩。 如果他们真懂了,说不定此时已经在闹起内讧,四分五裂了。 不,如果他们真懂了怎么玩这游戏,就根本不会有百鬼夜行这档子事! “要是能逮一个主谋,恐怕更方便些……” 韩东文的视线在玩家的一片id当中扫过,他记得这百鬼夜行的发起人id是叫白菜丞相,但眼下一群人里,好像没有这样的id。 是还没到他上线的时间?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慢慢踱步回去。 如果不出意外,之后自己就能加入内门,连同唐小北一起接触一些寒英宗出品的秘籍法诀,这类技能可能对于韩东文来说没有什么用处,但对于这些看技能如饥似渴的玩家来说,就有着无法抵抗的吸引力了。 而宗门的其他弟子与这些玩家暂无瓜葛,不会那么轻易给他们机会去学研修技能,至于唐小北,早在穿越之前的那个时间线就有玩家尝试过,玩家之间是无法师承的。 这钱,眼下只有自己能赚到! 韩东文颇有些激动,唐小北已经找了过来:“队长,大家都想知道,要是队长能教个一招半式的,大抵是多少开销?” 很好,已经不用韩东文自己开口了,想来是在游戏的其他地方被这泗蒙的残酷现实狠狠地教化过,认得了银子才是硬道理。 “这,钱不钱的以后再说,重点是要大家能学会。” 韩东文暂且还没有想好定价的事宜,这种事情不太好办,作为一个npc他似乎更应该提出一个稳定不变的报价,但用脚想也知道,这样的方式只能赚个第一桶金,属于不可持续发展。 如果现在一个技能要一个金元,谁拿得出来? 如果现在一个技能卖一个银元,那以后涨价该怎么说? 他思索了片刻,轻轻咳嗽一声,把玩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咳咳,列位,既然大家都是寒英宗外门的包工,我顾某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眼下就先教大家一招半式,也好叫大家见我的诚意!” 玩家们早已围成了一圈,兴奋地搓起手来。 “兄弟们,主播遇到能教技能的npc了哈,点个办卡持续关注!” “为百鬼夜行做准备,多学几个技能噢!” 他们的兴奋却大多数都是对自己的场外观众直播间说的。 不少弹幕也一一飘出: “隔壁主播在西亚信个教就能学技能了,无非每天要做做义务劳动。” “这就是泗蒙玩家么,在工地学技能?蚌埠住了有点。” 有不少主播把自己直播间的弹幕读了出来,韩东文听在耳里,忽然意识到一件可能很重要的事。 自己当初跑到西亚公国,就是因为有攻略帖钻研出来了西亚的任务线简单,人物变强得速度更快,比起入个门都颇有难度的泗蒙,西亚公国毫无疑问吸收到了更多的玩家。 而现在,自己是瘟君。 西亚公国能吸引到更多的玩家,就等于能吸引到更多的生产力、更多的士兵、更多的国力! 泗蒙,一定要想些办法不再自封才行。 韩东文想着这些,表情倒也未变,只轻轻将腰间的匕首抽出来,轻吐一口气: “重心脚屈膝,自由脚后撤,双手执兵,调动灵根,起!” 他的身形微微一晃,接着便握紧匕首出现在了半空中。 “自上而下,双手齐出,用体重下压,配合法力,斩!” 空中两道耀目的银光闪过,韩东文落地,这招落雁已经演示完成。 几乎同时,所有玩家的视角中都亮起了文字的提示信息。 [事件:顾韩阳想要向你传授落雁失败了,原因:需要力量:x/5需要敏捷:x/7] 对于这帮刚进游戏的玩家来说,他们大多数闲得无聊上街斗殴或者耍流氓,在牢狱中消磨了不少时间,又按照良心老王的邀请赶来这天鹰城,眼下的属性点很难满足落雁的要求。 玩家们愣住了。 韩东文暗自笑了一下。 对玩家来说,什么东西最吸引人? 当前暂不可用的东西最吸引人! 四十三级的副本掉落了四十五级的装备,多少人便选择咬牙再尽快升上两级,随后一阵索然无味? 这次演示,第一是想告诉这帮玩家自己的确能教技能,第二,就是透露一下,并不是什么烂大街的初级技能。 “牛逼啊这npc!” 玩家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句。 顿时,每个玩家都交头接耳了起来。 “我还以为就是个新手村长,教点基础技能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高级技能?!” “就是,我去,五点力量七点敏捷,总共要十二个属性点的技能,西亚的那帮人还没见过吧?” “有人能学吗?有人能学不?” “我敏捷六点,但力量一点没点呢。” 自然是没有人够学的。 唐小北见状颇为得意地一叉腰走上前去:“弟兄们,看见了吧,接下来咱们可有得学了,等我和这个队长先进了内门,找一些要求低的技能,再看看能不能叫他教给咱们!” “好!” 有人支持。 但也有人提问:“不是,唐小北,那我们做啥才能也进内门呢?我们也想修个仙啥的啊!” 唐小北看了看那人,奇怪道:“你们不是先准备百鬼夜行么?要入门派,要修仙啥的,你等公测了大家一块弄不就行了,内测嘛,咱们就得玩得大胆些!” 一众玩家听了,姑且也觉得她讲得有些在理,而直播间里的弹幕也纷纷表示完全搞懂了,如果西亚公国的路子是进教会,那么在泗蒙变强的路子,就是入宗门! 韩东文正打量着返回天鹰城工地的一众玩家,感叹百鬼给自己盖楼这事情颇有些魔幻了,忽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顾!” 他转过头去,只看见郭杰克面色颇为激动,抱着两包看不出是什么的布料朝自己走来。 084 挑挑教科书 白底的丝绸面料很是柔顺,下摆掺了蓝色的线,让整件衣服从白过渡到蓝色,又挑绣了一片六角雪花的纹样,韩东文刚从郭杰克手里接过这件衣服,就觉得有些莫名的温热。 这是方才郭杰克递给韩东文和唐小北二人的内门服装,比起外门包工的粗布衣服来说不知精美了多少倍。 “这才像话嘛。” 唐小北已经换上了这身衣服,显然对这衣服很是满意。 [寒英宗内门服饰] [制造:寒英宗] [描述: 一件丝绸织造的长袍,分男女的版式而设计。 寒英宗内门弟子所穿的制式服装,六角雪花的纹路是寒英宗的标志。 长袍的绣线缝了热砂线,能够持续发热。] [补正:体力f] “顾,去换上衣服吧,我这就带你们进内门。” 郭杰克笑着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语气听起来很是亲切。韩东文答应着,转身走进工棚里,脱下了自己的皮褂子。 这身长袍有内外两层,内层像是一件连身的功夫装,又在上半身套了一层短褂,穿在身上能感到一股温暖的回流萦绕周身,实在是有些舒服。 皇帝初号机的身材不错,穿上了这身衣服,更显得有些干练了。 “好衣裳!小阳,恭喜啊。” 一个声音在韩东文的身后响起,他转过身去,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坤叔。” 坤叔笑了笑,一屁股坐到棚位上,长出了一口气:“小阳啊,一直都没和你好好说过,其实……这次工队的人能干这么舒服的活,大家都该谢你的。” 韩东文摇了摇头:“哪儿啊坤叔,不存在的,是原本给大伙派的活太不是人了。” “可不敢这么说。” 坤叔摇了摇头:“小阳,我们不像你,我能瞧出你是干大事的人,但我们这些没灵根的普通人,有口饭吃就很好了。” 韩东文沉默了半晌,有些无可奈何道:“这天鹰城的别处,就没有活路了么?” “要有得选,谁会上这儿来。” 坤叔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们这些背井离乡做包工的,多半都是在老家犯了事,或者实在过不下去,这才跑到北边来谋个生路,除了做这包工,去城里做其他活计那都是要法司查验过的,实在很难。” “犯过事?” 韩东文挑了挑眉毛问道:“坤叔,你不是个猎户么,犯过啥事要背井离乡啊?” 听他这么问,坤叔苦笑一下:“害,前几年进山打猎,正是秋天想打几匹狐狸卖皮子,结果却射死了一条狗,这不就糟了。” “狗?为啥射狗不行?” “唉,谁知道那狗是……” 坤叔摇摇头,刚讲到一半,就听见工棚外面传来了郭杰克的声音: “韩阳,好了吗?” 韩东文反应过来,只好朝坤叔抱歉一笑,把自己换下来的皮褂子塞进坤叔怀里。 “坤叔,等我回来你好好跟我说吧,这皮褂子你换上,你看看你的都多少个口子了,这风一吹还不得跟个漏勺似的?” 坤叔一愣:“那你……” 韩东文拍了拍胸脯:“我这衣服能发热啊,来,你摸摸!” 坤叔迟疑地用手背碰了碰韩东文身上长褂的表面,感受到那股温度后,有些不敢相信,又羡慕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真……真是热的!” “对吧!” 韩东文笑了笑,拍拍坤叔的肩膀,转身走出了工棚。 坤叔抱着韩东文递给自己的皮褂子,有些怅然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言自语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 两扇黑铁门对开,映出一条悠长的走廊,里面则是极高的木架,上面摆满了典籍,许多穿着寒英宗服饰的内门弟子来往于此,让韩东文没来由地想起了花街的那处茶楼。 此处便是寒英宗的藏书楼,韩东文和唐小北跟着郭杰克参观了一大圈建筑,又做了许多繁文缛节的入门仪式,终于来到了此处。 “二位已是我们内门的弟子,在进一步晋升前,可以暂先借阅此处一楼的典籍自学,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去问宗内的其他师兄师姐。” 郭杰克在这里俨然一副亲切学长的姿态,若不是韩东文事先知道他是西亚公国教团的人,恐怕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好耶!” 唐小北早就受不了前面那些繁文缛节,若不是夏洛克虎克求着她进来录素材,她怕是早就已经在这里乱跑一通了。 她一个箭步就往里面冲了进去,郭杰克和韩东文站在门口,有些无奈地望着她离开。 “顾。” 郭杰克忽然开口。 不是太容易引人注目的时候,他就会按西亚公国的习惯,用顾一个字来称呼顾韩阳。 “这个给你。” 他从身后掏出两把短短的匕首,塞到韩东文的手中。 韩东文接过来扫了一眼,发现与自己的匕首属性并无差异,仍旧是一副制式的内门匕首,有些奇怪地看了郭杰克一眼。 “你的武器上面有祷文道标,如今进了内门,万一让人发现了就暴露了。” 他轻轻点了点刚刚递给韩东文的匕首:“这两柄匕首我做了一些加工,比起制式的匕首要好不少,你平日就用这个,切记不要再往上面刻道标了,你有道标的武器记得藏好一些。” 听了他的话,韩东文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心里却嘀咕了起来。 你做了加工? 但我是能看面板的啊,这完全就是一对普通的匕首,你加工什么了? 你个二鬼子又说胡话,坏得很! 但话说回来,既然之前提示我并没有暴露身份,为什么这郭杰克好像还是在设计我?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韩东文激动地锤了一下郭杰克的胸口:“好了,我现在已经等不及要去看看有什么典籍能用了,今天多谢你带着参观,快去忙吧!” 郭杰克笑了笑,拍拍韩东文的肩膀,终于是转身离开了。 “呼——”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来望向藏书阁。 “好了,你在哪里呢?” 对于要教给玩家们什么技能,韩东文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 眼下要做的,不过就是看看这些技能里寒英宗能有几个。 “第一个是……噢,冲锋。” 085 我是你的同志 给玩家用的技能,还是应该挑一挑的。 首先,得实用,只有实用的技能才能让他们真的去学,去用,去交学费。 但是也不能太过强力,因为眼下这帮人不久之后可就要谋划一次百鬼夜行,万一手上掌握了太有破坏力的技能,那岂不是给自己挖坑? 所以有几个基础。 第一,不能太过灵活,在各路常见专精的位移技能当中,就数冲锋最为合适,冲锋只能向前,并且会直接判定伤害,所以多为力量型玩家在野外赶路使用——冲锋一个小动物,哪怕一棵树也是可以的。 但进了城里便不能随意乱用,因为冲锋带了伤害,不管是撞人还是撞到屋木围廊,都会引起卫兵的警觉和抓捕,算作伤人财物的。 因此,这技能教会他们,只要在城里用了,就有由头抓他们! 第二,不能太强,冲锋只提供基础伤害和位移,并没有什么放大伤害的功效,之后韩东文也最多教他们一些单目标的技能,免得他们滥杀太多无辜——毕竟,在他们发起百鬼夜行的时候,肯定有不少城里无灵根的普通人遇害,即使韩东文知道了,也没道理在他们什么都没做的时候就把他们关起来,这样韩东文自己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正如韩东文想的那样,他在第一层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名为冰原步的技能。 [冰原步] [要求:敏捷:1力量:1体力:3] [向范围内指定目标冲刺位移,造成基于体力补正的伤害。] 可能是为了给玩家多一点沉浸感,许多技能其实机制类似,但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名字,臂如冰原步就是一个简单的冲锋类技能,不知道在其他地方有没有草原步之类只是换个名字的招数? 这些都不重要了,玩家看得懂就行。 韩东文将这卷冰原步收进怀中,按照藏书楼的规矩,他这次还能再拿一本秘卷去学。 “再多少找一个伤害技能吧……不要大范围的那种。” 他嘀咕着,左右在一架架木架前转悠,要是能找到自己也有用处的技能就更好了。 “肃——静——!” 一声低沉而严肃的吼声忽然从藏书楼的门口传来。 韩东文身边的几个内门弟子脸色唰地一变,急忙从书架前面朝楼层最中央的过道走去。 “咋了这是?” 他拍了拍一个内门弟子的肩膀,对方焦急地竖起指头嘘了一声,小声说:“快去行大礼,宗主来了!” “宗主?”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这寒英宗的宗主,他上次阴差阳错当真还见了一面,那会儿这宗主还正陪着法司的司州四处参观。 “快跪下!” 方才的内门弟子还算热心肠,虽然自己已经跪下了,仍是焦急地出声提醒韩东文:“此处没有外人,非真传弟子不可在宗主面前平视的!” 不可平视,也就是视线不能在一个水平面上。 那不就是要跪下? 好家伙,原来在私底下架子这么大么? 韩东文撇撇嘴,心里颇有些不爽,并不想跪,只是微微侧身,把身子藏在木架后方,从秘卷的缝隙里偷偷去看。 来人果然是宗主杨开。 他今日已经全然不像在司州面前那般点头哈腰,而是傲然地背手踱步,悠然地享受着两边内门弟子下跪的崇高敬意。 “拜见宗主!” 两边的内门弟子齐声高呼道。 杨开微微点头,笑着一步步往上层去的楼梯走,快到了韩东文这一排木架旁的时候,忽然脚步站定,脸上的笑意也少了许多,转身咳嗽两声,像是要发表一番重要讲话了。 韩东文躲在木架之后,仍旧是皱眉看着。 “这藏书楼的第一层,是给刚入门的学生研修的地方,一般来说,只应该有头一两年的内门弟子会在此处取书。” 杨开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缓缓环视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内门弟子。 “除了刚入宗两年内的弟子,本宗倒是还看见不少老面孔了。” 他的声音忽然多了些怒意:“入宗超过两年的,全部给我上前一步!” 韩东文有些愣神。 大哥,所有人都跪着呢啊?怎么上前? 他正思索着,只见悉悉索索地,有几个内门弟子竟然就跪在地上,用膝盖一步步往前挪去,脸上都多少露出了几丝痛苦神色。 这不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像是对自己必须做出这般姿态的痛苦。 韩东文忽然发现,刚刚提醒自己跪下的那个好心弟子此时也是往前“跪走”上前了一步。 “这寒英宗上下如此多的弟子,你们如此多的同僚,你们却还在这一层呆着,你们自己不害臊?” 杨开阴阳怪气起来。 这是教育者用激将法勉励学生吗? 韩东文正这么想着,杨开又道:“你们知不知道,每年宗里有多少人能进法司去?你们要是进不了法司,于本宗有何用?” 他甩了甩袖子:“本宗近日已有安排,正好藏经楼里你们人多,省得再把你们叫道一块儿去,听好了,你们这班人此后开始给宗内交上俸禄,以年为计,省得你们全在这儿给我混日子!” 俸禄是内门弟子上交给宗门的钱财,抑或可以叫学费,新进内门后两年内免交,若是提升自己的速度能够跟得上平均标准,其实大部分弟子的俸禄都是免交的。 但若是迟迟没有长进,又一直呆在宗门当中耗费着资源,就会像现在这样,要求这部分学生把俸禄交上来了。 杨开嗓门不大,却无一人敢说话。 他本就看这些人来气,自己立这寒英宗为的是多培养一些能进入法司的人才,让自己在法司的支持派系中能分到更多一杯羹,但那法司司州近几年来愈发狮子大开口,吃拿卡要了不少好处,寒英宗的人却没放几个进法司去。 尤其是最近,大嘴一张就要赶怡红楼的工期,钱事小,主要是恶心人。 杨开环视了一圈内门跪在地上的弟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拂袖转身登梯往高层去了。 不消说,他肯定是要到上面偏低的几层再训一通话,创收鞭策一石二鸟去了。 直到杨开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楼梯上,一众内门弟子这才敢慢慢起身,或无话,或低声交谈着,重新回到了各个书架前。 “这位师兄,方才多谢你出言提醒。” 韩东文看见刚才的好心内门回到了书架前,立马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今天第一天入宗,姓顾名韩阳,你怎么称呼?” 那个内门弟子笑了笑,却笑得十分开心,仿佛杨开刚才所说的话全然影响不到他一样:“你胆子够大,第一天见了宗主还敢不跪的。” 他伸出一只手来,笑着坦然道:“奥利弗·杨,杰克介绍过你了,我是你的同志,在这里就叫我杨立。” 086 礼拜堂 小小的一个寒英宗,究竟是为什么会被神主教会看上呢? 韩东文一面尬笑着,一面尽力去想。 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和文永行的对谈当中,他们也稍微聊了一些极为有限的泗蒙势力话题,这些对话当中从来没有冒出过寒英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派,只能说不论是实力,还是政治作用,寒英宗都应当很不起眼才是。 难道只是单纯的因为地处白兰山,离西亚公国近一些? 可西亚公国又不是才刚刚接触泗蒙,发展自己的谍报网络应该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如今早就应该在暗中枝桠茁壮了,怎么会到如今才用这种很初级的方式来打开泗蒙的国门呢。 他琢磨了片刻,看了看四下无人,低声悄悄问了旁边的奥利·杨一句:“内门中有没有祷告的地方?” 按照神主教会的规矩,每周的最后一天应当虔心祷告,以示对神主的尊敬。 韩东文现在拿不准郭杰克和杨奥利这两个人是如何看自己的,他声称自己是和他们一样的“牧羊人”,但带着不同的任务到泗蒙来,这一点是教会骑士团的常态,暂时不会引起怀疑。 可问题是,按韩东文的说法,他自己也正如郭杰克他们一样要与那群假扮国法司士兵入境的西亚人接头,眼下这帮假士兵遇害,阴差阳错之下他们这两拨带有不同任务的“牧羊人”才见了面,现在继续蛰伏在寒英宗中。 也就是说,要是下一批假士兵进入了西亚公国,接触了郭杰克和杨奥利,韩东文就暴露了。 “嘘。” 杨奥利竖起一根指头示意韩东文小声一些,左右张望了下:“内门当中眼目太多,到这里。” 他轻轻递出一张对折的小条,韩东文接过打开,只看到一个地址,像是在天鹰城周边的样子。 “此处是明珞药坊,有我们的人。你进门买一味两钱的宁神,再让店里的人瞧见你的十字架,就会带你到药坊后山坡去。那里地方不大,但我们还是修了一个礼拜堂,每周礼拜日就可以一同在那里做祷告。” 杨奥利颇为大胆地双手在胸前轻轻比划了一个神主教会的祈祷手势:“若是平时你要去礼拜堂,也都是可以的。” 十字架? 韩东文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上次收拾那些被狼王杀死的假士兵时,他给自己留了一枚教会十字架,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混淆一下自己的身份。 “神主祝福你,我的弟兄。” 他感动地拍了拍杨奥利的肩膀,杨奥利摆了摆手,低头看见韩东文手里的那卷《冰原步》,一下子笑了起来: “选初级的技能学习伪装自己,你做的很好,我的弟兄。” 他随手从身边的木架上抽出另一本典籍塞进了韩东文的怀里:“这个也可以,非常好学,所有内门的弟子都会用。” 韩东文低头扫了一眼,赫然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撕冬拳》,随手一翻,单体目标,补正颇低,但好处是有冰雪类的攻击特效,应该很炫。 正好,教他们一个有特效的招式,能让他们多被套牢一些。 “多谢你了。” 韩东文收好典籍,二人身旁又来往了几人,他连忙大声道:“多谢师兄指点,顾某就先告辞了。” 杨奥利点了点头,低声道:“记住,两钱的宁神。” “两钱的宁神。” 韩东文低声重复了一边,表明自己已经记得,忽然像是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平日里……那个地方,人多不多?” 平日指的当然是非礼拜日,杨奥利摇头:“后山头只对外说是种植药物的地方,不会有太多的人。” 那就好了! 韩东文咧嘴一笑,揣上两本典籍,就此大步迈了出去。 杨奥利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逐渐地消失,慢慢地皱起了眉头来。 “怎么样?” 他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内门弟子忽然开了口。 杨奥利目光未动,只低声说:“告诉杰克,虽然有可能是大公派的人,但暂时安全。” —————— “先前已经给大家教了一个招式,似乎并无人会,但起码能说明我顾某并非招摇撞骗之辈。” 韩东文背着手,站在一众玩家身前:“第一次讲习,见大家的诚意,希望列位答应我两个条件。” 天已全黑,玩家们全被聚集在了窄小的工棚里,只点了几碗暗淡的蜡烛,很有些拥挤,韩东文已经拜托大边他们前后把风,毕竟把内门的功夫偷出来教人那可是欺师灭祖危害师门的大罪。 “第一。” 韩东文竖起一根指头:“我希望列位能以包工的身份,加入我们工队,顾某传授武学不图名利,为的只不过工队的弟兄们能够自保留的下一条命,所以要学武者,应当加入工队,大家亲如弟兄,相互照应!” 一番言辞说得慷慨激昂,但玩家们大多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抑或是心不在焉地跟直播间的水友互动。 “我加入。” 不多的几个注意力还在韩东文身上的人当中,夏洛克虎克开了口。 加入这什么工队? 那就加呗。 现实里叫人民工,大概率对面会骂街,但游戏里当当乞丐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这就是玩家。 稀稀拉拉的回应声响起,姑且算是回应了韩东文的要求。 “那么,工队欢迎各位。” 韩东文咳嗽两声,严肃起来:“第二件事便是,对于城里造楼的工期,大家要再快马加鞭一些,若是速度上去了,列位能多倒上几班,顾某一定会以更多的方式报答列位!” 他思索了很多种想法,最终还是觉得不能将教学技能的价钱定死。 若是让玩家加班去盖楼,如此可以多学技能,玩家应当还可以忍受。 而韩东文自己则是可以把这往上加了的工时费报下来揣进自己囊中,这样比发给玩家,自己再伸手找玩家要钱就体面的多了。 他的话音刚落,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等人的视野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进度条ui。 天鹰城怡红楼-当前进度:63% 087 撕如泉涌 天鹰城怡红楼-当前进度:63% 韩东文自然也看到了这样的提示。 他这几日没去城内的工地,眼下对这比自己想得要快许多的进度颇有些意外。 按此速度,只需要不到一个月…… 不对,如果这班玩家能拼命加班的话,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自己的怡红楼就能竣工,天鹰城的这一座怡红楼应该是全国上下最快竣工的一座。 当真是给自己献礼了。 韩东文有些兴奋,当即便决定带玩家从工棚赶往天鹰城,想要看看自己的产业去。 工棚到天鹰城的工地并不十分遥远,众人走着走着,一座木架楼便在韩东文的眼前慢慢浮现出来。 “居然是这样……” 亲眼看到了自己的设想变成现实,韩东文的眼睛都快要移不开了。 只看前这木架楼的地基早已搭好,重力支撑的立柱用硬木制成,外面包覆了铁架固定,钢架上下平铺了厚实的硬木地板,板块之间亦留有狭小的缝隙,为的是避免冬去春来气温变换之下木材的膨胀。 客房隔间的木板则是一层一层手工最后安装,用的都是较轻的木材,做上清漆,显了纹路,一下子便有些上了档次的意味,至于客房内、楼当中要用到的家具则尚还未运来,应该会在下一趟的护送任务当中一并送达。 材料并未有以次充好,并未有滥竽充数。 国法司内部是怎么做到的? 国法司自上而下,又如何施压才让基层得以贯彻不染指这怡红楼的工程? 他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那是江宁蕴该操心的事。 韩东文望着面前这还未封顶的怡红楼,心里激动不已。 这就是未来玩家的住处。 这就是他想让泗蒙吸引更多玩家的手段之一! 泗蒙这样的小国,如果没有技术爆炸,如果没有机械降神,要如何才能出头? 如果毫无变化,答案便是根本无法出头。 可世界怎会毫无变化? 眼下即将到来的玩家,就相当于这世界上马上就要凭空出现的一大批青壮年劳动力,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战斗力,还出奇的好养活。 这是世界即将迎来的第一次剧变。 只要能在这样的剧变浪潮当中抓住机遇,只要能有足够多的玩家站到泗蒙的一边,就有机会。 玩家就是风口,站到了风口上,韩东文与泗蒙就能起飞! 怡红楼的一大卖点就是地段,这是天鹰城边最为接近白兰山的地方,从白兰山往下,首当其冲便是这偏僻的怡红楼,随后才是天鹰城主城与寒英宗,这三处地方像是三角形的三个角,如果不是要看看怡红楼,从寒英宗直线前往天鹰城主城显然更快。 也就是说,无论是西亚公国可能的进攻,还是游戏之后版本的主线剧情,怡红楼便是玩家活跃在战场上后方最近的存档点。 今后最有用的士兵即是玩家,此处便是最前线的军营。 韩东文的拳头握紧了,很有些激动。 “队长?” 夏洛克虎克的声音打破了韩东文的思考,他转过身来,才意识到玩家等得都已经不耐烦了起来。 “列位辛苦,顾某看到这楼中已经盖成的几层很是结实牢靠了,兴许可以晚上在此投宿,反正比起工棚那般潮湿漏风的床铺,直接睡在此处的地板上反倒更干爽暖和些。” 他说的是实话,这怡红楼的墙砖木料用得都很好,哪里是胡乱搭造的工棚能比的? 至于睡床还是睡地板……玩家又不会在乎这个,韩东文只需要说这样的话,让他们意识到可以在此睡觉就足够了。 大部分玩家现在没有研修技能,按照游戏的设计,再学上四五个技能后,玩家就正式需要一个容身之处每日睡眠休息。 “队长,就在这里教我们技能吗?” 夏洛克虎克有些激动,他本可以像唐小北一样进入内门,但眼下到手的鸭子飞了,一心想要找补回来。 韩东文扫视了周围一圈,已经是晚上,除了工地里仍在劳动的工人之外,这城郊暂且再见不到什么旁人了。 他点了点头:“现在这样没什么旁人自然可以,但要是有人……到时再告诉你们吧。” “哗!”一声,那本冰原步被韩东文从怀中抽出展开,他扫了一眼典籍上的文字,果不其然,如同那次学习人傀法诀一般,他的神智当即空灵起来,仿佛刻进了自己的脑中,天生便学会此法诀一般。 “今天教给大家的第一招是寒英宗入门的身法,唐小北!” “啊?” 忽然被叫到了自己的名字,唐小北愣了愣:“干,干嘛啊?” 韩东文笑了笑:“你来给列位做个示范。” “我?我示范什……” “冰原步!” 唐小北话还未说完,韩东文已经提起法力脚下一踩,整个身子腾起一阵蓝光,身形一阵恍惚,便如同开弓的箭矢一般飞射了出去! “砰!” 一声闷响之下,唐小北的肚子狠狠吃了一拳,整个人往后踉跄了几步,显然没反应过来。 韩东文站直身子拍了拍双掌,转过头来:“以后腿蹬地,放弃垂直站立的平衡,改为俯下身躯,胸膛平行于地面向前扑的姿态,以此加快自己的速度,完成冲锋。” “叮!” [事件:顾韩阳想要向你传授技能-冰原步要求:敏捷:1力量:1体力:3] 哪里有不接受的道理? 一众玩家喜笑颜开,终于如此拿下了自己的第一个研修技能。 “冲锋!” “人车!” “男子一百米!” 不一会儿的功夫,这班玩家已经在空地上狂奔起来,韩东文不得不屡次提醒他们安静一些,免得引来无关的注意。 “还有吗,队长?” “我超,还有啊,快快快。” “妈的,待会儿我就上山冲怪去!” 韩东文看了看众人,嘴角不由得上翘了起来。 吵闹的玩家,似乎永远不会疲倦一般。 这才是他更熟悉的世界,才是他记忆当中的景象。 “第二招,唐小北,照例?” 唐小北扫了扫自己的刘海,叉腰站了出来。 韩东文双脚缓缓分开,与肩部平齐,轻轻呼出一口气,开始讲解: “第二招,撕冬拳,一拳轰出,没有天地异变,有的,只是那无尽的思念。柔和的金光,仿佛一双想要捧住爱人面庞的双手。哪怕分离只是刹那,可心中思念,却是永恒。撕冬拳,思如泉涌,思念的是刹那,更是永恒。刹那永恒,时间意念!情绪极致!” 玩家们愣住了。 “什么几把?” “玩尬的?” 那典籍上的确是这么写的…… 韩东文无奈地耸了耸肩,咳嗽一声重新说道:“以转胯带动肩膀,拳心虚握,法力凝于掌心当中,汇集空气里的冰雪灵气,如撕扯一般打出破防的一拳!” [事件:顾韩阳想要向你传授技能-撕冬拳要求:敏捷:1力量:3专注:3] 已经有玩家尚且不能学习这个技能,面露遗憾之色,但那些加点足够的玩家顿时雀跃了起来,一个个磨拳擦掌摆起了架势。 “撕冬拳!” “撕!” 韩东文欣慰地点了点头,监督着玩家的练习。 撕,都给我撕! 088 第一桶金 一晚很快过去,韩东文向一众玩家承诺,等到此处怡红楼的进度能达到竣工的七成,就再给大家传授新的技术。 毕竟老话说得好,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姑且给他们两个技能玩一玩,想要新的还是得快些把活给干了才是真的。 天将要亮了,韩东文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工棚区,来回张望着,忽然间喜笑颜开: “李哥!” 在他前面的李哥听见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浑身立马哆嗦了一下,赶忙小跑着走上前来,搓着手笑道:“哎哟,小阳哥,你现在可是内门的弟子,哪能叫我李哥呢,不合适,不合适。” 他颇有些谄媚地看了看韩东文身上崭新的内门服饰——李哥自己身上那套明显已经很有些旧,虽然被他当宝贝似的保养着,眼下却也当真是老气了。 “小阳哥,有啥事你就给我老李说,我指定帮忙啊!” 韩东文本就看出他大概是个什么货色,也并不在意,只耸耸肩膀:“李哥,工地上有些临时的包工加赶工期,我给安排了通宵,总共应该有二十四五人,价钱谈的挺好,一晚上的活只用给他们开八十个铜板。” 韩东文口中的价格已经压得极其的低了,八十个铜板,只能在最便宜的客栈住上一天的。 李哥本来有些犹豫,听见韩东文说得价格后明显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八十个铜板,一晚上?这些人是哪来的?” “兴许是海洲北上的流民,谁知道。”韩东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按二十五人算,八十个铜板,一晚上支二十个银元,您一会儿到工地检查过了就垫给我呗?” 李哥听罢赶忙露出一个有些油腻的笑容:“哪儿的话啊小阳哥,我这就从工队账上给您支,不打紧,不打紧。” 他转身把手里的账册摊在一个木箱上当桌子,从腰带里掏了一支炭笔记了数字,又拿出一个钱袋,颇有些细琐地勉强数出了二十个银元来,笑容满面地塞进韩东文的手里: “小阳哥,这钱你先拿着,回头我找宗里报就行,免得耽误你的事儿!” 韩东文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李哥的权力的确太过有限,并没有办法把工程款成天揣在身上走来走去的,眼下为了示个好,这才自己掏钱垫付。 “那就多谢李哥了。” 一鸟在手胜过二鸟在林,这道理韩东文自然是懂的。 从李哥手里拿上的二十个银元,加上皇帝一号机前几趟的工钱,他手里现在已经有了二十五个银元不到的巨款,还有二十个银元一天的进账——可惜,怡红楼竣工之后,恐怕就再也拿不到这部分的钱了。 若是他胆大一些,玩家们白天在工地的钱也能拿,但那样太贪得无厌了,玩家也一定会发觉出不妥之处。 “二十五个银元啊……” 韩东文垫着手里用旧布临时做的钱袋,勉强觉得有底气了一些。 “小阳?” 听见旁边有人叫自己,韩东文立马抬头看了看,才发现是早上起来的坤叔和大边两人。 没有建材护送安排的时候,他们也到工地上抢活,玩家和npc一块抢着吃这口饭,也难怪这怡红楼短短时间内已经有了这么快的进展。 “哇,坤叔真没骗我,你果然已经是内门的大爷了!” 大边颇为羡慕地走了上来,目光流连在韩东文的一身白袍上,很是羡慕地说道。 韩东文不经意间一瞟,看见大边的手有些局促地抓着他自己的裤子,分明是刚刚想上来同往常一样拍拍韩东文的肩膀,却被这身衣服给挡下了手。 “大边!” 韩东文咧嘴一笑,抬起手来:“你看,这内门的衣服还真是好东西,穿上不冷的,你摸摸看!” “我……” 大边欲言又止,摸了摸自己的毛寸光头:“我就不了,你这白衣服……” 韩东文抬起手掌一下抓住了大边的手腕,吓了他一跳:“啊!这……这还真是热的啊?” “就跟你说了吧?” 他笑着拍了拍大边的肩膀:“干嘛去啊你们俩?” 大边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起来:“我们么,早上找点儿吃的,该去干活了的。” 吃的? 韩东文一阵恍惚,想起了池涵清奉上的那道中药煮鹌鹑,已经被自己吐了个七七八八,早就饿的心慌了。 而若是等醒了以后在宫里吃,御膳房的人指定还要再让他等上许久,毕竟这精细的御膳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他这两日醒的晚,眼下肯定还没有开始筹备呢。 “带我一个。” 韩东文立马搂上了大边的肩膀:“哎呀,往日白天都是睡大觉,还真不知道早点能吃点儿啥!” 他说得是早点,姑且算是暗示自己晚上吃了东西,不然非叫人怀疑不可。 三人从工棚旁绕出,不远的地方就有几处面摊,板车中间镂空架好一口大锅,下边拿枯柴坐了灶火,烧上一滚锅的开水。大锅的边儿上挂着几把长柄的漏面兜,面放里边再下进锅里烫熟了,就能直接靠这面兜倒出来。 早点摊这样的活计,最重要的就是流水化作业。 面倒进碗里,撒上葱花倒上辣油,再往里面放上盐和醋,掰两瓣生蒜,按价钱从一口铁锅里拿勺盛上细碎的红油肉末,最后一勺滚汤浇下,肉末的红油和葱香被这滚烫给激开,就是一碗吃了能热乎到中午的早点汤面。 这可是宫里没有的、颇具烟火气的民间小食,韩东文在面摊边上看得直咽口水,旁边坤叔和大边两个人已经找了小桌子坐好,他转头问他们: “坤叔、大边,你俩吃啥?” 坤叔:“我要三两的素面。” 大边则开口说:“给我五两的素面,小阳哥,你给咱们多整点大蒜,那个带劲!” “啊?” 韩东文愣了愣,忽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起来,他转身问:“劳驾,面怎么卖?” 摊主是个大娘,正忙着烫面,头也不抬地说:“素面三两八个铜板,加面每两个铜板加一两的。” “不……不是素面呢?” 韩东文开口,那大娘摊主手上的动作一停,抬起头来瞧见了韩东文身上的衣裳,语气顿时变得不一样了:“哎哟,您别怪我,我刚才真没瞧见您是宗里的,您怎么会上我这小摊来……” 这大娘说着,手里颇不自在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加肉码子的三两十五个铜板,加面一样的,但我们这儿的面那都是穷人吃的,您要不……” 韩东文看了看周围,此处吃面吃早点的,岂不正是包工居多? “两碗三两的,一碗五两的。” 他叹了口气,递出去一个银元:“每碗多放十个铜钱的码子,再来点儿蒜。” 089 卫兵 国兵总司的校场上,一众共五排五列的士兵正在日头下直站着,如同一座座雕像一般纹丝不动。 他们从天不亮便在此处站立着,保持着这一丝不苟的模样。 但也并非就这么做了几个时辰的木头人,相反,他们的注意力高度的集中,身上的肌肉也在看不见的甲胄当中轮流放松收紧,随时保持着活跃。 “嗖!” 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传来,一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第二排第三列的士兵,那士兵脚下一个后撤,右手抽出左腰间的佩剑,“铛!”的一声挡住了那道金光。 几乎同时,站立在他前、后、左、右的四名士兵一齐“蹭”地拔剑,自四方仗剑欺身而下,死死围住那突入战阵中的不速之客。 尘埃缓缓落下,却看见五名士兵的刀剑之下押着的,赫然是李宰。 一个冒着青金色光芒的李宰——的分身。 分身缓缓化作金色光斑消失,五名士兵站直了身子,重又将刀剑还入鞘中,站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样的训练,今早已经做了不下八十次。 这样的早晨,已经过去了不下二十天。 校场边的看台上,李宰躺在一架太师椅上,两脚翘在楼栏中间,玩闹似地将椅子的前腿顶起,只靠后面两腿晃晃悠悠地来回摆动,支撑着他自身的重量。 校场上那分身的光斑自下而上,仿佛顺着一缕感受不到的微风,吹回了李宰的位置。 他实在很不想来做这训练贴身护卫的活。 但他毕竟是休部的部尉,这些护卫又毕竟将被派以最重要的任务——在充满敌意的邻国护卫死不得的天子。 于是李宰就很想骂娘。 骂皇上的娘,或者骂澹台家的娘,都行。 可是今天骂不得。 他将双腿从栏杆上放下,椅子回正,整个人在看台上站起来,伸长了双臂,打了个很久的哈欠。 “澹台少爷,训练一切顺利,准备待会儿给他们放午饭了。” 李宰望着校场里的一众士兵,没头没脑地说。 “李部尉竟然不全力训练部下,属实尸位素餐,该参上一本的。” 一个声音从看台后方的阶梯传来,伴随着脚步声,一身黑色短袍的澹台溟笑着走上了看台。 和他一身儒雅打扮有些格格不入的是,他背上背着一张大弓——很大,很重的弓,让人一看就觉得这弓猎的也不是一般的猎物。 李宰苦笑一下转过头来:“少爷别拿我说笑了。” 澹台溟仍旧一张春风沐雨一般的笑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叫我部尉,你我同级。” 这话的确没错,李宰任的是休部的部尉,而澹台溟名义上也是伤部的部尉,的确同级——除了李宰他爹并非国兵总司而已。 “好一个同级,您要不要来训一手,检验一下李某的成果?” 李宰看着澹台溟将那张重弓解下,轻轻搁在一旁,方才开口问道。 澹台溟倒也没有拒绝,他站在看台上看了看站在校场中的一众士兵,颇有些随意地同李宰说:“李部尉要不将这些人让给我?伤部近日折损太多。” “伤部折损?” 李宰皱了皱眉:“在何处折损?” 伤部的士兵折损不是一件寻常事,这是澹台溟手底下专门负责他国情报网络的分部,要是让韩东文来解释,就会说这是泗蒙cia。 泗蒙cia折损了,也就代表着暴露的可能。 澹台溟轻叹一口气:“就在此处。” 他的目光望着下方的校场。 此处? 李宰愣了愣,忽然恍然:“西亚……” 眼下训练的是要护卫韩东文去西亚的士兵,那么这校场自然就代表西亚公国。 “为何?”李宰问。 澹台溟摇了摇头:“不清楚,神主教会和大公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官员内部的清洗也很频繁,伤部的不少人就是在清洗中被剔除的。” “那还好。” 李宰点了点头——折损了人手当然不好,但是如果是在内部斗争中被剔除,就不一定是因为暴露,或许在其他人看来就是单纯的站错队了而已。 “总司大人是否知道了?” 澹台溟没说话,李宰便明白了——澹台复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看了看周围,瞄到那张大弓:“这是为总司大人准备的?” “啊,是。” 澹台溟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轻轻点头:“但愿这次他能满意吧。” 二人沉默了少顷,李宰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澹台溟却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手掌。 “啪,啪,啪。” 拍掌的声音不大,但这校场中的气氛本就是如此的紧张、凝重,突然出现这一声,几乎每个士兵的耳朵肌肉都颤了一颤,虽然仍是目不转睛,却都往澹台溟的方向留了神。 “第三排,西起第四列。” 澹台溟用并不大的声音开口。 他点到的那个士兵眉头皱了皱,握着剑柄的手悄悄用力了些。 察觉到了士兵的反应,澹台溟的嘴角略微露出一丝笑容,他伸出右手,将手掌捏做二指剑势,指向方才点名的士兵。 “您留一手。” 李宰出声。 澹台溟笑着点了点头,指向士兵的手臂伸得笔直,忽然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光,手势往地面方向一指: “落!” 几乎同时,一声沉重的低鸣从那士兵的头顶传来,他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忽然整个人身形一个趔趄,站立不稳趴在地上。 他的身体仿佛被一柄看不见的巨锤自上而下擂中,一声闷响传来,地面的青砖兀自炸开几道裂痕。 李宰叹了口气。 澹台溟的表情并未有什么波动,只是缓缓将手指重新指向下一个士兵,开口道: “第五排第一列。” 他停顿了片刻,同样低念一句: “落!” 一模一样地、让人摸不到头脑地,那被点中的士兵被看不见的大锤砸倒在地,虽然这次的士兵抽出了刀剑,却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去刺。 “您这样不对。” 李宰咳嗽一声:“这种级别的刺杀,恐怕就是西亚公国官方的动作了,他们……”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看校场上的士兵:“他们要应付的,只是神主教会的狂热分子,确保没有这种狂热分子危害到殿下的安全。” 澹台溟轻轻点头,忽然开口道:“那若是西亚公国官方要动殿下呢?” 李宰叹了口气:“那您和我就该动了。” “我?” 澹台溟有些意外。 “您自己说的,和我同级嘛。”李宰露出了一个笑容。 澹台溟顿时颇为开心地笑了起来,他哈哈几声,转过身从栏杆旁边离开,李宰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090 御状 “部尉大人!” 看台的阶梯之下,忽然有一位士兵步伐焦急地跑了过来。 台上二人都是部尉,李宰扫了一眼,知道不是自己手下休部的人,便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澹台溟。 “上来说。” 澹台溟并未回避李宰,那士兵登登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阶梯,神色颇有些不自然。他倾身上前在澹台溟耳旁小声说了几句,澹台溟的表情一变,皱眉道:“确有此事?” 士兵点头。 澹台溟露出了一副在他身上极为罕见的深思模样,这让李宰都有些坐不住了。 澹台溟是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虽然并不是什么都懂,什么都想得通,但遇到了想不通的、不懂的事,聪明人是知道藏拙的。 而眼下澹台溟并未有丝毫掩饰自己的冥思苦想,李宰便知道自己可以问。 “怎么了?” 澹台溟将手扶在栏杆上,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法司出事了,江宁蕴要找上门来。” 李宰眼神一动:“何事?” “有几处她手下在给殿下修的怡红楼都遭人恶意打砸破坏,有些法司背后宗门手下的工役平民也惨遭了毒手。” 话毕,澹台溟仍旧紧缩着眉,李宰摸了摸下巴:“江宁蕴要找上门来……是哪部做的?” 李宰只管休部,但国兵司八部全都姓澹台,这事的确该问澹台溟。 “哪部都不是。” 澹台溟凝重地摇头:“国兵司从未有过如此安排。” “江宁蕴一定不会听。”李宰说。 “她已经到太书阁了。” 澹台溟叹了口气,左右动了动脖子,转身就要走下看台去。 “您的弓。” 李宰提醒他。 “你自己带上,到澹台府将此事告知总司大人,弓一并呈给他。” 澹台溟头也不回地走下了看台的阶梯,望着他的背影,李宰苦着脸目送他离开,方才摇了摇头,转身一抬手,青金色的光芒化身在空中勾勒成型,从看台俯冲而下,奔向了校场当中那两位受伤的士兵。 澹台溟到底还是收了手,有伤无残,第一个士兵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第二个士兵更是已经昏死了过去。 可他们身边的士兵们却仍旧雕像一般站着,这是休部应当有的素质。 这毕竟仍旧是演练,若是殿下在身后,难道要为了救下自己的同僚,反将殿下大曝于敌前? 那血岂不白流。 李宰暗下松了口气,分身收回,竟本人从看台上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到兵阵前方,稳当地站好,轻拍两下巴掌。 “散!” 他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便都一窝蜂地冲到了倒下的两个士兵身旁,七手八脚地要将战友抬起,李宰连忙抬手:“不可……” “不可移动他们!” 出乎他意料的,有人抢先李宰一步吼了出来。 李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众士兵相互看了看,让出一条道来。 “就在此处救治,去拿板夹、伤药!” 出声的那个士兵颇为熟练地指挥着战友,一边走上前去轻轻将二人小心地翻转至仰卧。 “为啥不让抬?” 虽然他们被训练得绝不怀疑同袍,但眼下自然也有人问这样的问题。 那士兵皱起眉头:“出手的是伤部部尉大人,方才看似是无形兵器击打,实际……” “实际是千目织罗兽。” 士兵抬头,插话的正是李宰。 “此二人神魄已经被压出肉身,伤部部尉大人只为小考二人,并不会伤及他们,神魂仍旧游离在此处,就在这里救治,等他们二人状况好了,神魄自会归回肉身。” 一面说着,一面负手走上前来,站在那个士兵面前:“我没教过你。” 那士兵腾地一下站起来立正,目视前方:“禀部尉,这是钟大人之前教导的!” 钟礼林? 李宰看了周围一圈,果然除了此人之外,就全是自己就任部尉后入职的卫兵了。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实在麻烦。 “你,现在到看台上去,背上那张重弓,随我去澹台府。” 末了,他走到士兵身边,低声补上一句: “别当傻子,钟大人教了你们什么东西,不必都说出来。” —————— 太书阁道前。 此处还有几百步路才至太书阁,韩东文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有些不解。 方才他刚刚起床,不过才让宫女伺候着抹了把脸就接到了文永行的传话,眼下马不停蹄地直接从寝殿赶了过来。 文永行传的话很简单,国法司总司江宁蕴将在太书阁约见国兵司总司澹台复。 这看的韩东文一脸问号。 江宁蕴为何要见澹台复? 为什么是在太书阁? 为何文永行觉得自己有必要前去? 他深呼吸了一下,按耐住自己开始加速的心跳,带着身后两排侍女和卫兵大步朝前走去。 “圣——上——” “一律免礼!” 走到太书阁前,下人急忙开口通报,韩东文大手一挥,带着一行人就这么走了进去。 这肯定有事发生,难不成还让江宁蕴和澹台复出来,装模作样给自己磕一个? “殿下。” 韩东文走进阁内,众人齐声侯道。 但他仍是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不大的书阁中浓厚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剑拔弩张之气。 方才有两个人并未开口。 一个,是穿着一身湛蓝色制礼服,靠在椅背上沉默着把玩手里茶杯的江宁蕴,韩东文眯着眼睛看了看,只觉得这身衣服虽然好看,但还是衬得她怪凶的,有些生人勿近的感觉,急忙把视线移开。 而另一个人,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穿着和李宰平日类似的制式黑袍,式样上没有李宰那么随便,一看便是身出兵家名门。 但此刻这位身出兵家名门的青年正一脸苦笑无可奈何地坐在江宁蕴对面,说不出话来。 韩东文已经和文永行旁敲侧击过许多自己应当知道的人,面前这个青年毫无疑问就是澹台溟。 “殿下。” 澹台溟转过身来,露出一副如获大赦的笑容:“快请殿下上座垂听,卑职正与总司大人商谈近日一件怪事,望能听听殿下的明见。” “商谈?” 江宁蕴竟并不理睬韩东文,只冷冷开口道:“你一介部尉有什么身份和我谈?叫澹台复来!” 韩东文心里顿时有些汗颜,他一面走到房里的上座旁坐下,一面抬手示意侍女下人屏退,笑着说:“二位,额,爱卿,不必如此嘛,究竟发生了何事?” 091 太后之命 “二位爱卿不必如此,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像是给俩领导吵架打圆场的跟班,当下直搓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江宁蕴抬眼看了韩东文一下,轻放下手中茶杯,转看向坐在一旁的文永行说道: “阁老大人。” “总司大人请讲。” “殿下圣诏兴此怡红楼,国法司可有未尽之责?”江宁蕴冷淡地说。 文永行咳嗽两声,缓缓道:“国法司遵旨行事,是兢兢业业的顺举。”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致使法司无从尽职尽忠,岂非该被看作逆?” 她吐出这句刀子般的话,瞪向了澹台溟。 “这……” 文永行不敢接话。 韩东文听到此事事关自己的宝贝怡红楼,有些坐不住了:“这,怡红楼出了何事?” 江宁蕴看也没看他,只把身子往后一靠坐定,一直坐在此处并未开腔的钟礼林开口道: “启禀殿下,据国法司报,四日以来,边、昆、海三洲共六城中待建的六座怡红楼遭人破坏,运输途中的建材亦蒙损失。” “破坏?!” 韩东文一咬牙:“程度如何?” 钟礼林低头:“边、昆二洲的工事较为完善,并未有太大的损失,但海洲法司已撤,所建的一座怡红楼本即将竣工,却可以说是已经付之一炬,须得从头再来了。” 工期要延长,也就是那几座怡红楼的进度条回撤了。 韩东文脑补着这几座怡红楼的样子,颇有些痛心:“……百姓可有伤亡?” “死伤多是些工役,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无法反抗,实属无奈。” 回答着韩东文的钟礼林现在也是一个自己口中没有灵根的普通人,韩东文当初一纸诏令就将他的蓝条删了,此刻却仍旧坐在这太书阁中对答如流。 韩东文皱起眉,转头看向江宁蕴:“总司的意思是,此事为国兵司所做?” 江宁蕴看了看他,贝齿轻咬,狠狠道:“边洲、昆州两处的贼人俱着国兵司甲胄,虽然法司下手未留全尸,但残存的甲胄足以证明。” 她话音刚落,阁间当中的气氛顿时怪了起来。 韩东文抱着手,也觉得这太想当然了。 就算这事情真是国兵司所做,那搞破坏的时候还非穿上国兵司的甲胄,这不是故意给人看的? 给她看了,她就信了? 韩东文想起那座夹带着人傀材料送进宫中的怡红楼模型,在心里摇了摇头。 江宁蕴绝不是那么傻的人。 那么她想做什么? 这事又是谁做的? 韩东文只觉得头有些痛,摆了摆手:“国兵总司大人在何处?是否也该到太书阁来一趟?” 听了这话,澹台溟脸上的笑容似乎消失了一些,他抬起头看向韩东文:“启禀殿下,国兵司内要务紧急,今日无法前来,望殿下赎罪。日后国兵司定会与江大人一同彻查此事,将真相奉与殿下。” 韩东文注意到了他的脸色有些不对,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他刚要再说这些什么,忽然被文永行打断了。 “殿下。” 文永行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恭敬地一鞠躬:“老臣尚有一言。” “你讲。” 然而文永行却并未马上开口,他理了理自己的双袖,上前几步走到韩东文身边来,低声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殿下,今有殿下上座,亦有太书阁及阁监在此,若再有三总司中的两位到场,按泗蒙大律,这就算是朝堂了。” 他的声音很小,韩东文颇费了些力才听清,他抬头看了看文永行,一脸的疑惑。 朝堂……那就朝堂呗? “朝堂……又如何?”他沉声问。 但即使是低声交谈,这阁监也就这么大,在场的也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殿下圣明!” 江宁蕴铿锵有力地开口:“便是朝堂又如何,一国之君岂不就当在朝堂之上?” 澹台溟怪笑起来,阴阳道:“总司大人这话还请说得小心一些,你今日以此无稽之谈要置殿下与不义不孝之境地,可别把国兵司也拉来做垫背的!” 啥玩意? 韩东文根本跟不上他们现在谈话的内容,心里疑问多得要骂娘。 我怎么就不义不孝了? 他还没想明白,又感觉肩膀被文永行拍了拍。 “殿下。” 文永行躬身一鞠躬,低声喊了韩东文一句。 韩东文侧目看了看文永行,后者只是闭上眼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澹台部尉,朕命你将此事即刻报与国兵总司,即日彻查此事,对剩下几处建楼州城驻兵立即核查名册,不得有误。” 韩东文威严道。 澹台溟本来就不想闹大此事,当然也不会纠结韩东文命令自己一事,更何况这还是在江宁蕴面前,他当即起身鞠躬谢过韩东文,转身便退出了阁间。 江宁蕴仍旧冷着脸色,盯着澹台溟离开了此处。 终于,屋内的气氛不再那么迫人了一点。 “好了。” 韩东文请出一口气,身子放松下来,抬头认真地看向江宁蕴:“总司大人……您这是做什么?” 她如此的行为,几乎可以称为要告御状了。 怡红楼是一件难得的韩东文会关心的事情。 拿着这么一件明显有蹊跷的事情出来发难…… 莫非她想要的就是让韩东文上朝? “怡红楼遭贼人破坏之事,是否属实?”韩东文问她。 江宁蕴环抱双臂,面色仍是未变,她侧过头看向韩东文:“此事的确属实,也的确看到了贼人身着国兵司甲胄,臣知道殿下心系此楼,实在应当临朝商议此事为好了。” 韩东文沉吟着点了点头:“江大人想让寡人上朝?” 江宁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韩东文的说法。 他沉思了片刻,开口: “剩下的怡红楼工事要小心一些,如若再有贼人,记得要留下活口对峙。” “至于方才所提的上朝之事……” 韩东文抬眼看了看身边的文永行。 察觉到他的目光,文永行干咳两声:“老臣多嘴,但殿下切莫忘了先太后的遗命,戴孝七年内不上朝堂,不以帝自居,您已经守了六年,且就快到了。” 韩东文张了张嘴巴,楞坐在了原地。 瘟君他爹卖国,瘟君他妈不让他上朝? 戴孝已经六年,瘟君十三岁登基…… 太后图什么? 韩东文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老爹靖宗死后,澹台家掌握了瘟君母子,更是在太后薨时捏造了这莫名其妙的遗命,用孝道名义将韩东文推离朝堂,剥下权力。 但并不像啊。 方才澹台溟抗拒的,分明不是上朝这件事,他们实权占优,韩东文即使真的上个朝,也就算是过个家家罢了,何苦? 他明显是不介意韩东文上朝的,只不过不想韩东文上朝第一件事便是问责国兵司罢了——当然也真问不了什么责,但澹台复肯定会朝他大发雷霆的。 而且,这遗命实在……实在太过离谱,很难编出这样的遗命服众,兴许还就是真的。 韩东文沉思着,半晌,他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塔卡有几个皇子?” 一言既出,众人都愣住了。 092 不上朝堂 塔卡有几个皇子? “大皇子宇,二皇子皋两位。” 文永行回答得很恭敬。 众人听见他问出这等荒谬的问题,都微微露出了一丝鄙夷神色。 日日在后宫中窝着,连悬在头上夺命的剑都不知道有几把? 然而,这个问题背后是困扰了韩东文很久的一个疑惑。 泗蒙这样的小国,他瘟君凭什么称“皇帝”? 他为什么能当皇帝? 韩东文顿时发现了这一丝违和的地方,既然塔卡有皇子,自然说明塔卡有皇帝。 这么一个君主帝制的大国在身边,为什么我能叫皇帝? 对于一个小国而言,如果已经有强国毗邻,甚至作为宗主,那毫无疑问不能称帝,只可称王的。 小国也可称帝,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与它毗邻的大国并非帝制。 非洲乱七八糟一堆国王,霓虹还有天皇,一大原因就是法兰西已经废除了帝制转向共和,美利坚更是没有这种历史,倘若当真有一个美利坚帝国的懂帝,或者霓虹被不列颠殖民,那么想必天皇的档次是要下调一级的。 同理,如果塔卡有皇子,那塔卡势必有大帝,凭什么自己一个小小的泗蒙也能有皇帝? 韩东文很有些想不通。 如果西亚足够强大,那么在其阴影下的泗蒙最不可能有什么? 自己的国教。 这正是因为西亚公国虽然由大公执政,但实际的国家主体仍旧把握在神主教会的教皇手中。 如果泗蒙成了西亚的附属国,自然也会被并入神主教会的教区,因此,泗蒙必不可能有其他国教存在。 所以,塔卡居然是一个帝制之国? 它怎么能是一个帝制之国,它若是帝制之国,凭什么泗蒙的瘟君还能当皇帝? 从前在游戏已经开服的时候,韩东文也曾经玩过塔卡地区的任务。 然而那个时候的塔卡却根本不像眼下这个只手遮天的强国,而是一个烽烟四起,战火连篇的祸乱之地,塔卡分裂为两个地区相互征讨,连带各小国站队,或是借由玩家的出现在这突然崩塌的天蓬之下崛起。 这自然是那位塔卡的帝君被开服那致使诸多国君消失的光芒带走而导致的乱局。 帝君离去,两位皇子夺权的戏码? 那么眼下在这两位皇子当中的站队岂非至关重要! “殿下,您在想什么?” 钟礼林终于是忍不住开了口,把韩东文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咳嗽两声,又问道:“如今的塔卡帝君对西亚有何……” 韩东文本想问问塔卡对西亚的态度,只因为在天鹰城的种种遭遇让他不得不把怡红楼遇袭和那些神秘的狂信者卧底联系起来。 不料,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站在韩东文身边的文永行脸色一变,钟礼林更是一皱眉,登时抱拳站起:“殿下慎重!” 韩东文愣了愣,眼神多了一丝茫然,钟礼林咬牙道:“塔卡神王不可以帝、皇之名蔑称,即使在这太书阁内,也请殿下务必小心!” 什么意思? 塔卡的皇帝已经不把自己当皇帝,而是以神明自居? 好家伙,所以韩东文才能做“皇帝”,因为就算再叫皇帝,再如何尊贵,也只不过是“人”而已? 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靠回座椅深处,用食指轻轻点着座椅的扶手,把眼光望向江宁蕴:“钟阁监提醒得很好……江总司,过几日朕将出访西亚,打算带茵妃同去,法司可有意见?” 搞不懂为什么韩东文突然在这时候说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话,江宁蕴瞪了他一眼:“舍妹若是蒙受恩宠,自然是件好事。” 她本就打算如此安排,眼下韩东文主动提了出来,江宁蕴倒觉得他说的还算顺耳。 “总司希望我上朝理政,实在并非朕不想这么做。” 前一句话却是只为了让她心情好些而已,见江宁蕴的态度略微缓和了一些,韩东文斟酌了许久,慎重地开了口。 今天此番会面,一下子多出了太多的问题。 太后为什么不让韩东文上朝?又为什么是七年? 江宁蕴又为什么希望他上朝? “但泗蒙自古百善以孝为先,朕不该开这个头。” 目前他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 自太后薨起后推,听他们方才所说是第六年。 以七年为期,这中间会发生什么? 值岁请仙典,三十年一载的“小甲”。 游戏的开始。 那带走各个“王”的神秘光芒! 如果那位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太后,以某种方式知道了这神秘事故将会发生,那这莫名其妙的遗命便只有一个目的——保护韩东文。 七年内不可以国君自居,左右近臣言必称殿下而非陛下,让他做一个无名无实的傀儡,企图躲过值岁请仙典上的变故。 若是这样的前提成立…… 韩东文抬眼看向江宁蕴,心中百感交集。 要他上朝的。 要他尽快登台做皇帝的。 如果不是不知内情,那岂不就是要害他的! 江宁蕴是不知情,还是心中有鬼? “殿下……” 江宁蕴果然露出一丝怒意,柳眉微颤,正要再开口,韩东文便抬起手来制止了她: “当然,此事我自然要管,剩下的各处怡红楼工事务必要有所戒备,但不得打草惊蛇,做好埋伏,请君入瓮,一定要拿到能摆上桌面的证据。” 他停顿片刻,斩钉截铁地说:“届时不必太书阁在场,寡人自当亲听兵法二司对峙,于朝堂之下做个决断!” 韩东文说完,阁间内的众人安静了许久。 钟礼林与文永行二人颇有些茫然地对望几眼,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韩东文却并未看他们二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江宁蕴的反应。 而她看上去却也还算满意,靠回了椅背上点了点头:“毋须殿下担忧,这点事情,法司还是做得到的。” 韩东文凝视着她,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殿下?” 江宁蕴皱了皱眉。 韩东文这才把眼神放松了一些:“噢,嗯,还有,前日命你加赏检举、报官之行,眼下局势有些特殊,不妨把奖赏设高一些,兴许真能从众口悠悠中抓住些端倪。” 她莫名其妙地看了韩东文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093 白菜丞相 韩东文在工棚里醒来时,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累过。 “阳哥。” “小阳哥。” 往来的包工朝他点头打着招呼,韩东文点头算是应对了,长叹一口气,甩甩手走出了工棚。 自己要当真只是这么个包工该多好? 不必管深宫里的算计,也不会有那莫名其妙的开服天罚落在自己头上,更不会有城府颇深,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已故双亲。 皇冠之重,实在比他幻想时要来的难以承受。 仍在此处搬砖的玩家尚未有多少,大家本是本着赚个快钱从良心老王手中买武器来到工地的心思,发现这盖楼进度和学技能还能挂钩实属意外之喜。 既然有望学到寒英宗的新技能,韩东文有把握他们不会太过于摸鱼。 眼下怡红楼的进度已经七十有三,剩下二十七八如果不出意外,这周之内就可竣工。 韩东文左右望了望,确定无人关注自己后,一溜小跑绕开人流密集之处,朝着天鹰城内走去。 是时候去检举揭发一波了。 但不是揭发玩家的百鬼夜行,怡红楼还要他们盖。 韩东文此行要去给天鹰城内的法司提个醒,怡红楼毕竟是自己的宏图大业,总不能为了藏个身份而眼睁睁看着西亚公国的人使绊子。 天鹰城中一切如旧,仍旧是一副泾渭分明的样子:有寒英宗背景的几家商户罗列两旁灯火通明,偶尔路过的苦力包工们衣着蔽履,一脸饥瘦的苦相,供马车踏过的石板路上雪扫的干净,而扫下来的脏雪便堆到了两旁路上,黄不黄灰不灰的,颇有一些碍眼了。 韩东文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内门的服装,姑且算是比在工队时体面的多,他在城边绕了几圈,便找到了郭杰克告诉他的那间药铺。 “明珞药坊……” 韩东文看了看门口的牌匾,吸了口气踏进门内。 药铺内人并不多,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药香,正对面的柜台上有一个活计正在算账,听见了动静抬头扫了一眼,看清了韩东文穿着一身寒英宗的服饰之后,便又低头看账本去了。 兴许是寒英宗的人便不会做什么小偷小摸之事吧…… 韩东文这样想着,迈步走到柜台前,那伙计头也不抬道:“您要什么?这周白蛇果还没送来,七星枝卖完了,其他的都有。” “我要两钱宁神。” 韩东文回答道。 那伙计手里的笔一顿,抬起头来看了看韩东文的脸。 “宁神没有这么卖的,论株。”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一双眼睛却盯着韩东文一动也不动。 韩东文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他伸出右手放到柜台上,翻掌一亮,一枚小巧的十字架出现在掌中。那伙计看了,眼神很快移回账本上,装作闲聊模样低声问他:“没见过你,为什么今天来?” 韩东文叹了口气,难过道:“之前牺牲的兄弟……我前几天动不了,今天替他们祈祷。” 他指的自然是白兰山上被狼王咬死的那几个假士兵。 伙计似乎并不怀疑,只看着账本点了点头,动作轻微地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钥匙轻轻放在账本上:“库房走到底右转,走前记得还我钥匙。” 顺利的出乎韩东文的意料。 他轻轻点了点头,伸手不动声色地摸过那串钥匙,转身朝着库房处走去。 “没人管我啊……” 韩东文一个外人竟就这么路过了几位其他的伙计走进了库房,看样子,这整间药房当中全是“同志”。 “咯” 一声陈旧的开锁声,韩东文打开了库房深处伙计说的那扇门,一股寒风顿时灌了进来。 人傀虽不至于受冻,亦没有发达的疼痛神经,却也能通过冷暖立马能够明白过来,这门通往的便是那处毫无遮挡的后山了。 冬风呼啸,地面已经被白雪埋下,风雪之中能够看到一座不起眼的柴房孤零零地盖在这后山头上,旁边倒是像模像样开了一块药田,稀稀拉拉地种了一些能在如此天寒地冻中生长的药物。 韩东文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那柴房前,将门一推,一间简单的休息室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礼拜堂藏在呢? 八成是在地下,但怎么下去郭杰克却似乎没说。 韩东文正想着,忽然视线里闪过一道亮光,他抬头看去,只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道光芒正影影绰绰地闪烁着,若是不注意还真有可能遗漏了。 这是? 韩东文愣了一愣,忽然喜笑颜开地拍了拍手。 这是飞贼专精的天赋,贼走偏门,对陷阱,锁具,机关的破解要求降低! 眼下这机关算不上是有意对他藏匿,即使第一重的飞贼也足以看穿了。 他很快就在角落发现了端倪——墙角有两筐待烧的干柴,靠外的一筐已经见了底,而靠里的那筐却仍旧堆得很满。韩东文伸手一拽,只觉得木筐沉得不像话,必定是在木柴之下放了重物。 “嗡——” 一声闷响从地底传来,果不其然,木筐下方露出了一块石板,随着他拉动木筐的动作,石板缓缓打开了。 一条台阶出现在韩东文身前,他笑了笑,弯下腰扶着地板的两边便走下了阶梯。 地窖很是宽敞,左右都有木架固定支撑,在尽头设置了一个朴素的神台,看样子足够最多二十来人在此处祈祷礼拜。韩东文又仔细确认了一番此处并无其他暗道之后,满意地顺着阶梯返回了柴房。 这一趟熟悉一下环境就够了。 接下来,就该去报官了。 ____________ 天鹰城法司内。 此处落在天鹰城正当中,院落内有几间正厅处理事务,不少往来的官兵忙忙碌碌,身上穿着俱是湛蓝短服,并无甲胄,多是国法司中负责文书民事的基层小吏,严格说来是享受不到国法司的优渥待遇的。 然而这些人却正是法司处理内部事务的主要力量。 至于出勤的,执法的,当拳头的,则要比他们高级一些。 这类具有执法机能的披甲官兵正式地隶属国法司艮部,乃是由国法司背后的宗门培养举荐,战斗力是值得信赖的。 然而此刻他们很是忙乱,不停地交头接耳,一个个忍不住地朝着主厅看去。 原因无他,今日不知道为何司州大人亲临这天鹰城的法司分部,一众人猜测不已,更有人绞尽脑汁地想着该如何在司州大人面前表现一番。 若是司州大人看中了,岂不是可以到州法司去…… 不,做梦干嘛不做大一点?万一进了州法司,金子发了光,有朝一日岂不是可以在总司手下干活? 披甲官兵们多做着这样的美梦,而基层小吏们想的却简单许多——若是表现的优异叫人赏识了,正式进入法司中,即使是未有灵根的普通人,也有可能拿到法司官兵的待遇。 无论如何,这里今天都因为司州的到来而变得异常忙碌。 “劳驾,我有一状检举,不知道该报到何处?” 说话的自然是来到法司门口当值处的韩东文,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听说有钱来着,还是金元呢!” “今天忙得很,你过两天再说!” 那小吏的态度称不上热情,韩东文正要再说些什么,一位披甲的官兵正好路过,颇不讲理地踹了小吏的椅子一脚:“你娘的,不知道今天司州来吗?这事儿你也敢推啊!” 他耍完威风,瞪了韩东文一眼,抬手一指旁边的窗口:“你上那边办吧,那个小伙子新来,办事也很机灵的!” 韩东文点了点头,转身望向他手指的方向,忽然愣住了。 一个身穿湛蓝短袍的小吏正端坐在木桌书案前,手里正拿着几分文书勾画,和这许多的法司文员并无半点不同。 可他的头上却明晃晃地亮着一行字。 [白菜丞相]! 094 伏兵 白菜丞相? 韩东文呆楞了一下,顿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苦笑了。 这才是人才啊! 用论坛发帖撺掇一群人搞这百鬼夜行,实际已经想办法打入了法司这样的权力机关。 到时候百鬼夜行一搞,白菜丞相直接跳反把这帮玩家全抓起来,岂不是吃了个盆满钵满的大事件? 而经此一同操作,说不定白菜丞相甚至可以直接升级艮部的披甲卫兵,到时候法司内部的培训、技能岂不是大门洞开任他挑选,快人一步了? “你要检举何事?” 白菜丞相已经听见了韩东文与卫兵的谈话,抬眼看了过来,他手里的活计仍没停下,依旧在一堆文书上勾画批注着,让韩东文不禁感叹这种公务员玩法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的。 若是要唐小北那样的玩家到这里来批公文,岂不是要把桌子都掀了? “我寒英宗日前奉司州大人之命兴建楼宇,日前我在工地巡查,发现有些行踪可疑之辈来往,特地到法司来报备一番。” 若是换一个寻常的npc来听韩东文这番话,估计只是点头备注便了事了,但他此刻很有把握,白菜丞相不会将此事就此一笔带过。 玩家不会在这样的位子上打鱼晒网吃空饷,玩家图的也不是清闲日子,他们是奔着将事情闹大来的! 韩东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能不能说玩家更有可能当清官? 果不其然,白菜丞相挑起了眉毛,严肃地问:“是怡红楼的工程?” “正是。” 白菜丞相连连点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身来:“若此事当真,按法司规定你当受赏的,请将详情……” 他还未说完话,身后的内廷当中忽然多了许多吵闹声,众人回头一看,一群人正簇拥着当中身穿精美官袍的一人走了出来。 正是司州。 纵使韩东文今天初号机启动得早,此时也已将是夜深,这司州大人竟然在天鹰城法司呆到这等时辰,自然是总司那边给了压力,要让这些尚且未有遇袭的怡红楼各处加强戒备。 “司州大人!” 韩东文还未说话,白菜丞相已经快一步走上前去,颇有些急切。 司州身边的卫兵立马如临大敌一般,“蹭”地拔出了刀剑。 “退下!” “大胆!” 白菜丞相被吓了一跳,韩东文看得好笑,果然这种事还是得靠愣头青的玩家上。 “司、司州大人。” 白菜丞相整理了一下情绪,入戏道:“小人今日正处理文书,接到这位寒英宗弟子检举,有行踪诡秘之人出没在工地上!” “什么?” 司州的眼睛瞪圆了。 他今日来此本就是因为总司下的命令,本已经打算开出卫队彻夜保护天鹰城工地,全面升级安保工作,没想到相关的线索这么快就来了。 “是何人禀报?”他按下了身边卫兵的刀剑,走上前去一步。 韩东文抱双手鞠躬:“大人,顾某为寒英宗内门弟子,现任天鹰城楼宇工队队长一职,这楼正是小人负责监工与押送建材。” 司州上下看了看韩东文,似乎并未认出他来,沉声道:“若当真如此,本司即刻调配人马,由你带路指认捉拿!” 他说罢便要转身下令,韩东文赶忙上前一步,大声道: “大人,不可!”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 “不可?” 司州挑起眉毛看了看韩东文:“为何?” 韩东文直起腰来:“眼下这干人等只是形迹可疑,当下并未有所动作,如若法司唐突出动,恐有漏网之鱼啊!” 本来他所说的看到可疑人员就是个由头,目前能稳抓的不过郭杰克和杨奥利,以及明珞药坊这个接头点,然而都无实证,怎么抓? 必须要搬到足够的人手先护住工地,又不能让西亚公国的人察觉到才行! 听他说完,司州皱了皱眉,略微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由寒英宗内门出动护卫工地?如此不可,此事该当以万全之道思索,不可只寄望寒英宗一家。” 意思很明确,若是有防护怡红楼的功劳,无论如何也应当是法司的,哪里轮得到寒英宗来邀功。 韩东文摇了摇头:“并非如此,顾某的意思是,非但法司不能出手捉拿,寒英宗门内也不应当有所变动插手工程。” “荒唐!” 司州大手一挥,露出一脸怒容:“若是这工程出了岔子,护卫有所不及时,你们寒英宗如何担当得起,自当要快人一步,哪有此刻仍按兵不动的道理?” “大人!” 韩东文咬了咬牙:“若是此刻便出手抓人,于司州大人来讲实在弊大于利,若是落网之鱼仍逍遥法外,更是对法司的威胁,况且,若是能在贼人动手之际将之擒入法网,也可彰显法司之威,小人斗胆提议,还望司州大人考虑一二。” 他一番话却的确是司州在意的问题,如果现在行动,抓了几个没证据的贼人,在上报时却并不是最好看的。 一伙人在辖区准备搞破坏,提前打掉该团伙可疑人员,防范于未然,能算何功劳? 辖区遭到破坏,法司神兵天降,神勇制止犯罪团伙并当场捉拿,损失控制在最小,岂不是更值得大书特书? 让事情闹大一些再解决,此为从政一道。 “说来我听。” 司州能坐到司州之位,这道理仔细一想,却也是懂了。 “使法司官兵乔装扮作外门包工,于怡红楼工地值守,待到贼人有所动作,当即一网打尽!” 韩东文以拳重重击掌,神采飞扬道:“藏兵于民,方显司州大人智谋无双啊!” 他一边说着,一面留神观察着司州的反应。 自上次在寒英宗见面之时,韩东文提出要增倒夜班被他一口批准就能看出,这位司州显然是把自己政绩好看放在第一位的,这样的提议,他不可能不动心。 司州静静地看了韩东文半晌,手中一握拳。 “艮部官兵三十人,即刻更易乔装分批于怡红楼待命,做好抗击贼人的准备!” 韩东文顿时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大人英明!法司官兵最好能分批乔装进入工地,如此便更加隐蔽些。” “有理!” 司州点头,颇为豪气地抬手一挥:“本司赐你此物为信,若在法司官兵就位前有任何不测,你当立即以此物御之,不得令怡红楼有任何闪失!“ 一个小物事从司州手中飞了出来,韩东文抬手一握,一行文字先跳出到他的眼前。 【完成:雪中的阴影2/5】 【事件完成评价:a】 【注意到了西亚公国人士的企图,你通过告知法司安排伏兵的方式做好了准备。】 【事件奖励:研修技能——拆骨】 【事件奖励:法司灵兵符x1】 司州下此命令的同时,站在一旁的白菜丞相听见了官兵将开往工地的消息,私下却皱起了眉。 095 信徒之窃 两天之内,如韩东文向司州所建议的一般,已有三十余位法司的官兵乔装为外门的包工安排在了工地里。 这群往日拿枪拿剑的官兵,此刻却不得不搬砖扛木,看得韩东文心里有些暗爽。 管你是npc还是玩家,都得给我的怡红楼服务啊。 怡红楼的进度已经将近八十,昨日他又在私下教学了玩家两个从藏书阁中找出的输出技能,此时的工地上除了官兵便全是这些磨刀霍霍的玩家,放眼望去竟然一个没灵根的普通人都难瞧见,实在是日新月异了。 而白菜丞相也不出意外地在论坛上号召暂缓了百鬼夜行的活动——若是此时开始捣乱,那不得马上被工地旁边干活的法司官兵抓个正着? 于是,白菜丞相只好推脱建议玩家将怡红楼工程盖满,技能学完再说——他毕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如意算盘自爆,当然不能透露自己在法司任职的事。 然而坏的消息也有。 这一通操作下来,包括白菜丞相和夏洛克虎克在内的一些玩家已经注意到了韩东文这个npc的特殊之处,他似乎不像其他混混度日没什么改变的npc,相反,从外门包工,到晋升内门,再到带了一群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新包工到工地,他这个npc似乎搞事的主动性相当的高。 尤其是夏洛克虎克,现在他没了工作,几乎成天都泡在游戏和论坛中,将自己进入内测以来遇到了顾韩阳这个npc的视频,各主播的直播回放等等素材放到一起,剪辑制作了几档视频投稿,已经被不少人观看研究。 《开服最应该注意的事——寻找类似导师的npc》 帖子里罗列了游戏中获得技能的难度,以及目前的进度。 进入游戏将近一周,感觉却更像是模拟人生,学了七八个普通技能,四个研修技能,平日任务是定额搬砖——怎么看怎么有点奇怪的游戏。 但这其中,npc的真实程度,庞大的数据量倒也的确令人叹为观止,除了明确无法对涉及游戏术语,现实与虚拟世界等言论做出回应外,这些游戏中的npc几乎让人感觉不出和真人的区别。 “这就是ai吗?” “劝退了,玩蜗牛呢这是。” “你把他当模拟人生啊。” “他娘的,模拟人生还能调速呢,这算啥?” 众人无休止地争吵着。 然而在一众争辩当中,倒也有人关注着夏洛克虎克帖子的内容。 “是不是那种,我在其他游戏见过的,那种剧情主要人物?” 论坛上已经有帖子如此猜测。 韩东文看得直乐。 “别的不说,在这块地方玩的进度应该是相对算快的了,西亚的人进了教会好像要做的日常事件越来越多,开头那几个技能学完后面直接抓瞎了。” 有人如此告知网友。 “嗨,这种事情纯粹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昨天有个帖子被删了,是一角色捏得挺好看的女的,直接在一个海盗地图色诱npc搞仙人跳,攒钱还能到那地图的黑市买技能书,玩法多了去了。” “真的?有没有人存图了的?” 有人更是说着如此的八卦消息。 “这个什么姓顾的工队长npc,来人把他做了看看爆什么玩意啊?” 这样的天灾玩家自然是永远不缺。 他最后扫了几眼,满意地收起了璇玑盘,打算在上床化身初号机之前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算来还有六七天便要出发前往西亚,如果这几天当中西亚公国的人对天鹰城怡红楼动手,以眼下怡红楼的布置,已经足够将他们反咬一口直接拿下。 那么,这件事情对自己来说除了保住怡红楼之外,还有什么好处? 首先,自然是证实了他检举消息属实,奖金能吃一笔。 …… “不对不对。” 好吧,还是习惯性地格局小了。 韩东文自嘲地笑笑,没办法,谁让他第一次当皇帝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 其次,第二个用处便是西亚公国在泗蒙活动败露这一事实,毫无疑问,此事将会是泗蒙手中能拿住的,对西亚公国不利的“理”。 然而这样的“理”有没有用? 分情况。 当初泗蒙身为小国,于海洲剿匪的时期让塔卡占了“理”,自然无异于踩了重磅的地雷,让人家狠狠咬了一大口。 如果彼时角色互换,让泗蒙占了塔卡的“理”,恐怕最后便是屁用都没有。 原因无他,人与人相交,有法律管束,但国与国相交,看得不过就是拳头。 而对西亚会如何? 泗蒙国力逊于西亚,倒并未逊了许多,但能不能依靠这“理”讨些好处,真正重要的其实是监督泗蒙与西亚两国的塔卡。 若是塔卡的态度并没有太过明显地偏向西亚,那这“理”多少能为泗蒙讨些好处。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不经意间自己都点了点头。 这“理”有用。 最起码,只要探明了塔卡的态度没有太偏,就有用。 那么,第三个问题是,这“理”能不能用? 会不会是设套? 他思索过许多次,为何西亚公国会如此唐突地对泗蒙发起没什么好处的破坏行动,本来一头雾水,直到他看到论坛上的宣传pv,忽然便茅塞顿开了。 西亚公国的政局,本来由教皇一手掌握,****的基础之下,为了方便管理而立了执政的大公之位,实际仍旧是教会的傀儡。 如此说来,和韩东文倒有些相似。 但这位蒂尔达大公却很有些不同,在西亚公国的剧情当中虽然大公已经在光芒中消失,但仍旧有各式各样的民间故事让人耳濡目染。 简单来说,就是这位大公的实力很强。 太强! 教会培养了蒂尔达成为大公,本只想将她作为傀儡,却没想到这位大公获得了如此超脱的实力,仅凭一己之力,竟然连教会都无法奈何于她。 因此,不难想象教会对她恨之入骨,为了夺权,不惜以不受大公管控的自身势力在外国作乱,间谍行为太粗糙,因为本意就是想要让人发现的。 泗蒙这样的邻国可不会管这是大公派的间谍还是教会派的间谍,这就是西亚奸细,没有第二顶帽子。 等到泗蒙这样的国家以外交压力相逼,自然会给西亚公国带来压力。 给国家带来了压力,还算什么好的领导者? 若是武斗批不下大公来,便要这样靠民意拉她下台。 这副操作伤大公一千,自损西亚八百,韩东文只能感慨这种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卖国贼哪里都有。 对教会来说倒也没错,就算西亚举国上下有一百分的好处,如果大公再这样接管国家,教会便一分都拿不到。 而借着把西亚的好处砍成八十分,让民众看到大公带领下的西亚在节节缩水,大公下台,这八十分便仍旧是教会的了。 既然如此…… “他们爱争,我没有不拿的道理啊。” 韩东文自言自语地笑了起来,莫名觉得自己像是成了教会迫害大公的帮凶。 “还真是像反派啊……” 他长叹一口气,躺到了床上。 —————— 拆骨。 近身,造成基于敏捷补正的大量伤害,是一个刺客也有的输出技能。 而它的特别之处在于,除了基础的属性补正,也有基于武器特性的补正,略微能玩出一些花样来。 皇帝初号机望着面前的老树站了半晌,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才抽出了两柄匕首。 他不放心在内门的校场训练,仍旧是在施工时绕到了工地的远处, 这几日并无什么机会尝试一下自己新学的一堆技能,现在自然要把技能都放上几遍,体验一下纯粹的快乐。 “我看看……嗯,奇迹。” 名为信徒之窃的奇迹,能在第一次攻击没有造成目标敌对的情况下加强第二次攻击,眼下应该是没什么用的,但放一放多少可以感受一下。 “信徒之窃!” 韩东文在心中默念,只觉得身上一阵暖意掠过,便再无什么变化了。 但这buff已经上好了,他耸了耸肩,将手里的两柄匕首举了起来 “拆骨!” 如他脑中明澈的动作法诀一样地,韩东文的双手向前一扎,两柄匕首前后一错,在干枯的树枝当中交错成了一个十字的结构。 “呼……” 他轻出了一口气,收回了两柄匕首。 这是棵树,自然没什么反应,若是有血肉之物,这番操作便能最大程度造成无法止血的伤口。 没错,和自己之前用的差不多,至于眼下这有祷文道标的匕首能玩出什么花样…… 神圣拆骨? 韩东文差点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慢慢接近了过来。 “小阳?” 坤叔的声音。 韩东文松了口气,将匕首收好,抬头看去:“怎么了坤叔?我这就过来。” 他习惯性地抬手轻轻锤了一下面前的枯树,抬腿便要朝着坤叔的方向走去。 “啪!” 一声爆裂响声突然响起,那棵枯树的树干处猛然炸裂了开来! “啪啪啪啪啪!” 爆裂之声接连响起,整棵枯树轰然塌进了雪堆当中,扬起一片夸张的雪尘! “我……操……”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愣在了原地。 这等动静,若是让唐小北这样的力量玩家来抡大锤打个技能,也差不多了。 而眼下这番动静,居然只是轻轻的一拳? 096 日结断了 简单一拳就有如此的威力,这技能是不是补正得有点太高了? 韩东文讶然地握了握拳头,顿时在心里打起了算盘。 这是棵树,就算我用拆骨攻击了,自然也不会对我有任何敌对行为产生。 而信徒之窃的判定是,第一次攻击后,目标并未对自己进入敌对状态。 …… 难办。 哪里会有挨打不还手的人? 作为效能比法术要更强的奇迹,信徒之窃这样的技能消耗自然也要更高,按韩东文现在的水准来看,这只能当作压箱底,无路可逃时候的绝活才行了。 “没事吧,小阳!” 坤叔在远处瞧见了这番动静,当下被吓了一跳,连忙快步走上前来。 “没事没事,一棵死树。” 韩东文搓了搓手掌,朝着坤叔笑了一下:“咋了坤叔,这两天放空班,你咋不多享受享受呢?” 放空班,顾名思义即是他们这些原本在工地的包工眼下把挑子递给了法司的卧底官兵,即便不干活也给发两三成的饷银。 这多是一件美事,为何坤叔不像一众包工一样进城里找间街头店,点些碟头小菜,喝上几两烧刀子去? “小阳,工棚上来了几个内门的人,眼下正找你呢,大伙半天找不到你在哪,这下可算找着了。” 坤叔有些气喘地擦了额头的汗,大口大口的雾气从他口中哈出来,显然已经跑了许多地方。 “内门的人?” 韩东文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 自己进入内门之后与内门中人并无什么交集,借着监工事大的由头,姑且推下了目前他自己并不需要做的日课。 来找自己的,恐怕就是郭杰克与杨奥利他们。 韩东文一下子表情认真了起来:“既是内门人找我,应当有大事相告,咱们快回去。” 于是二人便朝着坤叔前来的方向往回走去,一路相对无话,但韩东文却总觉得坤叔有什么事情想和自己说。 若不是这样,今天又不必开工,他又为何要来找自己? “坤叔。” 韩东文开口:“来找我,不单是为了帮这内门的人忙吧?” 坤叔听罢愣了一愣,少顷便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这……你坤叔倒是的确有事想问问你。” “您但说无妨。” 韩东文认真地点头。 坤叔叹了口气:“小阳,我……我就想问问清楚,为啥不让我们干活了啊?” 坤叔的表情有些为难,他望了望身后工地方向:“是我们哪里干得不好,还是宗里觉得价钱不能这样给?这每天开些空饷,干不到活,实在是有些……” 韩东文觉得有些奇怪,他在工地带了这么久,见到的外门包工多是些做工过活的,每每结了工钱,便当下就花了。 而像现在这样领空饷的机会,更是让他们开心的不行。 这样的人,才是包身工里的绝大多数。 “您……想问什么时候能重新干活?” 坤叔点了点头,这每日虽然不用干活拿些小钱,却比不上认真干活领工钱来的多。 “像您这么想的人可不多。” 韩东文由衷地说道:“坤叔,其实从上次你拦着人不让进药队我就有这种感觉,您可是有什么苦衷才到这天鹰城来,又还有些担子,急着用钱的?” 上次与坤叔交谈,只知道他背井离乡是因为射死一条不该射的狗,想必不是什么大官权宦,也是显贵之人。 若是一般人遭了这样的殃,恐怕多半就会一蹶不振摆烂,做做包工,过一过上一天玩三天的日子,反正素面便宜,工棚的铺位也不写名字,总有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但坤叔仍旧急着多挣些钱,那就一定有些什么事情在支撑着他。 “钱……” 坤叔苦笑了一下:“我要钱能有什么用呢?背井离乡的孤家寡人一个了,但总还是看不下去大边、三边他们,这话,也是替他们问的。” “大边他们?” 韩东文愣了愣,他这几日太慢,实在没有留神这两兄弟的事情。 坤叔叹了口气:“他们兄弟三人自边洲来,本就是因为在边洲犯过事,讨不到像样的活计,他们家里还有个小妹,照顾着老妈子,平日里无非便是盼着他们能外出务工一年攒些钱来。” “原来是这样,那倒是不必担心,不出十日这工地便能——” 韩东文还未说完,坤叔便开口打断了他:“不,小阳,眼下要紧的事情可不是这个。” “那是?” 坤叔抿了抿嘴:“这工地上你也知道,做活是几日一结,中间若是断了,或者像现在这样放几天假,他们可撑不住啊。” “撑不住?他们有什么要花钱……” 韩东文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一亮,脑子里像是刮过一阵风一般明澈了起来。 “是二边?!” 小边洲这三兄弟,当初皇帝初号机刚醒来的时候便是和他们三人一块儿下的山,韩东文还记得大边三边进了工队,而他们的兄弟二边—— 二边可是受了那狼群咬的重伤! 坤叔无奈地点了点头:“没错啊,二边这小子命大,本来让狼咬了大腿大血管,命都有可能没的,好在那狼咬的用力,当时他径直把狼头打下,那牙齿就断在了腿里,这才捡了条命回来,眼下一直在天鹰城里一家医馆修养。” 韩东文脚步都停了下来,他从未想到二边的情况这么严重! 那么,前几日大边和三边两人,是每日奔着给二边挣医药费的劲头,白天夜里不停倒班干的? 不,不是挣医药费,这是挣续命钱! 如果工地没问题,他们二人持续干上一阵或许能撑过去,但眼下经过韩东文背地里这么一折腾,他们只能领些小钱,却够不上二边在医馆的用钱的。 “他们现在何处,二边又在哪个医馆?”韩东文皱眉,焦急地问道。 他不是活菩萨大好人,没想着救济众生,但这事儿确实是自己间接导致的。 “应当都在城里,下城区就一家医馆。” 坤叔赶忙说道,一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谢谢,小阳,谢谢,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谢谢……” “咱们现在就去!” 韩东文咬了咬牙,抬腿便一阵小跑。 二人加快了脚步穿过工地,正要绕过工棚朝天鹰城走去时,两个熟悉的人影却出现在韩东文的面前。 “顾师弟!” 果然和韩东文想的一样,来人是郭杰克与杨奥利。 看见有外人,郭杰克抬手招呼了下他,韩东文却板着一张脸:“二位师兄,眼下有要紧之事,等我稍后回到内门找二位可好?” 没想到,郭杰克快步走上前来,满不在乎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认真道:“我们来就是叫你去一趟礼拜堂,今天有要紧的事情,既然你要进城,这样最好!” 杨奥利也跟了上来,用坤叔在一旁听不到的声音说:“一块儿进城,先陪你去办你的事,随后就跟我们去礼拜堂。” 韩东文听罢,本就有些焦急的心里打起了鼓。 这事可不好和他们说。 杨奥利和郭杰克二人对工地那边的事情并无什么所知,平日也只在内门活动,郭杰克只护送过一趟建材,而杨奥利则更是没有踏足过工地这边。 这本来是出不了什么纰漏的。 若不是韩东文和唐小北这样工棚出身之人进了内门,他们来工棚恐怕还是头一遭,但此刻若是知道了眼下有些工人放了假,会不会起疑心? 就算已经和工人们打过招呼,让他们多少管着点嘴,但大边他们这样…… 韩东文心一横,大步朝前走去:“好,两位要是想跟来,最好快一些。” 097 大慈大悲怡红楼 夜晚的街道人少了许多,不少饭馆、商铺等处已经在预备着打烊收工了。 然而在往日都没多少人的地方,眼下却因为喧闹而聚集起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干嘛呢?” “不知道,好像是医馆赶人呢。” “那有啥好看的啊,真是。” 医馆赶人,不是一件新鲜事。 住一天医馆,喝了一天的汤药便要交一天的钱,这自然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也总能见到在医馆耗着,耗到钱花完了便被赶出医馆的,如此人财两空是医馆门前总能见到的景象。 今日也不无例外。 “大夫,真不能再宽限两天了吗?” 那站在医馆门口,正抓着医馆人衣袖反复询问的人正是大边。 被他抓住问话的哪里是什么大夫,只不过是医馆的一个小工而已,他一脸不耐烦地打开大边的手:“哪有这么拖的,按规矩一天一结,这已经第三天了,要是人人都像你们似的,这医馆还开不开了?” 大边咬了咬牙,伸手一指:“你们这不是写着悬壶济世吗?” “是啊,没写免费悬壶济世啊!” 小工白了大边一眼,大边正想在说些什么,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算了,大哥。” 说话的是在他身后的三边,他正坐在医馆门前的石台阶上——他的脚边防着一架木制的担架,是两根棕竹穿了一块油布做的简单的担架。 二边正躺在这简单的“担架”上,阴沉着个脸,用手撑着自己想要尽力坐起来。然而他试了许多次,最后仍是没有那个力气,只能不甘心地咬了咬牙,用手肘撑着自己半躺起来。 “大哥,没事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养两天就行,没必要花这个冤枉钱。” 二边的声音很虚弱,他身后的三弟连忙半蹲下来拖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少说些话。 “走吧,咱们回……回工棚去。”二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的右腿已经绑上了绷带,血渍和药水的污渍将原本发白的绷带染的红一块黄一块。 台阶上的小工扫了耳边一眼,不经意间撇了撇嘴,这个病人他尚且还记得,需要多进补一些造血退烧的药汤才能稳定下来,不然便会受那伤口深处发炎感染而高烧不退的。 但这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把手松开。” 小工啪一下打开了大边抓着袖子的手,抬手扫了扫袖子:“快上别处去啊,这门口人来人往的,像什么样子!” “你……” 大边气得说不出话来,小工得意地转头摆了摆手,抬腿便回到了医馆当中。 “大哥,先把二哥带回去吧。” 三边无奈道,大边朝医馆门口啐了一口,愤愤地转身,将担架两头的破布绳拉紧绑到肩膀上,两手抓住了担架:“三边,起!” “起!” 二人勉强将担架抬了起来,二边躺在上面苦笑了一下:“大哥,真给你们找事儿,我……” “你少说话!” 大边闷声道:“跟咱们回工棚躺着歇歇吧,就算没大夫,总还有墙能挡挡风,回去再多给你生火,烤热乎的,他娘的……” 听了他说的话,二边只苦笑一下,抬头望天:“这几天在医馆是不是给他们花了许多的冤枉钱?等我能站起来了,肯定得多干点儿补回来……” “会好的。” 三边在后面扛着担架的另一端,瓮声瓮气地说道。 这用担架扛着人毕竟不是街上每天都能见到的,况且天色已经晚了,他们竟真要如此摸黑朝工地去,一路上的路人不免抬头朝他们几人多看了几眼,大边心里略有些不快,正想骂街,忽然整个人一怔,眯起眼睛望向前面。 “三边,你看那是谁?” 他有些不确定,三边闻言侧头将视线探出去,忽然一喜: “那是小阳哥啊!” “真是啊?!” 二边瞧不见,只能躺在担架上望着夜空:“有人来了?什么人啊?” “咱们在工队里的队长,他法子多!” 三边激动地开了嗓子:“小阳哥!小阳哥!” 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正是韩东文,他听见了三边的声音,立马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郭杰克和杨奥利二人对视一眼,轻轻点头,如黏皮糖似的跟在韩东文身后一并走上前去。 “大边,我听说你们……” “害,这不是么。” 大边苦着个脸,用嘴巴朝身后的二边努了努:“这两日工地上那个情况,医馆二话不说就把我们赶出来了,只好带他回工棚去躺一躺,他娘的……” 韩东文看了看二边的情况,皱起眉头来: “现在过去把钱交了成不成?我手上还有些余钱的。” 大边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多谢你,阳哥,但只怕是不行了……那医馆都是排着队等着要住进去的,后面的人也把自己挣得辛苦钱交给了医馆,要是重新回去,恐怕又得排上几天才能住下。” 几天? 二边可等不了几天。 韩东文咬了咬牙:“那你们现在打算?” “还能咋办,现在就带着他回工棚去呗,好歹有个能挡风避雨的地方。” 大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小阳哥你有所不知,其实除了二边,已经有好些包工在从前的活计里面受了伤,住不起医馆就窝在工棚的,特别前段时间探山的活那么多,眼下工地又……” 见他马上要说漏了嘴,韩东文赶忙开口打断他:“回去可以,但工棚只怕是不太行啊,我看二边兄弟这腿外伤严重,那工棚里面东南西北都漏风的,要是再有个风寒炎症,这……” 后半句话他没说完,但以现代医学的角度来看,这等程度的外伤可大可小,若是得不到有效的护理,又暴露在较差的环境下,甚至有发炎坏死截肢的可能! “找些布来补补,总还是能……” 大边越说声音越小,韩东文想了想,一拍手: “带去怡红楼!” 怡红楼? 大边愣着眨了眨眼,身后三边先反应过来,兴奋道:“大哥,楼下面几层已经过完漆了,能住人的,漆是坤叔带着老张头他们几个搞的,可挡风了!” “这……” 大边有些激动起来:“这真能吗?我们……” “能!” 韩东文斩钉截铁地说:“我是工队长,这事儿我能说了算,你刚才说的那些窝在工棚里的人,回去也一并带到怡红楼里先住下!” 怡红楼工地上剩下的工作是一些飞台、雕廊的装饰活,主体已经盖完,条件可不是那工棚能比的。 “谢谢,谢谢小阳哥!” 三边的声音有些颤抖了起来,韩东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别谢,快把你二哥带回去吧,我给你们找大夫来。” “好!” 大边和三边二人像是忽然唤起了干劲一般,连连点头。 “素未谋面,先谢过小阳哥了。”二边躺在担架上,颇虚弱地说。 “快回去吧,少说话了。” 两人急忙扛着担架朝远处走去,韩东文站在原地摸着下巴沉思。 “奥利,这就是我说的,顾是一个仁慈的人。” 郭杰克和杨奥利站在韩东文的身后,如同看客一般评价着。 “不过,顾,你打算到哪里去给他们找医生?何必对这些泗蒙人这么上心呢?” 杨奥利开口问他。 韩东文眯起眼睛,转过身来看着他们二人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医生,就在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你还要去哪里?”郭杰克皱起了眉头:“我告诉过你马上要到礼拜堂集合的。” “不错。” 韩东文打了个响指:“医生就在礼拜堂。” 想搞破坏? 怡红楼现在已经是请君入瓮。 那么,在入瓮之前再做做劳力又有什么问题? 098 暴露了? 医生在礼拜堂? 郭杰克的心里反复思考着韩东文的这句话,怎么都琢磨不出个答案。 三人已经乘着夜色来到了接头地点——明珞药坊,接待他们的伙计和上次韩东文见到的不同,显然应证了他的猜测——整个药坊都是西亚公国的人。 “吱呀——” 库房的后门打开,郭杰克、杨奥利和韩东文三人从小门走出,迎着冬夜的寒风走到了后山头上。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后山头上不止有他们。 约莫五六个人已经走在了他们的前面,韩东文一行跟着他们走进了那间小柴房,鱼贯下到了地窖“礼拜堂”中。 这柴房当中的机关并没有要在韩东文面前遮遮掩掩的样子,众人走了下去,宽敞的礼拜堂里,已经站了约莫七八个人。 韩东文心里颇有些沉重,这些人看模样可全都是泗蒙的血脉,但无一例外,全都是心系西亚的内奸。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批人,是混血儿,还是……? 不过,得益于他们的外貌与泗蒙人无差,韩东文自己才能混迹在这群人当中,他抬头不经意间左右观察着,在人群当中站到了后方。 “诸位。” 出乎韩东文意料的,郭杰克走到了礼拜堂的正中间,转过身来望向了众人。 他似乎在这群人当中颇有些话语权,看见他站到台前,人们几乎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今日召集诸位,实在是颇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希望不会影响大家原先的安排。” 郭杰克清了清嗓子,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之情:“我已经收到了祖国的下一步命令,往后三天内,我们便可以接应第二批弟兄进入泗蒙国境!” 人群冷静了片刻,顿时激动了起来。 韩东文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这批内奸当中却并无看起来太过厉害的角色,甚至还有全无灵根的普通人——或许越是普通,才越方便潜伏? 如此算来,郭杰克和杨奥利两人已经算是这礼拜堂中的翘楚了,也怪不得他们要等待接应有战力的援军入境。 “在此,希望大家先和我一同为牺牲的第一批弟兄默哀,祷告。” 韩东文学着众人的模样低下了头,这第一批假士兵遇上了狼王,但本来也不至于全军溃败。 那天若是他没有赶到,说不定第一批假士兵那自焚的圣戒已经可以重创甚至杀死狼王,剩下众人便能成功进入泗蒙了。 所以如此算来,要不是因为皇帝初号机,这群人也没必要在这里默哀祷告。 “神主庇佑着他们。” 约莫四十息的默哀结束,郭杰克缓缓念出了祷词。 他长出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在我们的弟兄入境之前,我已经收到了他们先送进来的消息,以便我们对此次行动的目标先做好准备。” 郭杰克沉默了几秒钟,抬起手来瞧了瞧头顶的地窖土板:“此次行动的目标,就是在天鹰城外兴建的那座楼宇工程,配合入境的同胞干扰施工,实行必要的拆破工作就是我们的任务。” 众人顿时议论了起来,这栋楼的修建在天鹰城不算小事,只是因为在城郊兴建,人们虽然好奇,却也没心思为看热闹花那么大的力气。 韩东文在人群当中听得有些牙痒痒,他奶奶的,我好不容易在宫中装疯卖傻才盖出来的楼,你们一伙人在这想着搞破坏? 要不是留着你们还能钓到入境的奸细,老子真想现在就把你们给抓了! 他把手揣进裤袋中,轻轻摩挲了一下上次司州给自己的奖励之一,法司灵兵符。 那是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菱形石片,这样子的石片统一被称为灵兵符。 在法司当中,精锐的驻洲官兵往往都会按法司条例将自己的灵根法力注入特制的兵符当中,起到一个登记在册的作用。 而当这样的灵兵符被损坏,在兵符上“登记”过灵根法力的官兵便能在第一时间对损坏的方位有所感知,并按照规定以最快的速度前往事发地点。 如此以来,灵兵符就起到了一支穿云箭的报信效果。 不同大小的灵兵符对应登记的法司官兵数目不一,韩东文手上的这一枚,只不过二十余人,应当就是便衣混入怡红楼工地里的那一批官兵了。 二十来人,应对此处的这些乌合之众,韩东文很有信心。 “杰克。” 在一片讨论声中,有人举起了手来。 “那栋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郭杰克站在台上把视线转了过来:“我们……现在知道的不多,但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需要尽快建成的紧急工程,它的管理者似乎不惜人工代价也要加快建造的速度,而施工的工人更是日夜轮班,我们有理由相信它的重要性。” 韩东文在心里笑了一下,你们西亚人懂不懂什么叫献礼啊,这紧赶慢赶还不就是因为司州一句话的事? “而且。” 郭杰克忽然话锋一转,把手掌摊开伸向韩东文的方向:“这位同胞也可以告诉我们关于工程的种种细节。” “我?” 突如其来被点了名,韩东文愣了一下,郭杰克在台上笑道:“正是,顾,请到台上来。” 韩东文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肩膀一紧,回头一看,赫然是杨奥利正笑着站在自己身后,不动声色地用右掌钳住了韩东文的肩胛骨。 “顾,请到台上去。” 杨奥利笑着说道。 韩东文背脊一个激灵。 我暴露了? 我怎么会暴露的? 如果我暴露了,凭什么狼王的任务算我完成了?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韩东文第一时间担心起这游戏面板的机制来——自己到底能不能借由游戏面板来判断现实中发生的事? 至于他自己的安全……有灵兵符在此,姑且不必太过担心。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几乎被杨奥利“押”上了礼拜堂的讲台。 “这是谁?” “没见过……” 台下的其他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郭杰克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顾,很抱歉告诉你这个,但你的身份,我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知道了? 韩东文一咬牙,手已经缓缓移向腰间。 是哪个身份被知道了? 郭杰克笑着转身面向台下的众人:“这位奥马巴·顾,是效忠于我们的大公活跃在泗蒙的祖国同胞,他今日出现在此是安全的,并不会将我们暴露给泗蒙方面,这几日对他的试探让我相信这一点。”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冷漠了一些:“但,他却不是追随教会的我们的弟兄。” 099 安排医生 什……什么玩意? 韩东文嘴巴微张,愣在了原地。 我是大公的奸细,不是教会的奸细? 他猛地想起了此刻西亚的局势,教会安插了这一起拙劣的表演,为的就是打压大公的形象。 在这群人眼里看来,自己是想挫败他们谋划的,隶属于大公的间谍人员? 怪不得自己的身份没有暴露,这波是张冠李戴,指鹿为马了! “你们或许埋伏的很深,但仍旧是暴露了。” 郭杰克叹了口气,稳操胜券地说道:“这把戏玩得非常好,知道我们都是牧羊人,只凭教会教义相认,你就以为自己能够混入我们当中,但有一点你却没有想到。” 他话音刚落,杨奥利的声音已经在韩东文的身后响起:“你尚且还未加入内门,面见司州与宗主那天,我们就已经见过面了!” 这! 韩东文的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那天他是为了多招几个人进工队搞轮休排班,进到内门去找李哥。 然后……遇到了宗主,也遇到了司州,拍胸脯要完成这献礼的工程…… 杨奥利竟然在那天就跟在宗主身后吗? 可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知道你刚才有没有认真听我说的话。” 郭杰克露出一个笑容:“我们有弟兄问,那楼宇工程有什么特殊之处?” 韩东文盯着他的眼睛一言不发,郭杰克继续笑道:“在旁人看来,这栋破楼全无什么特殊的地方,可是,牧羊人即使人不出现,情报也需要充分地汇总。” 他逼上前一步:“但我们所有人,直到那天前,都不知道这栋楼的来历!” 郭杰克抬手一指抬下众人:“他们直到今天都不知道这栋楼的特殊,但那天你张口便说了出来,实在很难叫人不注意。”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我说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 杨奥利在韩东文的身后冷笑数声:“这就忘了?你说的很清楚,这是给泗蒙国王的工程,此事怕是连宗主杨开都第一次知道,你若不是大公手下的人,如何有这等的消息渠道?” 他一面说着,抓着韩东文的手上也一面加了力气。 台下一众人望着韩东文,俱是皱眉指点。 韩东文听罢,心里只一片哭笑不得。 他娘的,这等错误实属无心之过啊,老子一天过二十四个小时提心吊胆的生活,要不换你们来? 虽然在心里骂着街,韩东文仍旧在拼命地思索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教会要抹黑不受控的大公。 那么教会的支持者对大公手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排除异己? 还是加以利用? 他抬眼扫视了一圈台下人的目光,里面有着提防,有着不信任,但…… 但似乎并没有他们面对泗蒙人的那种愤怒。 韩东文在心里权衡片刻,咳嗽一声开了口。 “教会的牧羊人果然比我想得要厉害许多,佩服,佩服!” 一句马匹先到,郭杰克和杨奥利等人仍旧警惕地望着韩东文,并不出声。 “不错。” 韩东文毅然道:“我的确不是牧羊人,我听从大公的命令,已经在泗蒙潜伏了多年。” “既然你们牧羊人的信息滞后,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们一个最新的消息。” 他眯起眼睛,加大了音量:“今天往后不出三日,泗蒙国君将会经过天鹰城,造访我们的祖国!” 他说完这句,众人全都愣了。 瘟君出访西亚一事,只有事项安排,却为了安全起见从未公布过时间。 大公的情报网络竟然有如此的实力,知道这样精准的日期? 眼看镇住了场子,韩东文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就算消息封锁得再严实,瘟君本人总还是知道的。 “我们为什么要信你?” 杨奥利皱眉问。 韩东文笑了笑:“你可以不信,但我一定要说,这是为了表达我的诚意。” “诚意?” “不错。” 韩东文迈上前一步:“泗蒙有一句老话叫做唇亡齿寒,意思是如果嘴唇死去了,牙齿也会倒在寒冷中,眼下泗蒙的国君即将过境,天鹰城的警备势必会更加周全,此时鲁莽行动就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虽然你们是牧羊人,而我服务于大公,但我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你们去做无谓的牺牲,此事和立场无关!” 郭杰克沉默了许久,一众人望着他和杨奥利两人,似乎在静静等待他们俩做出最终的决断。 少顷,郭杰克终于缓缓开口: “你的建议是什么?” 韩东文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我可以安排诸位进入那座楼宇中,此时的工程已经将要竣工,大家早一步进驻其中,才能躲过风头,更好地接应你们的人。” 按照韩东文对教会的理解,这些级别较低的“牧羊人”是不可能知道这种行动背后的真实目的的——为了抹黑现任大公而将手下临时训出来的蹩脚卧底拿去送死,这种事情教会怎么可能说? 果然,郭杰克陷入了深思当中,杨奥利在背后出声:“你打算怎么安排?” “顾打算让大家去照看楼里的病号。” 韩东文还没来得及开口,郭杰克就已经替他回答了:“这就是你那句医生在礼拜堂里的意思,是吗?” 韩东文自然点了点头——此处好些奸细平日都是冒充明珞药坊伙计的身份,想必相应的专业知识多少还是要学习一些的。 再怎么样,也比让二边这样的工人在工棚等死来得强! 郭杰克盯着韩东文——顾韩阳的眼睛,他对顾的所有怀疑,此刻都已经摊开对峙,而顾也并没有推诿,就此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作为大公手下的情报人员,在情报活动中发现了教会信徒活动的端倪,前来调查,被自己撞见。 他妄图混入牧羊人当中,现在也已经被自己识破。 而他刚才说,不希望同胞做无意义的牺牲,所以和他们同步了泗蒙皇帝行动的日期。 能相信他吗? 如果他的目的是排除异己,这间明珞药坊之前恐怕就已经被他举报,但根据自己的观察考验,顾并没有这么做。 眼下既然他如此言之凿凿,那么,或许真的可以暂缓一下自己这边手下的行动,反正据他所说只有三天,如果有所欺瞒,届时再重新布局也并不算迟。 “顾。” 郭杰克决定相信他。 “你可以安排几个适当的人到工地去,希望我没有看错你,别忘了,你的实力我很清楚。” 言下之意仍旧有着威胁意味,韩东文心里一乐,就我这把玩家级别的升级速度,岂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他大步上前,一把握紧了郭杰克的手:“西亚人不骗西亚人,三天之内,一定就见分晓!” 100 登舟启行 一夜过后。 怡红楼中,已经换了一副往日见不到的景象——刚搭建出来的一层层隔间当中铺上了床褥,不少受过伤的工人们已经躺在病榻上,他们惴惴不安地打量着怡红楼中精美的装饰、考究风流的材料和设计,总觉得放不下心来。 这样子招待行商的风流场所,寻常百姓能见几次? 而他们这些连寻常百姓都不如的包工,又怎么会想过自己能躺在这样的房间里? “换药了啊,都回床上躺好别乱动!” 有人嘴上说着没什么感情的话,手上却仍旧端着热水、纱布、熬好的汤药,忙碌地来回着,穿行于这些临时的“病房”当中。 这群照顾他们的人,正是工队长顾韩阳带来的那一批来自城里明珞药坊的善人,据说他们听闻此处有伤患,城里的病院床位不足,便立马动身前来慷慨相助,实在令人心暖。 二边也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直发愣。 这一夜之间,他怎么忽然就从挣扎在病院里,若是补不上汤药就可能失去一条腿的地狱中,顿时变到了这温暖的房间里? 这都是大边三边他们路上遇到的那位工队长一手做到的? “跟做梦一样……” 二边有些怅然地朝着天花板伸出手去,门外一个药坊的伙计已经走进门来:“换药,稍微坐起来点吧。” “问你个事啊,兄弟。” 二边吃力地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工队长平时在哪呢,啥时候才能见到他?” “工队长?” 伙计撇撇嘴:“倒班,天一亮就躺下了。” —————— 韩东文今天在寝殿中醒的很早,这是迫不得已的。 按太书阁的安排,今日已经要做好万全准备要启程出发,登上星舟。 今日的政务将转由三司协办,太书阁监管,而国君将在离宫星舟以随时能够出发的状态停留一日,确认无误后,星舟启航前往西亚。 当然,程序上是这么说的,实际政务一直都在三司手里,无所谓了。 “殿下,今天您气色很好呢。” 一旁传来了让韩东文能松一口气的小红豆的声音,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抬起胳膊方便她替自己更衣。 她今天穿得颇为正式,一身云白绣桃色的侍女礼袍,外披一件带了兔毛领的小褂,纤细的腰上缠了同样是桃色挑绣的腰缎,在腰缎下方则是一袭至脚踝的长裙,款式看起来以大方端庄为主——但叫小红豆这个年纪的姑娘穿上这样一身衣服,又多了一丝奇特的错位感,多少有些奇怪。 “能出去转转,当然是好事。” 韩东文望着寝殿窗棂外的天空出神,小红豆给他穿好了袍子,又在腰上紧了袍带:“您……您能和我说说西亚是什么样子吗?” 她的语气紧张中透着一丝好气,韩东文笑了笑,答非所问地说:“边洲是不是不下雪的?” 小红豆点了头。 “那就是了。” 他长出一口气,望向西北方向:“西亚公国是一个常年飞雪的地方,但那里的人却也和泗蒙的不同。他们有金色的头发,红色的头发,还有银白色的——总之特别花里胡哨。” “银白色的头发……”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在帝都、花街上,她偶尔也见过往来的金色头发的人,却实在想象不出银白色的头发是什么模样的——泗蒙的人头发总是黑色、深棕色,抑或偏蓝的。 “不同样式的衣服,不同的食物,能体验到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韩东文笑着垂下手,满意地扫了扫自己的衣襟。 “有……不一样的茶吗?”小红豆问。 他愣了愣,笑道:“应当是有的,记得没错的话,西亚公国喜欢在茶叶里加奶与糖,或许你会喜欢的。” 小红豆露出了片刻疑惑的神色,少顷便恭敬地低下头,快步地走到了门前去。 “您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 韩东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袍服,郑重地点了点头。 “吱——” 小红豆转过身去,面色凝重地替韩东文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殿下!” 阳光撒进了寝殿中,响亮而威武的喝声一齐喊出,整齐的如同一个人的喊声一般。 寝殿之外,一众休部的士兵已经破例集结在此,全部肃穆静立于寝殿前,所有人均是身披黑金甲胄,腰悬利刃,手持长银枪,如一尊尊雕像一般定立在此。 而站在一众士兵身前的,正是难得穿了一身短甲的李宰。 “启禀殿下,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奉国兵总司之命率休部精兵护卫圣驾,星舟已至,恭请殿下移驾悬日门!” 往日静候的宫女们早已退至两侧跪拜,韩东文扫视了一圈这群士兵,缓缓点了点头。 “起驾——!” —————— 悬日门前。 星舟之上。 平整而宽广的甲板不输常规的校场,烈日高悬,阳光洒下,特别遴选出的休部亲卫已经林立在甲板的两侧,在东边的阁台上立着一柄华盖大伞,韩东文可以坐在此处饱览星舟行于天空之上的景象。 而此刻星舟仍停在地面,韩东文却仍旧坐到了阁台上。 随行所有人,此刻按礼都当对他请安。 “茵妃登舟,回避——” 先登上甲板的照例是自己的妃子。 除了卫兵有护卫职责在身,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之外,沿途所有男性官员均低下头来,不得正视王妃。 江可茵穿着一袭红色绣金长裙登上舟台,青丝微卷,披发红唇,缓步走到韩东文的近前足下,朝着他端坐的阁台上微微屈膝行礼。 这副场面,若她身上的红裙袍绣的是凤纹,那简直就是一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的气派。 对韩东文主动要自己登舟,并且强烈要求她排到池妃之前的安排,她还是颇为受用的——即便看得出来这是韩东文给国法司拍的马屁,但起码说明了他还未忘记自己与国法司之间的利害关系。 韩东文在阁台上看得开心极了。 不知道《却阴》这个ai是从什么资料里学习生成的泗蒙文化,但起码在这两位妃子的审美上很是对味——若是真的一比一照搬古代,怕是只能看见裹得贼厚的衣服,梳得高高的大发髻,哪里有这般眼福可以享受? “池妃登舟,回避——” 池涵清随后登上甲板,穿的是一身天青色雅裙,双臂从后背绕了一段雪白色桑纱,两侧鬓发向后合梳,插上一只银色的发簪,合作一股长发垂到了她蝴蝶般的肩胛骨正中。 池、江二人均还是妃子,既未封后,自然不能出现在人前。 二人一并向韩东文行过礼,便折返走向了自己的厢房方向,一众臣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各自抬起头来,总算轻松了一些。 韩东文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个妃子离去的背影,眼下反应过来咳嗽一声,把视线收回,接着望向要登上星舟的其他人。 从来没上过朝的他,今天总算能多见几个臣子了么?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国金司的总司,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不知道这三司的总司是否会亲自与他一起前往西亚? 他正思索着,传来了礼官的宣声。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国法司坤部部尉,段青竹——” “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 “登舟——!” 101 两个部尉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国法司坤部部尉,段青竹——” “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 随着礼官的宣声,韩东文一下子竖起耳朵坐直了身子。 这三个人的官职都是部尉,那参照李宰和澹台家的关系,是不是可以认为即将到来的这三人是三司的心腹? 想必三位总司是不可能跟着自己一同前去西亚了,想到这里,韩东文忽然觉得自己肩膀上轻松了许多。 要是到了西亚还得每天在江宁蕴和澹台复之间提心吊胆的,他可着实扛不住。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睁大了眼睛望向登上甲板的方向。 第一个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穿一身黑色…… 噢,是李宰,很熟了,下一个。 “臣李宰参见殿下,奉国兵总司之命,国兵司休部此行护卫殿下安危,定不辱命!” 韩东文点头算是答应过了,李宰拢手鞠躬过后便移步撤到了一旁,他今日仍是带着那柄小臂长短的茯苓刺,在西亚也将要担任韩东文的贴身护卫一职。 韩东文抬眼朝第二个人看去。 国法司,坤部部尉,段青竹。 这是个短发的男人,个子不高,只见他穿着一身深蓝色为主的短袍劲装,本应当是十分洒脱精干的装束,在他身上却显得颇有些不协调。 他太胖了。 尽管矮胖的段青竹似乎已经在尽力地吸着自己的大肚腩,但他肚子上的肥肉仍旧不争气地鼓着,让他的肚子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皮球一般圆滚。 韩东文皱了皱眉,堂堂法司的部尉怎么……形象这么差? 像个番薯似的! 好在此人看起来也是混迹朝堂多年,并无半点不适应,当下只是拢手吃力地鞠躬一拜:“臣段青竹参见殿下,奉国法总司之命,国法司坤部此行护卫二位妃子及太书阁阁监大人安危,定不辱命!” 阁监大人…… 韩东文听罢不禁苦笑一下,此行太书阁阁老文永行留守泗蒙,只有钟礼林跟随前来。 钟礼林这昔日的休部部尉现在却落得跟两位柔弱的王妃一般受人保护,想必他自己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吧。 韩东文想到这里,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那天在星舟上,文永行说过在此次出访中,若是西亚公国提出了条件,那就应当在三司与太书阁商讨后做出决定。 但既然三位总司不去西亚,这要如何商讨? 钟礼林可以代表太书阁,他本来也是文永行的徒弟,身份上也和文永行平起平坐,但三司呢? 难不成对三司来说,便是这三个部尉来代劳? 韩东文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宰,他和澹台父子的关系到底有多近,这样的事情也能交给他拿捏?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着面前的段青竹点了点头,示意他列位一旁去了。 深吸了一口气,韩东文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接下来这位柳承,是国金司的人。 国金司——位列三司之一,却在自己穿越后从未有过接触的奇怪权力集团。 按文永行的进言所说,先帝靖宗——也就是瘟君的老爹当年为了稳固自己的权势,打压想要改革进谏的兵法两司,便不惜里通外国割城退地上供,换来了塔卡和西亚施加的压力,让国兵司、国法司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靖宗驾崩后,一直支持他做出如此行为的国金司便遭到了兵法二司的清算,应当在权势上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削弱。 好在国兵司与国法司在收拾靖宗烂摊子的同时也不约而同地觊觎着这空缺的权力巅峰,彼此针对之下,给了国金司一些缓冲的时间,因此,根据文永行的判断,国金司眼下应当在休养生息,不会也不能站出来对韩东文施加压力。 想到这里,韩东文的眼神冷漠了一些。 国金司,四舍五入多是靖宗的旧部。 虽说不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但单凭靖宗的所作所为,韩东文便不觉得这人会是个什么慈父,而他的部下想必也没什么可能就如此简单地侍奉旧主的血脉。 这一司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尚且不得而知。 正想着,一个身影踏上了甲板,韩东文抬眼看去,顿时愣在了原地。 “臣柳承参见殿下,国金司辰部此行护卫星舟·,定不辱命。” 他这番话说得比其余两人都短,但这不是让韩东文愣住的原因。 韩东文张大了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是个孩子! 国金司辰部的部尉柳承,竟是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黑发小男孩! 他身上的服饰量身定制,却是一身白袍绣金的礼服。 最为惹眼的,是他怀中抱着的一顶银龙面盔,拜见圣上时自然不可掩面,但稍后退下,这顶银龙面盔便是一定要戴上的。 柳承用他稚嫩的,尚未变声的嗓音禀报完,将银龙盔放下,双手一拱,弯腰鞠躬,看起来颇为熟练,与任何一个其他的臣子都无异。 但这番动作让这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做出来,韩东文实在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番。 “……好。” 韩东文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声,柳承纳头谢过,单膝跪地抱起银龙面盔,迈步朝着李宰与段青竹二人的方位走去。 韩东文的视线也随着这小男孩的身影移动,他注意到不管是李宰还是段青竹,抑或是甲板上任何一位士兵,他们看这柳承的眼神却绝无半天好笑、轻慢。 那就是最正常的,最合理的,看见同事、领导的神情。 那就是最正常的,看见一个成年人的神情。 韩东文沉默着靠到椅子深处,只觉得脑仁有点疼。 好吧,好吧。 小孩又怎么了,韩东文,把他当正常人看!不要被吸引力无谓的注意力,思考,思考! 刚刚他说了什么? 柳承只说了他是辰部部尉,要守卫脚下这艘星舟的安危,他漏了什么? 奉国金总司之命。 这七个字他没说。 李宰和段青竹都提了,柳承却没有说…… 韩东文的眉宇间掠过了一丝疑惑,这国金司的总司究竟是什么情况? 然而能解答他疑问的人却不在星舟上,文永行要代表太书阁与三司留守泗蒙,小红豆……这等事情怕是的确难为她了。 问江可茵? 还是问钟礼林? 韩东文思索着,面前已经走过了许多其他臣仆作揖跪拜,多是负责星舟运作的各部官兵头子,甚至此番一同登舟的御膳房领班也来拜上一拜。 一个个头磕过去,半天时光就这么没了。 102 美人关 国法司八部——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应当是ai自八卦文化资料的学习挪用而来,八部部尉下设各司州,统一受国法总司江宁蕴掌管,眼下韩东文见过的,除了这国法总司江宁蕴,就只有天鹰城见的那位司州,和今日刚见过的坤部部尉段青竹了。 国兵司八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与国法司的八部相同,这显然是ai从八门中拿来做设定的,八部部尉下并无法司这样的司州制度,而是各部按作战单位区分为将、伯、队、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韩东文当时听得并不很仔细,反正自己不入伍,只要知道大概等级便是了。 国兵司里他见过的,便是国兵总司澹台复,休部部尉李宰,以及伤部部尉澹台溟。 硬要说的话,还有一个前任休部部尉钟礼林。 这些部门庞大而繁杂,无论是国兵司还是国法司,在每一个大部下一定都有精细而自治的管理体系,所幸韩东文明白,搞懂这些不是皇帝该做的事情。 他要做的不过提出大的方针,具体如何实施下设,那是臣子的任务——当然,这是他能真正当上皇帝之后的设想了。 但国金司…… 国金司下设五部,分别为: 辰、白、荧、镇、岁。 如今站在甲板上的小孩为辰部部尉。 国金司曾支持靖宗的卖国之举。 没了。 这就是韩东文知道的,关于国金司的全部内容。 日落,月升。 悬日门前上百士兵罗列成行,由远及近,无不手持兵械捶地而击,口中发出整齐划一的喝声。 有击鼓,有奏乐。 一阵微风吹起,在士兵的呼喝声当中,细风化作一股股肉眼可见的青白色法力波流,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在星舟的方位。 “嗡——” 一声闷响,那座宽广而高大的陆上巨舟在这八方风来的中央缓缓腾空悬浮而起,韩东文立于船头之上,背手激动地望着逐渐远去的地面和慢慢变小的皇宫,那往日熟悉的宫墙一点点缩小,变成了一幅画,再变成一具模型,最终变成了韩东文视野里的一抹红色而已。 星舟起航! 这泗蒙皇帝的空中离宫正式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平稳而飞快地驶去,向着西亚的方向进发。 韩东文用手指轻点着桅杆,按事前的安排,最迟不过后天,就能够到达天鹰城。 皇帝初号机给郭杰克他们的期限正是三天,三天之内让他们见到星舟驶过头顶,让他们知道泗蒙的皇帝经此出访西亚,他们就能按捺下性子来继续在怡红楼中做义工,直到之后教会派来的破坏分子接头破坏,然后被潜伏的法司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泗蒙便能拿到有利的口舌之实,既然西亚的教会给了这个机会,他自然要多吃下一些好处。 “哇……” 一声惊讶的呼声把韩东文从思考中拽醒,他回过神来,看到小红豆正痴痴地望着下方的灯火出身。 她方才一直在甲板下头舱中收拾着池涵清的厢房——江可茵的房间由她自己那两个人傀负责了,这趟随行的侍女本就不多,小红豆比平日忙了好些,现在终于有空换班到韩东文旁边来歇一歇。 侍女当中,恐怕也只有她会把伺候韩东文当作歇息了。 “小红豆。” 他笑着喊道。 小红豆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已经落后韩东文好几步,赶忙走上前去:“殿下恕罪,奴……我、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番景象,实在是……” 她微微侧了侧头,实在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只好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哈哈,怪不得你,的确壮观。”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伸直双臂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不出三日我们就能到两国边界,明天开始可要注意穿暖一些。” 小红豆点了点头,韩东文转身朝着自己的舱房走去——天色已经不早,正是应当找借口在舱房里随便吃点东西,然后闭眼上号的时候了。 “哎?殿下有什么不舒服吗?” 小红豆的声音很是紧张,竟像是真的关心他身体似的。 韩东文疑惑地转过身来:“没有啊,好得很,何出此言?” 小红豆松了口气,上前两步道:“既然如此,池妃和茵妃两位娘娘已经准备好今夜侍寝,方才伺候池妃娘娘的时候,娘娘还特地叮嘱我要提醒殿下呢。” “啊,我……” 韩东文愣了愣,想起白天两位王妃行礼拜见的模样,忽然有些恍然。 如此的万米高空。 星舟在夜空中划过自己的国土,一国之美正在这星舟的头舱等候自己。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 他伸出手去,颤颤推开了自己的舱房门—— 灯影摇曳,两条裙子一红一蓝,露着有些耀眼的肌肤,正坐在桌前莺声燕语地嬉闹对饮。 一人红唇如炬,一人青丝若黛。 桌边是国之极美,盘里是脚下万民梦都不敢去梦的酒菜奇珍,头顶是距离无比接近的漫天星辰。 小红豆有些脸红,却仍旧自然地站进了舱房的角落,她是下仆,随时都应当听候差遣——哪怕要她从后面推韩东文,替他用力,她也要面不改色地去做。 “殿下。” 两位娘娘显然注意到了韩东文的到来,将酒杯放回,齐声低头说道。 韩东文咬了咬牙,他的腿似乎快要不是自己的腿,就这么走上前去坐到了桌边。 坏了,坏了,推脱的机会稍纵即逝! 酒很快斟上了,菜肴也是如此的可口。 夫复何求? 这不是醉,也不是失神,只是一种极大的冲击。 那些在后宫中没有感受到的,巨大的排场、虚名,此时像巨大的海浪朝他拍来。 要不要就享此至福,至死方休? 要不要就……? 这样的想法如同致命的蜜糖一般在他心头冒出,韩东文的意识中几乎要站不住。 他的手很快被另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掌托住,被引到了一片光滑的肌肤上。 是谁,是江可茵? 韩东文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蒙了,身上变得燥热。 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不管那许多了,就这么快活到被那道光带走算求了…… 来人,将朕的裤子…… 103 后一夜 “殿下以为,为何自己得做这一国之君?” 一个声音忽然在韩东文的脑中响起。 这是文永行提的问。 “谢谢,小阳,谢谢,我能看出来你是好人,谢谢……” “您……您肯保我,已经和迎春宫里人说的大不相同了。” “小红豆瞧得见,一定还有人也瞧得见的。” 一句句话似乎在他的耳畔响起,韩东文咬了咬牙,在一片天旋地转当中用力坐直了身子。 “来!” “韩东文!” “哥们韩阳就来替你活上一活!” 他牙根用力咬紧,长出一口气。 是啊,这岂非就是自己说的话? 我他妈一个新时代的四有青年,怎么能就如此堕落! 不,这不是堕落的问题。 能不能睡,当然能! 但不能有孩子——孩子就是催命鬼。 举目四望,似乎还没有神奇气球的踪影,以一敌二,太过难顶。 “砰!” 韩东文一锤桌子,吓了江可茵和池涵清一跳。 “拿酒来!” 躲又躲不过,那还不如就这么喝! 一盅又一盅热酒入喉,夜空中斗转星移,韩东文眼前直冒金星,仍旧抱着杯子不撒手。 这是他想出来的战术。 “呕!” 喝吐了。 “朕很清醒,再来!” 喝醉了。 而喝到烂醉,就没有作战的能力了。 这是男人的一着险棋,他一定要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若是半醉不醉,处境便更加糟糕。 男人,自然知道这棋之险! “轰!” 酒过了四五巡,韩东文轰然倒在了桌上,满身的酒气,口齿不清。 韩东文倒下了。 小韩东文自然也站不起来了。 江可茵和池涵清面面相觑,只好招呼着小红豆上前来,一齐把韩东文抬到了床上。 “殿下这……” 池涵清怔怔地看了看韩东文,俯下身去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珠:“殿下实在喝的太多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玻璃的小管,轻轻掰开,凑到了韩东文的唇前。 江可茵伸手拦住:“妹妹,这是什么?” “是给殿下养胃醒酒的药。” 池涵清看了看江可茵,见她没再阻拦,便将药水滴进了韩东文的唇中。 “我……我还能喝……” 果真是医学的世家,药水很快起了反应,韩东文虽然仍是昏迷不醒,却忽然说起了话来。 江可茵黑着脸看着韩东文,一言不发。 “您休息吧,喝的太多了。” 池涵清扶着韩东文躺下,韩东文却忽然开了口。 “涵清!” 她愣了愣,应声答道:“您、您叫我吗?” “叫你,叫你……” 韩东文醉成了这样,居然还能对话,江可茵在一旁看着,有些讥讽地笑了起来。 “叫你,是要和你说,我们过几天就能去看弥撒……” 韩东文口齿不清地呢喃着,池涵清愣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你的药,好,很好!你的菜,不行,完全不行……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别、别杀我……” 池涵清咬了咬下唇,抬起脸来对江可茵说:“可儿姐姐,看来殿下还要这样修养上一阵,我……我先告退了。” 把照顾韩东文的机会让给江可茵,这也算是后宫里的一种规矩。 江可茵笑了笑对她说:“殿下说你要杀他呢。” “姐姐说笑了,前几日涵清给殿下准备了药膳,想来实在是太难吃,让殿下记挂到今天……” 她屈膝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舱房。 江可茵倒也没拦她,负责伺候池涵清的小红豆赶忙跟在她身后,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看韩东文,终于还是转身走出了房间。 “池妃娘娘,殿下他……他还好吗?” 小红豆跟在池涵清身后,小声问道。 池涵清走得很慢,听见这话,她转身看了看小红豆:“啊……嗯,殿下没事,不过是酒喝的多了些……” 她的声音没什么情绪,但小红豆一抬眼,却看到池涵清脸上带着几丝彷徨的神色。 “……娘娘?” 小红豆开口,池涵清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却只是因为方才的一句话罢了。 “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 韩东文的一句醉话,却听得池涵清心里有些疼。 她何尝不想从祖业?何尝不想去学? 自幼她便对这丹医妙药之道颇为入迷,天资更是过人,池家百年前便依仗医术兴起,方能发展成一代大家。 然而,池涵清之父池定资质平平,家业在他手中缩水不少,整日焦虑的便是如何将池家往日的荣光找补回来,成日忙于结交显贵政要,连陪女儿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直到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一个少年将他带进总司府,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澹台复坐到了他的对面。 送你女儿入宫,生下龙子便保你池家做国丈。 这是池定根本拒绝不了的交易,池涵清被从医术中拉开,她的药摏、丹方一并被封存,一心一意去学怎样服饰一个男人。 宫墙之内,可能就是自己余生能见的全部光景。 “过几天就去看弥撒……” 这是意外之喜。 “你去学医,不学医,多可惜。” 这却是心里轰鸣的一声雷。 池涵清沉默了许久,见小红豆仍盯着自己,她回过神来嫣然一笑,那番哀愁思绪似乎转瞬消逝了。 “你叫小红豆?陆思思和我说起过你……” 二人的相谈逐渐热络了起来,融进了这高空的夜。 —————— 头舱。 杯盘狼藉已经被江可茵不知疲倦的人傀收拾干净,点上了熏香,拉上了净帘。 高空的气流湍急,星舟的甲板在微颤。 江可茵坐着,韩东文迷迷糊糊地躺着。 她可没有池涵清的包袱,怀上龙种就是唯一的目的。 解酒药明显起了作用,星舟桅杆高挂,在夜空中平稳地攀升着高度。 为达目的,江可茵自然无所不用其极。 “我……” “殿、殿下,您不要动,很快……” “不是,我这是……” “嘘……殿下,您、您……” 于是韩东文不说话了。 星舟的震动快了些,空气中遇到了上升的气流。 海拔一千米。 海拔两千米。 海拔三千米。 星舟的高度不断攀升! 漫天星空闪烁,忽明忽暗,像是在计时一般。 忽然,一股强烈的气旋在空中吹来,航行在夜空中的星舟一下子颠簸了起来。 “走你!” 江可茵正闭着眼,忽然听到韩东文一声怒喝,接着一双手将她托起,整个人一下失了平衡,摔进了他的怀里。 饶是江可茵实力高深,但在如此星舟颠簸的特殊关头,她却竟然也和寻常少女一般有些仓促和慌乱。 已经来不及了。 韩东文牢牢钳住了江可茵想去摸找什么的双手,整个身子向下一滑,二人的身位相互错开。 于此同时,星舟冲出了重重的云雾,桅杆终于得见天日,韩东文终于可以呼吸! 漫天星河涌动! “你!” 江可茵一声娇怒地喝出声来,回过头看着身后的一片狼藉:“你早就清醒了?”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双手松开了江可茵的手腕,惬意地交叉放在脑后:“哎呀,池妃的这解酒药,效果当真是太好。” 怎么会有只耕地不播种的道理?! 江可茵愤怒地抓过枕头,砸到了韩东文身上:“你!你无耻!” “我无耻?” 韩东文抬手挡下枕头,看着江可茵:“你这叫霸王硬上弓,我才是受害者吧?” 104 体察天鹰城 “殿下他……今夜大醉?” “正是。” 星舟之上的一间舱房中,钟礼林与三位部尉正坐在桌前商谈。 按照原定的计划,今日殿下将会到达幽州,星舟将落于幽州州府,幽州的三司官员及百姓已经翘首以盼等候排练了颇有一段时间了。 韩东文应在幽州州府埠城接受当地官员的跪拜与献贡,感受这太平盛世,官民鱼水和谐之情。 但方才小红豆传来的殿下口谕,则是“头疼的要死,莫烦老子。” 池涵清的醒酒药虽然当时醒的很快,但到头来酒劲仍旧还是会上头来,叫人难受的。 段青竹与李宰有些尴尬地对坐饮茶,这种事情谁都没办法,恐怕眼下只能停靠幽州,等殿下酒醒了。 “说到底,为何一定要安排殿下视察幽州呢?” 钟礼林撇了撇嘴。 段、李二人不言,反倒是坐在一旁拿着个苹果的小孩儿柳承笑了起来:“阁监大人,幽州乃是自皇都泗杨到西亚公国路线上最为太平富庶之地,若是要视察,当然便要视察幽州,不然若是殿下看到些民生凋敝的陋景,那便是我们做的不对了。” 听了柳承这番荒谬言论,钟礼林的眉头皱了皱,终究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说什么。 在座的都不是小孩子,自然能想象得出幽州此时是怎样一番等待韩东文检阅的市容市貌,钟礼林叹了口气,只能把眼神投向舷窗外的一片无垠天空,聊以慰藉。 “那是……?” 他忽然在视野中看到一个有些不确定的身影,张口喃喃道:“是殿下?” 自然是殿下。 韩东文抓着自己的裤带,颇有些狼狈地逃窜而来,手里抱着礼袍外套,简直如同逃命一般。 “有刺客?!” 钟礼林一声惊呼,旁边的李宰闻言,眼神里窜过一丝冰冷的凶光,整个人几乎要弹起来似的弓起了腰。 少顷,李宰浑身上下的杀气却顿时消弭了,他苦笑一下靠回座椅靠背:“你好好看看,那不是茵妃娘娘?” 钟礼林定神看去,才发现追在韩东文身后的正是江可茵和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身手显然不差,虽然沉默寡言,却步伐飞快,眼看就要将韩东文擒拿下来! “护驾啊我去!” 韩东文大喊一声,李宰有些无奈地坐正,右手轻轻一抬,一道青金色光芒闪过,他的华光分身执剑上前拦住了两个宫女和江可茵。 眼看危机解除,韩东文顿时停下脚步,靠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朝着江可茵笑出声来。 “拜见殿下。” 李宰先朝着韩东文鞠了个躬,又转身面向江可茵:“见过茵妃娘娘。” 江可茵一脸阴沉缓缓走上前来,钟礼林等人看得有些傻眼,不明白这是哪一出。 “茵、茵妃娘娘,您这是……” 有人开口提问。 江可茵像是平复自己的怒意一般,闭着眼睛深呼吸了一下,再睁开眼时已是眉开眼笑,满目桃花了。 “诸位大人费心了,本宫不过是与殿下玩笑一二,殿下?” 她看向韩东文,后者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玩笑,玩笑,玩笑今日也开的够多了,茵妃暂且回去歇息吧!” 还要从不久前说起。 “你无耻!” 江可茵骂完,韩东文狡辩道:“分明是你霸王硬上弓,如何能怪我的?” 她有些气急,心里不知为何多了一丝莫名的怒意。 自己为了江家大业,不知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进宫为妃,忍受着这个傻的冒泡的昏君一次又一次地染指,为的不过就是能够去父留子,给江家带来大义稳住阵脚而已。 但她却仍是低估了这昏君的荒谬,以江可茵自满的姿色,却仍旧对殿下没有什么吸引力。 是容貌的问题吗? 绝不! 瘟君对女色的痴迷,却一定是要自己能够牢牢把握在手,能够暴虐、癫狂地辣手摧残的,而他就算一万个糊涂,总还是不敢如此对待背后有国法司的江可茵。 即使他有心尝试,澹台家也不会容许的。 如此一来,瘟君面见茵妃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了。 “你居然明白我要的是孩子。” 心里有怒,四下无人,江可茵已经无心再装那副贴心妃子的模样。 韩东文哈哈大笑:“那哪里是孩子,那是你们手里的兵器,对付朕的兵器!” 他与江可茵之间的秘密并不算很少了,难得见这艳妃如少女般发怒,韩东文不由得也扯下了脸子:“算盘打得好啊,可惜,可惜!可惜朕训练有素,兄弟齐心,再接再厉吧!” “你!” 她轻咬下唇:“你既然没打算……还有脸与我同床?!” 江可茵阴沉着脸:“你以为若是不为了生你的孩子,我会愿意碰你的一根指头?” 韩东文嬉笑:“你方才碰的那根似乎可不是指头……” 枕头飞来! 两侧人傀宫女扑出! 韩东文提着裤子撒腿就跑! 卧槽,我跑得还挺快的…… 他一面狼狈奔跑着,一面错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比从前在宫中要好上了不少。 回到现在。 “气消了吗,姑奶奶。” 韩东文看她平静了许多,喘着粗气稍微走上前两步,摆手示意李宰退下,低声朝江可茵说。 江可茵恨恨地瞥了他一眼,碍于李宰等人在此,实在无法再发作了。 “哎,这就对了嘛,其实有时候思维不必那么局限,非得要个孩子然后弄死我啊?” 韩东文凑到江可茵耳边:“澹台把我当傀儡,我就不能把你拖到台面上来一些?” 江可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竖起一根纤细的手指一下顶住了韩东文的下巴,就这么勾着他转过身来,背对着李宰等人。 “说清楚些。”她冷声道。 韩东文一笑:“先前用法司的安海金修了十三座怡红楼,明日便能途径一座,由你来提,我们快马加鞭一路不停跑去看一看,如何?” 江可茵望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这不是反对。 韩东文看了她一眼,嘴角一笑,转身严肃地咳嗽一声:“三司部尉,阁监听命。” 钟礼林、李宰、段青竹和柳承四人虽站在远处,仍立即上前几步,跪下听命: “臣在。” “茵妃娘娘今日有些心闷郁结,想去风土不一样的地方看一看,幽州的视察便不必去了,全速北上,到天鹰城体察民情,不得有误!” 四人应声,但不免都相互瞧了莫名的几眼。 天鹰城? 那处边境小城,如何承得起圣驾? “殿下,天鹰城并未做好迎驾的安排,只恐到时慌乱……” “哎!” 韩东文大手一挥:“只要茵妃高兴,有何不可!” 此番话语一出,几人各自露出一番古怪神色,不再进言了。 “我只看出你想叫我做祸国的妖妃。” 江可茵没好气地在他身后低声说。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转过头凑到她耳边郑重道: “今天起你是宠妃,半年后……” “朕便封你为后。” 105 密谋 “一定要这样?” 唐小北沉声道。 “我没办法。” 良心老王的嗓音有些沙哑。 风萧瑟地吹着,二人站在这天鹰城的街道上无言地对望。 良久,唐小北叹了一大口气,沉痛道: “操,卖的也太贵了!” “哪儿啊,我这已经是薄利多销了。” 良心老王笑呵呵地说着,二人中间则是一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皮甲,上面用粗针线缝了麻,针线已经起了球,似乎还有一股味儿。 这样的一件皮甲,能提供最基本的物理防护,比起唐小北他们身上多日没有更新的一身包工皮袄来说要结实上不少。 或许这是游戏特色的一部分,动物身上不会莫名其妙出现武器盔甲,只会有各式的材料让玩家去加工制作。 好像…… 好像现实世界一样。 良心老王前日刚从几个无聊到白兰山脚练拳的玩家手里买了一批皮毛材料,又从天鹰城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加工的路子,眼下正在兜售这一批皮甲给玩家。 也有不少人拿着皮子到天鹰城里打听,但加工费算上皮料钱似乎总是没有良心老王给的那么低,于是许多人也就当了这个冤大头,让他又赚到了这一笔。 “那就……” 唐小北正要说下去,忽然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声。 “啥玩意?” “真的?!” “我的妈呀,还有这好事!” 她愣了愣,转头朝着骚动声音最大地方向看去,良心老王看上去有些慌神,连忙催促道:“小北老大,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这最后一件,你赶快……” 他话还未说完,就看见有人抱着一包布料样的包裹在街上奔走起来,口中大声呼喊着:“发衣服啦!领衣服去啊!!” “领什么衣服?”唐小北一把抓住一个玩家问。 那玩家一愣,看见是唐小北,颇有些恭敬道:“哟,老大,刚刚我在那边儿逛街,寻思去城里面打两圈麻将,就看见有捕快朝咱们工地过来,要给咱们发衣服呢!” 他兴奋地把手里的衣服递给唐小北看了看,属性面板共享悬浮在空中,唐小北定神一看,这件制式工服的属性竟然比良心老王卖的臭皮甲要好上许多。 “完了,全完了……”良心老王垮起个批脸,口中喃喃道。 唐小北当下冲他胸口打了一拳:“好啊,我说你催催催,催得跟什么似的,感情是卖不出去来坑我了?” “唉……” 良心老王长叹一口气:“老大,我这可是把卖刀剑的本儿押进去才做了这一批皮甲,谁知道,这工地上突然开始发衣服了,这,这不怪我啊,不然我真要破产了!” “我管你破不破产呢,为啥发衣服你知道不?” “知道。” 良心老王心虚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啥,说是皇上要到这天鹰城来看咱们盖的这栋楼,我寻思应该是检测到玩家在这儿聚集得比较多,所以ai推进了剧情吧。” “哦,意思是皇上来巡查,搞个国富民强的面子工程?那不应该把咱们这帮难民给藏到地底下去,干嘛还花钱包装?” “不知道,听说夏洛克已经去问过了,好像是那个皇帝的意思,下了圣旨要面见盖楼的工人,我估计吧,有赏!” 唐小北撇了撇嘴,把衣服还给那个玩家,猛地拍了良心老王的后脑勺一下:“叫上夏洛克虎克,咱们领衣服去了!” 几条桌子板凳围成了熙熙攘攘的临时办事处,法司的官兵们焦急地分发着衣服,一面大声叫喊着:“南边锅炉烧了热水,都去洗澡!洗干净了再换衣服到我这报道,敢把衣服弄脏了就别想着面圣了啊!” “皇、皇上真要来啊?”有人问。 “废什么话,那还能有假?面见圣上不知道是你们哪修来的福气,平时得是皇都户的人上人才能得见龙颜呢,动作快点!” 这些官兵们也忙成了一团乱麻,任他们怎么想都想不到圣上居然会亲临天鹰城这一处小破城,城中三司官吏,连同被发动的寒英宗弟子们全都忙碌了起来,从最基本的打扫天鹰城的破旧街道、驱赶乞丐,到重新修葺那些坏了十来年的街灯栈桥,城里似乎一下子就忙了起来。 —————— “你们工队长呢!” 工地上有人大声喊着。 那是几位寒英宗的内门弟子,奉了宗主杨开的命令特地到这怡红楼来检查一番,如此关头更是要确保万无一失,免得惊了圣驾,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几位大人,我们工队长刚出去,您是要……?” 坤叔按韩东文事先的安排替他打着掩护,眼下在江可茵眼皮底下,韩东文并不太敢太随意地登录皇帝初号机,只能拜托坤叔帮忙。 那几个内门弟子勃然大怒:“知不知道圣上要来,来了定要查看这怡红楼,你看看你们这,弄成难民所了?这事儿定要报到宗里,重重地罚他!” 他们先前视察怡红楼时,自然发现了这里安置的一群伤病工人,连忙连轰带赶将他们打扫了出去,心里直打鼓庆幸还好发现了此处的隐患。 “你们领完衣服了是吧?在这儿列好队,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再靠近怡红楼了,如若不然,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听明白没有!” 内门的弟子霸气一指工地远处:“按照安排,圣上的天宫会直接落在那边,到时候你们就在这工地上面圣,精神一点,高兴一点,千万记住!” 坤叔点头称是,内门弟子这才背着手到别处去做安排了,此时工地上已经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想办法让这个工地看起来规范一些、整洁一些、热火朝天一些。 望着内门弟子远去的背影,坤叔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你们听见了?真是要掉脑袋的!” 他身边的一堆木柱架材后面忽然转出了几个人影,正是大边搀着二边躲在此处。 坤叔转过身来:“我知道你们想报答小阳,但他要你们干的这事儿实在是……实在太离谱了啊!” 二边笑了笑,眼神却仍旧十分坚定:“那天在天鹰城里要不是小阳哥,我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得赔进去一条腿,做人要是不能知恩图报,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大边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己的二弟,有些挣扎地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俺们家里看重这个,坤叔,您好心我们也知道的,但小阳哥实在对我们有恩,想也不会害我们,还是……还是听他的吧。” 两天前,星舟尚未腾空。 二边在怡红楼里的病榻上看着面前的皇帝初号机,有些难以置信地说:“皇上会到天鹰城来看这栋楼?” 韩东文郑重点头:“正是,所以过两天这临时病院肯定会被撤走,而你要藏在楼中,等到殿下登楼检阅的时候,再躺到最顶楼的房间里,就像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二边,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106 昏君露面 “一切官吏商贾百姓,不得喧闹无礼,不得妄动,不得私语,不得与上平齐,违令皆入天牢。” “不得等身大人,不得平视大人,不得衣容不整,不得举止粗鄙,违令,皆入天牢。” “一律伏跪,额头触地,双手交合于身前,躬身跪拜,不得抬头,违令即大不敬,入天牢!” 怡红楼前的广场之上,一众工人已经沐浴洗换衣整齐,颇不习惯地站在了一块儿,略带兴奋地互相交谈着。 这当中也有许多玩家,兴奋地穿上了刚刚领到的衣服,一面痛骂着良心老王,一面略显期待地望向远处。 居然马上就要见到如此重量级的npc? 人群中的夏洛克虎克也兴奋异常,先前他已经将自己对于这游戏的大致理解做了整理和总结,倡导大家多去接触看起来特别的、重要的npc,以此触发更多的剧情。 他本以为工地上这个做了许多事情的顾韩阳已经是目前能接触到的比较特别的npc了,而他作为工队的队长,夏洛克虎克本来也将他当作目前玩家能接触的最有地位的npc来看。 但眼下,竟然要见到皇帝了! 这差距太过巨大,显得反倒有些无所谓了。夏洛克虎克抬头看了看工地旁那些勉强抢救铺整的马路,这样的路,还是显得有些没档次了。 皇帝便是要乘着骏马拉的高轿,由官兵开道从这样的路上前来吗? “咳咳,所有人注意!所有人注意!现在排练一次!” 一个法司的官兵尖着嗓子大声招呼着,将在场包工们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跪!” 听见这一声,包工们稀稀拉拉地跪了下来,玩家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想动。 “嘿!” 那官兵怒了,脚下一蹬冲上前来:“让你们跪,没听见吗?!” 他抡起手来就要给站在最外边的夏洛克虎克一个巴掌,旁边的唐小北猛地站了出来,啪一下拦住了官兵。 她与一众玩家的技能进度可以算是云泥之别,能进到内门,修炼的技能也是玩家特有的点击就会,几乎让大家都眼红了。 此刻她抬手挡下了官兵,一众玩家纷纷靠得近了一些,各个却都是摩拳擦掌。 “我说,要不然咱们就今天开始百鬼夜行!” “卧槽,可以啊,就今天,咱们把这皇帝npc给刺杀了,玩他个大的!” 众说纷纭,夹杂着官兵听得懂听不懂的话,他退后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大吼道:“干什么!你们要干嘛!全都给我跪下!” “嘿,我他妈……” 唐小北怒而生笑,咧着嘴抡着拳头就要走上去。 忽然,身边夏洛克虎克一个箭步拦住了她,朝着众人使了使眼色,转头赔笑道:“官爷,官爷,我们刚到天鹰城来做工,都还听不咋习惯这儿的口音,我们配合,配合哈。” 官兵鼻子哼了一声:“若再有下次,就休想还有面圣的机会,你们不想,可有的是人想面圣!” 他神气地转身走回去,大手一挥:“起来起来啊,所有人,再来一次,面见圣上,跪下!” 夏洛克虎克转头朝着这班玩家道:“各位,别忘了前面发衣服的时候说的是啥,这皇帝要奖赏给他盖楼的工人,也就是咱们,这白拿的赏赐,还能不要?” 他瞧了瞧唐小北:“最起码,多见几个重要npc的面,那也是好的啊!” 这番话显然有了作用,众人相互对望了几眼,颇不情愿骂骂咧咧地跪了下来。 “妈的,最好是奖赏点好东西,不然还玩个啥啊。” “你懂个屁,这就是沉浸感知道吗。” 众人稀稀拉拉地跪下,官兵似乎很是不满意,再次叫他们站起身来。 “再来一次,所有人,面见圣上,跪下!” 玩家几乎要骂起娘来了,夏洛克虎克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然之间,似乎日食一般,整个天空变的暗淡下来。 这宽阔的广场,一时间竟然如同将要入夜一般的昏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得抬起了头来。 “太阳呢?” “日食?” 然而那却不是日食,只不过是一片巨大的乌云笼罩过来,这乌云的形状很是奇怪,边缘满是回转的气旋,拖着长长的云尾,如同一颗彗星一般曳过天空,遮住了太阳。 “那是……” 有人还在努力地辨认,忽然,广场远处奔进了两队二十六匹骏马,上面的法司艮部官兵甲胄齐全,如临大敌一般纵马冲进了广场,将一众包工围了起来。 若是皇帝初号机在这里,便能看到在这二十六匹骏马之后,那位法司的司州也是驾马入场,惴惴不安地侯在了空地的前方。 骑兵之后,更是有七八十位法司披甲步兵腰间挂着利刃,齐步走进广场,看得玩家一阵咋舌。 “咚——咚!” 鼓擂了起来,步兵顿时脚步加快,却仍旧整齐划一地分作两股人流分别于南北两侧就位。 “喝!” 骑兵摆好了阵,步兵立于马前,好一副庄严肃穆的情景! 若是能瞧得远些便还能看到,在远处的几座塔楼之上更是布满了弓弩手,几乎将这泥泞的工地当作了最为险要的战术隘口。 只一瞬间,方才吵吵闹闹的广场之上,顿时只听得见鼓声! “小北老大,刚刚咱们要是动了,这些人恐怕……恐怕有些棘手吧?” 有人小声对唐小北说。 “废什么话,咱们现在充其量就是会点把式的苦工,这些人可全都是正儿八经的执法机关!” 唐小北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她本觉得自己在内门学了些技能可以手痒一阵,但这些阵仗真的在面前铺开的时候,那一股“令行禁止”的氛围倒真让人有些放不开手脚。 这算是好听的,说难听些,只怕他们稍微有什么不轨的动静, “再观察观察,他娘的,这皇帝在哪呢?” 东南西北各看了一圈,并没有皇帝的踪迹。 “天上!” 有人忽然叫出了声来,众人抬头望天,只看见那彗星一般的乌云团此时透亮出了光线,云团当中渗出阳光,如同刺出了一道光柱,一艘船形模样的物事正悬浮其中,在地上人的视角里不断地变大,变大。 “这他娘的是,是飞船?” 的确是飞船,又好像不是那种飞船。 星舟的高度逐渐地降低,所有人都忍不住抬头仰视着。 忽然,一个米粒大小的身影从那飞船的影子上脱离开来,用比船下降快得多的速度,径直朝着地面俯冲而来! “有人跳船了!” 地上的人尚在惊呼,那人影已经轰然坠地,如同一发并未爆炸的炮弹一般砸进了广场前的空地,闷响之下,荡起一片尘埃。 尘雾浓密得看不见人影,鼓声忽然停了下来。 “圣上到。” 众人还在呆立着,忽然,一个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每个人耳边响起,一字一顿地沉声命令道: “一切官吏商贾百姓,跪而拜之。” 玩家面面相觑,但他们前面候着的那位司州却一下子慌乱地跪下了。 “卑职凉州司州马凯,拜见部尉大人!” 一个人影从尘埃中走出,正是段青竹,那有些肥胖的身躯此刻看起来却让人觉得压迫力十足,他扫视一圈,玩家三三两两地,终于是一道跪了下来。 星舟,落地! 107 颁赏 那巨大的飞船,竟然真的是一艘船。 夏洛克虎克低着头,倒是仍旧没有忘记把直播和录像打开。 此时此刻,泗蒙这些玩家的直播间里观众数量正在止不住地上升。 创建在其他地区的玩家,平日多半靠着做一些日常任务换取技能学习的机会,或者做些找猫找狗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无聊事件,接触那些pv里面人物的机会无限接近于0。 如此前提,再加上《却阴》这样明显有些缓慢的游戏节奏,那些做日常的主播几乎吸引不到什么人去持续关注。 说实话,当夏洛克虎克他们一直盖楼的那两天,关注的人顿时都少了一大票,流量全都去关注那些混乱邪恶玩家了——然而他们玩得也很单一,无非就是大开杀戒,被逮捕,被判刑死亡,然后第二天才能再战而已。 而这帮泗蒙的玩家,因为百鬼夜行阴差阳错聚到了一块儿,盖了栋木楼,却就有机会学技能,甚至接触如此大的排场,看到这样的剧情,一时间竟然已经成了游戏社区里迄今为止最大的爆点。 某种程度上说,这算是游戏内容上的饥饿营销了,不少人也都放话,要不是游戏里这出众的如同真人一般的ai表现,恐怕接受不了这内测耍猴的体验。 “是pv里面那个昏君是吗?” “我超,我要看后宫,我要看后宫啊啊啊啊啊!” “把他做掉,看看爆什么?” 弹幕已经热闹了起来,但广场之上,却是一片肃静。 除了段青竹之外,李宰与柳承二人也一并走下甲板,从船体边上搭下来一段宽而平整的台阶,三位部尉一并负手而立,沉默地扫视着面前的广场。 “哪个是皇帝?” “中间那个?” “不是,那个是pv里面出现过的,叫什么,什么李砍来着。” “那个叫李宰,右边那个不是小孩吗?那个是不是皇帝?” “不能够吧……” 此时,星舟之上,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从自己的华盖大伞下张望出去。 果不其然,是自己每天晚上都身临其境的工地,广场。 是自己熟悉的寒英宗,天鹰城。 在星舟之上,以这样从未有过的高度去看,原来是这副模样……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边的江可茵:“爱妃可愿与我一同登楼?” 江可茵白了他一眼:“得了吧你,旁边又没别人了,做戏给谁看呢?” 韩东文一笑,也不说话,只是伸出手去抓住了江可茵的手腕,带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她倒也并未反抗,只任由韩东文将她朝前带了许多步,终于来到了甲板前方。 “喏,前面那个就是怡红楼。” 韩东文有些自豪地介绍,心里暗暗补充一句,还是我自己盖出来的呢。 江可茵闻言,轻轻将身子朝外探了出去,倚靠在围栏上眺望起来。 广场上顿时有一些细小的声响,在如此严肃的场合,这样的动静已经算得上是骚乱了。 玩家中间亦是顿时炸开了锅,贵妃凭栏,弹幕拼命怂恿着在现场的玩家往前几步,好看得更仔细一些。 有人拗不过自己直播间的水友,竟然躬身就要站了起来,打算上前几步,拍一个这贵妃的大头照。 “肃静!” 段青竹的一声怒喝从星舟落地的台阶下传来,竟莫名地直接在那玩家的耳旁炸响,他一下子手上没了力气,重新趴在地上,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超兄弟们,我好像……好像吃技能了?我动不了了现在!” “要是学了这技能,是不是能让别人给跪?” 弹幕热热闹闹,台下鸦雀无声。 真正严肃的场合,并非严惩违令者,而是杜绝了一切违令的可能! 韩东文站在星舟台阶之上,负手而立。 “臣凉州法司司州马凯,拜见殿下!” 台阶之下,那司州极为标准地趴在地上,额头触地,双手放在头前,他的声音有些略微地颤抖,但身体则是自始至终一动也不敢动。 这长长的台阶,便是殿下、陛下的含义。 为人臣者,是不能直接与天子对话的,更不可直接称呼天子,必须要由伺候天子的亲侍代为转达,这在台下的亲侍,才是真正的“陛下”。 而随着礼的演变,即使省去了这台下的亲侍,臣下也应当称呼陛下,以示尊敬。 有这长长的阶梯在此,太后要不要他以国君自居,又有什么区别? 他始终是这一方国土的王,始终是他们需要仰望的对象。 韩东文看着脚下方向的司州,忽然觉得有些滑稽,这人当真是那天在寒英宗内门吆五喝六的那位司州? 他再瞧向下方广场,除了那些被迫一动不动的玩家之外,跪在地上的还有扮作包工的官兵,以及原本的包工坤叔等人。 韩东文左右瞧了瞧,确认没有看见二边他们的踪影,这才放心了下来。 “怡红楼是朕的心血之作,假以时日,此楼可代表一方长治久安,如今怡红楼已建成,你们做的好啊。” 他的声音不大,但面前已经配上了灵声盘,顿时整个广场上都回荡起韩东文的声音。 “举国之下,这是首座竣工之楼,上下工程人等均将封赏,宣吧。” 韩东文示意了一下,台下的司州马凯这才平身站起,深鞠一躬,朗声道:“凉州寒英宗宗主杨开,受赏——!” 寒英宗的那位宗主,此时便也从场边快步走出,扑通一下纳头便拜倒在台阶下方,大声喊道:“草民杨开,拜见殿下!” 他显然比那位司州要紧张得多,韩东文想起此人那日在藏经楼中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 “宗主杨开,代寒英宗受赏御米三百担,贡布一百五十匹,宗内弟子保荐三司五人,跪谢圣恩!” 杨开本已经是跪着了,听完更是将额头贴到地上,双手拜在头前,大声道:“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韩东文却皱了皱眉,严肃道:“这广场上近百包工,可都能受着这赏,都有得分的?” 这…… 他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每个人都听得真切。 玩家们这才反应了过来:“我去,那个什么狗屁宗主,把我们的赏领了?” 拳头,硬起来了! 但此处如此戒备森严,玩家们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娘的,这帮当官的就是这样,现实里是,游戏里更他妈是,百鬼夜行不能等了!” 有人咬紧牙齿窃窃私语,唐小北和夏洛克虎克等人对望一眼,俱是有些愤怒。 “启禀殿下,场内包工为我宗外门弟子,草民自当视若己出,赏罚公道!” 杨开没被允许平身,只得仍旧跪趴在地上大声回答。 “是吗?” 不知为何,在杨开听来,圣上的这一句语气颇有些冷意,他顿时觉得脊梁上一个激灵,赶忙趴得更低、更恭敬了。 “那好,就在此处颁赏,保荐三司人选也从包工中选出!” 韩东文的一席话,顿时如同炸雷一般震得杨开有些恍惚。 108 打一套赋能组合拳 在此直接受赏! 这句话顿时响彻在了广场内所有人的耳中,尤其是玩家,神经已经被刺激得突突的跳。 赏赐有些什么? 什么御贡米,什么布匹,除了良心老王以外似乎玩家们并不是特别的在意。 但方才韩东文的最后一句话,直接引爆了他们最关注的地方。 保荐三司的五人,从包工中选? 三司是啥他们暂且说不完全,但是很明显,街头上的捕快,能把自己抓进牢里的那些穿着蓝甲的npc可全都是这什么法司的人。 居然有机会进入这样的势力? 在游戏里当官,在gta里加入警局做swat,逮捕有了警星的其他玩家? 所有玩家几乎都彼此对望了几眼,他们一共二十几人,中间只能有五个名额。 谁去? 谁来决定? 阶下的司州愣在了原地,那跪在地上的宗主杨开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奖赏不是给寒英宗的奖励? 这不是寒英宗该拿到手的好处? “保荐三司之人从在场包工选出。” 台阶下,段青竹严肃地重复着韩东文的谕令,自然而然地加上了操作细则:“宗主杨开,遴选五名外门包工,分荐国兵司二人,国法司二人,国金司一人,不得有误!“ 这是杨开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寒英宗的最大指望就是将内门子弟多输送一些进入法司,换来杨开自己的地位节节攀升,但眼下居然要选外门子弟进入法司? 杨开咬了咬牙,他怎么会不知道外门那帮做一天歇三天的包工只是空有着外门子弟的名号,实际上和寒英宗毫无关联的? 他刚动了动肩膀,想要回身去看看那群包工究竟长什么样子,却在瞬息之间只觉得一阵巨力压住了自己,段青竹的声音似乎就在耳边传来:“殿下并未让你平身,胆敢妄动?!“ 杨开背脊一凉。 盘踞在这天鹰城里做地头蛇的日子久了,他逐渐便感觉只有法司的司州一人需要自己去巴结,出入宗门,内门弟子谁敢不跪,天鹰城中又有什么事情他插不了手的? 这不只因为他与司州的交情,更是因为他的实力,在天鹰城乃至凉州都已经能算得上是头一号的角色。 而如今,面前这位连司州都要拜的死胖子部尉,居然能在不近身的情况下就这么压制住自己,他靠的是什么? 杨开额头渗出一丝冷汗,想到了方才整个广场上都回荡着的段青竹的声音。 这人的声音竟然真的像是有魔力一般,是言灵类的法术? “不可。”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却是连段青竹都不得不听了。 自然是韩东文。 “由这宗主代选,仍旧不够真实,无法取信于民,再往下派!” 余音震荡,杨开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连刚到手的一点小小的权力都要被剥夺了去。 段青竹愣了愣神,看向趴在地上的杨开严肃道:“怡红楼之工程,由你宗内谁人承做负责,速速报来!” “这……” 杨开满头大汗,几乎恨不得要抬起手来敲打自己的脑袋! 快想啊,快想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杨开一个激灵,想起了那日在宗内主楼宴请司州的日子,那天好像台下来了个管事的,叫…… “启禀殿下,怡红楼之建造交由外门领班李东三负责,便让那李东三来遴选保荐三司的人选……?” 李东三? 韩东文略微一琢磨,听明白这说的正是李哥。 那怎么行! 自己的大号好不容易碰上了皇帝初号机,怎么说也得多攒一些好处才是真的。 “再往下派。” 他云淡风轻地说。 杨开几乎已经哭丧着脸,满面的愁容了,再往下,他哪里还知道这李东三手底下管着的人? 除非……除非是那个小崽子? 一个年轻的面孔顿时出现在杨开面前。 “还请大人原谅,我们包工身上这么多家伙,没法子跪啊。” 他说的话还留在杨开的脑海中。 “我们一定速度质量双管齐下,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杨开咬了咬牙,结结巴巴道:“领班李东三手下,寒英宗外门工队的队长,可以任遴选保荐人一职。” 段青竹皱着眉头听杨开说完,转过头悄悄看了一眼台阶上的韩东文,见他满脸笑意没什么反对,便轻出一口气:“除赐米、赐布,所有包工由工队队长遴选保荐三司共五人,工队队长何在?!” 没人应声。 韩东文暗道一声不好,急忙探头到灵声盘旁边,轻轻咳嗽两下: “咳咳,若是不在此处,剩下的安排便私下再做吧,寡人当要同茵妃登楼望远,同贺如此盛世,开路!” “殿下万岁!” 广场中山呼一般的呼喊声整齐的响起,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回到了事先安排好的环节上来。 人群自左右分开,在这台阶下方,如同神话里劈山分海一般让出了一整条通途,自星舟之下直达远处的怡红楼,两侧立着卫兵,卫兵之后才是好不容易可以平身的玩家们,此时一边试图透过士兵去一睹茵妃的容颜,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那所谓的保荐三司奖励来。 “工队队长?是教撕冬拳的那个吗?” “操,意思是得拍npc的马匹走关系是吗?这么真实?” “我记得的,那个队长叫什么小阳哥,顾韩阳好像,人呢?他怎么不在这?” “麻了,能不能走了啊,谁看这皇帝啊,我现在就去找队长去!” 玩家们想走,观众们却是想要要求他们留下来的。 高高的台阶上,茵妃的身影已经出现。 “回避——!” 段青竹一声喝令,场中除了卫兵,所有人顿时齐刷刷地低下了头! “卧槽,主播把头抬起来啊?” “快开第三人称录像啊,麻了。” 随着夏洛克虎克手忙脚乱地打开了第三人称录像,观众们的眼中这才看清了现场的全貌:穿着一身金黑相间袍服的韩东文一手牵着绣金红裙的一位妃子在这人群组成的天然走廊中缓缓走出,那妃子肤白胜雪,眉宇妖娆,一看就,一看就……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昏君加妖妃,太老套了吧。” “老婆!” 弹幕飞速地刷屏,韩东文与江可茵终于走到了塔楼前。 他的手心捏了把汗,心里打起了鼓。 二边有没有按自己的安排来? 他有没有这个勇气? “你出汗了。” 江可茵没什么感情地说。 “啊,噢,我紧张。” 韩东文笑了笑,江可茵瞥了他一眼:“你今天这样一搞,这什么寒英宗帮你盖楼可是什么都没捞着,图什么?” “怎么就什么都没捞着了,做工程材料钱肯定有得赚的,不要太贪心了。” 韩东文仰头看了看怡红楼的楼顶:“其余十二座怡红楼,我都不管了,你们该赏自己人就赏,我不会贪心的。” 他们身后,三位部尉已经带着司州马凯和宗主杨开跟来,按规矩他们当在此处代替侍女下人,引导韩东文观览怡红楼。 “殿下还请容草民失礼,这怡红楼竣工后已粉饰妥当,一砖一瓦均按殿下设想而来,您看这一间,这开门后的小房……” 杨开正点头哈腰地走在前面做着导游,他一面背着弟子给他写好的词,一面推开一扇隔间的房门做演示。 “殿下小心!” 出乎他意料的,他门刚一推开,韩东文身后的李宰便低喝一声,剑风如光一般刺出,整个人挡在了韩东文的身前,一个分身窜进了隔间门中。 屋内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李宰的分身正执剑立在屋内,剑锋怼在那人喉咙上,让他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韩东文朝屋里望了望,心里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的,正是二边。 109 代掌柜 屋子里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杨开只死死盯着躺在床上的二边,眼神似乎要喷出火来,不知道这人是从哪里溜进来的,竟然在如此敏感的关头出现在圣上的面前! 他只觉得背脊都是凉的,似乎已经渗了一身冷汗出来。 司州马凯咬着牙,更是想要用眼神将杨开给掐死,这个宗主他是怎么当的,宗内这点事情都能出状况?! 李宰只觉得奇怪,面前这人莫非是刺客? 可他能感觉出来,此人并无什么根骨,亦没有刺客的杀气,当真和在街上见的寻常百姓无异——甚至,因为此人明显有伤疾,他都远远不如一个普通人有危险。 是百姓? 为何会有百姓在此处? 而二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顾韩阳只告诉过他在这里等候,然后将收治病人的事情说给皇上听。 他出于对顾韩阳的感激,便也就答应了。 但面圣这两个简单的字,告诉他的时候是一码事,然而此时此刻,圣上真的出现在自己跟前的时候,二边才发现这比自己想的要难得多。 剑锋死死咬在他的喉咙上,二边连一口唾沫都不敢往下咽。 他哪里想得到,真正面见皇上的时候却是这番如临大敌的阵仗,搞不好一个轻举妄动,连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殿下小心,臣这便将此人押回审问!” 李宰的金光法身压住了二边的肩膀,本人则在韩东文身前如此禀报。 “殿下恕罪!” 杨开膝下一软直接扑通一下趴跪在地,大声道:“此人、此人定是在工地闲逛的工人,不知圣驾将至逗留在此,还请殿下莫要降罪寒英宗,草民、草民……” 李宰冷哼一声:“殿下今日要登楼一事早和你们说过,既然事先知道如此安排,还在此处留下此等可疑人士,寒英宗多半也逃不了干系!” 他本就是国兵司的人,更是官达部尉,全无道理给寒英宗留什么面子。 杨开听了脸色一下变得煞白,而那脖子被剑指着的二边更是懵了。 “哎哎,李宰。” 眼看二边被吓得够呛,韩东文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不必如此。” 他抬头看了看已经抖得和筛子一样的二边,有些于心不忍,咳嗽一声:“你,自己说来听听,是什么人,又为何在此,可是有事要禀来给寡人听?” 圣上在说话? 圣上在对面和我说话? 二边愣了愣神,身前的剑便一下子拍在了他的肩膀上,叫他开口。 “殿、殿下,草民叫沈连山,人都叫草民沈、沈二边,是边洲人,到这天鹰城里找了寒英宗做、做外门包工讨口饭吃的……” “我去你的!” 杨开趴在地上,嘴里焦急的不行:“殿下、殿下,我宗内外门的弟子中绝无这等人,就算有,那也是外门不肖弟子擅自操作,绝非寒英宗有谋反之图啊!” “安静。” 韩东文撇了杨开一眼,望向了二边,循循善诱道:“沈连山,沈二边,那你今日是为何事在这倚红楼中等着寡人?”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泗蒙最为尊贵的那个人口中念出,二边只觉得太不真实,有些恍惚了:“殿下,草民是在外门做工时伤了腿脚,天鹰城中医馆收不下许多人,所以……” 或许是太过紧张,二边说到一半竟然卡了壳,韩东文急忙咳嗽一声:“所以,你们到此倚红楼中休养,因为尚在搭建,并不会有麻烦?” “正是,正是!” 二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他的腿脚却并不能下跪:“殿下,本来草民求医无门走投无路,正是寒英宗这位工队的队长把我们放进倚红楼来,这才捡回一条命啊。” “胡说八道!” 杨开几乎要气疯了:“殿下,殿下,寒英宗怎么会有此等熊心豹子胆,怎敢擅自挪用殿下所修楼宇,此事、此事完全是这群包工自己干出来的好事,殿下明鉴啊!” 他心里几乎已经将那个莫名其妙的工队小队长骂上了一万遍,方才在广场上,自己内门能稳稳当当拿到手的好处被拱手送给了这小队长,眼下这小队长更是擅自把这些臭工人像捡垃圾似的收到了倚红楼中,现在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触怒龙颜?! “你说此事是工队长一人所为?” 韩东文挑起眉毛,望着面前趴在地上的杨开。 “正是!殿下,寒英宗绝未授意插手,草民这就命人以最快速度找出这工队长来!” 听见韩东文的口风略有松动,杨开自然是百般切割关系,心下松了口气:“殿下,此人不过是做了小小一个工队队长,竟就如此草率而为,要他保荐三司人选一事,更是……” “做得很不错!” 韩东文大手一挥,屋里安静了下来。 杨开话都没有说完,口型都仍旧停留在最后一个字上,直在原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寡人原本担忧这盖楼工程浩大,虽有必要,但仍可能叫百姓视为芥蒂,无法理解,失了民心。” 韩东文抬头看了看隔间的柱房门窗,满意道:“但如此一来,此人岂不正是替寡人向天下昭示了仁善之心,何错之有?这是帮了寡人的忙啊!” 他看向坐在病榻边上的二边:“你说给我听听,这几日患病去不了病院的工人都像你一般借住在这怡红楼中,又是何人照顾你们?” 二边连忙点头道:“殿下,是天鹰城中一处明珞药坊里的善人们主动来照顾我们的。” “好,赏!” 韩东文一挥手:“这些人有仁善之心,自当一并受赏,将此事通告州内,凡是有行医善举的,一个不漏全都于今夜星舟之上赐酒宴,赏钱银!” 三个部尉相互望了望,李宰松开了二边,杨开整个人已经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只愣在原地不动了。 “殿下。” 一个柔媚的声音响起,江可茵轻轻拉住了韩东文的胳膊,她抬眼看了看韩东文,露出一丝笑容来。 韩东文顿时有些紧张,这出戏已经是他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尽力编排出来的了,就算多有牵强,还有不少经不起推敲的地方,但多少能给皇帝初号机一些帮助,也联系不到韩东文自己身上。 难不成江可茵看出了什么来? “殿下设计怡红楼时便告诉过可儿,这怡红楼是为了万民也能通晓风月之美,以后也要面向万民经营,如今楼宇已成,殿下可想好将此楼如何经营了?” 韩东文瞪大了眼珠子。 江可茵这是在给自己递话? 刚刚韩东文自己不过是说了要在星舟给行善的人赐宴,她为何突然就愿意配合自己了? “咳咳,本来这各处怡红楼之掌柜人等应当由法司各司州提名州内人选经营,但依寡人看,这凉州的怡红楼,大可以赏给这小工队长来管!” “于草莽处识英雄,举人不分贵贱,殿下实在圣明!”司州马凯拱手高呼。 不知道这是哪路小子,但得如此机缘,毫无疑问是殿下目前最感兴趣的人。 将殿下感兴趣的人安置好了,对马凯自己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东文正呵呵哈哈地笑着,忽然感觉手臂一痛,赫然是被江可茵掐了一下。 他正要低头,江可茵便已经贴紧了他的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差不多闭嘴吧,再说就穿帮了。” 韩东文身子一僵。 她看出什么来了? 110 打包带走 星舟之上,池妃的别舱房中。 池涵清正坐在桌前用着晚膳,小红豆在一旁给她奉着茶——她按韩东文的安排在这几日侍奉池妃娘娘,而韩东文自己则正与茵妃娘娘呆在舱房中不知对谈些什么。 今夜星舟上的宴厅安排给那群药坊的善民赐席,但赐席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总不可能韩东文自己还真的陪他们吃,他从倚红楼登楼回来便被茵妃拽进了舱房中,而池妃娘娘便独自一人在自己房内,一直没有韩东文的消息。 小红豆很有些小心——她从迎春宫出来之后,总是伺候韩东文一个人,要么便是做些宫内其他的杂活,倒并没有真的正儿八经长时间伺候过王妃娘娘,眼下自然是用心备至,生怕做错了什么。 “小红豆,在想什么呢?” 池涵清刚让小红豆收下了盘筷,她本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几件小点,又让小红豆也吃了一些,此时颇有些无聊地翻看着手里的书卷,抬眼看见小红豆一脸好奇地朝着舱房外张望,不禁这么问她。 “啊,娘娘。” 小红豆一个机灵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娘娘,奴婢只是在想殿下可有用过膳了,也又想多看两眼外面飘雪的样子,并没想什么其他的事情。” 池涵清轻轻点了点头,小红豆想起了什么,连忙说:“对了,娘娘,前些日子在迎春宫中您安排思思姐给奴婢送了药丸,奴婢还未谢过娘娘呢。” 她轻轻屈膝行了一礼,池涵清摆了摆手:“这算不得什么,我知道你们这班姑娘伺候殿下时少不得皮肉之苦,那药冲喝了多少能护些经络,倒是你……” 池涵清抬眼看了看小红豆:“倒是你,气色倒还十分的不错,看样子是走运了。” 小红豆的脸蛋如凝脂一般透亮、带着些许的红晕,那是十来岁小姑娘才特有的,如同花骨朵一般青涩而含蕴的气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折了折自己的衣袖:“奴婢多谢娘娘的关心,日前……日前奴婢尚在迎春宫中学习干杂活的时候,经常听思思姐担心娘娘的身体,但这几日伺候娘娘,倒觉得娘娘的气色好了许多呢。” 她说的是实话,陆思思每日最担心的便是她攀上的这位池妃娘娘撑不下去,每日忧心忡忡,倒也说不上是护主心切还是为自己焦虑了。 池涵清脸上笑着,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是事实。 她入宫以来就得到了圣上的偏爱,但渐渐地她便能感觉到,那似乎不是偏爱,殿下的一些嗜好太过残暴,自己仿佛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他的一件物品,一个欺凌的沙袋罢了。 似乎每一次殿下临幸自己的时候,为的都不是排解本能,而是发泄什么怨气似的。 倒是这一个月以来,殿下似乎已经换了兴致,非但没有再拿自己出气,反倒是见都不怎么见了。头两次被澹台家人安排和自己会面的时候,父亲池定总是急,总是巴不得她明日便变成狐狸精,把韩东文给缠住了,马上就能做皇后似的。 眼下韩东文的心思回到了茵妃身上,她忽然有了钟迟来的叛逆的感觉,想到这里,池涵清反倒是有些开心了。 “娘娘,您笑的是?” 小红豆注意到了,便小声问了一句。 池涵清回过神,颇温婉地笑了一下:“殿下对茵妃娘娘青睐有加,我也觉得泗蒙若是得了茵妃娘娘做国后是件好事,替殿下和茵妃娘娘高兴呢,你觉得呢?” 小红豆愣了愣:“这……” 这要怎么答? 您说的对,茵妃娘娘更适合? 您说错了,茵妃娘娘不适合? —————— “就你这演技,趁早别做梦了,乖乖让我生个孩子也免得看你出这副洋相!” 刚进房门,江可茵便银牙轻咬地推了韩东文一把,反身关紧了舱房门。 韩东文心里忐忑,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撇撇嘴看着江可茵,不知道她到底瞧出了些什么来。 “我得承认。” 江可茵白了韩东文一眼:“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这偏僻的地方都有了眼线,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眼线?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 “但你若是要保自己手底下的人,恐怕今天你也看到了,凭你这等法子是行不通的。” 江可茵抬手轻轻点着桌面:“我问你,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安插人手?” 人手? 韩东文一下子醒悟过来,她指的当然是那个三番五次受自己照顾的工队长初号机! 只把他称为眼线、人手,这让韩东文松了一口气,还好江可茵并未察觉到人傀的事情——这也难怪,人傀的操控距离本就相对有限,即便厉害如江可茵,恐怕也完全做不到韩东文这样隔着千里异地登陆。 蹊跷应当出在那人傀的入髓材料——云珀剑上。 但眼下她看出来的应当只有韩东文在尝试提拔自己安插的手下,但是手段粗劣罢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韩东文佯作震惊道。 江可茵像看傻子似的看了韩东文半晌,这人沉溺后宫那么多年,眼下心血来潮想做点事情,自然没那个本事滴水不漏,哪里有不被自己发现的道理? “有点眼神的人应该都瞧出来了,现在你这番操作就是为了把这怡红楼让给此人经营,我姑且还能将此包装成法司的意思,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何如此安排,这天鹰城的眼线又给了你什么样的线索?” 韩东文故作沉思状,思考了良久,叹了口气:“确实瞒不过你的眼睛,此地……此地的眼线,的确是经我手安插在此。” “靠什么手段?又是如何与他们联络的?”江可茵眼神亮了起来。 韩东文一皱眉,不快道:“这些事情我怎可能告诉你!若是让此事曝光,我被澹台家看得更紧,对你们法司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处,你的皇后还要不要做?” 江可茵白了一眼,不再说话。 “至于他们眼下已经查出了什么,又为何如此安排……” 韩东文踱步走向门前,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缓缓开口道:“只不过是因为我不想如先帝一般,叫后人戳我的脊梁骨骂卖国贼罢了!” “卖国贼?” 江可茵愣了愣神。 “你们和澹台家窝里斗成这样,总不会忘了在国境之外,泗蒙不过夜郎小国一处吧?” 韩东文有些气愤地转过身来:“眼下寡人舟车劳顿赴往西亚,为何不是那西亚的大公来我泗蒙?不过便是欺压泗蒙罢了!此番会面,又要签下多少丧权辱国之条令,又要拱手送出多少泗蒙土地,到时举国上下百姓骂的可不是你们或者兵司,而是寡人,是寡人啊!” 他举起拳头,砰地砸在了桌上,吓了江可茵一跳。 屋里安静了良久。 这相顾无言的沉默终于被江可茵柔声轻轻地戳破。 “殿下,若是有如此担忧,可儿倒是有个好消息。” 似乎竟然像是想要安慰韩东文一般,她换回了那副后宫中的腔调,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近日结实了许多的后背: “宁蕴已经收到其余几处怡红楼的报告,各处破坏怡红楼的人士似乎确非兵司所为,倒却是查出了疑似西亚教会人员所为的蛛丝马迹。” 韩东文并未露出太过疑惑的神色:“所以,你觉得可以用这事作为筹码,让这次会谈不要有太难看的损失?” 江可茵点了点头:“正是,先帝的……所为三司都引以为鉴,兹事体大,还是应当以泗蒙优先,只是并没有机会抓到活的人证,颇有些困难。” “呵。” 韩东文笑了笑,疲惫地摆了摆手:“叫段青竹他们准备星舟启航吧,在此处停的够久,今夜不必再呆了。” “启航?” 江可茵愣了愣:“你别忘了,今晚可是你亲自赐宴给那些仁心义士,眼下应该开席没多久,又要把人家赶下去?” 韩东文撇撇嘴,上下打量了江可茵一番:“赶下去?一个都别想走,这帮人就是准备搞破坏的西亚人,给寡人打包带到西亚去!” 111 西亚风光 西亚公国的首都,塔里斯教区。 神主教会的总部大教堂建立在城中央的费利恩街上,这条费利恩街算得上是整个塔里斯教区中最为繁华、宽阔的街道,大轮马车在街上跑着,路边也有不少穿着靴子,踩着煤灰行色匆匆的行人。 不论是在泗蒙,还是在西亚公国,首都的治安总是要严格一些,费利恩大街边上也瞧不见乞丐、流氓、酒鬼,似乎每个人都十分忙碌而充实。 就在这样的一条大街上,靠西一侧,便是庄严的神主教会总部大教堂。 教堂由白色的石材雕刻了极高的门柱,似乎是ai从维多利亚风格与哥特风格中杂糅融合出的一种颇为奇特的尖顶挑梁风格,配上雕花的华彩玻璃,在漫天飞雪下显得格外庄严、神圣。 大教堂的门是打开的,往来信众行人都被欢迎进入教堂礼拜祷告,但这只限于地上进门的一层,在这一层礼拜堂之后,还有大片不对信众开放的,供神职人员行政或居住的附楼。 也有传说在这大教堂的礼拜堂楼下,还有着极深的地下空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整个费利恩大街的地下排水工程就因为这大教堂下不可开挖而费了很大的功夫绕了一圈。 此时此刻,如同每年的这个时节一般,西亚公国的上空飘舞着轻佻而绵密的飞雪,费利恩大街中央的积雪被扫至了两边,沥青与煤灰碾的路面将积雪染得有些黑灰,站在路边深吸一口气,就仿佛能够将空气里的冷意、屋里烧的壁炉煤灰味,和路边酒馆存酒的橡木桶的酒精味一并吸进了鼻腔中。 西亚人大多信仰神主教会,但也并没有像神职人员那般严于律己,往往都是平日仍旧烟酒不离手,丝毫不管教义规劝他们不近烟酒,只忙着自己的生活,等到有了病痛,或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便突然又想起来向神主祷告一两句。 这样的人,占了西亚公国人的绝大多数。 但有随意的人,也总有严肃虔诚的,哪怕是温度已经很冷的今天,仍旧有不少人进出费利恩街上的这座大教堂去做礼拜。 “波塔,你母亲的病怎么样了?” 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十五六岁少年一并走出了教堂,两人的衣着差距有些明显——那中年女人身上穿着一身严实保守的裙装,套了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的围巾,她的脖颈、手上戴了许多夸张却不搭调的首饰,仿佛是把家里能戴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才来参加礼拜一般。 站在她身边的少年身形单薄,与所有穷苦人一样,他身上将许多件一年各季的衣服叠穿,外面勉强套了一件有着补丁的,洗得瞧不出原本颜色的灰白色大衣,鼻子被冻得通红,脸上长着些雀斑,一顶鸭舌帽压住了他的满头卷发。 “她还是经常咳嗽,下不了床,姑妈。” 叫做波塔的少年年纪不大,神态却已经很有些成熟。 像是他姑妈的中年女人听了,只同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却也并没有什么伸出援手的意思:“我……我会替她祷告的,可怜的女人。” 波塔看了看自己的姑妈,不动声色地轻轻咬了咬嘴唇:“那谢谢姑妈,我今天还得去酒厂仓库去搬东西,那是这两天新找的一个工作,薪水能用来多买些过冬的煤。” “酒厂?” 中年女人挑起了眉毛:“神主是怎么教导我们的,酒精是恶魔的诱惑,你为什么替那帮恶魔的仆人工作?” 波塔挑起沉重的眼帘看了看自己的姑妈:“没办法,姑妈,要是没有过冬的煤,我和妈妈就连下一次大弥撒都撑不到了。” 还没等中年女人再说些什么,波塔就将自己的鸭舌帽压下,闷声说了一句:“好了,我快要迟到了,愿神主庇佑您,姑妈。” “你……” 望着少年波塔远去的身影,中年女人的脸色扭曲得有些难看,她狠狠跺了跺脚,嘴里嘀咕着:“小混蛋一个,果然是那个婊子的孩子,那个天杀的酒厂最好马上倒闭,我看你还能到哪去!” “波塔怎么走了,我还没和他说话呢?” 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搂过中年女人,望着波塔离去的背影奇怪道。 “啊,他啊,他要去那个酒厂上班,你说说这合适吗?他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工作!” 女人絮絮叨叨,男人哈哈一笑:“这有什么的,能挣钱就算是小男子汉了,但那边今天走不了啊?” “走不了?为什么?” 男人抬头看了看灰白的天空:“今天似乎是邻国国王会见大公的日子,通往大公邸的一切道路都被戒严封闭了。” “邻国?” 女人眼睛一亮:“是泗蒙么?哎呀,泗蒙的皇商队真是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明年能不能多一些,跟那些泗蒙民间商队的东西不一样,泗蒙的肉、布料都便宜多了,质量倒是一样的好,就是量太少了,每次都要去抢呢。” “呵,女人。” 男人轻慢地撇了她一眼:“你知道这样的低价都是亏本在卖么?那些皇商队都是大公安排泗蒙给西亚贡来的,本来只有政府的人能享用,你们这些娘们还能在市场上买到,已经是你们的幸运了,知道么?这叫政治,让你多关心一些,多看看报纸!” 他顿了顿:“不过……泗蒙的酒真的很特别,就是太辣太有性格了一些。“ 中年女人不悦地瞅了自己的丈夫一眼,看向远处:“希望今年大公再给多些东西,酒就算了,你们这帮酒鬼,早晚要被神主惩罚的!” —————— “我看起来怎么样?” 韩东文站在铜镜前,打量着自己的一身礼袍。 这还是他头一次穿上一整套的礼袍,毕竟是正式的外交场合,轻慢不得。身上是一件深蓝底的龙纹缎面短衣打底,再在这件短衣外面套上了暗金绣边的白龙袍,上面压着凹凸复杂的祥云与龙纹,这样一件白袍、金边、深蓝衣领的打扮,看起来很有些气度不凡。 要么怎么说人靠衣装呢。 韩东文对镜瞧了自己好几次:“嘿,小红豆,你说这肩膀是不是再壮实些能更帅啊?” 却并没有人答应他,韩东文一回头,苦笑着拍了拍脑袋。 小红豆今日早就让两个王妃给架去了! 本来她只需要伺候韩东文一人更衣,但不知怎得,似乎池涵清很是有些青睐她,一早就叫小红豆去给自己提提打扮仪容的建议,而江可茵那两个人傀侍女自然没法子评价她的妆容衣着,更是要叫小红豆去品评一番。 一来二去,小红豆俨然成了星舟上最为繁忙的人,她在两位王妃娘娘的舱房中来回奔波,忙着夸夸这个,帮帮那个,两位王妃娘娘似乎也并不想叫其他几个随行的宫女帮忙,一律要听听小红豆这个新得圣宠的宫女的意见。 韩东文笑着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他身前桌上立着一顶帽冠,上面朱缨流苏宝石俱全,正当中更是嵌着一枚品相极佳的明玉,象征着天子的品行与神性。 这是皇冠。 韩东文还没想好要不要戴,毕竟若是戴上了,自己的皇帝身份就更坐实了一些,似乎有悖于太后生前的安排。 他摇了摇头,伸了个懒腰走向房间门口,将门推了开来。 “殿下。” 李宰和钟礼林二人侯在房门口,见他出来了,一并拱手行礼:“殿下,星舟已经接近西亚首都塔里斯,预计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落在大公邸前。” 韩东文点了点头:“那帮吃席的,都关好看好了吗?” “殿下,正由段青竹段大人和柳承柳大人一并率部众看守。”李宰拱手道。 韩东文点头:“不错,将这群人好好关在星舟上,等我的吩咐再把人押出来!” 112 抢时间 “呼——” 随着一声深呼吸,皇帝初号机从一片黑暗中醒来。 周围一片昏暗,温度还算宜人。 “这种地方总不能再有什么动物来骚扰我了吧……” 韩东文低头打量了自己周身一圈,确认自己没有少胳膊少腿之后放下了心。 这是白兰山上一处枯死老树虬结的洞窟,洞窟的地势向阳,温度比起风雪交加的山阴处来说要暖和一些,韩东文正是在这洞窟中的一棵巨大老树的树洞中醒来 。 因为瘟君驾临天鹰城的安排,再加上韩东文实在说不准江可茵到底能不能察觉到天鹰城有个自己的人傀,为了保险起见,他只能将初号机安置在工棚和宗门之外,绝不会有人找到的地方。 白兰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因为游戏设定的原因,近期山上的野狼动物颇有些狂暴,因此,在白兰山的什么地方藏初号机是一个学问。 毕竟要是一觉醒来,发现被嗅觉灵敏的野狼找到了,断了只胳膊啥的,属实会有些头痛。 韩东文的头一个打算是找到冰雪最狂暴的阴面山头去埋好,仗着自己人傀待机感觉不到寒冷用低温逼退那些野狼,但考虑到接下来几日他人在西亚公国,并不会有太多时间操控初号机,而山阴面符合他要求的山头脚程实在太长,不得已只能作罢,另外找别的办法。 而眼下这个竖满巨大枯树残枝的洞窟,就是绝佳的选择。 此处向阳,温度宜人,按理说并不利于躲避野兽,但韩东文找到了一个绝佳的保镖。 此刻,保镖正在韩东文身下树洞的底部团成了一团,缓慢而沉重地呼吸着,睡得很舒服。 这是一头松林巨熊。 形体比起之前韩东文他们护送建材遇到的熊王要小上一圈,但已经足够震慑误入此处的野生狼群鬣狗,熊的冬眠跟其它动物的冬眠并不一样,别的动物的冬眠可以看做是“植物人”状态,不能动也不会醒过来,等到气温回升天气回暖,自然会从沉睡中苏醒。 而熊类的冬眠,它们的体温并没有下降多少,只是比平时低了一点,肌肉强度和骨骼萎缩度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若是受到了惊扰,会很快醒来并暴怒地反击。 而反之亦然,在冬眠中的松林熊若是没有受到惊扰,并不会主动醒来觅食。 这是个绝佳的挂机空间,毕竟只要韩东文不上号,初号机就是个死人。 此刻初号机已经醒来,不可避免地发出了些许噪音,老树的枯树干也被压得发出了咔咔声响,松林巨熊耳尖,又是白天,居然扑腾了下它那极小的耳朵,发出了沉重的鼻息,看起来马上便要醒过来了。 韩东文笑了笑,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朝着脚下睡梦被惊扰的保安此致敬礼,再将手放回了自己的胸前。 “嗡——” 一阵蜂鸣声响起,韩东文的周身亮起一阵灰白色的闪光,他的身影在空中一阵闪烁扭曲,便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松林巨熊嘟囔半天,扑腾着鼻翼憨憨地醒来,抽了抽鼻子抬头向上望去,不大的眼睛里满是茫然,似乎尽力思考了一番,终于又倒头睡下去了。 —————— 祷文道标-回声。 韩东文的身影出现在洞窟之外近二百米的松林中,他深吸一口气,将祷文闪烁的匕首重新插回腰后,满意地快步动身朝白兰山下走去。 他的时间并不算多,按照李宰的说法,自己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过半天,而且总不可能真的拖到最后一秒钟才从房间里出来。 “冰原步!” 到底是教过玩家技能,韩东文此时自然也是活学活用逮着老树、枯藤、雪堆一路冲锋,紧紧卡着冷却时间一路就这么往山脚下冲锋了下去,终于看见了灯火通明的寒英宗门。 寒英宗前,人声鼎沸。 今天一早整个工地就乱成了一团麻,玩家忙着找那工队长的下落,而内门也按照宗主杨开的吩咐到工棚来找韩东文,绸衣服和麻衣服们混作一堆,都嚷嚷着要找这位小阳哥。 “坤叔,你可赶快告诉我吧,这人到底哪儿去了啊!” 工棚门口,李哥罕见地拉着坤叔的袖子陪着笑脸急迫地问他。 坤叔自然也是一头的雾水,但总不能和李哥明说自己没见过顾韩阳,只能含糊道:“这个,兴许是在山上呢,再等等……” “等啥啊!” 李哥急了:“你知不知道这小哥们现在已经成了法司里的大红人,运气好到连万岁爷都点了他的名来管这栋楼,更有法司一位部尉老爷关照司州安置妥当,你耽误得起吗你!什么概念!” 有人在旁边问:“那要急也是司州老爷急,李哥你跟着急啥?” “嗬!” 李哥声调一高:“他穿的可是寒英宗的衣裳,那长的也是寒英宗的脸,宗主肯定也得高看他几眼,这不,多少内门的子弟也都在找他呢!” “是吗?我看也未必,香饽饽再叫人馋,最后也免不得叫人吃下肚的。” 李哥怒了,龇牙咧嘴一转身:“嘿,我说你这人……” “小阳!” 坤叔一愣,赶忙上前两步——站在李哥身后搭话的,赫然正是韩东文本人。 “哎哟,我的小阳哥哎!” 李哥光速变了副嘴脸,连连拍着韩东文的肩膀,那动作不知道是在替他掸尘还是在捶肩,总是别扭得很:“小阳哥,内门的弟子都领了宗主的命令要找你,我这不是也来帮忙么,快快,跟我进宗门去……” 韩东文摆了摆手:“别,李哥,你自个先回去该干嘛干嘛,眼下我手上的事情多的很,见宗主姑且还得往后稍稍。” 听了这番话,李哥像是吃了干馒头噎着似的猛咳嗽几下,眼睛都瞪大了:“你……我……你还要见谁?” 韩东文露出一抹装逼的笑容:“包工现在都等着要见我,这可拖不得,我人就在工棚,你趁着包工找我这会儿去宗门里,把郭师兄给我找来!” 星舟上关押明珞药坊的西亚奸细一事机密很高,但杨奥利和郭杰克二人身份是内门弟子,并没有做义医,反倒成了漏网之鱼。 他们二人当下应该只知道药坊的同党彻夜未归,却不知道是关押在何处,现在肯定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要来见韩东文,却是做梦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同胞进了一处会飞的监狱,已经打包带回出产地了。 李哥一脸苦相地跑回了宗门,按照韩东文的指示去寻郭杰克,他很清楚韩东文眼下受多少人瞩目,就算自己被使唤,也只能先憋着罢了。 “接下来……” 韩东文出了口气,算着时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抬腿一迈,走出了坤叔的工棚。 “二位留步,请将顾某传授过武艺的包工聚集至此,眼下有要事相告。” 该着他运气好,走出棚子伸手一拦,便瞧见了夏洛克虎克和唐小北。 113 保荐的人选 “来了!” “找着了!” 一阵大呼小叫声此起彼伏地传遍了工棚,玩家的行动力比起寻常的游戏npc来说快了不知道多少倍,当下是旗也不插了,论坛也不水了,全都围了过来。 遥想当初玩家会聚集在这里,只是因为上了白菜丞相的倒霉当过来百鬼夜行,然后误打误撞发现能从这位工队长身上学技能,便卖了最后两周的苦力,给怡红楼加速了竣工。 如今斯楼已立,玩家们再没道理停留在此,除非有下一步的剧情发展。 而这人人都关心的下一步,自然是昨日皇帝口中的保荐三司。 就连良心老王这样心在坊市间的玩家也被这消息吸引着到了工棚来,他虽然算不上外门包工,但经过衣物批发一事的惨痛损失,让他不得不着手一些更高层次的情报来源。 玩家们很快凑到了一起,韩东文被围在了正当中,扫视了一圈,心里面多少有了点底。 这帮玩家二十来人,经过韩东文的教导,或多或少都学了不下五六个宗门的技能,按照玩家最大的外挂般的特点,这种入门层次的技能,目前他们一学就会,一学就通。 也就是说,这已经不是二十个工地上的工人,而是二十来个实打实的,有快十年实力的内门弟子。 毕竟比不得玩家,真正的npc学技能那可是要慢慢领悟,反复练习的。 二十个人的有战力的中队,这已然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韩东文扫视了他们一圈,咳嗽两声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虽说推荐进入三司的人选由他负责,但总还是需要选那些符合三司基本要求的,也就是有灵根的人。 换句话说,坤叔他们并不在考虑的行列。 “各位朋友,想必昨天大家也听说了,蒙殿下隆恩,咱们这个工地里有五人能够直接一步到位,由我推荐进入三司,对各位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韩东文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三司的背景,听得各位玩家十分的入神。 “因为名额有限,咱们人数又比较的多,所以在咱们怡红楼竣工之后,仍然要通过必要的一些手段来筛选这资格。” 韩东文抬起手来,指了指怡红楼的方向接着说:“大家也不用担心没活干,这怡红楼虽然竣工了,但仍有许多工作要做,楼里家具器材的押送,以及开张之后的安保都需要大家的帮忙。” 韩东文在安保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他敏锐的注意到,唐小北一听见安保这两个字便挑起了眉毛显得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在这一众玩家当中,要数进了内门的唐小北实力最强,不出意外的话,韩东文将会把他送到国法司当中。 而她那种冲动玩游戏的习惯也需要一个人来制衡,结合实例来看,夏洛克虎克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就定下了两个国法司的人选——当然不会马上公布,毕竟还要以此为饵勾引玩家继续服务一段时间。 至于将什么人送入国兵司他暂时还没有想法,毕竟眼下将玩家送入国兵司,在某种程度上就等于将玩家送到了澹台复父子的手中,的确需要再好好思考一番。 至于国金…… 韩东文抬起眼睛,在人群当中扫视了一圈,近几天来在璇玑盘上看到的帖子,让他有了一个特殊的想法。 他的眼神绕了半晌终于停下了,人群当中果真有一个衣着和一众包工们截然不同的,穿的像个地主似的玩家站在那里。 正是良心老王。 此人低买高卖,赚玩家钱的事迹已经被好事者写成了帖子,发扬光大,启发了许多人都纷纷表示,在开服之后也要做一个奸商玩家,可以说是冉冉升起的一个未来奸商典范。 是将此人因地制宜送入与自己并不相熟的国金司手中,还是另作其他安排,韩东文暂且还没有决定。 但毫无疑问,对这等有特殊才能的人,偶尔开开后门为我所用是最好的。 毕竟,要论身世清白,即便小红豆也比不上和这个世界毫无瓜葛的玩家。 “小杨,你看这楼盖完了,咱们工队到底……” 坤叔站在他身旁,有些欲言又止。 对他们这一帮包工来说,这怡红楼的确是上好的活计,这不是说活干的轻松——他们永远奢望不了这个,而是说这活相对安全,又稳定安逸,只需卖力气就能换钱,的确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了。 这样子的工程结束了,工队的一伙人的确觉得有些唏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上这样子的机会了。 没想到,韩东文听完大笑几声,手往旁边木箱子上一拍: “坤叔,这事儿我早就想好了,您可别忘了昨天殿下除了让我推荐人进三司,还让我做啥?” 做啥? 坤叔想了想,眼前忽然一亮:“小阳,这楼也是你管啊?” “那是当然!” 韩东文拍了拍胸脯:“等这楼开张了,少不得需要打杂的伙计,管库房的工人,等到时候在这楼里烧烧锅炉搬搬桌椅,总是要比做包工卖苦力要好得多,您现在就得去帮我多招揽些人手,小边洲他们三兄弟也都给我算上!” 这句倒是实话,对于没有灵根的寻常百姓来说,就算是酒楼里跑堂的活计都要比包工好上许多——跑堂那也是要识字会伺候人的呢。 “好,好,好好好!” 坤叔头点的如同捣蒜一般,二话不说就冲出了棚外找人,一路上不禁直感叹这世事的造化,明明不久前顾韩阳还只是自己伸手搭救的一个落难人,眼下人家一句话,却就能把自己一干人等的糊口问题给安排了,这…… 他不禁苦笑一下,若要仔细说来,顾韩阳眼下说话这等好使,那也是因为圣上一句话的事。 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能左右下面人的人生。 这就是权力啊…… 韩东文在工棚中快速地安排了玩家的分工,新楼开张前要做的事情都安排了出去,像是什么小家具物事的押送采办都能提上日程,预算直接从司州那边支来便是了。 玩家们领了活,各个都有些兴奋了起来,这任务不比其他游戏中东边杀十条狗,西边宰五头猪,而是一个非常具体的,看得见摸得着的大家一起完成的事件,竟让人莫名地想继续看看事情的发展。 望着玩家们走出了工棚,韩东文长出了一口气,算算时间还有一两个时辰,接下来应该能去见内门的人了。 他看了眼天色,脑子里不禁遐想连篇,等到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窗帘桌布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背齐活,怡红楼便万事俱备,只缺姑娘了。 姑娘从哪里来…… 韩东文正思考着这最为关键的问题,忽然,棚内的帘子被掀开,两个穿着内门衣服的人走进了棚中。 “顾,终于找到你了。” 114 酒 “顾!” 会这么私下叫韩东文的没有别人,自然是杨奥利和郭杰克两人。 韩东文收起自己开心的笑容,换上一副沉重的面孔:“是你们,昨天的事情都知道了吗?” 郭杰克已经急得满头是汗:“那还用说!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泗蒙的皇帝明明是给他们奖励,却到现在还没回来?” 杨奥利更是用自己狐疑的眼神死死盯住了韩东文:“顾,这叫人到这栋怡红楼里来埋伏是你的主义,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韩东文听罢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大为光火:“你什么意思,事到如今还要怀疑我?” “若是你们大公派的人为了自己在泗蒙的情报网,将我们教会的弟兄们出卖给泗蒙的法司,恐怕也不是不可能吧?若有机会,是否我和郭杰克也要被你扭头送官?” 眼看几乎要吵了起来,郭杰克赶忙叫停两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我们的弟兄到底如何了,得赶紧想个法子,奥利,顾的本意是好的,如果要害咱们,也没必要把泗蒙皇帝视察的事情告诉我们,不妨先听他说说看吧。” 有了郭杰克打圆场,杨奥利暂且不吭声了,韩东文瞪了他一眼,撇撇嘴道:“我本来的安排很简单,进来做义工,我能借着这好事在泗蒙的政府部门混个脸熟,你们也有地方能好好埋伏下来,这原本是一件双赢的事情,泗蒙的官方也一定会很欢迎。 他说到这叹了口气:“我没料到的是,这事情太受欢迎了,乃至到了皇帝赐宴款待他们的地步。” 杨奥利斜眼看了看他:“赐宴怎么了?吃饭还能把人吃失踪了不成?” 韩东文成竹在胸,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问你们,在泗蒙这段时间,你们可有正儿八经赴过宴?”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不明白韩东文的意思,俱是摇了摇头:“我们进这内门之后,靠着宗主杨开和司州的关系,主要监视天鹰城官方的一举一动,平日无非修习练功,自然不会有那种正式的宴席。” “这就是了。” 韩东文悲痛道:“我千算万算,却忘算了一点,这就在皇帝的赐席上出了大事!” “你忘了什么?”郭杰克急切问道。 “你们这帮教会的人,是不能喝酒的!”韩东文痛心疾首。 与他这个大公派的身份不一样,郭杰克他们这等教会的狂信者,自然敬遵教条绝对不会碰酒水。 “那又如何?酒是恶魔的诱惑,我们虔信神主,自然跟你们这些已经被腐蚀的大公走狗不同!”杨奥利有些急了。 “如何?” 韩东文挑了挑眉毛:“你们可知道皇帝的赐席绝不能只是赐饭食,自然也要赐酒去喝,这赐酒可是皇恩,哪里是能婉拒得掉的!他们这帮人从未喝过酒,那可不是一下子就露馅了?泗蒙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就是说酒精能叫人的脑子麻痹,不再说假话,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总之当即便被控制住了,这,这我也想不到啊!” “这……!” 郭杰克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他咬了咬牙:“不,不至于,为了潜伏在泗蒙,在西亚时我们自己也自己用葡萄酒做过练习,当然,是在向神主祈求原谅之后,虽然酒量差了一些,但互相照应之下,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用葡萄酒练习?” 韩东文遗憾地摇了摇头,心想这群炮灰果然是教会派出来送死的草台班子,也太不靠谱了。 他回头伸手到坤叔的铺位下方摸了摸,掏出一瓶散装自酿的粮食酒,“砰”得一下打开了盖子,哗哗洒了一道酒痕在自己脚下。 这种自酿粮食酒是白兰山一带人的最爱,为了御寒度数本来就高,现在往地上一泼,一股浓郁的酒味立马氤氲开来,钻进了几人的鼻子里。 “葡萄酒和泗蒙的酒,拿什么比?” 韩东文顺手从旁边木箱上拿了一根大拇指长度的硝棍和石块,蹲到地上啪地一下打出了火星,那道酒痕像是一道火笔勾出来的线条一般,登时升腾起熊熊的火苗来。 杨奥利和郭杰克二人咬了咬牙,不说话了。 韩东文探头到棚外捧了几捧雪泥把这火踩灭了,一面擦手,一面语气严肃道:“总之能确定的是,有人在赐宴的时候说漏了嘴,但具体到个什么程度,我们还没人知道。” “会不会泗蒙的政府已经知道我们的具体身份了?”杨奥利斟酌问道。 韩东文摇了摇头:“按我的了解应该不会,眼下我还能负责怡红楼,也没有失去昨天得到的好处资格,如果他们已经完全暴露了,那我作为把他们送进楼里的人肯定十有八九要被怀疑的,毕竟对泗蒙来说,不管是大公还是教会的人手,渗透都是不可接受的事情。” 几人陷入了沉默。 “顾,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过了半晌,郭杰克打破了寂静。 韩东文看了看他,在心里笑了起来。 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经暴露了他们现在完全没了头绪,也完全不再怀疑韩东文的立场。 “据我了解,泗蒙其他地方的弟兄们已经出手惩治了工事,天鹰城这里的怡红楼是最先竣工的,这是因为我们的第一批援军在路上遇到的不测……” “神主保佑。” 谈到逝者,郭杰克和杨奥利两人都低声开口祷告了一句。 “神主保佑,因此,泗蒙可能基于他们说漏嘴的地方,对他们有一定程度的怀疑,但怀疑的程度还不深,所以我才暂时没有受到牵连。” “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 韩东文指了指怡红楼的方向,压低声音:“只要他们在被关押的时间内,我们第二批援军赶到,闹出一点动静,他们的嫌疑自然洗清。” “可是短了人手,我们还能挡得住城里的法司吗?” 韩东文肯定地点了点头:“楼已竣工,皇帝也离开了天鹰城,城内保卫一定会松懈,加上现在楼内的布置都由我负责,我不会马上开支雇佣保卫,只从那些工人里面选些凑数的就是了。” 他一边说着,心里一阵唏嘘,郭杰克他们这帮人自打被教会送进泗蒙来就已经成了实打实的死人,像是自爆袭击一般,牺牲了人命来制造对大公的舆论攻击。 而自己现在盘算的,正是如何最大化利用他们即将迎来的死期。 重点是时间,会见西亚大公的同时将他们揪出,配合玩家拿下死证,这是第一步。 而已经押送到西亚公国的那批人则是筹码,避免大公矢口否认全盘推翻,这是第二步。 至于借此替泗蒙拿下好处之后,是顺教会的意愿削弱大公的势力,还是以此为橄榄枝让大公了解自己的处境达成合作,则是可南可北,极为灵活的第三步了。 “那,等过两日第二批弟兄一到,就里应外合,一并闹出些动静来!” 仿佛重新找到了希望一般,郭杰克重重地说:“这些都是我们的弟兄,一定要将他们救出来!” “哪怕……牺牲我自己。” 郭杰克的后一句声音很小,像是只说给他自己听一般,韩东文并没有听见。 “神主说,若是有牺牲你的,能解救你的族人,你当去做。” 115 皇子皋 西亚公国首都,塔里斯教区。 城市主干道,费利恩大街,神主教会的对面。 正如帝都泗杨的七皇宫之于泗蒙,对于整个西亚公国来说,座落在费利恩街42号的神主教会对面的大公邸正是整个西亚公国的政治中心。 此刻,在大公邸的大会议室中,一条冂字形的黑色漆木会议桌两侧立着两排高背缎面的椅子,但此刻却只有两个人相对而坐。 自然是韩东文与西亚公国的大公——蒂尔达。 韩东文的身后,李宰、段青竹、柳承和钟礼林四人垂手而立,再往后则是休部的一众亲卫,他们身上清一色的华风甲胄在这西式的会堂中显得整齐划一,却又无不彰显着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韩东文背靠着高背座椅坐定,仔细端详着面前的蒂尔达大公——在他先前玩游戏的时候,这位貌美而作风强硬的领导者只是活在西亚人交口相传的故事里的卫星角色,虽然凭着外形收获了一些粉丝,但有眼下这样的机会能亲眼看见还是很有些不同。 她的一头银发果然很抢眼,再配合上西亚人白皙的肤色,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瓷质的人偶一般。 说起来,韩东文在泗蒙还没有正儿八经见过土生土长的西亚人,郭杰克杨奥利等一干人应当都是泗蒙移民在西亚的后裔,从外形上讲和泗蒙人并无不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被送入做奸细。 在蒂尔达身后,有两拨人同样静立两侧,分别穿着黑色和白色的一副。 对这些人韩东文很是熟悉,明白她身后那帮穿黑色衣服的便是神主教会的人员,而白色衣服的人则隶属大公邸以及邸下议院,正如自己身后的三司暗中分裂一般,蒂尔达身后的这两帮人也并不是同一阵营。 “韩先生,你在看什么?” 蒂尔达轻轻皱了皱眉头开了口,韩东文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真盯着人家看得有些太入迷了,他赶忙咳嗽两声,正襟危坐道:“蒂尔达大公,我们还要等多久?” 泗蒙与西亚两拨人马在这会堂中已经坐了有一会儿,却迟迟并未正式开始商谈,只因为这长桌的顶端,位于会议室中最上座之处那冂字形的上方一横,还空着一排椅子。 这自然是留给泗蒙与西亚共同的监督者,大国塔卡代表的位子。 塔卡。 想到这个空座位所代表的那个国家,韩东文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心里仿佛也不快了一些。 这个泗蒙以东的大国,纵使与泗蒙和西亚隔海相望,凭着自己强大的实力与多年的影响力辐射,伸出了长臂牢牢钳制住了这两个小国。 韩东文对于塔卡的了解,目前还仅限于钟晟——钟礼林的父亲,率泗蒙海军误袭塔卡铸成大错,交出了海港城市海洲的辖权,海洲所驻的兵司、法司人员削撤,由塔卡介入管辖,目前几乎已经成了塔卡的属外领地。 这些削减的辖区与开支,也是怡红楼资金——安海金的根本来源。 而他对塔卡的另外一层了解,则来自于游戏当中。 游戏正式开服之后,塔卡这个国家的情况用一个词就能形容:分裂,眼前的大公,以及塔卡等诸国的“王”消失后,不同国家情况不一。 对泗蒙来说,局势相对稳定,这是因为某种原因韩东文逃过了这一劫,换成了文永行,因此泗蒙相对还算能够维持原样。 而对西亚来说,大公的消失给了神主教会绝好的机会将国家重新握在手中,这几乎算是一次悄无声息的江山易主,对普通的人民百姓来说,恐怕只不过是与往常无异的又一天罢了。 而塔卡,则是全面陷入了由两位皇子拉开的,混乱的分裂当中。 这两位皇子其中的一位,塔卡皇子皋,将会监督这次的会面,而根据韩东文眼下掌握的情报,这位皋皇子十分青睐蒂尔达大公——不管是因为美貌,还是别的什么。 这对自己很不利。 韩东文立马就在心里想到了几张自己能打的牌,既然塔卡之后会陷入分裂,是否能够将这个信息作为自己的筹码,让皇子皋能够提前布置,借此换来泗蒙喘息的机会? 又或者,又或者…… 将塔卡即将分裂的事情当作泗蒙的机会,以此与皇子皋交易,靠以后的站队,来换取眼下的利益? “皋皇子殿下很快就到了。” 蒂尔达回答了韩东文,他点了点头,脑中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蒂尔达只看着面前这个人皱眉。 她很清楚韩东文是什么样的人。 凭着过去泗蒙的外交态度以及自己在泗蒙的眼线,她很明白这个皇帝纯粹只是投了个好胎,自己昏庸无道不理朝政,完全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真正需要在意的,是这个废物傀儡皇帝身后的牵线人,泗蒙的国兵司总司。 她将视线望向韩东文的身后,三位部尉身上穿着的都是各司自己的礼服,蒂尔达一眼就从三人当中看见了身穿黑袍绣红边的李宰。 此人……和他背后的势力,才是这个谈判桌上真正的对手。 蒂尔达正这样想着,忽然会议厅的大门发出了沉重的铰链声。 门开了。 她立即站起身来,转身朝向会议厅的大门,与此同时她身后身穿黑衣白衣的下属也一并侧过身来面向大门。 “啪!” 一声整齐的踏步响起,韩东文身后的泗蒙一众也对这样的情景丝毫不陌生,登时也整齐地侧过身来。 韩东文愣了愣,知道是大的来了,这才赶忙站起身来,在一众严肃而利落的人群中显得有些不搭。 他咽了口唾沫,抬眼朝着门口看去,却只瞧见了一个身形消瘦的,约莫三十岁不到的男青年。 此人赤着上身,穿着一条暗金色长裤,光着脚,一身古铜色的皮肤随意地暴露着,一头黑色的长碎发让他看起来有些不拘小节。 这就是皇子皋。 皋赤裸的上身用某种朱砂掺金的颜料涂抹了一种遍布全身的奇怪纹路,看起来像是什么神秘的祭祀一般,然而最惹眼的却是他的脸。 那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白底金边的面具。 面具上画着一只猫的脸。 “坐下坐下,快些开始。” 他似乎如同喝醉了一般一摇一摆地走向了自己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之后,颇为嚣张地将自己两只赤脚板交叠搭载了会议桌上。 蒂尔达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落座,抬眼瞧了瞧韩东文。 这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面对泗蒙,面对韩东文这只肥羊,蒂尔达大公手里的文书就是她精妙的餐刀,她已经准备好发动自己的进攻。 “那么,按照事先确定的议程,让我们先谈谈莫恩山国境线的问题。” 她话音刚落,却听见韩东文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蒂尔达,那座山,我们叫白兰山。” 116 难办?我看就别办啦 莫恩山——也就是白兰山,作为西亚与泗蒙接壤的地区,一直以来都被西亚觊觎。 白兰山脚,天鹰城所在的凉州,从前可并不只有天鹰城而已。 无奈在韩东文的父亲,先帝靖宗的退让之下,整整凉州六城如今已经让出去五处,许多从前修葺的交通道路等等均被迫荒废。 若不是这样,他的怡红楼也不会盖的如此辛苦——那些建材无不需要绕一个大弯走过白兰山脚押送进入天鹰城,这一是因为绕过行不了车马的天鹰涧,而就是因为不能借道从白兰山上过了。 “莫恩山。” 仿佛是体现自己并不退让的决心一般,蒂尔达加重了语气: “莫恩山边五座城池归属西亚,这是由泗蒙先代国王,也就是韩先生您的父亲与我国合作达成的共识,自受西亚管辖以来,我们给了当地人民在泗蒙所得不到的高质量生活与自由,这是我们西亚管理方式优越的体现。” 韩东文笑而不语轻轻点着桌面,等着蒂尔达继续开口。 看韩东文没有什么反应,蒂尔达在心里有些不屑地腹诽了一下这位傀儡君王,继续说道:“然而,五座城池当初在泗蒙与西亚交接之时,因为泗蒙方面管理不周,产生了许多流民,许多家庭也因此被拆散,至今仍旧无法团聚,看到这些家庭,我很痛心,您觉得呢?” 她停顿了一下,身子往后一靠:“因此,为了关照这些有亲人仍在莫恩山对面天鹰城的家庭,西亚希望能与泗蒙深入合作,在边境管理上灵活一些,容许西亚支援泗蒙建设天鹰城,也好完成这些家庭重聚的愿望。” 西亚支援泗蒙建设天鹰城? 这要是松了口,让出去的可不单单是天鹰城,整个凉州的最后一块缺口拱手让出,泗蒙丢的可是整个白兰山! 山上的松石宝矿药材兽类,还有大片的地盘,岂不是将会落入西亚公国手中? 退一万步,这一大块宝藏一般的地图,之后岂不是西亚玩家的后花园,泗蒙玩家只能瞪眼去看? 那会有多少人会和当初的韩东文一样,丢下泗蒙跑到西亚去? 韩东文微微眯了眯眼睛,等了约莫两三秒钟,才开了口。 “大公,我还以为你会像一个懂规矩的人一样,先谈一些其他的事项,再转移到正题。” 蒂尔达皱了皱眉:“您这是什么意思?” 韩东文侧过头去看了看坐在上座的皇子皋,见他没什么反应,悠悠开口道:“泗蒙有一个成语,你可以理解为俗语,叫做图穷匕见,讲的是一位此刻行刺一位君王,借献地图为名,将刺杀用的匕首藏在地图的最后,当地图展示完了,便拿出匕首行刺。” “我知道这个俗语。” 蒂尔达的声音有些冷:“您想说什么?” 韩东文叹了口气:“交往,讲究的是你来我往,哪怕大公的确对我白兰山有所图谋,最起码也应当先得见图,再图穷匕见,您眼下这是直接将匕首端了上来,寡人就算头昏眼花,也无法视而不见呐。” 他抬手轻轻点了点桌面:“那五座城中的泗蒙流民家族无法团聚?我看很简单,大公如此体恤百姓,只要将五座城池并回泗蒙,便可安下这千百家庭,不对么?” 韩东文话音一落,整个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蒂尔达眼睛瞪大,不敢相信似地看着面前的韩东文,又偏过头去看了看上座的皇子皋,她身后的一干人等,不论是教会的还是大公派的,都分明愣住了。 一上来就掀桌子了? 同样傻了眼的还有韩东文身后的李宰和柳承等人,即使眼下有了西亚的小辫子,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韩东文会一上来就如此地针尖对麦芒。 上座的皋却似乎一下子睡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将头偏向韩东文一边:“我还从未想到今天能看到这等戏码,韩东文,许久不见你变得倒有点多。” 他的话在安静得会议大厅中似乎隐隐传出了回声,作为“上国”塔卡的皇子,即便他如此直呼韩东文的姓名,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那整整一排空座位背后,不似泗蒙与西亚两边,竟只是空空如也,皇子皋孤身一人静坐在此,全无近侍相护,却显得颇为自在。 韩东文笑着点了点头:“不敢,皇子殿下,只是小王脑中所想全是贸易岁贡的事项,大公突出此言,一时间急切了些。” 隔着那白猫的面具,他看不出皋的表情是什么模样,只等对方沉默了半晌,才又听见皋开了口:“你说说道理。” “多谢王子。” 韩东文轻轻颔首,转过身来看向蒂尔达大公:“大公先前所言,泗蒙在边境管理过严,致使五城中百姓家破人亡,所以才应当互通边境,我理解的可对?” 蒂尔达深吸一口气,胸脯随之起伏一番,望向韩东文的眼神已经有了些怒意:“正是如此!我并未想到泗蒙一国之君却并不在乎百姓福祉的。” 韩东文一笑:“那倒并非如此,泗蒙民生就是泗蒙的根本,我之所以不认同大公所说,只因为这边境管得根本不严,泗蒙也从未主动阻拦百姓返乡团圆,因此,我天鹰城的发展还是自食其力的好。” “从未阻拦?管得不严?” 蒂尔达有些不屑地轻笑一声,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她身后一个穿着教会黑色教士长袍的人近前走了上来,附身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韩东文凝神一看,认出此人正是在pv当中指责大公不遵循教义,甚至与她刀剑相向的那位亚历山大神父。 看起来虽然在私下他们水火不容,但眼下总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发作。 不知道亚历山大神父说了些什么,蒂尔达大公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亚历山大只得脸色铁青地向后退去,站回了原位。 战力极高,但不屑于做面子工程的怪力冰山女。 韩东文在心里给蒂尔达做了一个定位,从她一上来便咄咄逼人,也不想掩饰自己的所图就能够看出,蒂尔达这样的人恐怕心机城府并不深,但单纯凭借自己压倒性的实力,仍旧站到了目前西亚公国的巅峰。 “管得那可一点不严,许多西亚友人更是出入自如,像自家一般在我天鹰城内!” 韩东文嘴角一翘,轻轻点了点桌面:“三司部尉,将人与东西一并带上来!” “是!” 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中,柳承与李宰硬着头皮打开了会议室的门,一队休部亲卫正侯在门外,人群正当中却押着一个戴着头套的囚徒,和一块蒙着红布的扁平事物。 117 秀春镜 “好,好,再往中间一点!” 一天前,天鹰城,怡红楼最顶阁。 大边指挥着几个工人正将一件扁平的物事往顶层阁楼上颤颤微微地挂上去,如同一块牌匾一般立在阁楼的飞檐上,旁边站着的居然是一众法司官兵,全都屏息凝视,生怕将这件东西给摔了砸了。 负责的工人当中自然也有玩家,将这东西装好之后,玩家的事业里自然跳出了一个小事件完成的提示——押送了一批家具,安装了一层楼房,或是眼下装上了这不知道做什么用的玩意,都算是一个小事件的完成,既能当下收取一些好处,也能增加总的怡红楼大事件完成度,算是正反馈设计的一环。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有工人摸着后脑勺疑惑地往上看去,旁边的玩家耸了耸肩,看着自己的面板,仿佛回答那npc似地说道:“我知道,这玩意儿叫秀春镜,看这样子好像是每一处怡红楼的标配,都在货物清单上的。” “秀春镜?” 那个npc听了有些诧异:“那,那是干嘛用的啊?” “这个……” 那个玩家也犯了难,身后一直听着他们二人交谈的法司官兵窃笑了一声:“呵,不知道了吧,这玩意儿可是好东西!” “官爷,您给说说?” 法司官兵咳嗽一声,换上一副娓娓道来的腔调:“话说这文君久居那帝都泗杨,每年都要集其全泗蒙上下貌美少女,趁年少时便选为秀女召入那迎春宫,你想啊,这泗蒙举国上下那么多秀女,怎么选?” “怎么选?”工人一听是和美女有关的事情,一下子来了兴致。 旁边的玩家大腿一拍:“害,这还不简单,分地区选拔,每个洲划成一个赛区,来个六十四进三十二,再来十六强八强啥的,层层比美啊!” 这的确是很符合玩家思路的答案,没成想,那位法司官兵直瞪了他一眼:“荒唐!那可是要进宫的秀女,日后就是圣上的后宫,岂容他人评判?” “这……” 玩家挠了挠脑袋犯了难,现实中的明星选秀倒的确都由观众粉丝评判,可没有这讲究。 “这时候,靠的就是这秀春镜。” 官兵仿佛像是在介绍自家的宝贝一般,自豪地抬起下巴:“有此镜以灵晶催动,圣上便能遥在千里之外,亲自查验诸位秀女,你说,这算不算一件实打实的奇物?” 玩家乐了:“视频啊?那的确挺厉害的” 可惜,这句话自然是被判断为出戏,并没有钻进官兵耳朵里,玩家有些疑惑,又道:“哎,那这秀女全国上下选那么多人,皇帝……啊,圣上他看得过来吗?岂不是不用理朝政,一天光选美了?那可太……” 他话还没有说完,官兵立马板起了脸:“小心你的嘴皮子!干活去!” 说罢,玩家和那位工人都被轰走,玩家撇了撇嘴,愤懑道:“装啥啊,一身法司衣服还真给他得意上了,等我选上保荐了,还不是……” 话说到一半,他愣了愣:“我超,我这是跟npc置气了?” 突如其来的沉浸感让他有些惊讶,他来回看了看周围,略微感慨了一下,继续啧啧称奇地跑任务去了。 这秀春镜,正是韩东文在设计时便要求布置在怡红楼中的家具之一。 当然,比起瘟君那种暴殄天物的用法不同,韩东文刚知道有这等装置,便一下子想到了它的战略意义——这就是一个定点通讯的视频设备! 在十三座怡红楼的每一座都装上这等装置,以后自己就算仍旧在皇宫当中,依然可以观测自己这几处产业,而十三座怡红楼之间也可以互相通信,这就是一个昏君版的烽火连台。 当然,比起真正的视频,秀春镜到底还是差了一些,只能查看对镜的风光,还有着严重的,大约一天的延迟,也做不到对谈对话,倒是没有办法超过眼下的指挥链。 毕竟当战事发生时,国兵司或国法司的指挥链能在半天内将指令通传全国上下,这等速度还是完爆秀春镜的。 —————— 作为国君出游的空中离宫,星舟之上自然也如同皇宫一般,备着这一面秀春镜。 “哗!” 红布被李宰一把拉开,那面镜子竖在了会议桌边。 带着头套的犯人被押下,跪在众人面前。 蒂尔达看了看那犯人,又看了看那边似乎笼罩着迷雾的镜子,不知道韩东文有什么安排,只皱眉道: “东文先生,这是做什么?此人又是什么人?” 韩东文咧嘴一笑:“大公心疼百姓,想要协助泗蒙建设天鹰城,小王这便让大公,也让皇子殿下瞧一瞧眼下的天鹰城吧。” 身后的秀春镜发出一声嗡鸣,李宰从怀中掏出一颗拳头大小品相极好的晶石,嵌入了镜框上方一处凹槽中。 镜面上的迷雾顿时亮起一阵波澜,渐渐的,整个怡红楼周边的情景在镜子中浮现出来,连同远处的天鹰城,也一并映入了会议厅内众人的眼帘。 “哈哈,我见过这个!” 说话的却是皇子皋,他像是个孩子见到了玩具似地乐了起来:“韩东文,我听兄长说过,你用这玩意儿来隔空选全国上下的美女进宫给你睡,还大力推荐给他,是不是真的?笑死我了,你可真是玩女人的天才!怪不得兄长喜欢你送的那些玩意!” 啊? 韩东文愣了愣神,这意思是,大皇子宇倒是因为这玩女人的功夫,反而和瘟君有些交情? 他反应挺快地笑了笑:“不成敬意,若是皇子殿下也喜欢,泗蒙自当也进贡给您。” “不必了,你上次送的那一面不知落了多少灰。” 皇子皋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吓了韩东文一跳,原来自己也送过这秀春镜给他,差点说漏了嘴。 坐在一旁的蒂尔达听了,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鄙夷的神色瞪了韩东文一眼,这人果然和从前一样,仍旧是个下半身指挥上半身的玩意。 韩东文咳嗽一声: “这镜中的天鹰城是昨日的容貌,秀春镜有一日的延迟,小王想让二位看的乃是今日天鹰城的容貌,因此,反正咱们的会议都要开上数天,不妨就将这面镜子置于此处,大公,你我二人商谈一些其他条例,如何?” 蒂尔达莫名其妙地看了韩东文一眼,点了点头。 韩东文顿时笑开了花,抬手指了指那蒙着头套的犯人:“届时此人也将派上用场,不如就在此地多跪一天吧。” 他嘴里说着这样的话,眼神却看向了蒂尔达身后的亚历山大神父,对方看了看那带着头套的犯人,又看了看镜子,居然朝着韩东文露出一个有些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错,此时此刻,第二批神主教会的送死信徒已经抵达了天鹰城,即将开始破坏,然后不出意外将会被瓮中捉鳖。 也就是说,明日这番景象将在秀春镜中展示出来,狠狠地打蒂尔达大公的脸。 看来泗蒙的人也并不全是饭桶,起码这等程度的草台班子,他们还是揪得出来的。 亚历山大满意地想着,略微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面前的大公一眼。 明日此时,她便要目睹一场自己毫不知情的侵略,背上这落人口实的锅了。 118 参观 《酒业商品进出口细则》 《多斯波种兽进口及检疫规范》 《天青石制品进口细则》 《食品、谷制品出口细则》 《泗蒙劳务人员居留要求》 《莫恩/白兰山矿物开采协定》(搁置) 接下来的半天中,韩东文坐在会议室里同蒂尔达大公不厌其烦地复议着这一项又一项的条款,大多数的变动都被韩东文接口暂缓了下来,先行复查审议一事,也让他对泗蒙的现状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泗蒙是一个人口多于西亚的国家,这是由于泗蒙重农重人口的传统观念和产业结构使然,也由于西亚公国的气候并不适宜耕种,也并没有泗蒙那般多的平原地形,因此,泗蒙在与西亚公国的交流当中能够当作资源的,便是前往西亚公国务工的劳力,以及粮食,还有药材、饲料、酒之类的农产品。 一些寻常的家畜禽类也是主要的输出项目,相反,西亚公国的出口产品主要以其独有的,以多斯波巨兽为代表的动物,以及依靠西亚公国冻土多岩层山脉而拥有的天然矿石资源为出口项目。 在正常境况下,韩东文可以简单地将此理解为,泗蒙人出口粮食,而西亚公国出口矿产冶金。 明白彼此的产业形态和背后的原因,是了解地缘政治的第一步。 这样的模式乍一看互惠互利,但历史的教训让韩东文很清楚,在这种模式下,西亚公国的工业化程度几乎被迫要快于泗蒙,说大白话就是,如果西亚公国饿急眼了,是可以仗着军工的产业线来明抢的。 与韩东文在游戏之外的祖国不同,泗蒙并不是“地大物博”的国家,而仅仅是一块并不广袤的肥田,人口也暂时不算少罢了。 现实的历史经验,他可以借鉴,却没有那个条件全盘照抄。 会谈就在这样微妙而紧张得气氛当中勉强进行了下去,两位领导者的侍从不时奉上先备齐的各种资料,双方也总是时不时地叫停,私下商议片刻又才继续回到桌上。 复审的环节没有什么进展,皇子皋似乎已经颇为厌倦,总是时不时地伸个懒腰打个哈欠,抬头观赏着会议室上方的装潢壁画,显得颇有些无聊。 然而,就在这样的气氛当中,所有人几乎总是会不经意间抬眼看向那面立在中央的镜子,里面的泗蒙人正围着怡红楼忙来忙去,暂时没有什么异样发生。 —————— 费利恩大街上。 还算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有一群人穿行在费利恩的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几乎都被这群明显有着泗蒙面孔的人吸引了注意。 这群泗蒙人穿着寻常的衣服,在西亚务工的泗蒙人并不少见,他们本不应该显得如此出众,然而来往的行人仍旧注意到了他们,只因为中间有两个女人显得很是夺目。 一个姑娘年纪不大,一身白色调的衣裳穿的也相对低调,但她那绝对精致的五官带着少女特有的灵动与可爱,鼻头也因为西亚的天气冻得通红,兴奋地看着天上飘落的雪花,连走路的步态都是活泼、俏皮的。 另一个女子年纪稍长一些,约莫二十岁上下,身上穿着的是一套精致但不夸张的青色泗蒙裙装,肩上披了银白色的狐毛围颈,往下搭着刺绣精美的一身鹤纹披肩,锁骨处的平安结则是一粒粉蓝透光的珍珠,下坠的流苏飘摇,步态也显得颇为高贵。 最惹眼的却是她面庞上佩着的一串宝石链镶边的面纱,将她的脸遮得只露出一双美目,也与旁边的白衣服小姑娘一样,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街道建筑。 这两个女子走在道路当中,周围十步之内则是一群明显训练有素的侍卫环绕,他们手上腰间虽然并无兵刃外露,但举手投足都显得并非常人。 泗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宗教,面前这女子蒙着面纱也只有一个目的——除了韩东文与家中长辈之外,她的容貌是别的男子看不得的。 这自然是池涵清与小红豆,机会难得,韩东文答应了她们下舟游览的想法——这还是小红豆看池涵清在星舟上发闷,主动想起来同韩东文提的。 果不其然,眼下走在西亚公国的街上,呼吸着干冷的空气,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 虽然往来也一定有着侍卫,路线也是相对固定计划好的,但这一趟总比星舟上舒服了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小红豆去请因妃娘娘同游的时候却被她婉言谢绝了。 “不知道有没有茵妃娘娘喜欢的东西,若是瞧见了买来带给她,总能解解闷呀。” 小红豆张望着四周,觉得很是新鲜,不管是街边的房屋样子,还是商店铺子卖的东西,每一样都和泗蒙不同。 “咦,池妃娘娘您看,那边是什么啊?” 池涵清满眼笑意地看着小红豆,顺着她的目光抬眼看了看远处。 “这……我也不清楚。” 和韩东文所作所为无独有偶的是,这两位娘娘居然也不自称本宫,亦是不要求如小红豆这般已经有些亲的侍女再守下奴的规矩,或许懂得要人心的人,做法总是差不多的。 池涵清转过头来看了看旁边的一位西亚人,此人与侍卫站在一列,是此行专门的向导。 “启禀池妃娘娘,前面的便是我们塔里斯教区的酒业区,娘娘看到的便是颇有名声的芬里尔酒厂。” 他的西亚口音几乎没有,也分明很懂得泗蒙的规矩。 “酒厂……” 小红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泗蒙,寻常的酒都是酒庄在自己的酒窖内酿成,也有规模大的,但往往都不会这般座落在城当中。 “我们去看看吧,茵妃娘娘是会品好酒的。” 池涵清笑着提议道。 “娘娘,这……” 那位向导有些为难,酒厂并不在此次游览的规划路线当中,按理来说并不能如此随意行动。 但若是泗蒙来访的王妃参观了酒厂,岂不正是一件好事? 作为大公安排的向导,他自然不是教会派的人,因此对于教会深恶痛绝的酒业,若是因为这参观游览的安排长了面子,对打工来说也自然是一件好事。 “可是有什么不便?”池涵清问。 想到这里,那位向导笑着摇了摇头:“那并不会,若是池妃娘娘感兴趣,请容我这就带娘娘前去参观一番。” 119 行仁 酒厂内部很大,虽然因为是厂区并不可能太过规整干净,但很明显已经接到了相应的通知,给池妃一行人让出了地方。 许多铸铁的锅釜仍旧加注着原料进行发酵,这与泗蒙的制酒工艺不太相同。 泗蒙有着多种原料的选择,有用五谷发酵在各大酒庄蒸馏制作的粮食酒,也有在纬度较高的地区用甜根或是糖渣做原料酿造的酒类。 凭借着粮食及副产品产量较高的底子,泗蒙的酒类采用蒸馏的方式制作,度数较高,很受需要饮酒御寒的西亚人欢迎。 但对于农产较为贫乏的西亚,并没有太过富裕的制酒用粮产,对于高度酒,西亚多从泗蒙直接进口,而自身则是靠着西亚山多,昼夜温差大的特点,种植了特殊的,能在低温条件下生长最快的水晶葡萄,用这类葡萄榨取果汁再进行发酵来生产葡萄酒类。 这种普通酒度数并不高,往往被信仰并不那么坚定的西亚国民日常饮用,算是饮料的一种,也因为其独特的口味被引进了泗蒙。 只是对于民间来说,饮酒的目的无非御寒或者求醉,这种甜味过重,度数又并不高的酒精并不是那么受泗蒙百姓的欢迎,只是尝个鲜而已。 喝粮食酒的传统与历史,某种程度上算是农产地的优先特权。 池妃一行人走在厂区当中,小红豆专注地问了问空气里的葡萄味,眨了眨眼睛:“这好似不是酒味,池妃娘娘,西亚的酒也和泗蒙的不同么?” 对她来说,无论是小时候爹爹在家喝酒,还是进宫给韩东文奉餐奉酒时候见到的酒,都是有些刺鼻的味道,这番甜味倒的确算是新鲜。 池涵清笑了笑:“先前殿下曾赐过我西亚奉的这种葡萄甜酒,味道却是很好,也并不容易喝醉,或许说是适合女子的酒才算恰当。” “适合女子的酒……” 小红豆念叨了一句:“那,那茵妃娘娘想必也会喜欢,咱们是不是给她带一些回星舟去?” 池涵清笑着答应了她,正要再往前走去,忽然听见旁边厂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一行人不由得驻足停了下来。 “求你了,先生,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是一个少年的哀求声,然而回应他的却是一个粗鲁的中年男人: “人手满了,你听不懂吗?你要是真的需要这份工作,为什么还要迟到,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先生,我真的没有不尊重您,早上去完教堂后我立马就赶过来了,但真的不清楚这费利恩街什么时候封路了啊!” 那中年男人显然对这解释并不买账,哼了一声说道:“那就怪你为什么要去那个狗屁教堂吧,都在我这儿上班了,还装模做样干什么?赶快出去!” 池涵清与小红豆对望了一眼,朝着厂间走了过去,身后的向导也不好立即阻拦,只好青着脸小跑几步,先于一行人跑了过去。 “先生,我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为了给我妈妈治病,我才想去教堂找姑妈借钱,平时她见我都不肯,要是您再把我开除了,我妈妈就……” “都别吵了!” 向导沉声喝了一句,在争吵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与一个瘦小的卷发男孩,男人看了看向导,朝一旁吐了口唾沫:“先生,刚才酒厂接到大公邸通知要接待参观,来的可是大公的客人,你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说!” 此人应当就是这酒厂的代班厂长,老板不在此处,显然他便是最管事的人。 话音刚落,池妃一行人便映入他的眼中,一众着便服的休部官兵威严而整齐地站定,眼睛如同刀子似地扫视着他。 而在这群官兵当中,更是有两个漂亮的泗蒙女人看向了这个方向,厂长咽了口唾沫,将自己的眼神拔了回来,才看见向导的脸色已经发青,手里掏出一个小本展示给他: “邸议院外事部,此证代表大公邸,通知你的就是我!” 啊? 那厂长一愣,脸色唰地白了几分,立马换了副嘴脸赔着笑说道:“啊,这,先生,抱歉抱歉,我刚接到通知,眼下这不正是在差走一些临时工,免得影响了贵宾的参观,请您原谅,请您原谅!” 他身后那个卷发的小男孩看了看这群气氛完全不同的来人,不由得愣神站在了原地。 “快一点处理完!” 向导板着脸说道,厂长听了连连点头,转身低喝道:“还没听见吗,这可是大公邸的人,快走快走!” “可是先生,我的母亲她……” “且慢。” 一个女声打断了一众人的争吵,大家不由得都转头看去。 说话的人却是池涵清。 她朝左右的侍卫轻轻点了点头,缓缓朝着少年走上前去,向导和那厂长竟然都不由得后退几步,不知道她要做些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她问。 少年愣了愣神,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向导咳嗽一声:“少年,这位是大公的贵宾,邻国泗蒙的王妃大人,回答问题!” “不必那么严肃。” 池涵清笑了笑,重又望向面前的少年,他终于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答道:“女、女士,不,小姐,不,王妃大人……我叫波塔。” “波塔。” 池涵清听罢点了点头,又问:“你刚才说你的母亲生了病,生了什么病?” 波塔愣神瞧着面前这蒙着面纱的高贵女子,他从未见过这等身份的人,更别提说话了。 国王的王妃? 倘若大公有丈夫,是不是就是那个级别? 他脑子有些乱,半晌才开口:“您,您说的对,我母亲她……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一直咳嗽,没有力气,也吃不进东西……” 池涵清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这样多久了?” “大概、大概快一年了。” “一年……” 池涵清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向导:“我想带一些酒厂的葡萄酒回去,开支由殿下的部下支取给你,可以吗?” 向导没搞懂她要做什么,点了点头:“泗蒙和文君殿下毋须开支,大公邸会将此作为礼物赠送。” 池涵清颔首,又望向波塔:“既然如此,我还希望这礼物能让这孩子送到星舟上来,也算是西亚的百姓见证泗蒙与西亚交好之证,如何?” 这提议似乎没什么不妥,向导在心里反复思忖,最终点了点头。 波塔随即被带离了厂间,池妃似乎也并无心再去参观,一行人就此打道回府,踏上了返回的路。 “娘娘,您方才是?” 确认了向导没有看着自己这边,小红豆小声地问池涵清。 池涵清苦笑了一下:“我……我只是听见那孩子母亲生病,在星舟上有些备的药物,想帮些忙罢了。” “原来是这样……”小红豆点了点头,却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没什么娘娘。” “你……”池涵清无奈道:“处了这么多天,你难道还把我当什么恶娘娘不成?”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吐吐舌头说道:“其实……其实我就是想到,前不久我伺候殿下在太书阁听文阁老大人讲课讲书,里面有名医治病的故事,哪怕战时名医也收治敌国百姓,正所谓医者仁心,好像就是这个道理……” 察觉出小红豆没说完,池涵清把她拉进了些:“后来呢?殿下怎么说?” 小红豆尴尬一笑:“殿下他……殿下好像将这个名医比作莲花,还说些什么圣母,什么应该杀伐果断之类的怪话,让文阁老大人批评了一番呢。” “杀伐果断……” 池涵清笑着摇了摇头:“想不到殿下却会去听课听书,后来殿下怎么想?” “文阁老大人细讲了一番仁义之道,似乎是说服了殿下,姑且承认可以行仁,但还说了,若是救敌兵,那就是叛国通敌,但要是百姓,倒也有好处的。” 池涵清听罢轻轻颔首不再多说,只是抬头看了看费利恩大街对面的大公邸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120 火烧怡红楼(1) 天色已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极为复杂的味道。 这味道是雪,是北风,是篝火,还有生铁的腥味。 皇帝初号机站在风中,凝望着浓厚如墨的夜空出神。 “顾,人已经到齐了。” 郭杰克走上前来,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仍是不舍地望向远处。 “今夜入境总共三十八名教会援军,都已经按照教会最新的要求,卸下了一切能代表教会身份的东西,武器也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郭杰克的声调有些颤抖,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 “三十八名教军,加上我与奥利两人,应当已有一战之力。” 他眉头紧锁,目光里却掩盖不住自己的担心:“顾,我明白以你大公派的立场没有必要舍命想帮,你不必与我们一同行动,但我只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简单的忙。” 韩东文点点头:“你说。” “今夜的敌人有两边,一是天鹰城中的法司官兵,二是天鹰城外沿的寒英宗,寒英宗内除了宗主杨开,内门弟子或许会出动四五十人,我们可以为敌。” 他嘴里这么说着,倒听得韩东文有些讶异,他本以为这草台班子战斗力会更差一些的。 这寒英宗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宗,内门弟子培养的终极目标就是加入国法司,某种意义上讲,并不是正儿八经的宗门学府,倒更像是为了加入三司上岸的特化班。 但郭杰克有如此的把握,这是韩东文没有想到的,看来这第二批人的战斗力要强上不少。 “而天鹰城内驻扎的法司官兵,赶到此处总是需要时间,我们的计划很简单,阻拦寒英宗弟子,拿下这座皇帝看重的怡红楼,逼迫法司放了我们的同胞。” 郭杰克说完,韩东文点了点头,沉吟片刻问他:“即便……即便法司放了明珞药坊那些人,你们如何离开?” 听他这么问,郭杰克的眼神黯淡了一些:“这……我有我的办法。” 言下之意,自然是你顾韩阳不跟我们教会的人同生共死,不必问那么许多。 “所以,希望你能最后帮我们一个忙,看在教会,不,看在公国的份上。” 郭杰克露出一个有些平淡的笑容,伸手递出一个小小的银十字吊坠:“若你有机会回到祖国,替我将这个吊坠还回教堂去,再为我祈祷。” 韩东文心里咯噔一下,这台词的意味太过明显,郭杰克并没有打算自己活着回去。 如此说来,他们显然是想分兵殿后,救出同伴后以一批人留在怡红楼死战,等到同伴离开泗蒙国境之后就义牺牲。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韩东文抬起眼睛看了看郭杰克:“为什么?” 他接过十字架握在手心里:“为什么要为了教会牺牲到这样的地步?” 郭杰克看了看韩东文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这本来是一次很简单,很常见的任务,接应入境的同伴,毁了泗蒙的工事,我不知道这任务有什么目的,更不知道教会是出自什么考量,接到任务便完成任务,这就是我的责任。” “但我的同伴在这次任务中被俘、受伤、死亡,我想要尽自己的力量救他们,这与任务无关,这与教会无关,顾,这甚至和西亚公国都无关。” 他走上前一步,盯着韩东文的脸:“顾,我们有一样的肤色,我不知道你有着怎样好运的过去,但我和奥利,明珞药坊中所有这样流着泗蒙血液的西亚人,自从在西亚出生便只能依靠彼此,泗蒙让给西亚五城,边境一片混乱,我们失去了父母,更不会有朋友。” “被教会收留前,我们吃着沾满煤灰的发霉面包生活,为了不冻死,我们在厂房烧煤的管道旁蹭着管道的温度靠墙入睡,半夜有醉汉在我们睡觉的墙角撒尿,天亮有大公邸的警员管理街道,把我们像狗一样地驱赶,顾,像你这样有机会投身大公邸的人,恐怕是想象不了的。” 郭杰克深吸了一口气,抬眼看向远处怡红楼的方向:“教会收留了我,收留了我们这些流着泗蒙血液的战乱孤儿,这就是事实。我与我的同伴们在西亚,在教会的保护下相依为命,这就是事实,我只是想报答我的恩人,救回我的同伴罢了。” 说完,郭杰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似乎甩下了什么担子,拍了拍韩东文的肩膀:“好了,不谈这些了,杨奥利已经带着我的同胞待命,只要拿下怡红楼,就能在法司赶到之前于楼内各处布上鸣火晶,若是到时候法司不交出我们的同胞,鸣火晶就能炸掉整座怡红楼!” “若是他们交出人来了?”韩东文问。 “那么,就由我带一队人留在楼上,等到我的同胞安全离开了国境,翻过了莫恩山,我就让这座楼替我陪葬!” 郭杰克咧嘴一笑,转过身去大步走开。 “再见了,顾!” 北风呼啸,韩东文站在原地,手里紧攥着那枚十字吊坠。 收手吧,杰克,那里全是法司的人。 你们要救的人早就不在这里了。 他们不一定会死,甚至很有可能活下来。 离开吧,离开泗蒙吧。 这些话堵在韩东文的喉头,许久仍旧没能说出口。 那个在雪夜中走远的人是敌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苦衷,敌人就是敌人。 即使在他眼里,直到此时此刻你仍是一个能帮上忙的同胞。 韩东文将那吊坠揣进兜里,深吸了一口干冷的寒风,自嘲地笑了笑。 “炸老子的楼?做你妈的梦!” 他嘴里少见地吐着脏字,却说得很刻意,很用力。 像是要靠着这几句话来替自己下某种决心一般。 “好了,好了,该发动玩家守楼了,让他送死去吧,拦你?老子巴不得你跑快点去送……” 韩东文的嘀咕声渐渐微小,消失了。 小说看多了,他总以为杀伐果断是要剑有多快,心有多狠,却在这个雪夜里明白了,或许有的时候,要的只是不将几句救人的话说出口。 何其的简单。 何其的难。 工地的方向渐渐传来了一阵喧闹,韩东文深吸了一口气,抬腿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从怀里掏出了那枚法司的灵兵符。 “今晚,我来领赏了。” 121 火烧怡红楼(2) “噗!” 这是剑刃穿透血肉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在震天的呼喊声中显得是那么细微而不可闻。 但正是人受了这样近乎无声的一刀一剑,才发出了那样大的喊声。 怡红楼的工地已经成了一片血泊之海,不少包工本在此处搬运着建材木料,抬眼看到的,却是一群从未见过的人踏进楼边。 “你们是做什么……” 话未问完,来人衣袍一掀,便亮出了腰间的刀剑。 这一群人仿佛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一般,手中拿着刀剑,疾步冲进了工地当中,那些留在工地里的包工们不由分说便血溅当场,从喉咙深处发出绝望而嘶哑的呼喊。 西亚人身上穿着各式的衣服,有人穿了国兵司的甲胄,有人穿了天鹰城百姓的常服——自小在教会中一同长大,他们几乎不需要其余的标识来认出彼此。 这样的一群人,并不以杀人取乐,只因为这是最快的手段而已,他们手里的剑不抖,眼神更是无比的坚定。 当人坚信自己做所作为高尚的时候,是否就是像这样毫无迟疑的? 走在正前方的两个人,则身穿白蓝绣雪花的短袍,那白的刺眼的衣服上已经绽开了一朵又一朵血染的花。 正是几乎已经面无表情的郭杰克和杨奥利两人。 “快速处理包工,进怡红楼,布置鸣火晶!” 郭杰克大声命令着,他身后不远处,已经有几人抬着颇为沉重的一个箱子走了过来。 包工痛哭,溃逃,但凡有阻拦的,一律成了刀剑下的亡魂。 这一切,都映入了怡红楼顶端的秀春镜当中。 韩东文站在远处,拳头几乎要攥出血来。 他安排了坤叔和小边洲兄弟外出,但总要有包工在这里流血。 必须要有人在这里流血,才能证实这事件有多么严重,这一切才有意义。 那么,总要送人去死,安排了自己相熟的人逃过此劫,死去的那些包工便是活该了? 他咬紧了牙齿。 “队长,人齐了!” 一声呼喊如同醍醐灌顶一般叫醒了他,韩东文回过头来,夏洛克虎克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而他的身后,站的全是那二三十位泗蒙内测的玩家们。 “好!” 人死的已经足够,韩东文抬手一指怡红楼:“弟兄们,西亚奸细坏我大业,咱们心血将要毁于一旦,难道咱们就这么眼看着他们骑在头上拉屎吗?!” “轰”的一声从怡红楼的方向传来,已经有唤火晶被掷向了怡红楼的底层,先造成一些破坏,才能让之后的威胁更加可信。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玩家那早已经是100%的怡红楼进度条一阵颤动,竟然跌成了93%! “卧槽,老子们的楼!” 玩家顿时骚乱了起来。 “拦住他们,等到法司官兵救援!” “轰” 87%! 韩东文高高举起手中那枚蓝色的灵兵符,用力一捏而碎,爆出一阵蓝色的华光,大喝道: “战必有功,功必有赏!给我上!!” 敌人! 入侵! 事件! 奖励! 本就寡淡的流程里,终于出现了需要一战的剧情! 而且,要保护的,是那座怡红楼! 那座自己亲手忙了这么久的怡红楼。 那座和奖励挂钩的怡红楼。 那座以后能看美女选秀的怡红楼! “冲——!!!” 二十个人雀跃着,狂乱着,竟毫无章法地就如此冲了出去,那些从工地方向逃离的人望着这群狂热的包工,仿佛望见川流不息的疯牛群一般,完全放弃了思考。 与此同时,灵兵符碎裂的片刻,本在工棚中换班的,乔装为包工的一众法司官兵如同拉响了警报一般,纷纷从工棚当中冲出,集队一齐箭步冲向了工地! 韩东文望着玩家冲去的滚滚烟尘,神色肃穆,轻叹一口气,抽出了身后的两柄匕首朝前缓步走去。 —————— 火。 四面八方,都是唤火晶的火。 “杰克,全在这里了!” 一个西亚人放下了沉重的箱子,里面沉甸甸装着的全是闪烁着火蓝华彩的晶石,郭杰克点了点头:“很快会有人进城去报法司,分出十个人守卫守卫,剩下人手进楼布置……” “砰!” 他话还未说完,身边登时发出一声闷响,抬眼一看,却是一个穿着国兵司甲胄的西亚人被大力轰出,砸落在郭杰克的身旁。 “马可?你怎么……” 郭杰克讶然片刻便愤怒地抬起头来,寻找胆敢反抗他们的始作俑者。 这群包工当中,竟然还有人敢反抗? “要命的自己离开,楼是皇帝的,命是自己的!” 郭杰克大喝一声,上前两步正要去扶起那个西亚人,忽然眉头一紧,脚下后撤一步。 几乎同时,一柄巨锤以千钧之力砸下,若是郭杰克再慢一步,恐怕就要受此一创! “谁!” 他抬头咬牙大喝。 “霍,你这个浓眉大眼的npc居然是个内奸,我还真没看出来!” 这话郭杰克听不见,但眼前也看见了来人的模样。 不及路人肩高,四肢瘦弱纤细,身板如同一个玩偶一般的白头发女孩。 唐小北! “楼是大爷们辛辛苦苦盖的,你这瘪三哪来的滚回哪去!” 唐小北将手一抬,那巨大的寒英宗制式铁锤应声飞回了她的手中,显然在内门以玩家速度历练多日,她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在她身后,一群包工模样的人冲进了工地,他们竟然全无惧意,全都兴奋地拿着各式粗制的兵器,与西亚人搏杀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这帮外门包工,竟然各个抬手便是撕冬拳、脚下都是冰原步,各个竟然都是有灵根的人物! “是你……” 郭杰克怒极反笑:“哈哈,老子没教过你,要叫老子师兄?!” 他身影一动,手中长剑刺出,直冲唐小北而去。 “冰谷碎颅!” 唐小北手中大锤爆出一阵冰华凝霜,脚下不忘走位,一个侧身硬顶上前,就要一锤砸向冲来的郭杰克。 半空当中,郭杰克却嘴角一翘,手腕一松一曲,单掌将长剑从剑柄处击出,唐小北已经收势不住,千钧巨锤只“叮”一下将长剑打飞,倒插入一旁土中。 下一秒,长剑剑身亮起一阵青白光芒,郭杰克的身影凭空从这长剑出勾勒而出,脚下一垫,空手一拳便要打向她的太阳穴! “当心!” 随着一声低喝,竟然是夏洛克虎克从一旁冲出,一记撕冬拳硬撼郭杰克一击,爆出漫天雪花特效后,整个人像轮胎似的被打飞到了一边。 “操,我掉血这么多!” 夏洛克虎克咬牙大喊:“注意了,这他妈是个boss!” 122 火烧怡红楼(3) 青白色的光芒如同缠绕的火焰一般围绕在郭杰克的身上,他一语不发地伫立在原地,冷眼看了看周围。 方才一群玩家一拥而上,却全然不是他的对手,哪怕唐小北这样进度靠前的玩家也很难在他面前有一战之力,光是方才,郭杰克便手无兵刃,仅凭他那燃烧着炽热青白炎光的双拳就几乎一拳便能重伤平均水平的玩家。 那些有些摸鱼跟不上第一梯度的,更有一下便被秒了去的,有些颠覆了众人的认知。 “这啥,剧情杀?” “不知道啊,好像真他妈能死人的!” 被郭杰克痛下杀手击杀的玩家化作一阵光斑,按照设定,将会在一天之内无法登陆重生。 而他仍旧伫立在场中,衣衫染得血红。 【杰克·郭】 他的姓名终于暴露在了玩家的视野中,一并能看到的还有那并不是很多的,两千出头的生命值。 两千是什么概念? 只要是加点偏向肉盾一些的玩家,生命值都能达到这个数字。 但偏偏就是这两千点不到的生命值,却纹丝未动,只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灵敏,那按照常理能重伤他的刀剑,竟然从未命中过。 这感觉比起一个众人齐推的boss,更像是一个街机游戏的对手,一个面板与玩家一样,但偏偏就能靠着操作与高伤害秒杀玩家的世界入侵者。 不少玩家、直播间的观众都表达了不解,这种强度的boss难度梯度也太大了一点,真的要在这里讨伐吗? 于是,一众玩家有些畏首畏尾,转而去找其他的西亚人发难,却并不再敢近郭杰克的身。 一众西亚人虽然有一定的战斗力,但显然不是他这个档次的——不然这一支奸细部队的战斗力也太过于恐怖了。 除了他之外,多数西亚人已经被玩家拖住,没能在第一时间冲入楼中布置唤火晶,这是郭杰克无法接受的。 他们本来的计划就是要快,要尽快拿下怡红楼做威胁,如何能在这里再拖延? “杰克!那边也来人了!” 有人愤怒而无奈地大声喊着,郭杰克回头一看,从工棚方向赶来的,则是另一批看起来就有一定实力的包工打扮的人,这些自然是先前韩东文埋伏在工棚中的法司官兵。 在这些人的身后,更有十来个身穿白蓝衣服的寒英宗内门弟子冲来,郭杰克眯眼定神一看,认出这些人在内门中实力都并不弱,远远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抗得下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来得这么快?! 他一咬牙,大声喝道:“不用管他们,所有人冲击怡红楼,我来挡!” 玩家们却都来了精神。 “我说嘛,怎么可能是硬打。” “有援军!” “意思就是拖时间!” “真的不能杀吗?” 嘴上碎碎念着,玩家脚下却并不拖沓,逮着他们能够对抗的寻常西亚人捉对厮杀,场景比起游戏,更像是一次热血沸腾的街头械斗。 而这争斗的天平,自然也随着冲入场中的寒英宗弟子与法司的官兵而渐渐偏向了泗蒙一方。 “法司官兵在此,反贼郭杰,立即伏诛可留全尸!” 官兵的叫喝已经不留情面,只因为郭杰克已经在场中搏杀四方,几名冲入场内的寒英宗内门弟子见过这个长期留在藏书楼一层的同门,轻敌之下执剑冲去,却莫名地跟丢了郭杰克的踪影,还未回过头来,便被拳打肘击连中要害,暴毙当场。 “这奸贼用的西亚邪法,不可小觑!”有寒英宗弟子高呼道。 在远处遥望的韩东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事情正如他所想的一样进行着,如此一来,援军已到,郭杰克他们想必只能举手投降。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既录到了西亚人的屠杀,也控制住了局面。 但眼下他仍旧眉头紧皱,只因为眼下郭杰克还并没有大肆显露自己教会身份,尚且没有用那些教会特有的奇迹与技能,倘若被逼得急了,他会不会破罐子破摔? 郭杰克抱着丧命于此的决心要救出他的同胞,这可是韩东文事先没有想到的! 他思绪未落,场里的郭杰克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断。 郭杰克面前已经围过来五六位法司官兵,手执利刃将他围成一个半圆,不再轻敌之后,郭杰克显然没办法从这些法司官兵手中取到什么好处。 在他的身后,西亚人以杨奥利为首且战且退,显然已经被逼离了怡红楼边,同样也被包围了起来。 “奥利!” 郭杰克低吼一声:“不必藏了,再这样咱们全都得死在这!” 杨奥利背对着他,同样是咬牙为难。 “杰克,命令是不能暴露自己,我们……” “暴露?!” 郭杰克啐了一口:“暴露就暴露吧,别忘了我们在这里为的可是我们的弟兄,难道在你心里教会比我们的弟兄还要重要吗?!” 与弟兄一道同生共死。 而教会,只是一并照顾了他们。 若是教会的命令阻碍了他们救出自己的手足,答案不言自明。 “郭杰!投降吧!” 法司大喝着,眼看便要近前强攻。 杨奥利听罢,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 “泗蒙人!” 郭杰克忽然身上松了架势,往前迈出一步,张开双臂。 “我身边的这栋楼,是你们皇帝亲自视察过的重要工程,我很清楚你们有多看重它。” 在场众人默不作声,握紧手中的刀剑,不知道他要继续说些什么。 “而就在两天前,我们的弟兄被你们的政府关押、囚禁,就像你们看重这栋木楼,我们弟兄的性命和自由也是不可退让的。” “你放屁!” 唐小北往前一步:“性命和自由?你们这班奸细犯奸作科在先,就算把他们关了也是正当处罚,四面八方都是人,你还逼逼个啥?” 郭杰克听罢,竟仰天大笑几声,抬手一指怡红楼:“泗蒙人!若你们还想保住此楼,速速将关押的西亚义士放出,否则,等着这座破木楼给你们陪葬!” “逆贼郭杰!你们已被包围在此,还胆敢口出狂言,上!拿下他们!” 一声怒喝,官兵、玩家、寒英宗剩余的弟子,一并冲上前去,滔天的喊杀声响彻了这片映着火光的天空! “神主在上——!” 郭杰克狂热地抬头高呼,青白色光华亮起,一道光芒从他身体中爆射而出,如同探照灯一般直射天际。 “我,杰克·郭,加斯科恩·安德森的教子,祈求您的注视,为您的意志行走在地上以教化众生!” “于苦难的尘世显您的圣,容我呼唤您的尊名,祈求您的赐福!” 一阵狂风涌向了郭杰克,场中众人竟然一时近不了前去! “叮!” 一声出乎意料的提示声传来,韩东文眼前亮起了提示: 【完成:雪中的阴影3/5】 【事件完成评价:a】 【西亚的伏兵阴谋被戳破,他们鱼死网破,将要殊死一搏。】 【事件奖励:暂无】 草草读完这一条提示,韩东文抬头重新看向怡红楼,忽然心里一紧,连瞳孔都因为惊讶而骤然缩小。 “怎么可能?” “这不是内测吗?!!” 光华已经散去,场中原本松散的人群里,却出现了一只足有半栋怡红楼高的四足巨兽! 【兽之阴·西风狼王】 韩东文的眼睛,紧紧地盯死在了这个名字上。 123 阴灾 《却阴》 游戏开局的背景,是王国陷入混乱,群雄逐鹿,江山更易。 在这样动荡的时局,玩家进入了游戏,作为从天而降的异人,选择加入自己心仪的势力割据版图。 以上,应当能够算作《却阴》1.0版本的主要游戏内容。 按照韩东文先前游玩的经验,以各个国家的小版图来分,大致可以分为:手刃昏君,三司鼎立的泗蒙,国教盛行,扩张骑士团的西亚,以及重头戏——神皇陨落,分崩离析的塔卡。 当然,还有许多其他国家版图的剧情也在同步发展,比如失去了海盗王,变成海贼肆虐混乱漩涡的血帆港,还有法老消失,奴隶造反重夺人权的沙漠之国图尔迦等等。 玩家确定自己的归属,大国的波动,小国的兴衰存亡,这些内容构成了1.0、1.1等等1.x版本,通过大大小小的任务与事件,玩家真正融入了选择的国家,成为了国民的一部分,也通过提升自己的战力,成为了国家战力的一部分。 起码剧情上,整个1.x版本就是这样推进的。 对韩东文来说,现在是连1.0版本都没有开启的,零点几的序章,毕竟整个1.0版本的开端事件就是那pv中的诸王消失,而眼下离这一切的发生,尚且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可这一切,仍旧和这游戏的名字《却阴》无关。 而随着2.0版本的开启,似乎游戏的序章才正式地结束,真正与主线有关的事件开始浮出水面——整个大陆上以兽类为引线,许多生灵受到了名为“阴”的力量滋扰,变得凶暴、失去理智,乃至魔化异化。 随着这样的剧变,好不容易在1开头版本中平定稳固下来的世界格局再一次发生震动,各国面领着不同的抵御阴灾的压力,更有国家企图将阴灾为己所用,世界陷入了无尽的争端。 而阴灾的起点,便是兽类异化产生的魔兽。 其名为…… “兽之阴!” 韩东文咬紧了牙齿,不敢相信地望着远处的郭杰克——不,那已经不是郭杰克,而是一头异化的,痛苦的魔兽,有着西风狼王的外型,它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从方才诞世之初便旁若无人地痛苦哀嚎着。 “嗷——!” 狼王嘶吼着,韩东文自己的脑中更是充满了一万个疑问。 为什么?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就出现了阴灾? 为什么郭杰克能引发阴灾? 林中遇到的那匹西风狼王是什么时候落入了西亚这群士兵的手中,又是通过什么办法变成现在的兽之阴的? “我操——!” 唐小北瞠目结舌地抬头望着面前的巨狼,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的时候已经没了愤怒之意,只是最纯粹的感叹——那巨狼身上的毛发似乎在永不停歇地燃烧着,冒出的黑色余烬反重力地上浮,它的眼睛已经变得通红,放出阵阵的血光,如同慢镜头里的汽车尾灯一般,每一次它脑袋的晃动,那双血眼都在空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光痕。 这样一头巨兽,搭配玩家迄今体验过的最为真实的模拟系统,几乎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玩家! “这是什么怪物?!” 法司官兵、寒英宗内门的弟子也乱了阵脚。 这头巨兽,似乎只要一个冲撞就能将怡红楼掀翻! 他们尚且还在迟疑之际,那巨兽脚下的西亚一众人却全都呐喊着冲杀了出来——此刻,他们已经全无隐藏,口中念着神主教会的各式祷文,打出一道道圣钉、光链,全员的战力竟然上升了不少! “顶、顶住这群西亚人!” 官兵有些迟疑地叫喊着,那头巨兽如此骇人,但眼下似乎还在痛苦地原地挣扎,杀到眼前的狂信者才是最大的威胁。 “噗!” 一柄长剑贯穿了一个寒英宗弟子雪白的袍服,他的身子像一个沙袋一般瘫倒下来,而杀害他的凶手只是将剑一抽,口中默念一句祷文,长剑上顿时燃起了熊熊的圣火,将血迹蒸发殆尽,等待着下一个受害者。 持剑人正是冲刺而出的杨奥利,他的眼眶竟然已经红了,泪光反射着剑上的圣火,他举剑高呼:“泗蒙人!你们挡不住圣***出我们的弟兄!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圣兽? 那匹巨兽,是他们的圣兽? 场中之人似乎有些迟疑地后退了两步,忽然,一个声音大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不必退!” 人群寂静了片刻,众人回头,一个人影从工地外走来。 正是韩东文。 “不必退,天鹰城法司已当全力出动,即刻便将赶来,全员死守怡红楼,西亚必败!” 杨奥利面色冷峻地站在原地,忽然如同失心一般,耸肩笑了起来。 “哈哈哈……” “是你。” “果然是你!” “我早知道!!” 他牙根一咬,将手中燃着圣火的长剑在自己掌心一划,拉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来。 “神主啊!责罚亵渎你神国的罪人!” 随着杨奥利的话音落下,他手中的伤口同样爆发出一阵青白色的光芒,几道光辉组成的铁链从他掌中射出,尖端带着圣钉直直朝着韩东文的方向射来! 而韩东文却仍旧站在原地,一步未动。 “千岁寒!” 就在那圣钉将要击中韩东文面门之时,一声高喝从韩东文身后传来,伴随着这声高呼,一道蓝色光华从韩东文足前暴起,发出一声震声巨响,挡住了那几道如蛇一般的圣钉! 尘埃散去,韩东文站在原地,手中已经握紧了两柄匕首。 “弟子谢过宗主大人。”他目视前方,开口说道。 “哼,你还懂点礼!” 一个有些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身影从韩东文上方缓缓落下,身穿白袍,上面绣着一片蓝色的雪花。 正是杨开。 124 牧羊人之约 巨兽在怡红楼旁高声嘶吼着,几乎每动一下都让韩东文心里捏了把汗。 “我竟没看出来是你们!” 杨开上前一步,手中无刀无剑,直指着杨奥利的鼻子骂:“寒英宗中出了你们两个这般的败类,实在是我宗耻辱,孽徒,孽徒啊!” “孽你的头!” 杨开怒喝着,抬手一指身后的巨狼,似乎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你开办着寒英宗,所图不过是希望弟子加入法司,还以为别人不知道?” 他双手一振,几束光链打出,如同双手紧握的鞭子一般挥舞起来,杨开不为所动,上前一步,双手一合一展,拉出一柄坚冰凝结而成的长剑: “那他妈又如何?奇了怪了,培养你们进法司,难道亏待你们了吗?我……“ 他话还未说完,韩东文已经一个迈步闪身上前打下了杨奥利挥来的光鞭,沉声道:“宗主大人,弟子请您到此是为了处理那凶兽,面前这孽徒弟子自己就能搞定,还请您分清主次先!” 韩东文手中匕首打落了杨奥利掷出的圣光锁链,回身一个撤步,身形一空,自上而下一击落雁直逼杨奥利坐在之处。 “铛!” 一声铁器相击之声传来,杨奥利手中已经握紧两柄圣光化成的剪烛刀,他眼神一逼,骂道:“我就知道你也不是这种寻常内门水准,今天你害死了我们,难道以为大公能在教会面前……” 见他将要说漏嘴,韩东文一咬牙,转身朝着杨开大喝一声: “还不快去!” 事态紧急,杨开闻言也不耽误,身形一动在空中一个纵跃,便箭一般地射向了兽之阴所在之处。 望着杨开离去的方向,杨奥利咧嘴阴沉地笑了起来:“呵呵呵,他还不知道?” 韩东文铁青着脸:“知道什么?” 杨奥利长叹一口气:“我本以为是大公与泗蒙串通一气,迫害我们教会的兄弟,但如此看来,是否你这大公卧底的身份还藏得好好的?” 韩东文不说话,紧盯着杨奥利的双眼,手中两柄匕首一上一下,摆好了架势。 “唰!” 破风之声响起,韩东文手执匕首,脚下踩出一阵冰华向前暴起刺去! 杨奥利眼睛一眯,抬手用剪烛刀侧面朝着韩东文的手腕处劈来。 若是他身形不收,下一秒就要送上双手。 见此阵仗,韩东文自然脚下一推,将匕首扔出。 “铛!” 杨奥利手中剪烛刀将匕首砍落,那两柄匕首落地之时暴起一阵青白色光芒,祷文道标发动! 韩东文的身影在匕首落地出飞快地勾勒出来,在他身上的光芒还未消散之际便腰身一弓,抓住还在半空的匕首反手刺向了杨奥利。 “破!” 杨奥利一声大喝,上身不退反近,手里剪烛刀一竖,直逼韩东文的喉咙。 如此雷霆万钧之际,二人身影同时一窒,顿时如同静止一般僵在原地。 韩东文手中的匕首尖端,已经顶在了杨奥利的左胸前。 而他自己的脖子上,也已经被那炽热的剪烛刀烫出了一道红痕,近在咫尺的刀尖再稍近一步便能将他的脖颈刺个对穿。 “为什么停下了?”韩东文挑衅地问。 杨奥利咬牙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呵呵,你呢?” “我还有问题想问你。” “彼此彼此。” 二人的身姿僵持了片刻,默契地将手中兵刃收回,各自退了两步。 “那就问吧。” 韩东文将匕首舞了个短刀花,横握在身前:“一个问题一刀,除了要害,如何?” “一个问题一刀?” 杨奥利露出一个残忍的冷笑:“谁砍谁?” 韩东文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的手臂:“简单,你问我,我就砍你,我问你,你就砍我。” 杨奥利呵呵一声:“是么?听起来真是可信。” “牧羊人之约。” 韩东文双手一摊。 牧羊人之约,这是类似于“契约”的奇迹。 他并不会用,但杨奥利一定会。 与其说是技能,不如说是一种宗教仪式,应用在游戏当中则是对单个目标的强力限制类技能,将双方的战斗通过“条件”化为回合制,灵感恐怕来自于其他游戏中种种强制决斗的技能设计。 “牧羊人之约?” 杨奥利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他将剪烛刀握紧,笑了笑:“好啊,我以教会起誓……” “不。” 韩东文冷声道:“恐怕做不了数的,你心里真正有份量的根本不是教会,否则也不会抗命在此暴露教会的身份吧?” 他抬手一指远处嚎叫着的巨狼:“来,就用郭杰克起誓!” 立誓的对象,应当是立誓者的“可信之人”。 只有如此,违背誓约的后果才足够严重。 杨奥利一窒,眼里冒出一阵怨毒的凶光:“你还有脸提他的名字?!呵呵哈哈啊哈,好!我以郭杰克起誓,我以所有活在西亚的泗蒙孤儿,所有加斯科恩教子的名义起誓,履行牧羊人之约!” 一阵青色的神性光辉从他身上释出,牧羊人之约已成,若是所言有虚假违背牧羊人之约,按照神谕,杨奥利当受所立誓之人噬骨蚀心的背叛。 当然,这是设定,若是对于玩家来说,只是简单的无法净化、无法解除受控罢了。 问题是,韩东文算是玩家,还是npc? 杨奥利上前迈出一步,恶狠狠地盯着韩东文:“你呢?要让牧羊人之约成立,你心中同等地位的人,有吗?!” 第二步上前,杨奥利几乎咆哮道:“满口谎言,千层面具,你这样活在谎言中,活在万千阴影之下的人,有没有可以如此起誓之人?!!” 满口谎言,千层面具。 韩东文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你这不是很了解我吗?” 他顿了顿,轻叹一口气,再抬头时,眼睛里已经有了决绝的目光。 “我以韩阳的名义起誓,履行牧羊人之约。” 说完,韩东文闭目等了几息,睁开眼睛,却发现周身全无异样。 好吧,看来想钻这个空子是不太行。 杨奥利冷笑着看着他:“哈哈哈哈,我说的有错吗?顾韩阳,到这种时候,你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找不出来,我差点要可怜你了。说到底,这是你的名字吗?” 韩东文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手中匕首握紧,站直了身子。 “我以顾安琪的名义起誓,履行牧羊人之约。” 青白色的圣华光华亮起,圣契已成! 韩东文将袖子挽起,露出两只手臂,上前一步,朗朗开口道: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教会会将兽之阴作为圣兽?” 125 信徒之窃 巨兽在怡红楼旁跳动着,躁动不安地狂吼,四肢趴在泥土中乱刨,那如同巨大钢鞭一般的尾巴时不时甩在怡红楼上,震得整座楼的木架嘎嘎作响,隐隐有些松动之势。 一众玩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若不是这座楼的工事足够坚固,绝不偷工减料,只怕这几下动静早就把楼弄塌了。 然而现在也并不乐观,整座怡红楼的耐久度已经从93%暴跌到了47%。 “我去你妈的!” 有按耐不住性子的玩家扛着大剑冲上前去,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挥。 可是,纵然发动了技能,那巨兽却似乎全然不顾,长得令人绝望的血条也只缩短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微微一丝。 玩家的生命大约在1500~3000之间,一百伤害出头的平a,加上时常能够达到四五百伤害的技能,是现在玩家所能够输出的极限。 在玩家之间相互pk的时候,往往也就是这么四五个技能命中便已经奠定了胜局。 然而,这砍在玩家身上,砍在原本的郭杰克身上都吃疼的技能,眼下却似乎要重复成百上千次才能够将这只巨兽击杀,它的血量显然已经应当用十万计,即便在场的所有玩家集结全力把它当木桩打,也要打上很久的。 “嗷!” 巨狼怒吼一声,前爪只是不经意的扫过那位手拿大剑的玩家,后者便一个趔趄扑倒在地,身体化作一阵白光消散了。 “什么情况?这该怎么打?” 玩家们面面相觑,周边又有西亚人扑来,他们也就只能拿起武器,先管身边再说。 “金刚抱拳!” 唐小北的一声怒吼传来,面前的一个手中挥舞着燃烧着圣光的长剑的敌人被她抓了个空子,迎头撞上了唐小北手中的巨锤,砰的一声巨响,脑袋当时变成了被砸中的番茄,场面甚是血腥。 “小北,那个大东西咱们怎么处理?” 她身旁站着的正是气喘吁吁的夏洛克虎克,闻言,唐小北抬头一看,啐了一口骂道:“玩他妈呢,这游戏先是牧场物语,然后变成黑魂是吧?我他妈……” 她话音还未说完,只听见空中一声暴响,四周的土地上以肉眼可见的极快速度附上一层白霜,紧接着,几只如同手臂般粗细的坚冰链条破土而出,射向了那头巨兽。 “那个小女娃,给本宗退下,把地方腾出来。!” 一声高呼传来,唐小北抬头一看,眼中一喜,认出了来人正是飞驰在空中手捏剑诀的杨开。 杨开原本冲向此地后发现一片混乱,情急之下看到了只有唐小北穿着寒英宗的内门衣服,眼下也便只能指挥她了。 唐小伟震了震手中的巨锤,高喊一声:“这东西不用咱们打,专心处理周围的敌人,这老东西是寒英宗的宗主,应该贼他妈厉害!” “老东西……你这孽徒!今天怎么这么多孽徒?” 杨开皱着眉头大骂一声,手头上倒是不敢松懈,连做几个手型,周深亮出了几个冰蓝色的法阵,空中的坚冰链条飞窜,如同巨蛇狂舞一般缠住了那头巨狼。 “收!” 随着杨开爆喝一声,那几道尖兵的链条瞬间拉紧,连接地面与巨狼身躯处的冰层更是马上厚了许多。 “卧槽,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这招?” 唐小北看在眼里,羡慕得紧:“等下次,我还得来韩英宗专门学这招低温刺激捆绑,帅呀!” “胡说八道,本宗这可是……” 杨开的话还没有说完,过节课化身的巨狼一声高吼,腰身如同一柄巨大的弹簧摆锤,后腿一动,整个后腰谈了起来将身上的坚冰拉碎,化成了满天齑粉。 而随着这一阵闹腾,巨狼似乎终于从那无休无止的痛苦当中解脱出来,认清了自己的敌人,它咧开嘴唇,露出了那一口如同铡刀一般的尖牙,瞪向了半空中的杨开。 “这……这到底是什么妖兽?” 杨开错愕的一愣,皱起眉头来。 —————— 就在此时,这混乱战场的另一边,一片刀剑火光当中,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似乎周围发生再大的动荡都无法动摇他们的注意力。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教会会将兽之阴作为圣兽?” 韩东文张开两只手,颇为坦然的走上前一步。 面前的杨奥利司盯着他,露出有些轻蔑,但也有些不解的神情:“兽之阴?你是说郭杰克?自打我们被教会收养以来,这就是我们的教父赐给我们的神主的恩惠。” “教父……” 韩东文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他当然记得这一群西亚间谍在使用某些大型的,需要祷告的技能时,都会喊出自己的名字。 而紧接着名字的便是那一句一模一样的话,加斯科恩神父的教子。 如此说来,如果要进一步调查,这个神父就是目标人选。 “来吧。” 韩东文毅然决然的伸出手,杨奥利冷冷一笑:“只要不动你的要害就行,把你的手缩回去。神主啊,燃烧你的圣火吧!”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长剑剑身圣火爆燃,抬手狠狠一挥,刺中了韩东文的左大腿。 不是技能,是奇迹! 即使在契约中也能用奇迹,这他妈不是玩赖? 纵然感觉不到疼痛,皇帝出号机也立马维持不了战力的姿势,左腿单膝跪下,一屁股跌倒在杨奥利身前。 “呼……” 他咬了咬牙,尽力冷静了下来,在牧羊人之约的契约下,对方没办法在此时补刀,不必惊慌。 “到我了。” 杨奥利冷声说到。 韩东文凄然一笑,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你问吧。” 杨奥利咬了咬牙:“我们被关押的兄弟现在在何处?” “哈!” 韩东文仰天一笑:“好问题,当真是好问题!” 他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看向杨奥利:“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在西亚中国首都塔里斯郊区。” “你说什么?!” 杨奥利一阵错愕,连忙抬头看向天空,然而那代表着违反契约的圣光并没有降临。 这代表韩东文说的是真的。 “西亚公国……塔里斯教区……他们……他们已经回去了……” 杨奥利失神地呢喃着。 韩东文咬紧牙齿,用双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来,看见失魂落魄的杨奥利,轻轻将手背到了身后,发出了一阵微光。 “动手吧!” 杨奥利抬眼,张开了双臂。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了杨奥利执剑的右臂。 “噗!” 一声刃入骨肉的闷响传来,杨奥利咬紧了牙齿,眉宇间却露出一丝嘲弄:“呵,你也不过如此,这一刀本来能将我的手刺个对穿,怎么了,不行了?” 他仰头大喊一声:“看着吧!杰克!我才是能活到这契约最后的人!” 如他所言,那柄匕首刺得很浅,韩东文沉着脸收回了匕首,默不作声。 信徒之窃,奇迹悄然已发生。 126 最后一问 信徒之窃——属于神主教会的奇迹。 它那有些奢侈的消耗加上苛刻的发动条件,让韩东文一度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机会用上这个技能。 第一击造成的伤害降低,当完成第一击后,目标没有马上进入敌对状态,才可以使得奇迹成立,大幅增加第二击伤害。 这实在叫人想不到该怎么去应用,毕竟条件要求的是不进入敌对状态,哪怕将人捆绑在原地,拳脚无法反抗,动弹不得,只要还有进攻的欲望,就一定是敌对状态。 但很显然,如今这个奇迹终于发挥了作用。 站在韩东文面前的杨奥利,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并不是对他发动进攻,而是继续履行牧羊人之约。 此时韩东文浑身上下翻动着的那一股难以明说的深厚力量,让他无比清晰地明白,信徒之窃已经发动成功了。 “换我了。” 望着杨奥利手上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韩东文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他的眼睛:“像你们这样子有着泗蒙血统的战乱孤儿,在西亚公国有多少人,是不是全部都被教会掌握在手中? 虽说并非任何一个有着泗蒙肤色的人都是间谍,亦不能用如此粗糙的手段来甄别两国之间复杂的情报作战,但明白一些西亚公国的安排,对于韩东文来说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我们这样?“ 听了韩东文的问话,杨奥利挑起了眉毛:“什么叫我们这样,是但凡有着黄皮肤黑头发的就算,还是像我一样,在靖宗割据五城时流落于边疆的人?“ 韩东文沉思片刻,开口说道:“像你一样,在五城陷落时流离失所的人。“ 他真正想要了解的,是西亚公国的神主教会在割据五城时掌握了多少杨奥利和郭杰克这样的战乱孤儿,这些人无牵无挂,信仰颇为狂热,敢打敢杀,又容易鱼目混珠,对于泗蒙来说实在是必须要忌惮的不稳定因素。 “在这里的,二三十人。“ 杨奥利神色有些严肃,用下巴示意朝身后努了努:“算上明珞药坊的十余二十位同胞,负责天鹰城攻坚的人一共四十多位,我将流动的人单独算来,总共应当有一百余泗蒙裔的西亚人参与任务,实际的战乱孤儿大约比这个数稍多一些,但逃不开这个范围的。“ 杨奥利说完,韩东文站在原地等待了大约四五秒钟,直到天上没有圣光异象降临,他才松了口气。 一百多人? 那么,十三处怡红楼,每处十人都超过此数,说明有的地方只是西亚的游击部队冒充兵司作乱,有的地方则是像天鹰城一样,已经有西亚人埋伏在其中。 这些所有的卧底全都听命于教会,甚至可能全都受控于那一位名叫加斯科恩的神父,这…… 这隐患实在太过巨大! “将他们烧尽!“ 随着庄严的祷告,杨奥利手中的长剑燃起炽热的圣火,这次劈砍的对象则是韩东文的左臂,这一刀刀下来,像是要把他当成人棍去削一样。 仍旧是装作吃痛,仍旧是装作硬撑,韩东文仍旧是咬牙勒紧了血流不止、灼热发焦的伤口,喘着粗气看着杨奥利。 “劈啪!” “嗷——!” 几声巨响传来,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看向郭杰克的方向,只见那头巨浪上蹿下跳,身边的怡红楼已经断了几根梁柱,看起来若是再承受几次冲撞就要倒下几层了。 “宗主,来点作用啊宗主!” 一众玩家在场下呐喊着,杨开一人腾空上下跃动,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他的手中不时地射出几道坚冰,有剑阵、链条、大锤,却总是被那巨狼轻易地打飞、或是撕成漫天的碎屑。 更要命的是,这匹巨狼显然已经认准了要将杨开撕咬扑杀,总是抓住一切机会角度向半空中腾飞的杨开发出进攻。 纵使杨开堪堪躲过,整个人仍是像躲避着巴掌的蝇虫一般上蹿下跳,背脊早就被冷汗浸湿,满脸的焦急与无奈。 经过多次的交手,他已经发现了一个绝望的事实——自己根本无法奈何面前的这头奇异巨狼,若不是眼下吸引了它的一些注意力,只怕那怡红楼被它拆了都无可奈何。 “难不成你还奢望杨开那人能力挽狂澜?” 望着怡红楼的方向,杨奥利冷笑了一声:“此人的实力我和杰克早就知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韩东文看着空中躲来躲去的杨开,铁青着脸没有出声。 他想过杨开很菜,但多少以为他能够拖延一点时间的。 寒英宗这样的门派,其实收徒扩张的全部目的就是培养能够进入法司的弟子,好给杨开自己在法司当中的地位增添一些砝码。 若是类比说来,就好像那种专业备考公务员的培训班,杨开就是这种培训班的开班人而已,指望着他有多大的能耐并不现实。 但是…… 但是你别这么菜啊! 韩东文心里怒斥着杨开,回过头看了看杨奥利:“不必操心,提问吧,你时日无多了。” 杨奥利咧嘴一笑,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色。 但他的眉宇间却仍旧露出一丝痛楚与不甘。 策划了许久,甚至牺牲了杰克,换来的却是一场闹剧,自己想要救出来的人早就回到了西亚公国,那他们在此一通大闹岂不是完全失去了意义? 既然如此,不如早些让牧羊人之约结束,带领全员杀出一条血路,就此撤离! 心里下了这样的决定,杨奥利猛地抬起头来:“再提一问吧,你看起来像是问题很多的人。” 韩东文看了看他的眼睛,心里盘算了起来。 现在掌握的情报有哪些? 第一,这兽之阴是西亚公国神主教会搞出来的名堂,关键人物是名叫加斯科恩的神父。 第二,这位加斯科恩神父培育了不下百人的,以泗蒙孤儿构成的狂信组织,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韩东文左腿与手臂的伤口已经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就算以行走这样最基础的动作为目标,他也只能再承受一次右腿的刺击而已。 这个问题需要仔细考量,是问他关于大公的态度?还是问他神主教会的秘密? 不,都不太行…… 杨奥利这样被当作炮灰的教会底层人员,能够接触到的信息实在极为有限。 眼下这种情况下,他只需要一句“不知道”,就很有可能逃避牧羊人之约的神罚。 “告诉我一个像你们这样的西亚间谍的信息,并且,我要求这个人并不认识我,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和在天鹰城发生的所有事。” 韩东文毅然决然地站到了杨奥利的身前,迈出了自己的右腿。 “其他人的信息?” 杨奥利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朝着韩东文露出一个残酷的怒容: “你以为你跑得掉吗?你以为你活得到最后?!” 如此你死我亡的关头,韩东文在思考的却明显是钓下一条鱼,这让杨奥利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屈辱,他咬紧了牙齿,手中长剑挥舞了一个回环,剑指韩东文的鼻尖:“好,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这通奸滑之事做完,又能让大公得到什么好处?”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完好的右臂摸到身后的匕首上去。 三…… 二…… “拆骨!” 二人的身影如电一般冲击到了一起,刀剑相击,那破空的撞击声落下,他们的身影站在了一起。 杨奥利的长剑已经自上而下贯穿了韩东文的右腿,由此,韩东文只能整个人瘫倒在杨奥利的身上,像是拥抱一般由他支撑着自己的重量。 二人的身形如雕像一般静止着,杨奥利抬头望天,口中失神喃喃道:“……易雪吟,人在边洲,在教会当中是我和杰克两个人最疼爱的姊妹……” 他低头看向韩东文,声音已经逐渐微弱:“你……不要,不要去伤她……” 他的瞳孔已经失神放大,他的口中已经喘着粗气。 韩东文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纵使靠在杨奥利身上,他仅剩的那只完好的右手仍旧握紧了短匕,就此划过了杨奥利的双腿。 “咯硌硌!” 几声闷响传来,杨奥利双腿的胫骨悉数爆裂,自骨肉中刺出了皮肤,血液如同一个圆环一般从杨奥利的大腿处绽放而出,登时双腿皮肉断裂,两个人一齐瘫倒在了地上。 信徒之窃的效果发生,巨大的增幅之下,杨奥利已经双腿尽断,纵使此处不是要害,如此伤势依旧已经凶多吉少。 胜负已分。 战场上的胜负,便是生死的区分。 韩东文靠在杨奥利的肩头,扔开了匕首,缓慢而坚决地用右手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疲惫而释然地靠近了他的耳边。 “好处?” “大公得不到任何好处。” “我是谁?” “我不是教会的人,我不是大公的人,我不是西亚人,我不是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韩东文顿了顿,缓慢而坚决地说出了最后一句。 “我就是这泗蒙的王。” 127 战斗力金字塔 “呼,呼……” 工地的一片乱局当中,有一个人影在烧红的夜空下狂奔,他喘着粗气,脚下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在这混乱的战场当中找到一个安全而无人注意的角落。 在他的头顶,则亮着一行明晃晃的,只有玩家与韩东文能够看到的id。 【良心老王】 良心老王整晚都在抱头鼠窜东躲西cang,他本来就不是爱好自己上手打架的玩家,眼下过来只是凑个热闹,却没有想到现场如此血腥混乱,吓得他只想一溜烟跑回城里躲着。 可四面八方都有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西亚人,跟疯了似的用着各式招数同玩家们捉对厮杀,良心老王明白自己这技能都不点的玩法在战场上就是一只鸡,当真只能跑,只能逃。 要早知道,干嘛到这来! 要早知道,留在天鹰城里转一转,找找低买高卖的路子,看看有油水的行当该多好! 虽然在现在的阶段游戏中的死亡并不会带来太过严厉的惩罚,但对于内测玩家来说,单单是死亡后的一天时间不能上线,就已经让他们觉得亏大发了。 所以,在认清了这个战场有多么的凶险之后,即便是像良心老王这样的玩家,都被激发出了最深层的求生欲。 他在夜幕的掩护下狂奔着,冲往那些看起来动静小一些的角落,忽然脚下一崴,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想去看看是什么东西绊倒了自己。 “妈的什么玩意儿,我还以为我要死……队长?” 纵使良心老王这人从来没在工地干过活,但前不久泗蒙国君视察此处的消息早已经让他明白,工地上的这个工队长,身后想必拥有着不弱的势力。 不然,这一国之君怎么会关心他一个小小的草民呢? 正因如此,在上次韩东文的工棚讲话中良心老王也混进去听了,明白面前这个npc有着将自己或其他玩家保荐进入三司的权力,这是不可多得的珍贵机会! “哎哟,队长,您怎么在这儿?您这是……您好这一口吗?” 良心老王赶快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韩东文的旁边。 韩东文就躺在他不远三四步处,仰面朝天,一具尸体则重重的压在他身上,场面看起来颇有些让人浮想联翩。 “去你的,快把我拉起来。” 韩东文没好气地拍了拍身前杨奥利的尸体,自从杨奥利咽气之后,韩东文便让他的尸体一直压在原地,他的双腿都被圣剑刺穿,瞄的明显是他的经脉,根本站都站不起来。 韩东文已经发话了,良心老王连忙上前扛着他的手臂把他背起来:“队长,现在这都这样了,咱们往哪跑?” “跑?” 韩东文白了良心老王一眼:“跑什么跑?” “那么大一只妖兽,不跑等死吗?” 良心老王苦笑着抬手一指远处,巨狼周身已经旋起了狂暴的堃风,杨开像个半空中的蝇虫一般不断后退着身形,勉强将巨狼引得离怡红楼远了一些。 但这显然不是个办法,巨狼的注意力显然已经逐渐松散,那杨开引得了它一时,却总不可能指望着将巨狼给兜风累死。 不管是毁了怡红楼,还是放进天鹰城,都不是个办法。 “带我过去!” 良心老王咬了咬牙,扛着韩东文朝前走去,二人绕着场边摸到一处官兵玩家聚集之地,尚且组成了一个三面对外的包围圈,还算安全。 “工队长!” “是工队长,现在咋整啊?!” “这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就连宗主都只有跑的份啊。” 还幸存的超不过十个玩家已经衣衫褴褛遍体鳞伤,寒英宗的技能太过局限,连个能奶的都没有,能和西亚人打到这份上,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周围的西亚人还有战力的所剩无几,只有几个人还在和寒英宗弟子与法司的官兵负隅顽抗,单从人数上看,他们已经占了下风,被歼灭已经是早晚的事。 然而,不论是寒英宗内门弟子,还是法司的官兵,脸上都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 只因为头顶上还有那只不分敌我的狂狼,就算将西亚人全部制服,他们也清楚自己完全没办法处理这个场面。 “宗主!” 韩东文朝着空中的杨开大吼一声:“宗主,您倒是发个神威把这畜牲搞定啊!” 杨开身形一扭,堪堪避过巨狼划过半空的一爪,气急败坏地低头喊道:“异想天开!这妖兽修为如此之高,你瞎了不成?!” 他双掌合于胸前一拍,向前合并轰出,一阵冰寒的气旋打出命中巨狼,却仍旧只能突出一个不疼不痒。 这西风狼王原本便是在全年冰封的白兰山上生存,对寒英宗的冰寒功夫天生便有一定的抗性,加上杨开的实力实在有限,看起来便更加绝望了。 “司州呢?司州到哪里了,救一下啊!” 看出杨开指望不上,韩东文咬牙转过头去问一位法司官兵,那人正要说些什么,在空中的杨开断声吼道:“万万不可!这妖兽在此如此放肆,若是司州大人来了,如何能保障安危?” 保障安危? 韩东文没有听懂:“你这些弟子最强不过能够加入法司的水准,你自己又拿不定这局面,若是不求助司州大人出手,如何才能……”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僵住了,张着嘴巴,眼睛慢慢瞪大。 保障安危…… 杨开的意思是保障司州的安危! “操,我算漏了……” 韩东文咬了咬下嘴唇,面色焦急了起来。 他单单是以为这战力的金字塔阶梯是玩家,内门弟子,法司官兵,宗主杨开,司州马凯,如此由弱至强,简单好记,却没发现自己这是想当然了。 司州大人竟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拳头当上这司州的。 官职地位,和出手实力绝不是那么粗浅的相关,即便实力不强,也能靠着政治手腕、专业知识或者爹之类的因素站到司州这样的位置。 司州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 巨狼在半空中嘶吼,一个不留神尾巴横扫断了怡红楼半腰的一根木梁。 31%! 128 就义飞贼 怡红楼摇摇欲坠。 挂在楼顶的那面秀春境更是抖得如同筛子一般,韩东文站在原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宗主!您要是搞不定,可千万把这畜生往外面带!” 他大声喊着,空中的杨开听见了,回头怒骂了一句:“孽徒说得倒轻巧,这妖兽要去哪儿可不是我能左右的!就算把它带出去了,难道你要把本宗给牺牲了不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教了你们这一帮白眼狼……” 杨开骂骂咧咧,韩东文的牙齿都咬紧了。 现在该怎么办? 他绞尽脑汁的想着,难不成此刻自己两眼一闭瘫倒在地,回到瘟君身上让他安排人手回来救援? 三位部尉肯定不会像司州一样绣花枕头一包草,眼下这个形势,即使是隔着一代版本的怪,从当初游戏数据的设计来说,相当于老版本的大型副本关底boss对付新版本的精英怪,应该尚且并不在话下。 可是,星舟此时已经停在了西亚公国的首都,这玩意儿又不会跃迁,就算他们打得过,问题是赶得过来吗? 就算赶过来了,为了一座怡红楼,是否要将自己面前目前最大的底牌暴露出来? “滚开!” 守在一旁的唐小北一声怒吼,眼疾手快的自下而上抡出一锤,打飞了一个趁机从旁边扑上来的西亚残兵,那人在半空中了一锤,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顿时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一般飞了出去,咚一声狠狠砸在墙角,吐出一大口血。 “呵呵……” 西亚人气若游丝,但仍旧目光凶狠地盯着韩东文这群人,纵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仍旧露出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就……就算这楼不是我们炸塌的,但你们这帮无能之人,又拿我们的圣兽有什么办法?!” 他的下巴已经被血染的殷红,狂热地仰头大笑一声:“杰克!上啊,把他们都踩成粉,给我们所有战死在此的弟兄陪葬!” “这**崽子话可真多……” 唐小北阴沉着脸,将巨锤提在手中拖在地上缓缓走过去。 “等等。”有人拉住了她。 “等什么等?就算咱们的楼救不回来了,那也是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我这就……” 她不耐烦的转过头来,忽然发现拉住自己的正是韩东文。 “他刚才说……炸?” 韩东文的眼睛已经放出了一丝亮光,万分激动地指了指怡红楼的方向。 “去,去拿唤火晶,唤火晶还在那里。!” 唤火晶? 短暂的安静过后,这一群人顿时沸腾了起来。 “操,是炸楼的那个玩意!” “那tmd就是一箱手榴弹,可比刀剑好用多了!” 众人心中又燃起了一丝斗志,韩东文大手一挥:“冲!所有人冲到怡红楼下面把那个箱子给我拖回来,咱们想个法子把这玩意儿给炸烂!” 官兵和玩家们立刻提起兵器朝着怡红楼冲去,即使一路上偶然还有西亚的残兵加以阻挠,也根本拖慢不了他们的速度了。 被唐小北打飞的那个西亚人此刻靠在墙边,面如死灰,喘着粗气,满眼的恨意瞪着韩东文。 “看我?” 韩东文望向他,嘴角上翘:“好,你瞪大你的眼睛看好了,看看你这个大军师给我们贡献的计划到底有用没有用!” “队长,是这个吗?” 来回的路程并不远,唐小北等人提着一口沉重的箱子跑了回来,他们的身上显然又因为这一段冲锋,多出了许多血迹与伤痕。 几人拖来的是一口沉重的上了锁的箱子,韩东文皱着眉头看了看:“那边就这一个箱子,没有别的?” “没有了,应该是吧。” 唐小北往身旁啐了口唾沫,抓起自己的巨锤扛在肩上:“这生活习惯还真他娘的良好,不用的炸弹还能记得锁上的?把这玩意儿砸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别!” 一个官兵眼疾手快的制止了她:“你们这帮包工怎么如此莽撞?这里面装的可是唤火晶,力道要是大了,咱们这些人全得被炸上天!” 唐小北不屑的啧了一声,转过身去用脚踢了踢那个西亚人:“喂,你们的炸弹就装在这里面是吧?” 西亚人不屑地笑了笑,挑衅似地说:“砸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把箱子拿过来。” 唐小北身后传来了韩东文的声音,她有些诧异地转身:“这……怎么办?” “给我吧。” 韩东文疲惫地笑笑,将面前的箱子摆正,手轻轻放在那把铜锁上。 在他的视野当中,铜锁亮出了微弱的光芒,锁孔的左下方光芒尤为强烈。 他抬起手中的匕首,将刀剑轻轻刺进锁孔当中,朝着左下方些微用力,“啪”的一声,铜锁应声打开了。 最初级的铜锁,难不倒最初级的飞贼。 箱子大盖掀开,整箱的晶石散发着蓝色的火彩,在周遭火光的映射之下更显得煜煜生辉。 “就是这个!” 唐小北一拍大腿,兴奋地抬起头来看向巨狼:“咱们怎么说?扔上去给它炸烂?” 韩东文摇了摇头:“机会只有一次,砸偏了或者叫这畜牲打飞了再炸开,那都是玩完。” 众人面面相觑,韩东文叹了口气,抬头朝天上喊道:“宗主!一会儿你把那妖兽朝我的方向引过来!” 杨开骂两句答应了,韩东文又转头看了看身边众人,从人群中找出了衣衫褴褛的夏洛克虎克,疲惫地朝他招了招手:“来,你过来。” “队长,你说。”夏洛克虎克轻声道。 韩东文思索了半晌,掏出身后的匕首塞进了他的手中:“记得上次咱们押送建材遇上的熊瞎子不?和上次一样,你拿着我这把匕首,往远处跑,往远处扔!” 他打算自己做诱饵,等巨狼冲来的片刻引爆唤火晶,再用祷文道标离开! 如此敏感的地方,祷文道标这种教会技能自然无法堂而皇之地在众目睽睽之下用。 但是唤火晶爆炸乃是瞬息之间的事情,祷文道标的转移来得及吗? 韩东文自己心里也没底。 “你们几个往远处跑吧,跑的越远越好。” 韩东文的语气不由分说,几人互相看了看,也明白了韩东文要做些什么。 他们不知道祷文道标的事,因此,在他们看来,韩东文毫无疑问准备自我牺牲了。 “队长!” “队长!” 气氛变得有些煽情起来,韩东文暗骂了两句:“快走快走,别在这耽误事!” 唐小北一抱拳:“队长,虽然你就是个npc,但你这行为算得上是顶炸药包炸碉堡,服气!直播间的人都看在眼里,您英雄!” 韩东文自然不应该听得见这句出戏的话,只能尽力面不改色地望着远方,心里暗骂道老子这是有退路,为的也是自己的产业,更别说就是个小号,哪能跟人民英雄比? “快走!”他大骂道。 众人不再耽搁,抱拳撤离了此处,韩东文躺在地上,将那整整一箱唤火晶搂在怀中,长出了一口气。 129 补刀 “我诅咒你,泗蒙人。” 韩东文正思索着祷文道标的距离,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头一看,才想起此处还瘫着那个半死不活的西亚人。 方才此人分明已经没了反应,估计是死了,众人才没有想起来料理他,没想到现在居然还能出声。 韩东文笑了笑道:“你还没死呢?正好,给你个前排看大戏的机会。” “为什么!” 西亚人愤怒地问:“就为了你们泗蒙那个昏君,值得你们这么送死吗?” 韩东文叹了口气:“你们要救你们的同胞就是高尚,怎么到我们泗蒙人这就是为了皇帝了?” 他抬头看了看远处:“就当我为了救天鹰城里的无辜百姓,不行吗?” “你们泗蒙定将受到神主的责罚,等着吧!” “把你们扔到这送死的就是神主,你可闭嘴吧你!” 韩东文冷声骂完,不再同他多说,仰头大喊道:“宗主!把妖兽带过来!” 然而就在这要命的关头,杨开却茫然而恼怒地大喊了一声: “操,这妖兽已经,这妖兽已经不理本宗了!” 不知何时,巨狼已经安分了下来,不再追逐如同苍蝇一般飞来飞去的杨开,而是低沉沙哑地嘶吼着,一步一步迈向了天鹰城的方向。 它已经察觉到了天鹰城有百姓的人气? 韩东文心里一紧,要是这兽之阴直奔天鹰城而去,自己可怎么都赶不上! “你想个办法啊!”他高喊着,杨开皱着眉头勉强又打出几道冰枪,却根本不疼不痒,巨狼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迈起前爪就要奔出。 “打这么半天连防都没破,你真行啊你!” 韩东文咬牙切齿地锤了锤地面,他眼下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又靠什么去追这头巨狼? “轰隆!” 忽然,就在这生死一线的关头,整个工地的夜空上方骤然响起了一声巨响,似乎是一声骇人的雷动,所有官兵、玩家、连同那头巨兽都一下子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 这声音大,但更重要的是其低沉震撼,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一面鼓,叫人重重地擂了一下,登时胸闷了许多。 “呼——” 风声传来,然而韩东文自己的衣襟未动,并不是地上吹起的气流。 这风声来自空中? 地面的空气忽然凝重了许多,像是被大气死死地压住,韩东文忽然觉得一阵胸闷,根本喘不过气来。 “咳啊!” 他身侧那个西亚伤兵哪能受得了这番剧变,登时从胸口中被压出一口老血,整个人倒在地上,终于是撒手人寰了。 这是……什么…… 韩东文吃力地撑着地面,拼尽全力抬起头去看那巨狼,只见巨狼分明也受了这股压力影响,如同困兽一般在原地摆头嘶吼着,四肢却根本动弹不得。 它所在的地方显然压强要比韩东文处高上许多,巨狼的四肢开始倾斜,地下的土面开始龟裂,被这股向下的大力挤出了一层层的土堆,巨狼的四肢陷入土中,终于承受不住这股凭空产生的巨大压力,轰然一下倒在了地上。 “呼——!” 风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疾速破空飞来,地面却越来越闷,似乎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向了天空,留下的只有那莫大的让人窒息的压力。 “吼!”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巨狼扬起头颅朝向天空,不甘地怒吼了一声! “喂,撑住!” 杨开此时也无法在空中维持住,落在了韩东文身边,抬手拍在他的脊背正中,一股沁人心脾的清爽寒流顿时游走在韩东文的周身,他的状况终于好了一些。 “宗主,这是什么情况?” 韩东文回头问道,这显然不是杨开干的,他没这个实力。 杨开抬头面色凝重地看向天空:“本宗不知,但明显有高人出手了,谢天谢地!” 高人? 什么高人? 韩东文咬牙抬头望去,只看见巨狼的嘶吼声越来越高,那夜空中映照着地面火光的云层忽然发出了一阵闪烁的猩红雷光! “轰!” 风声最为高亢之时,空中发出一声音爆般的巨响,有什么带着猩红雷光的东西忽然从云层中冲出,先是拖曳出长长的云尾,在极短的停滞过后,那闪烁着亮光的东西之后的云层顿时随着这惊天动地的响声登时炸散开来,在天幕中炸出了一个由云组成的圆环。 带着雷光的物事高度微微下降,看飞行轨迹,显然是直奔工地而来。 是……标枪?还是别的什么? 随着高度的逐渐降低,那原本看不出形状的夹杂着雷光的东西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 “是一只箭!” 杨开率先叫了出来。 韩东文躺在地上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等声势哪里是一只箭?根本就像是一发导弹一样! 近了。 更近了。 韩东文已经不敢呼吸,身后的杨开当机立断捏了一个法诀,口中大喝一声: “千岁寒!” 一道坚冰组成的透明屏障应声在他与韩东文二人的身前升起。 “轰!” 几乎同时空中的那一箭已经落下,正中那被困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巨狼!一声巨响爆发,巨大的冲击波以巨狼为中心喷发而出,掀翻了周围还站着的每一个人。 “喀!” 一声脆响,韩东文与杨开身前的冰层都被这余波震出了几道裂痕,冲击波扬起漫天的尘埃,那原本嘶吼咆哮着,似乎有无穷生命力的巨狼在这一支猛箭的神威之下,竟然一声不吭便被轰倒在地。 “嗬——嗬——!” 它的躯体已经半毁,在杨开攻势下坚不可摧的皮肉此刻被炸得一片血肉模糊,森森白骨暴露在外,内脏的碎片更是随着瀑布般的血流喷了满地。 “我……操……” 二人看着这惊天动地的一箭,瞠目结舌。 忽然,韩东文像是想起了什么,焦急地抬头:“我的怡红——” “轰!” 巨大的冲击波下,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怡红楼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碎片、瓦砾、砖块、木架。 怡红楼的残骸如同巨大的积木玩具一般砸在了巨狼的头上,漫天尘埃扬起,韩东文心如刀绞! 0! 怡红楼耐久度跳成了刺眼的红色,韩东文张开嘴巴,想要愤怒地高喊出声! “叮!” 他的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完成:雪中的阴影4/5】 【事件完成评价:s】 【神主教会的伏兵发动了兽之阴,被你成功制服,你在激战中大发神威,更是完成了对兽之阴的最后一击。】 【事件奖励:游神——郭杰克】 阅读这面前的文字,韩东文方才哭丧怡红楼的嘴巴久久合不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楼塌了,砸中巨狼,所以最后一刀是我补的? 他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良久,才抬眼望向那头巨狼。 以及巨狼脖子上那一支不断放射着猩红电光的,箭。 130 贡酒 猩红色的电光噼啪地炸裂着,在几乎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平息了下来。 地面上那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此时也随着逐渐熄灭的电光渐渐地退散了。 就像是一尾从深海被打捞上来的鱼一般,韩东文大口喘着粗气,经过了杨开临时的治疗,总算能够撑着身子站起身来。 环顾四周,那些已经在争斗中负了重伤倒地的伤者在这般重压之下,尽数是鲜血涂地,命丧黄泉,方才还喧闹如烈火一般的战场,只因为这天外的一箭,顿时成了一片死寂。 玩家显然也被冲击了一番,幸存者不过寥寥数人,就连一向冲杀四方的唐小北,也因为先前的伤势被加重,已经找不见了。 “楼……楼还是塌了?” 说话的是夏洛克虎克,他的属性不低,打得又没有唐小北那么疯,勉强算是在这动荡中苟且了下来,继续着自己战地记者的职责。 那些毙命黑屏的主播直播间里早就乱成了一团,所有观众水友都在不停地刷屏,隔壁哪个哪个主播也挂了,谁谁谁还没死房间号xxxx赶快去看。 人数庞大的观众们在一个个直播间中进入又退出,终于,几乎全部汇集到了还幸存的夏洛克虎克的房间里。 “操,楼塌了,那不是白打了?” “不能吧,主播去问问!” “主播,我看那个队长已经不行了,上去给他两下啊。” “有什么奖励?有什么奖励?” 呱噪的弹幕让夏洛克虎克有些意外,又有些心烦,他深吸一口气,关掉了实时弹幕的显示面般。 面前这一片狼藉的战场,就是自己辛劳许久的工地。 又在一夜之间有了如此之大的变故,这一切实在如梦如幻,让他实在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一番。 夏洛克虎克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找到了韩东文的方向,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队长。” 他嗓子沙哑地开声,却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韩东文瞧见了夏洛克虎克,朝他轻轻点了点头:“为了拔除这些西亚间谍,我们……死伤太惨重。”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我没有想到教会有如此邪法,实在考虑不周,今天在此参战的所有包工、官兵,以及寒英宗的内门弟子,我都会命人详实记录上报,请圣上恩准,立碑永纪。” 随着韩东文的话音落下,夏洛克虎克的耳边旋即响起了动听的提示音。 [战斗结束:天鹰城阴灾] [战斗用时:xxxxxx] [战斗参与者:xxxxxx] [战斗奖励:xxxxxx] [您的游戏id将被永久收录于天鹰城纪念碑,作为对内测玩家首通史诗战斗的奖励,请在公测开启后至天鹰城查看。] 这样的提示在夏洛克虎克的面前亮起,弹幕热火朝天讨论着这第一个能称得上是副本的战斗,但这一切夏洛克虎克都懒得管了。 他二十多年的游戏经历、几乎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催着他多挖一些战斗的背景。 这场战斗能给出的信息,远远超过之前的几十天。 “队长,那是什么?” 他思前想后,抬手指了指巨狼身上的箭。 韩东文摇了摇头,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身后的杨开出了声: “孤忠扶社稷,九龙契穹苍。” “此为‘靖泗九龙弓’的箭矢,非护国安邦之时俱不得见,面前这一箭名为霸下,你们二人快过来随我朝南跪拜此矢!” 杨开自己已经展了展衣袖,表情严肃地站直身子,合臂抱手,单膝跪地。 但他的背却并不弯曲,反而直挺挺地立着,让这跪礼看起来像是军中身着甲胄将士的礼节一般。 韩东文二人对望一眼,有样学样地跟在他身后单膝跪了下来,少顷,杨开终于带头重新站起,长出一口气,表情不像是毕恭毕敬,倒像是劫后余生。 “宗主,这……这‘靖泗九龙弓’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刚才拜的又是谁?” 韩东文瞅准时机开了口。 单膝、不躬身,这都不是跪拜圣上的礼仪。 杨开看了韩东文一眼,抿了抿嘴唇,神色复杂地望向箭矢射来的南方。 那是泗蒙的帝都——泗杨的方向。 “当今泗蒙可开‘靖泗九龙弓’者,乃是国兵司的八部总司,澹台复澹台大人!” 北方的天空泛白,微弱的阳光从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巍巍白兰山上探出。 天明了。 —————— 韩东文躺在星舟的龙床上,迟迟没有起身。 今日是与大公会议的第二天,昨夜一夜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他都觉得这星舟有些恍如隔世了。 事情比自己想的变得复杂了太多。 本来按照韩东文自己的设想,靠着埋伏在包工中的法司和玩家就足够拿下郭杰克和杨奥利带来的西亚追兵,然后将他们缉拿关押,手中也得了西亚的把柄。 但设想永远是好的,现实却总是信马由缰地疯狂脱轨。 先是兽之阴的出现,人数折损大半,又陪葬了一栋怡红楼进去。 而后来,更是不知道如何惊动了远在泗杨的澹台复出手,总算是将兽之阴诛杀,玩家、官兵死伤惨重,过去几个月的工事化为一座废墟残垣,换来一堆不知道是好是坏的奖励。 他为何知道,又为何出手? 保家卫国? 韩东文苦笑一下,只觉得现在自己满头的浆糊,这等事情或许只能之后再思考。 前夜如此多事,今天又必须到场,便只能草草推脱给杨开在场处理,自己一头扎回天鹰城中斥资在客栈开了房,眼睛一闭一睁,醒来又是一整天的行程。 即便不困,这样的日子负荷也是很重的。 倒下的玩家、官兵,和那些死在最开始的包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看向舷窗外遥远的白兰山尖。 “事已至此,要是谈不到好处,那就亏的太多了……” 他嘀咕着站起身来,坐到桌边——桌上是隔夜的凉茶,近月来圣上就寝不让旁人打扰的新规矩,小红豆早就记得很牢,宁可让这茶在这里凉着,也不会叫人打扰圣上去收的。 韩东文轻轻探出手去,指腹沾了一点茶水擦了擦眼角,提了提神长出一口气,咳嗽一声:“更衣。” 舱房外传来一声轻响,早已候在此处的小红豆的身影从那门后走出。 望见她的身影,韩东文心里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些。 问过晨安,小红豆替韩东文更衣,他举着双手望着舷窗外,忽然轻声道了一句:“多谢你了,小红豆。” “殿下?” 小红豆抬起头来眨了眨眼,一脸不解却又耐心的神色等着韩东文继续开口。 韩东文低头看着她,想到自己昨夜以小红豆起誓立下牧羊人之约的场景,沉默了良久,微微笑了一下:“没什么,你尽心尽力,自然该谢你。” “殿下今天感觉格外疲惫,是否昨夜没有睡好呢?” 小红豆懂事地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柔声关怀道:“要不要让膳厅备一些糕点,喝一壶早茶再去大公邸用早餐?” “早餐……” 韩东文这才想起来,按照礼仪,今天早上他会同大公一起在大公邸共进早餐。 “煎蛋吐司,黄油培根啥的西餐么……倒是好久没吃了。” 韩东文长出了口气,难得地感到自己又多了一丝动力,活动了一下胳膊:“不必了,待会儿便直接去大公邸吧,你也一起。” “是。” 小红豆心下有些高兴地点了点头,西亚公国的大公是位强大的冰山美人,这名声可是泗蒙人都听说过的。 “对了殿下,这是池妃娘娘让我带来的,已经让太医试过,并没有什么问题。” 小红豆转身端上一个小方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支葡萄酒:“这是昨日池妃娘娘带我在街上观光时获赠的。” “茵妃娘娘没和你们一起么?” “殿下,茵妃娘娘自达来到西亚公国后便有些不舒服,一直未出门过。” 韩东文点了点头,眼神不经意地瞟到那拜访葡萄酒木盒的后方,瞧见了一个式样远没有那么精美的小瓶子。 “那一瓶是什么?” 131 餐桌之上 “殿下,这是昨天池妃娘娘在酒厂……” 小红豆简要说了说昨天池涵清在酒厂帮了那名叫波塔的少年的事情,将酒取到了韩东文面前,这酒与暗红的葡萄酒不同,酒液透明、清亮,带着一丝暗橙色,但包装却很是简陋,一看便知道是用废弃的酒瓶手工封装的。 “所以,昨夜那个西亚少年奉酒的时候,为了表示对池妃娘娘的感谢,也赠上了这一瓶他自己私下所制的怪酒,说是在任何一家酒厂都买不到的。” 小红豆吐了吐舌头:“池妃娘娘给这个西亚少年的妈妈配了药,又说,她能行善靠的是殿下的圣恩,便叫我将这瓶酒呈给您看一看了。” “原来如此。” 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将瓶盖打开,一股别样的浓烈酒香顿时钻进了他的鼻孔中。 是烈酒? 西亚公国一贯产葡萄酒,要么便是进口泗蒙的白酒,怎么会有烈酒? 他思索了片刻,用手轻轻地沾了一点瓶口的酒液,略微品尝了一下。 “这是……” 韩东文在脑中思索着这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记忆就像是水龙头上摇摇欲坠的水滴一般,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是……”他思索着。 “殿下,这也是葡萄酒么?好重的葡萄味。”小红豆插嘴。 韩东文愣了愣,将酒瓶拿近闻了闻,那股浓烈的酒精味又钻进了鼻子里。 “哪里有酒精味?”他不解道。 小红豆脸有些红,微微低头:“是,是我天生鼻子有些太敏感了,总是会闻出些旁人闻不到的,这酒在我闻来,的确有些葡萄味。” 韩东文看了看小红豆,恍然大悟,怪不得这姑娘奉茶鉴茶有些天赋,难不成靠的就是鼻子? 如果是葡萄…… 像是想起了什么,韩东文心里忽然一紧。 这不就是白兰地?! 用葡萄蒸馏的烈酒! “你说那个少年名叫什么,波塔?”韩东文问小红豆。 听到他的语气忽然有些正经,小红豆也认真起来,点了点头:“正是,殿下,他应当是在大公邸对面东方的酒厂做些杂工,家中有病母,昨日还差点要被厂主辞退的。” 韩东文沉默着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劣质酒瓶放回了桌上。 这酒是这少年自制的,别处都还买不到……吗? 白兰地,用最粗糙的说法来解释,便是用蒸馏白酒的方法,只不过将粮食替换为葡萄而已。 当然,细节上仍旧有许多不一样的地方,但远离来说就是这样。 西亚公国的人,没有人发现这种蒸馏葡萄酒的工艺?买不到白兰地? 恐怕没那么简单…… 韩东文深思着,最后决定暂且将此事记在心里。他朝着小红豆笑了笑:“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深藏不露的本事,走吧,去大公邸。” —————— 大公邸提供的早餐,自然是西亚的风味。 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上,先是奉上两个藤编的小篮,里面是烤的松软喷香的面包,旁边是两只小巧如现实里国际象棋棋子一般的银制小托,托着两枚圆润的鸡蛋,如同一件艺术品一般被送到了韩东文和蒂尔达大公的面前。 往后上的,还有淌着蜂蜜的松软松饼,飘着独特香味的烟熏培根薄饼,松露煎蛋和新鲜出炉,表面仍旧滋滋作响的火腿派。 乍一看花样繁多,但都是腌肉、蛋、蜂蜜与面包这些方便储存的食材,也反映了西亚公国粮产的特点。 可就算是粮产匮乏,西亚人还是将这些东西整的规矩一套一套的,这一点算得上是奇怪了。 除了对坐的韩东文与蒂尔达,他们二人的身后也各自站了一位侍者服侍用餐,韩东文身后的自然是小红豆,而蒂尔达身后则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裙,外套纯白色围裙,袖口封着白色袖封的侍者。 韩东文正襟危坐,嘴角有些不自觉地上翘起来。 哇,女仆装哎。 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在脑中幻想了一番奇景——采购一些衣物来,以后在宫中每月定一个女仆装日,宫女皆着这般黑白仆裙,小红豆也换一换,那岂不是…… 不不不,那不就是瘟君会干的事吗! 不对吧,又没什么伤害,换个衣服而已…… 韩阳!滑向深渊最该后悔的就是第一步! “韩东文先生,您没有胃口吗?” 韩东文的脑中正在激烈地天人交战,忽然被蒂尔达那好听却没什么感情的声音一下拉回了现实,连忙咳嗽一下:“咳咳,并非如此,咱们用餐吧。” 桌上自然不备筷子,而是一整套银器刀叉。 小红豆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紧张,出访前她自然是在米娘娘处恶补了西亚的礼仪规矩,但眼下还是生怕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丢了殿下的人。 没想到,韩东文却轻车熟路地正了正脖上的餐巾,自然地将手放到桌上,轻轻端过那盛着原壳炖蛋的小杯,拿起桌上的小银勺轻轻一敲,打破了蛋壳露出里面的美味。 蒂尔达轻轻撇了一眼,看到他毫无瑕疵的礼仪,眨了眨眼睛并未作声,继续低头吃自己的东西了。 看到蒂尔达这样,韩东文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吃个西餐就想要我出丑啊? 吓唬二十年前的穿越者去吧!现在吃你这个破面包肉块又不是啥稀罕的玩意,退一万步说,在x音x手还不是随手一搜就有《吃西餐的全套礼节,最后一种最复杂!》和《用刀叉要注意的七个点,你丢人了吗?》这种车轱辘视频可以看,我会怕你? 等我再憋一阵子发育,早晚你这女人要给我到泗杨使筷子去! 不过,这是不是说这些垃圾视频也就只有这会儿能有点用了? 韩东文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思索着,手上仍旧不停,轻车熟路地用着一道又一道餐点,小红豆在他身后接下撤换的餐盘交到旁边的大公邸侍者手中,心里却满是惊讶。 米娘娘可是说过的,上次殿下出访西亚公国闹了笑话,回来大发雷霆,一时兴起学了两天西亚的刀叉用法,马上又兴致缺缺地作罢了,眼下这……这都是什么时候学的? 她惊讶之余,却也为韩东文这次不会丢人而高兴了起来。 “您用茶还是咖啡?” 餐毕,桌面一片干净,蒂尔达抬眼看向韩东文。 “整个卡普奇诺。” 韩东文严肃道。 “?” “咖啡加蒸汽打热的牛奶,不要奶油和糖。” 蒂尔达愣了愣,恢复了冰山般严肃的表情朝旁边的侍者点了点头。 侍者退下,她转头看向韩东文:“和上次来访时相比,似乎您对西亚的了解多了许多,昨夜您推了晚宴,我还以为西亚的食物仍旧不合您的口味。” 晚宴自然是为了去登小号才推的,韩东文笑了笑:“今天的晚宴不会再推,而且,我还希望能请皋皇子殿下一通用餐,到时候有些极为精彩的节目,希望皇子殿下会喜欢。” 132 七识心王 这次会面总共的日程只有三天,第四天则是安排韩东文和随行参观西亚共和国的首都。 然而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会议,韩东文看起来却仍旧不想讨论些什么,只是仍旧复议着西亚与泗蒙之前的协议,偶尔不疼不痒的提出几个关于酒制品的问题。 “西亚的葡萄酒产量向来稳定而充足,要是韩东文先生真的有兴趣,我们完全可以之后仔细商量。” 蒂尔达大公有些不耐烦。 天色已经将晚了,三方仍就是坐在这间大会议室中,废话了一整天,却仍旧是几乎什么都没有讨论出来。 “我们现在必须讨论关于莫恩山的问题,连同来年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协定以及往来公民的管理,您从昨天开始就一拖再拖,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方不能接受。” 蒂尔达说的话很强势,韩东文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估摸着时间将要差不多了,他笑了笑开口说道:“当然没有问题,我建议,鉴于现在我们进展缓慢,不如我们就在此用晚餐,继续会议如何?” 他侧过头去看了看会议室中央那面大镜子,镜中的怡红楼仍旧伫立在那里,但韩东文已经看到不少工人撤出了工地,还留在原地的,都是那些自己很眼熟的玩家,还有即将不幸罹难的那些剩余的工人。 昨天西亚公国的破坏,眼看就要在镜中浮现出来了。 “这样好吗?” 蒂尔达没想到这会儿韩东文如此痛快,略微迟疑问道: “原本西亚公国在晚宴厅为各位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如果在这会议厅里面,恐怕只能用一些便餐……” “无妨。” 韩东文不以为意的瞥了瞥嘴:“按照西亚公国的餐饮,菜可以一道一道的上。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比眼下的议题更加重要。” 他说完抬手指了指桌上的一份文件,那正是蒂尔达大公提出的,关于西亚公国派人跨过白兰山进入天鹰城的提案。 在餐桌上继续议程,这实在是个很不寻常的提议。 蒂尔达大公盯着韩东文看了半天,又微微侧过头去瞄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皇子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轻轻点了点头。 “韩东文先生能够谅解我们眼下的情况,我很感激。” 于是,会议厅的大门打开,仆人们将一道道精致的餐点送上会议厅的会议桌。 大公和韩东文二人身后的侍从们也被引导到了两旁的小桌前坐好,各自都有些表情摸不着头脑地接过了盘子,像是在什么冷餐会上一样,品尝着那些本应该在晚宴厅里面品尝的美食。 “韩东文先生,昨日我们商讨关于莫恩山边境管理的问题,您说要等到一天之后的晚上给我答复,如您所愿,我们已经等了一天,我们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谈谈了?” 蒂尔达大公没怎么吃东西,手里端着一杯红酒轻轻的摇晃着:“你的这面镜子里面映照出来的应当是天鹰城吧?您想给我们展示什么?” “真是上好的牛肉。” 韩东文满意的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不知道这是寒冬天气下的牛品种是否掺杂了牦牛的基因,吃起来倒是和寻常的黄牛不同。 将餐巾放回了桌上,他抬手指了指镜子,声音提高了一些:“诸位请看,此镜名为秀春镜,镜中所展示的本来是一天以前,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地点是我泗蒙边疆重地,白兰山下的天鹰城。” 他着重读了白兰山和边疆重地几个字,双方的随行都抬起了头,好奇而又不解的看着这面镜子。 韩东文扫视了一圈旁边的随行官员,果不其然,发现那几个坐在蒂尔达大公身后的教会人员,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窃笑。 “而就在昨天晚上,就在这平平无奇的工地上,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镜中所展示的工地上,已经出现了一群步伐整齐划一,面露杀气的身影。 为首的那人自然就是郭杰克。 这群人闯入工地当中,如同狼入羊群,这群西亚人手起刀落,工人们来不及反抗,血溅当场。 从秀春镜的高度和位置看来,这幅无声的情景显得更加的冷酷,更加的绝望。 工人们在地上奔走,歹徒们直奔木楼而去,有些玩家开始反击,也开始有韩英宗的内门弟子赶到现场,一片混乱而残酷的景象就此拉开。 “此处并非战场,这里面的人也都是我泗蒙遵纪守法的普通百姓而非士兵,他们在泗蒙境内,本应该安居乐业,踏实工作,谁料却惨遭毒手,撒手人寰。” 韩东文的语气很平淡,但在如此关头却显得比愤怒更加有用。 他轻轻用指关节点了点桌面:“百姓罹难如此,我身为一国之君,断然不会、也没有资格替百姓原谅此事。” 蒂尔达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镜子,身子往后轻靠,翘起腿来,双手抱在胸前:“所以呢?在您疆土中,百姓仍会遭到这般歹徒的杀害,不正是说明泗蒙没有办法保障人民的安居乐业么?” 韩东文不气反笑:“事实是否如此,还请您接着往下看,方能瞧出这帮歹徒的真正面貌。” 秀春镜当中,法师官兵内门弟子都已经赶到了现场,和玩家一起将郭杰克他们围在其中。 僵持之下,只看见郭杰克上前一步,口中嚷嚷着什么,最后镜中冒起了一阵耀眼的白光。 来了。 接下来,这帮人就会脱下自己的面具,他们的武器,法术,全都无可争议的照显着他们是神主教会的下属。 那头皮毛燃烧着黑色火焰的巨狼身影在虚空中显现而出,看到这熟悉的兽之阴的身影,韩东文轻轻握起了拳头。 看见了这不合常理的妖兽,两边的随行官员们此时显然也交头接耳了起来,那位神父更是没有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错愕了片刻,顿时眉头紧锁的看向了韩东文。 就在此时,原本将脚翘在桌上的皇子皋忽然张开双臂,左右两手分别举到蒂尔达大公和韩东文的面前,双手一齐轻轻地打了个响指。 “末那识,我见,七识心王。” 皋的面具下传来一阵轻声的吟诵,接着,韩东文抬眼看到自己身边的所见如同玻璃一般迸裂开来,那长桌、餐具、人,全都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一般破裂、粉碎! 韩东文大惊,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却看到面前的蒂尔达和皇子皋仍旧安稳地坐着,完好如初。 而那面秀春镜,仍旧好好地立在当中。 “不必惊慌。” 皇子皋的语气仍旧是那么轻松随意:“我只不过将你们拉进了我的七识心王境,把它想象成一间小屋便是了。” “您为何……” 蒂尔达正要开口,皇子皋举起一根手指放在面具的嘴部前:“嘘,不要多话,大公,接下来那面镜子的内容,我希望您在这个相对私密的地方自己好好去看,这是我衷心的建议。” 语毕,他忽然有些讶异地转过头来望向韩东文:“这是谁?” “啊?” 韩东文愣了愣,发现皋说的并不是自己,他转过身去,发现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同样一脸疑惑。 钟礼林? 133 铜雀印 “大公!” “殿下!” 双方的随行都吃了一惊,纷纷起身想要上前。 会议室当中,原本三位领袖忽然从座位上消失不见,他们身形方才所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人形的透明轮廓,抬眼朝轮廓中看去,却像是万花筒一般无尽的琐碎镜面。 这是什么情况? 场面顿时乱做了一锅粥。 “你们做了什么手脚!” 一位大公那边身穿白色衣服的大公邸官员“噌”的一声抽出了佩剑,上前一步厉声朝着泗蒙众人喝道。 “手脚?”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说话的却是泗蒙那位穿着官服,却年龄尚且童稚的孩童——柳承。 站在众人前方的李宰叹了口气,微微测过身子,柳承朝他点了点头,漫步走上前来。 “哪有什么手脚,大公手底下的人,这点见识都没有么?” “这小孩我早就觉得奇怪,泗蒙这是瞧不起谁?” 大公邸众人心里有了怒气:“泗蒙人,你要说什么,说清楚!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小男孩柳承笑了笑:“此为皋皇子殿下秘法七识心王境,你们身边的教会人员应当认识,此番展开,自然是皋皇子殿下认为有要事需同我们殿下和蒂尔达大公私下谈。” “那里还有一个!” 大公派的白衣人中有人眼尖,抬手一直泗蒙众人身后一处。 柳承转头看去,只见原先钟礼林所站的地方同样出现了一个碎镜轮廓,在半空中缓慢而诡异地旋转变换着。 柳承一看,顿时似乎有明悟一般抬头看向了李宰,低声问他:“还是钟礼林,不是你?” 站在柳承身后的段青竹也皱起了眉头看着李宰:“你已经做了休部部尉这么久,结果还是钟礼林?” 李宰苦笑一下,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出……的确,现在还不是我。” 几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听的大公邸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正要再找些什么麻烦,忽然一个穿着神父服装的人从旁边拦住了他们。 “神父?” 虽然穿白衣的大公邸官员不听从神主教会掌控,他们还是略微停下了动作,转头看向来人。“他们说的没错,这正是皋皇子殿下所为。” 站出来的正是那位在西亚pv中与蒂尔达大公刀剑相向的神父——亚历山大。 他看了看周围,沉声说道:“大公眼下安好,你们不必担心。” “可是……” 有人还想追问几句,亚历山大扫了那人一眼,开口道: “难不成,你们对大公的实力有什么怀疑?” 显然这句话很有说服力,大公邸的官员们似乎明显对于自己家大公的实力很是相信,他们不再多话,只是退了回去,私下小声地交流着什么。 会议室的气氛,渐渐躁动了起来。 —————— 为何钟礼林会在此处? 皋的七识心王境内,韩东文看着钟礼林,二人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人?” 皋是这样问的,他藏在面具下的脸似乎露出一丝玩味:“韩东文,我能感觉到你们两个人之间……有种莫名的联系。” 韩东文看了看皇子皋的表情,显然他原本只想将韩东文和蒂尔达二人留在此处。 “此人是我泗蒙太书阁阁监。”他赶忙开口道。 蒂尔达神色古怪地看了韩东文和钟礼林一眼,姑且没说什么,转头望向了秀春镜。 画面并没有因为这番变故而停顿,诡异而可怖的兽之阴在镜中出现,不分敌我地开始了杀戮。 趁她看得入迷,韩东文缓缓后退一步,站到了钟礼林身边,低声道: “怎么回事?” 钟礼林思索了片刻,低头说道:“殿下,这……应当是‘铜雀印’之故。” “铜雀印?” 钟礼林沉吟了片刻,缓缓开口道:“皋皇子殿下这‘七识心王境’看起来像是将您和大公的神魂钉死留在此处,不与外界相通,微臣曾任休部部尉,按照休部条例,身为保护殿下之人,自当与您立下‘铜雀印’,将殿下神魂借此印埋在微臣自己的神魂中一分,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你作为朕安危的最后一道防线,便不能加害于朕,否则便是朕与你一同形神俱灭,二者同伤。” 韩东文接过话来,钟礼林听了,只无言地点了点头,低下眼帘不敢看韩东文。 这印的效果基本就是将休部部尉这个最贴身的保镖的性命与韩东文的性命绑定,若是韩东文死了,休部部尉同死! 以千金相贿,若身死便无福消受,这是以生命为要挟的忠诚。 而那固定神魂的七识心王境,自然也会将休部的部尉,持有“铜雀印”的人识别为韩东文。 那么…… “眼下持‘铜雀印’的,仍旧是你,不是李宰?” 韩东文的声音里已经有了愤怒。 这是何等的漏洞?李宰随时可以反水! 若不是今天皇子皋展开此七识心王境,这要什么时候才发现得了? 他咬紧了牙齿,拳头指骨已经被握得发白。 但钟礼林显然不是应该发难的首要对象,问题根本不是在于“钟礼林为什么还有印”,而是在于“李宰为什么没有印”。 不必说,国兵司与澹台父子自然逃不了干系。 “蒂尔达,你觉得怎么样?” 韩东文正在思考着,忽然皋问了蒂尔达大公一句。 他抬起头,看见蒂尔达已经看完了秀春镜中的全部内容,直到最后,怡红楼倒塌,镜子砸向地面,画面一片漆黑。 蒂尔达已经说不出话来。 “大公,您是很厉害,若是寡人披甲执剑与你在擂台相遇,恐怕完全不是您的对手。” 韩东文调整了下心态,上前两步,轻轻叩了叩桌子。 “可您却并不能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野心家、谈判者,告诉我,您看到了什么?” 蒂尔达轻轻咬了咬下唇:“这些神主教会的西亚人入侵了泗蒙……我想不到他们为了推倒我,竟然如此的不择手段。” “没错。” 韩东文停顿了片刻,又开口道:“但您还有没看见的东西。” “没看见的?” 蒂尔达抬起她淡蓝色的双眸盯着韩东文:“我都看见了!我看见神主教会为了降低我的名望,犯下这等滔天大错,为了自己的权势不惜伤害西亚,将刀子往你们泗蒙手上递!” “告诉我,还有什么我没看见的!” 她明显动了真怒,整个人站了起来,迸发出一阵极其强势的气场。 134 白兰山缺 “亚历山大神父,我们……现在怎么办?” 会议室当中已经变得颇为喧闹,穿着黑袍的西亚公国的教会众人围作一圈,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那位出镜过的亚历山大神父皱紧了眉头:“你确定,圣兽出现在那镜子里了?” “确定,就在大公消失之前。”一人肯定地点头。 亚历山大咬紧了自己本就薄如刀削一般的嘴唇,皱紧了眉头。 加斯科恩养的这帮废物! 他们暴露了自己的教会身份就算了,反正一群孤儿,随时可以扣上叛教徒的帽子。 可他们居然将圣兽这么重要的东西也吐了出来?加斯科恩是不是疯了,把这种东西都交给了他们? “昨天押上来那个犯人,恐怕就是为了说明他们还有活口。”同样穿着神父装的另一个人开口说道。 亚历山大点了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凶狠的目光,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是有什么话走漏了,大公那个女人肯定会在自己的权力还没有丢掉之前拼命找教会的麻烦,如果圣兽在这种情况下暴露了,教会承受不了这样的损失。” 他斜眼一瞥会议室中央那缓慢旋转的镜面轮廓,冷声说道: “通知四、五骑士团的团长,隐蔽行动,接近泗蒙人的那条船!” 此时塔里斯自然只有一条船。 星舟。 国教骑士团,是西亚公国神主教会的武装力量。 “圣钉”亚历山大,第七国教骑士团的团长,就在方才盯上了这条船。 …… 会议室的另一边,气氛却有些不同。 段青竹腆着大肚子坐在椅子上,幸灾乐祸地看着李宰:“铜雀印不是你这回事,殿下再怎么昏头现在也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李宰苦笑一下摆了摆手:“别问我,我就是个小小的部尉,咱们三个那都是棋子,让人家下就完了。” “那澹台复准备怎么下?”一旁的柳承也笑着问:“国金司现在算是冷宫,消息很不灵通,还是说现在下棋的已经是澹台溟了?” “柳大人说笑,国金司的情报有多灵敏人尽皆知,至于澹台……他们俩都一样。” 李宰耸了耸肩膀:“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殿下的事。” “什么事?” “殿下此次出访,搞了这么多的名堂,此等反常二位想必各有看法。” 李宰眯起眼睛看了看段青竹:“据我所知,国兵司尚未有所安排,难道说这些都是茵妃娘娘代表法司授意殿下的?” 加赏工地、抓捕奸细、要挟谈判。 这些显然不是殿下的脑子能做得到的事,那么,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江可茵了。 段青竹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哈哈大笑道: “李大人说笑了,茵妃娘娘本就无心过问政事,这几天更是身体抱恙,正在星舟之上休养,您还是多往国金司这边猜猜吧。” 李宰闻言看了看柳承,后者也是微笑答道:“段大人此言有失偏颇,莫非李大人一句兵司未有安排,就当真算得了数了?” 几人玩笑一阵安静下来,各自的心中却不免泛起了涟漪。 非我皆敌,但若只是两者抗衡,那自然好推。 可这三司之间的猜疑,那就如同雾里看花,谜一般循环不止了。 偏偏就是这盯着另外二者的三司,站在他国的土地上时,又必须要站在一处。 这实在很奇妙。 “二位,那边似乎有些异动。” 沉默间,柳承忽然开口说道。 他指的自然是会议室另一边的西亚公国教会众人,这伙人交谈了一番后,便有两位神色匆匆走出了会议厅,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谁去跟?”段青竹说。 柳承摇了摇头:“不必跟,眼下要紧的不过就是此处与星舟,我们留二人在此吧。” “那我回星舟。” 李宰撇了撇嘴:“到时候出点事儿让我平一下,兴许铜雀印的事殿下还能放过我。” —————— “告诉我,还有什么我没看见的?” 蒂尔达如此问道。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自己站直身子,开口道:“你没看见的,正是现在我还站在你面前。” 他抬手一指镜子:“有此等暴行,泗蒙有凭有据,与你们直接兵戈相见亦不为过!” “兵戈相见?” 蒂尔达下巴微微上抬,双眸露出一丝寒意:“你当真以为泗蒙可与西亚有一战之力?只要我还是西亚的大公,泗蒙永远没有胜算!” “不错!” 韩东文点头,双掌轻轻合拢,竟鼓起掌来:“好一番壮志豪言,不愧是蒂尔达大公,但泗蒙与西亚交战,即便你敢应,我倒想知道是否塔卡愿意看到这副局面!” 他抬手一挥,打开掌心朝向坐在一旁的皇子皋:“我倒想知道,你不怕泗蒙,是不是连塔卡都不放在眼里?” 上国塔卡,面对两个附庸于自己,间接掌控的小国间的争端,自然没有鼓励的道理。 小国若是陷入战乱,哪来的上贡?哪来的收益? 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蒂尔达的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地颤抖着,她的胸膛也因为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 忽然,她开口: “你想要什么?” 韩东文双眼如炬,上前一步:“天鹰城永归泗蒙,西亚不得染指,白兰山其余五城,泗蒙百姓皆可来往行商,西亚公民必须受检!” “皇商岁贡,减半一年,民间商旅抽税减免,于白兰山五城中的贸易,泗蒙参管!” 蒂尔达面若冰霜,冷冷答道:“就这些?” “别的还没想好!” 韩东文振声道,忽然觉得自己的气势弱了一丢丢。 “呵。” 蒂尔达冷笑一声,双手环抱胸前:“若是我不答应呢?他们也可能不过是一群偷学教会法术的歹徒而已,这种事情未必就不会发生。” 皇子皋在一旁,颇有兴趣地摩梭着自己的下巴,观察着二人。 蒂尔达这么一问,他便转过头来,看向了韩东文。 “若是如此。” 韩东文忽然笑了笑,缓慢而严肃地开口: “若是如此,我泗蒙境内抓捕的所有西亚贼人,均极刑处死,吊尸于星舟之上,浮游塔里斯全区,星舟驶回天鹰城之际,必将贼人斩首曝尸城墙之上,百里血河,大门敞开,让所有踏入泗蒙过境的西亚公民瞻仰!” “你想要天鹰城?朕送到你面前,连同这星舟之上几十尸首,和满城滔天的泗蒙民怨!” “你,要得起吗?!” 135 神皇 没有什么功力,更没有用上什么法术。 但韩东文的喝声像是震慑厅堂一般,在这七识心王境中久久回荡着。 钟礼林站在原地,心中更是震撼非常。 他能说得出这番话? 他竟说得出这番话! 那张亵语秽言的嘴巴,那被酒精灌坏了的脑子,那行尸走肉一般的国君…… 他抬头看向面前韩东文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一丝恍惚。 这七识心王境,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啪、啪、啪。” 蒂尔达默不作声之际,坐在一旁的皇子皋懒洋洋地抬手鼓起掌来。 “蒂尔达,我劝你接受吧。” 他的语气颇有些随意,仿佛眼下在谈的只是晚饭吃什么这般小事。 蒂尔达大公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紧盯着韩东文的双眼,仿佛那冰花一般的淡蓝瞳孔会射出两道激光当场击毙他似的。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并不退让。 “不行。” 短暂的沉默后,蒂尔达冷声开口:“教会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在这次会谈中落下风,如果现在答应了你,伤害了西亚,那不单对我国不利,对我个人也很不利。” 韩东文用手指轻点着桌面,等着蒂尔达继续说下去。 她并不是傻,自然是另有提议的。 “你的提议可以做到,但不能让大公邸在公民面前示弱。” 蒂尔达深吸一口气,接着开口:“泗蒙皇商的商品很受西亚的百姓欢迎,货品总量希望泗蒙不要减少。” 韩东文看了看她:“既然总量不减,那么价格便要另算了。” “可以。” 蒂尔达点了点头:“多出的费用,大公邸自然有办法从教会找出来。” “天鹰城呢?”韩东文看着她。 “西亚不会动天鹰城。” 蒂尔达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她看了看旁边的皇子皋,停顿片刻开口道:“至于泗蒙人出入莫恩山边五城的事情……莫恩山边境将换由大公邸值守,对泗蒙人的查检也会放开,满足你的要求,但是这些是我个人给泗蒙的承诺,绝不能成文。” 个人答应? 韩东文打量着蒂尔达大公,这种话若是其他人说,恐怕只是天方夜谭。 但蒂尔达有些特殊,她的主要权力并不来自于兵马,而来自于国民的人望,以及最重要的,她自己的力量。 这种情况,恐怕举目四望也只有她一个。 “可以。” 韩东文正在思索着,忽然旁边的皇子皋开了口。 他急忙转过头有些讶异地看着皋,却发现对方怡然自得地翘着脚,仿佛并没有感觉出任何的不妥,好像拍板这件事情的原本就是他似的。 “皇子殿下……” 韩东文的拳头微微捏的有些紧,咬了咬牙道:“皇子殿下,这般形式恐怕不好如此袒护西亚吧?” 皋懒洋洋地将双手放在脑后:“韩东文,我今天坐在这里原本只是为了让蒂尔达不要出什么岔子,对于你,我本来没什么想法。” 他的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但现在,我觉得你也很有趣。” 韩东文瞪着他脸上的白猫面具,并未作声。 “泗蒙拿了好处,这也就够了,我不在乎,但西亚在蒂尔达手里这情况我还是希望保持下去的。” 皋的双腿从桌上放下,踩回了椅子的边缘,整个人腰身一弓,轻巧地蹲在了椅子上,将身子凑得离韩东文近了些:“所以,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不,给泗蒙一个机会,也站到我身边。” 站到他身边? 韩东文上下看了看他,又打量一番蒂尔达,发现大公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像是早就知道皋在说什么了。 难道说,传言皇子皋青睐蒂尔达大公,为的却并不是她的美色? “若是站到您的身边,恕我不敬,皇子殿下,您的对面是谁?” 韩东文壮起胆子开口。 皋面具上的白猫纹脸看起来像是在开心地笑,这很容易影响韩东文对他情绪的判断。 “呵呵……” 皋笑了一声,微微侧头看了看韩东文身后的钟礼林,忽然抬起手来捻了一个手形,中指微曲扣在拇指下,放到了钟礼林的面前。 “去。” 他轻声一念,手上中指伸直,弹了钟礼林一个脑瓜崩! “喀拉——啪!” 如同玻璃迸裂的声音再次响起,钟礼林的身形所在之处裂开诸多纹路,镜面流转之下,整个人一转眼便消失了! “他听不得么?” 韩东文看明白皋这是将钟礼林踢出了七识心王境,眼下只剩自己一人在此,他心里忽然有点没了底。 皋耸了耸肩膀转过身来,将带着面具的脸凑向韩东文:“自然,自然,这事儿只有你们俩知道了。” 他抬手指了指蒂尔达,又戳了戳韩东文的胸膛:“我对面,就是宇。” 宇? 大皇子宇? “殿下,为何?您与皇子宇殿下若有什么争执,塔卡神皇陛下自当有所决断,若是触怒陛下,泗蒙一介小国如何能承受得起神皇之怒,您这是叫泗蒙去找死啊!” 韩东文一脸以假乱真的焦急。 “哈哈哈哈!” 听了他的话,皋却忽然大笑几声,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夸张地锤着桌子,像是要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神皇……哈哈哈哈,神皇!” 韩东文不知所措地看着皋在这发笑,求助似地看了看蒂尔达,却发现她正无比严肃地看着自己。 砰砰几声,皋的拳头已经在桌上砸得发红,他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喘着气重新站直了身子看向韩东文,冷不丁地开口: “神皇陛下,已经死了。” —————— “阁监大人!” 一阵恍惚之间,钟礼林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微微上浮了一阵,很快又重新踩到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就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显然已经从七识心王境中被放回了原处,方才叫他的,正是坐在一旁的段青竹。 钟礼林回过神来,看了看熟悉的会议厅,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仍在原地只有轮廓的韩东文三人,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去了哪里?” 大公手下的众人也瞧见了他,连忙上前来问。 他言简意赅地将七识心王境的事情说了,大公邸的官员见和之前柳承所说没有什么出入,只能上下打量着钟礼林又退了回去继续等待。 泗蒙众人站在原地,将钟礼林围在了周围。 “铜雀印,殿下知道了吧?” 柳承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在他这乍一看天真非常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 钟礼林无奈地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李宰呢?” “方才似乎西亚人有异动,他就回去看着星舟了。” 段青竹耸了耸肩膀,问道:“所以,里面怎么样了?” 钟礼林方才自然没有将镜子的内容之类和盘托出,只说了皇子皋正在与双方交谈,他抬头看了看段青竹,都不知道自己说出来在七识心王境中所见的韩东文到底会不会有人信。 毕竟,一手侦破了教会想要栽赃大公的阴谋,以此为泗蒙力争,还把人质堂而皇之带到了人家的首都来,这种事情…… 他想到这里,忽然心里一紧。 按照蒂尔达在七识心王境里的说法,这事要私下解决,而给泗蒙的补偿也会在之后找神主教会榨出来。 那要是神主教会想要灭人证? 方才说,西亚的人有异动? 钟礼林猛地一把抓住了段青竹的胳膊:“带人,回星舟!” 136 加班 大公邸外,一处无人的宽广高台。 此处本作观察星象气候、俯瞰塔里斯教区的登高之所使用,周边并无民众居所,亦不太会有人近前。 眼下这块高台上,一艘黑色的船影正安静地停靠着,甲板上下各舱室中仍旧露出了明亮的灯光,若是仔细往船与地面的连接处去瞧,便能够发现这庞大的船身竟然并未触及地面,而是微妙地悬浮在距离地面约莫一两指的地方。 星舟,韩东文的天上离宫。 若是按法理算来,这星舟之上便不再是西亚公国,而属于泗蒙的领土。 星舟的四方站了许多护卫的兵士,身上穿的都是国法司的湛蓝甲胄——王妃和星舟的护卫由国法司与国金司负责,国兵司休部的全员应负责韩东文的安全,此时全都在远处大公邸的会议厅待命。 然而,星舟之上却站着休部的头子——部尉李宰,正为了躲躲风头,回来站岗了。 两位王妃舱门紧闭,门口站了四五位头戴银龙盔的国金司兵士,其余一众身穿法司蓝甲的士兵则严阵以待地列在星舟周围。 如此阵仗,密不透风。 但李宰也不确定自己眼下防的是谁。 他的手指轻点着腰间的茯苓刺,眯着眼睛望向夜色中的远处,口中轻轻念着: “一个、两个……两个?” 李宰早已感觉到逐渐摸过来的人马,却发现数量比自己想的要少上许多,并不是成群结队的暴徒,却只有两个人而已。 因为不能暴露身份,所以直接精锐出马了么? 李宰扫了一眼面前的士兵们,眉宇间少见地露出一丝担忧。 若是成群的敌人,此处陷入一片混战,他倒是有信心带领士兵抵御下来,但若是三两精锐,反倒并非他所擅长的战局。 他轻叹了一口气,反手抽出身后的茯苓刺,抬腿一跃,纵身便轻若无声地落下了星舟。 “死守星舟,不得冒进,不得后退。” 李宰轻描淡写地说着,面前的法司与金司官兵并未有所动作——李宰如此开口,代表此处已是战阵,比起礼节,更重要的自然是毫不松懈。 一众官兵在原地站定,李宰左右环视一圈,转身便朝着高台下方那三处气息的方向走去。 既然是精锐人马,那还不如自己主动些,在远离星舟的地方牵制住他们更好。 “就是我自己得累一些了……” 李宰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将手中茯苓刺握紧,迈步踏入那全无灯火的黑暗当中。 在世上所有的事情里,他第二讨厌的,便是劳累。 至于第一讨厌的,便是劳累也劳累了,却全无所得。 刚进入休部的时候他自然十二分的开心,瘟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李宰自然觉得可以乐得清闲多晒太阳。 但那时的休部部尉还是钟礼林,自然是不准摸鱼,不准偷懒,三天一个演习,五天一场训练,把李宰烦的如同病猫一般,浑身都不自在。 即使他在所有的演习中都游刃有余,却从来都懒得去争个名次和功绩。 待到钟家闯了大祸,钟礼林灵根被废,自己取而代之,拿上休部部尉牌子的那一天,李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上岗第一周便给自己放了七天假。 等他睡眼惺忪地回到休部的时候,等着他的除了一堆的休部报告,还有微笑着看着他的澹台溟。 “造孽……” 回忆戛然而止,李宰在黑夜中站定,轻叹一口气,增大了些声音:“二位,前方星舟为泗蒙御驾,再往前去便算作入我泗蒙,还请亮明身份,或者原路返回吧。” 说完,他的手渐渐握紧了剑柄。 那两道气息并不弱,不能说在他之下。 那么他们是否打算有所保留?如果对方毫不留情地出手,自然身份也昭然若揭,如此堂而皇之地对星舟动手,无异于直接宣战了。 那么,即便对方为了掩藏身份有所保留,两个人一齐上,自己扛得住吗?“ 伤脑筋。 李宰在夜色中撇了撇嘴,若是扛不住,身后的星舟对他们来说便是探囊取物了。 “泗蒙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一个明显有着西亚腔的声音传出,低沉着嗓子:“休部护卫你们的皇帝才是本分,我们只动那艘船,你让路回大公邸接着保护你们的皇上,如何?” “哦哦,好啊。” 李宰笑了笑:“我刚还在殿下面前漏了底,正想跑路呢,能跟你们混吗?” “哼。” 黑暗中的另一人发出一声闷哼,沉默重新笼罩了这片夜色。 晚风吹拂。 李宰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地,忽然很想打个哈欠什么的。 风起。 骤变! 先是金铁相击的火光亮出,才响起了铛铛的对击之声。 一共两处火光,环绕李宰周身,在黑暗中闪烁即灭。 伴着两次金铁相击之声,原本暗淡的夜色之下,此时却如同点灯一般亮起了两处耀眼的青金色光辉——光芒奔流,两个由这光芒塑出的人形化身出现在李宰身边! “哈欠——” 李宰揉了揉眼睛笑了起来:“若是二位担心亮明身份有所掣肘,那我便放心了。” “呵!” 一声怒喝,两人再次从黑暗中冲出,两个金光分身如同一齐收到了指令一般,亮出短剑朝着对方扑出的方向刺去,一片刀剑相击之声响起,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然而,在这混乱战阵的正当中,李宰的周身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出现,对方两人不用法术、行事也小心非常,只凭借着身法与战斗的素质,眼下光是李宰的两个分身就同他们战成了一团。 击铁一般的声音纷乱地响起,饶是对方一阵不留情的疾风暴雨一般的猛攻,那两个闪烁着青金色光芒的分身左右冲突,舞着光剑硬将对方挡了开来,李宰站在这战阵当中,眼里闪过几丝寒光。 已经能够看清,对方身穿黑袍,头上更是带着只露出眼睛的尖头兜帽,用的是式样极其寻常的西亚刺剑——正因如此,不乘手的武器,不能使出的法术,让这两人纵使实力不弱,却在李宰一人面前落了下风。 “没意思的,二位。” 李宰耸耸肩膀,轻轻抬起手中的茯苓刺,剑柄指向前去,低诵了一句: “灵桥争渡,天女引线,青灯落花街。” 青色光芒暴起,一股凭空而生的狂风以李宰为中心烈烈吹开,他手中的茯苓刺脱手升腾而起,爆发出一阵尖锐而高亢的响声! 紧接着,茯苓刺如镖一般破空而刺出,拖曳着如同针线一般的青色光尾,以几乎不可见的高速在空中四处戳刺,光尾在空中画下一片极其复杂的线条纹路,饶是那两个身穿黑袍的人匆忙以刺剑挡下几击,却赫然都在那两方相击之处,留下了许多个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青金色分身! “穿!” 李宰啪一声合掌低喝,那场内各处的分身之上亮起一阵华光,全都举起手中利剑,反身向着场中两个黑袍人冲刺而来! 137 护卫星舟 “你说什么?” 韩东文不敢相信地往后微微退了两步:“神……神皇陛下,死……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在《却阴》当中,要到三四个月后的新旧年相交之际,才会发生诸王的陨落,才会有那不知道是什么的天降神光落下。 塔卡的国君神皇,应该也是在那个时候才消失啊? 为什么现在皇子皋会说他已经死了? “呵呵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会有更好玩的表现呢。” 皇子皋歪了歪脑袋,似乎隔着面具都让人能够想象他此时露出的嘲讽笑容:“不光神皇死了,韩东文,要是这次你表现得再差一些,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如同一道无声的雷一般在韩东文的心里炸响。 韩东文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皇子皋说的,岂不正是诸王陨落的事件?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乱,眼下皇子皋的发言和他对剧情的记忆竟然有了出入,这……这代表什么? 皇子皋眼下已经预言了诸王的消失? 他早就知道? “……皇子殿下,泗蒙向来以对上国之礼敬待塔卡,您实在不需要威胁我的……”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神色。 皇子皋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你理解错了,对你,我根本没有必要威胁,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他抬手指向了旁边蒂尔达的方向:“哪怕是蒂尔达,也一样逃不掉的。” 听皇子皋这么一说,韩东文心里更加确定了。 他所指的的确就是开服的事件! “若是跟了您呢?”韩东文小心地问,“您……您能帮我,额,我们?” “韩东文。” 皇子皋将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有些懒散地说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你原本只是注定在庞大时代下消散的灰罢了。” 他停顿了片刻,将身子往前凑了一些:“现在是我,给你一个触碰世界的机会。” 韩东文看着皇子皋面具上画着的猫脸,沉默了半晌,轻轻地点了头。 “那么,就按皇子殿下您的安排,商定了西亚同泗蒙的协定后,便撤下这七识心王境吧。” —————— 沉重的夜色被青金色的光芒照得如同白昼一般,茯苓刺缓缓回到李宰手中。 他的身后,已经列齐数个化身仗剑而立,将那前往星舟的台级横列封死。 两个穿黑袍的持剑人站在台下,抬头望向台阶上李宰的身影——他们身上斗篷一般的黑袍被方才李宰的化身剑阵刺得一片褴褛,撕开垂下了无数的碎布条,看起来狼狈不已。 “二位。” 李宰低头,手中茯苓刺舞了一个剑花轻指向台阶下的二人:“李某实在讨厌浪费,浪费口舌,浪费时间,若是二位自以为如此都能过了这一关,那实在有些自大了。” “泗蒙人……” 台阶下的二人虽然并未受到什么重创,但显然也因为自己眼下的狼狈模样而有了怒意,一人站直了身子,低声向同伴说道:“他说的没错,如果不动神谕,没办法的。” 另一人明显有些抗拒:“别忘了上头怎么嘱托的,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大公邸的人再有话说!” “哼。” 发话的人声音有些狠意,沉声道:“在西亚境内泗蒙御驾遇袭,大公只能来抓人,要是抓不到的话肯定被泗蒙吃一口狠的,这和加斯科恩养的那帮孤儿要的效果不就一样了?” “你的意思是?” “大公还在七识心王境里关着,要做就快些做绝,抓不到人便是了!” 此人声音里多了一丝冷意,他上前一步,侧过头去看了一眼同伴:“动神谕,速战速决,洗干净泗蒙皇帝带来的人证,走!” 他的脚下踩出一圈苍白的光环,几道符文依次亮了整个圆周,如同涟漪一般从他的脚下亮起。一股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暴风般的气势爆发而出,光芒如剑一般从他身上黑袍的裂缝刺出,整个人身上亮起如雾气一般的神圣光芒。 这片刻之间,此人的气势已经增长的与李宰不相上下,连周围的杂草石尘都被这苍白的圣光涤荡吹开。 “快点,别磨蹭了!”他在光芒中转头朝着同伴吼道。 李宰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脚下当即一踩,不再给二人喘息的时间,手中短剑如流星一般划过夜空刺出。 “喝!” 那已经爆种的黑袍人怒吼一声,抬腿前踩地面,踏出的砖石夹杂神圣的能量如同暴雨一般射向李宰的面门。 “铛” “铛铛!” 李宰手腕疾抖,以茯苓刺尖点碎几块石头,身影速度丝毫不慢冲刺出去,几道分身追着他的身型一并刺出,封锁了对方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然而,那人竟丝毫不躲闪,双手掌心向外交叠在一处,居然正对着李宰站定。 “不义的人,当不能承受神的国!不能荣耀神的名!” 他大喝一声,脚下涟漪般的字符升腾而起,如同一道文法构成的苍白风暴一般在他的双掌前方聚集,黑夜被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李宰心中一惊,咬紧牙齿将身形压低。 李宰的身形将要不可避,即使躲开了身姿不被正面击中,恐怕也要有些损伤! “举手,拜苍天。”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个声音自夜空中响彻而出。 这声音极远,在夜空中回音阵阵。 这声音又极其的近,似乎像是在他们三人耳边低语一般。 那双掌聚集着神光的黑袍人忽然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扯动了手腕,整个人的身子诡异地一抖,双手猛地甩向了天空! “喝啊!” 随着他一声不甘的怒吼,那集聚得如同雷霆一般的神光从他掌心射出,却已经是直奔天际而去,同李宰离开十万八千里了。 而冲刺在半空的李宰方才因为这紧急的闪避失了平衡,向前冲出几步才一脚踩定,转身唰一下将茯苓刺反握,脸上却露出一丝有些无奈的笑容来。 “什么东西!泗蒙人,竟敢亵渎神主之威!” 一击不中的西亚人分明有些恼怒,他转过身来怒骂一句,忽而又听见耳边传来一句如同方才一般的低语: “低头,望尘泥。” 一股无形的压力诡异地袭来,黑袍人的头颅不受控制地低下了一瞬! 如此境界的过招,李宰自然不会放过这一瞬。 青金色的光芒暴起,他的身形在眨眼间便冲刺而出,茯苓刺的尖端如同一支弓矢直冲那还没来得及抬头的黑袍人。 “铛!” 金铁相击之声响起,那黑袍人的同伴终于愿意动作,却居然是一拳打出便硬生生将茯苓刺尖挡开。 他的身上赫然也如自己的同伙一样,氤氲出了一阵阵的苍白色神圣光雾。 二人不再留手,此刻身上的气势均不输李宰。 但他却仍旧收起茯苓刺站直了身子,露出一个大功告成的笑容。 “部尉大人,您来的也太是时候了。” 在他正前方那长长的台阶之下,一个肥胖的身影擦着汗走上台阶来。 “哪里哪里,会议厅太热,回来歇歇。” 段青竹喘了喘气,终于缓了过来,拍着自己的肚子,朝着李宰笑了。 138 谈妥 夜晚的空气紧张得如同一根被绷紧的弓弦。 虽然段青竹和李宰这二人站在一块,已经是足够悠闲的组合,但他们眉宇之间的郑重和谨慎仍旧说明面前两个黑袍人并不是能够轻易战胜的对手。 “这两个人不好处理,应当就是西亚国教骑士团的团长那个级别了吧?” 李宰压低了声音这么说着,旁边的段青竹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就如同泗蒙上下三司之中,国兵司国法司各有八部,算上国金司的五部,一共二十一名部位一般,在西亚公国自然也有着类似的战力和行政的顶端。 其中神主教会旗下的七个国教骑士团,分别都有一名团长、一名副团长,以神职人员的阶级来看,这七个团长都是红衣大主教,而以战力来看,这七位团长就是当之无愧的教会高层。 “那就咱们俩人够看吗?” 李宰苦笑了一下,戏谑地说。 他嘴上虽然如此,脚步确实仍旧向前站了半步,并没有退让之意。 “你这么拼命,真指望殿下出来能够放过你?” 段青竹嘴角翘了翘,正想再说些什么,忽然两个黑袍人猛然向前冲来,裹夹着苍白的光芒,如雷动一般,毫不留手。 “退下!” 段青竹冲他们张口怒吼一声,面前两人的身形略微僵硬了一瞬,李宰抓住机会抽出茯苓刺,身形一矮自下而上斩出两道青金色的光芒。 两个黑袍人堪堪躲开了李宰的剑锋,那两道光芒略微探出刺空之后愈发明亮,竟然在空中变为了人形,反身又持剑刺向了二人。 “噌!” 这回马枪般的一击并不好躲,黑袍人却懒得费这功夫,一人将头一低往前钻去,由自己的同伴挡在了身后。 “喝!” 那负责挡枪的另一人一声怒吼,身上苍白色的光芒大涨,刹那间竟似乎有了实体一般凝结而成一个晶莹剔透的光壳,李宰的两个分身接连刺中他的后背,却都发出了一声脆响,迸裂了开来。 四人战作一团,有了段青竹的控制和辅助,李宰明显得心应手了许多,他的每一记刺击都射出几道青金色的光芒,光芒落处又化作分身反向攻来,配合他轻快的步伐,在这片夜空下,他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 这样的攻势,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败下阵来。 然而,那身上仿佛披着苍白光芒盔甲的黑袍人居然也以不变应万变,不躲不闪,就这么硬扛着掩护着自己的同伴。 “兵字·鹏辉!” 眼看李宰这样下去并无办法,段青竹眉头一皱,双手在面前合十一拍,口中一声低喝。 段青竹话音刚落,李宰忽然觉得手中茯苓刺一热,一击打出,竟然和先前不同,砰地一声在那西亚人的光甲上发出一声巨响,竟在空气中炸开一道肉眼都可见的气浪。 他手中的茯苓刺,顿时威力大增! “铛!” “铛!” “铛铛!” 空气中传来的不再是清脆的光剑碎裂之声,而是两道不同的光芒对撞,青金色利刃劈砍在苍白色的光盔之上的锐响。 “该死的!” 眼看李宰的攻势猛烈了许多,马上将要支撑不住,披光甲的那个黑袍人那窟窿中的双眼凶光一盛,立马反应过来要害所在,一拍身前同伴的肩膀将他推出,那人脚下一蹬,手里的西亚刺剑寒光亮起,冲向台阶上的段青竹而来。 “小心!” 李宰猛地抬头,面前披甲的黑袍人却转身在他面前一挡,根本不给他冲过去的机会。 刺剑并不如同泗蒙的式样那么宽,一点寒光如针一般逐渐在段青竹的眼中变大,他抬手一挥,口中怒喝: “碎!” 话音如同雷鸣般震动着夜空,黑袍人手中的刺剑僵直了一瞬,几乎要迸裂碎开,黑袍人刺来的势头猛地被阻挡,在空气中如同较劲一般僵持在了段青竹眼前几指的距离。 “别拖了!” 身披光甲的黑袍人背对着这边,大叫一声:“动神谕,快点搞定他!” 段青竹面前执剑之人眼中一冷,望着段青竹:“泗蒙的每一个部尉,都像你们一样么?“ 段青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你们也不赖嘛。“ “可惜,你们这闹剧一样的抵抗这就结束了。“ 黑袍人冷笑一声,低声诵念一句:“我是您在人世的代行者,我是您神国的子民,我是您名的诵念者,我以‘节制’的——” “呼——!” 一声尖利的风啸从如墨的夜空中传来,伴随着几乎刺眼的一道蓝白色强光,如同彗星一般在空中闪耀降下,冲刺砸来! 那黑袍人才喊到一半,听见如此动静,猛然抬头一看,脚下一退,登时躲开。 他手中那柄短剑也因这一瞬间的卸力,应声粉碎! “轰!” 强光闪耀落下,巨响传出,砸下的赫然是一柄晶莹剔透的冰枪,飞起的砖石瓦砾轰然荡起,烟尘弥漫。 “她出来了!” 两个黑袍人咒骂一句,脚下一蹬,顿时如同两道黑影一般后撤出去,就如此融入了夜色当中,李宰一愣,手中茯苓刺一转,望着二人逃开的背影,略一思索,还是留在原地不动了。 “看来咱们俩没事了?” 他转过头去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望向段青竹,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台阶当中——那是一柄晶莹剔透的寒冰长枪,笔直而修长的枪身缓缓冒出不断下沉的寒冷气息,整支长枪埋入砖石下整整半截,散发着晶莹的蓝色辉光。 段青竹的身影站在这冰枪后方,勉强露出个笑脸:“呵……呵,面前这么大个事儿,你丢给谁?” 他抬手地指了指面前的冰枪,李宰这才看清楚他的手上被那破开的刺剑碎片割得破开了几个大口子,淌得满手都是血。 “圣——上——到——!”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李宰和段青竹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当下垂手低头,齐声应道:“殿下!” 半空当中,却是韩东文颇有些狼狈地被蒂尔达单手抱住,大公的一头银发在空中缓缓浮着,一圈细小的冰色霜华围绕着她和怀中的韩东文,如微尘一般缓缓下落。 “好,好了。” 韩东文咳嗽两声,轻轻拍了拍自己肩上蒂尔达的手:“那个,先把我放下来吧。” 139 大弥撒 过了一段时间。 登台通往星舟的这条石阶已经灯火通明,大公邸的一众卫兵手执火炬将此地照的通亮——也有许多神主教会的教兵到场,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巡视着现场,侦察胆敢行刺大公贵宾的歹人踪影。 然而,如此胆大包天的歹徒自然有一定实力,教兵与大公邸几番搜寻并无所获,而泗蒙的国君却也居然就摆手作罢。 “既然没有什么伤亡,就不必再追了。” 韩东文摆了摆手,前来汇报的大公邸官员闻言愣了愣,转头看了看他身边的大公。 蒂尔达轻轻点了点头,官员顿时挺直腰板,点头转身离开了。 “能马上找教会麻烦吗?” 待到周围没有旁人了,韩东文站到蒂尔达的旁边,看着瞎忙活的一群人,轻声开口问。 蒂尔达看了看他,眼神却没有先前那么冷淡,低声答道:“不能,虽然现在傻子都知道是教会找的麻烦,但要是现在找茬太过敏感。” 韩东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既然如此,这事情就这么过了吧,要是泗蒙再做文章,就又成了你们大公邸的过失了。” 不久之前,就在皇子皋的七识心王境当中,韩东文做了一个自己事先从未预料到的决定。 不是借教会的刀,去砍大公邸来给泗蒙谋好处——而是站到大公邸的一边! 自然,这是皇子皋的授意。 而皇子皋给的承诺自然是韩东文无法拒绝的——那就是关于数月之后,那可能的,诸王陨落的时候,有一个逃过此劫、知道真相的机会。 他是否真的会兑现这承诺,韩东文当然没有把握。 但是,从透露给韩东文诸王陨落将会发生这一点,韩东文起码就知道皇子皋并不是空手套白狼,而是的确知道一些自己并不知道的真东西。 至于给泗蒙的好处…… 他抬起头看了看大公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了起来。 原本亏损的皇商提价五成,而原本是民间商贸行为的民商则免税四分,莫恩——白兰山下五城之内,边戍放宽,让泗蒙人可以进入五城之中。 相比于往年泗蒙与西亚的条约,这无疑是在私下能够操作的几乎最大程度的让步。 至于明面上则一切维持不变,起码在西亚民众的眼中,大公仍是那个可以带领国家壮大起来的人物,而蒂尔达也并不打算破坏民众的期待——只要那个大日子一过,国家中对教会的狂热减轻一些,这些损失都要从教会身上找回来。 而星舟之上押送的西亚俘虏,则会秘密转交给大公邸作为人证,以免落入教会手中。 “那么,什么时候动教会才不会那么敏感?”韩东文问。 蒂尔达转过头来看了看这个自己原先并不怎么看得起的泗蒙国君,此时她已经意识到了,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的韩东文并非是自己设想当中能够随意无视的角色。 “旧的一年过去,新年到来的时候,全国的神主教会都会施行一次弥撒,以神主的名义资助百姓行善,这时候自然不好动他们,而今年……” 蒂尔达转过头看了看下方的教兵:“今年是大弥撒,教皇将会交接,尤其需要慎重。” “大弥撒……”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和每个更关注操作与数值的玩家一样,他对于太过背景的内容只做到了有一些印象,在原先的西亚公国地图上练号的时候,的确是有不少事件背景来自于新教皇上位这件事。 那时候的韩东文只当大公离去,新教皇上位开始施行正教合一的事属于游戏背景,并没有做过多的思考,但如今结合神主教会的种种举动看来,他们显然有所图谋,搞不好最大的黑手就是这位即将上台的新教皇。 “那么,如果您已经放心下来了,就请您早些休息,明天我们补上今晚没来得及的签字,就带您参观塔里斯教区。” 蒂尔达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对韩东文说。 听了她的话,韩东文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开口说道:“对了,还有一个问题。” 蒂尔达迟疑了一下:“你说。” “皇子殿下说过,你我本已经注定在未来难逃一劫,当时他这么和你说的时候,你为什么相信他?”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韩东文先不谈——他看过游戏的pv,更是已经玩了将近三个大版本又穿越而来,他有太多的情报可以去作证皇子皋所言属实。 但是蒂尔达呢? 她这种性格的人,又绝无可能接触到韩东文手上这些情报,她为何会相信皇子皋说的话,从而站到他那一边? 蒂尔达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轻声开口:“韩,你或许并不是一个很笨的人。” 不知道怎么回答,韩东文只能讪讪笑了笑。 “西亚公国的大公并未站到皇子皋一边。” 蒂尔达站直了身子,转过头轻轻抬手一握,台阶之上那柄不断散发着寒冷气息的冰枪应声碎成了一片晶莹的齑粉,无数细小的碎片粉末闪烁着旁边的火烛光芒,如同一片星河的波浪一般,乘风缓缓飞回了蒂尔达的手边,像是一个光尘凝成的手环,在她的手臂周围缓慢地旋转着。 “大公从未站到皇子皋的一边。” 她重复道:“而是……在皇子宇的手下逃生,只有这一条路罢了。” “宇?” 韩东文有些哑然。 蒂尔达抬眼看了看他,居然难得地嘴角微微上翘了一瞬:“好了,这些是我自己的事,您不必知道太多。” 她抬手轻轻拢了拢一头银发:“如果您并不相信皇子皋殿下的话,我能理解,但眼下我们提出的交易对你也并无坏处,我想您还没有拒绝的理由。” 蒂尔达顿了顿,看向星舟的方向:“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您应当去关照一下您的两位王妃,我听说在泗蒙,妃子是您的财产而非伴侣,虽然我难以认同,但即便是财产,越是美丽的宝石也越是需要精心的呵护,我们明日再见吧。” “晚安,韩。” 她摆了摆手,并未再浮空飞起,而是轻轻迈开双腿,带着部下往台阶之下走去了。 韩东文望着她的背影,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向星舟。 晚安? 笑死,根本安不了,即便泗蒙与西亚的事情告一段落了,泗蒙内部的事情,却还堵在韩东文的心上。 “殿下。” 问候他的是一并回到舟上,正等候着他的钟礼林。 韩东文踩上星舟的甲板,扫视了周围一圈:“李宰呢?你们俩一并到主舷厅来。” 出乎韩东文意料的,钟礼林却忽然拱手低头一拜道:“殿下,若是可以,微臣希望能先向殿下进一言。”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钟礼林,缓缓点了点头: “好。” 140 熟悉的内容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主厅里只有韩东文和钟礼林二人,韩东文坐在一把宽大的交椅上,而钟礼林则恭敬地垂手站在他的面前。 听了韩东文的问话,钟礼林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不错,殿下,铜雀印没有从微臣身上转到李宰大人,此事现在追究并没有什么意义。” 韩东文不说话,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钟礼林。 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件事情并不是李宰一个人拍板能说了算的,背后一定有澹台复的安排,他本来就并不打算现在就拿此事做大文章。 但钟礼林居然站了出来,主动这样提醒自己,这倒是韩东文没有想到的。 难道说是自己在七识心王境当中的举动,人格魅力折服了他? 韩东文有些好笑地这样想着,开口说道:“钟礼林,你是做过休部部尉的人,自然明白,身居要职身上却没有铜雀印有多大的隐患,难道这样的大事朕还问不得?” 钟礼林有些惶恐的低头,语气却仍旧坚定:“殿下,微臣并无此意!只是,李宰未必是殿下真正想要追究责任之人。” “李宰大人曾在微臣手下任职,其为人虽然有些懒散,但绝非是狼心虎辈之徒,铜雀印一事亦是国兵司授意方才为止,还望殿下将此事从长计议。” 韩东文听完沉吟了许久,正如钟礼林所说,此事可大可小,若是荒唐一些将此归咎于交接不力,责令速办,也就罢了。 而若是一定要将此事闹大,这无疑就是欺君之罪,难不成就这样治李宰的罪,甚至问责澹台复? 问题是拿什么去问责? 韩东文枉为一国之君,兵在人家手里,权力自然也在人家手里,如果说拿安海金要挟国法司的时候,他狐假虎威仗的是身后的国兵司,难不成他现在仗着国法司去逼迫国兵司吗? 这显然不可能,如果国法司吓得住国兵司,当初也不会就那么轻易的对韩东文言听计从。 而且…… 韩东文此时想起了天鹰城工地上那名叫霸下的惊天动地的一箭,那哪是一只弓箭,根本就是一发导弹。 这么快的情报速度,这么精准而猛烈的打击,对韩东文这个皇帝的震慑可以说一点都不比对西亚公国的震慑要小。 澹台复是如何知道天音城出现了这兽之阴? 又是如何远在首都泗杨开弓,一箭跨过大半个泗蒙国土就这么一招制敌的? 韩东文沉吟许久,缓缓开口: “钟礼林,你说的很对,朕并不打算眼下就追究此事,不过你自然也要去同李宰尽快做一些文章,起码得将铜雀印交接了。不然只怕另外两司再说些什么。” 韩东文说完,钟礼林明显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忽然又有些迟疑的开口: “殿下。” “还有何事?” 钟礼林抬头看了看韩东文,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 “微臣任太书阁阁监一职,其实原本心中对殿下多有怨言,阁老文永行大人屡次教导微臣道殿下已有改观,乃是国家幸事,微臣本不以为然。” 韩东文抬眼看了看他,眼神认真了许多,这番话说的很大胆,听得出是他的真心话了。 “然而自处理安海金一事开始,连同此番出访西亚,殿下决断英明,也以国民社稷为重,让微臣明悟之前对殿下多有误解,还请殿下降罪,惩戒微臣先前不敬之举。” 韩东文眼前一亮,这番话说的是请殿下降罪,但傻子都听得出来这是在表忠心。 “你心系泗蒙,又任国监一职,忧国忧君理所应当,本无罪过,应当嘉奖才是。” 韩东文看了看钟礼林,试探地问:“那么,依你所见,朕现在应该做什么?” 钟礼林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谢殿下隆恩!依微臣愚见,西亚大公与教会水火不容,虽然国力胜于泗蒙,却也并非铁板一块,而看殿下与西亚所定的条约,以及今夜新州遇袭一事的态度,想必殿下已有决断站在大公一边。” 韩东文点了点头,默认了他的猜想,李宰继续说道:“那么,西亚神主教会眼下自然就是泗蒙的敌人,就从今夜的刺客开始,掌握一些教会的情报是至关重要的。” 他顿了顿又说:“国兵司伤部在大公邸和教会中都安插了不少眼线,能够帮助殿下都掌握一些教会的线索,单从这一点来看,殿下也不应当再此刻就以国兵司闹翻,待到回国之后,殿下应当多与国兵司、与伤部部尉澹台溟接触,如此才能做到知己知彼,而又稳住朝堂之上的局势。” 钟礼林的这番话说得已经没有丝毫的隐讳,已经将眼下泗蒙的局势明明白白的放在了桌上,看样子的确是真心的想帮韩东文。 “你说的没错,那么刚才你带人搜查探访了现场,有没有什么收获?” “启禀殿下,先前李宰大人与段青猪大人二人携手抗敌,据他们所说,两名刺客都做了伪装,也并没有露出什么额外的破绽,虽然动用了一些神主教会的招式法术,却也猜不出什么,唯一有用的,不过就是一段不完整的祷词了。” 听他这么说,韩东文的眼前一亮。 祷词,他已经很熟悉了,从白兰山上那个献祭自己捆住狼王的西亚人,到后来郭杰克召唤兽之阴、杨奥利立下牧羊人之约,祷词反映在游戏当中就是发动奇迹所需的吟唱。 教会的人,将这称为神谕,认为祷词是神主教给众生,让他们学会、念诵、祈祷的。 若是先前韩东文在场,就能意识到这与李宰催动茯苓刺发出的奇迹,以及皇子皋展开七识心王境的吟唱类似,区别只不过是李宰念的是诗,皇子皋念的是经,而这些动用神主教会力量的人念的是神谕祈祷词罢了。 “是什么祷词?”他有些急切地问。 钟礼林连忙同他复述了一遍方才李宰与段青竹上报的内容,韩东文听完将身子往后一靠,低头小声复述着: “在人世的代行者,神国的子民,名的诵念者,以‘节制’的名义……” 韩东文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露出一个笑容来。 西亚公国的游戏剧情当中,七位骑士团长都曾经出过场,每个人的神谕祷词各不相同,代表一种“美德。” 而节制,作为美德之一,自然能断定念诵节制祷词的这位刺客就是一位骑士团长。 这个人,当初进本了! 141 移植游神 叩叩叩。 舱房门被敲响。 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萦绕不散的幽香,此处是江可茵的舱房,香炉、奉花、红色的帷幔满布,几乎让人踏进房间里就走进了温柔乡中。 但这样一处无一不在强调着妩媚艳丽的房间里,江可茵却凝眉坐在桌上一只小盆前,无比仔细地用一只小刷子清洗着盆中的几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在她的手旁放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工具模样的物事,与寻常的扳手起子并不相同,让人只能看出是工具,却瞧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门被敲响,她的黛眉微微一皱,两旁的人傀侍女便走到门后,开口道:“何事?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门外的人停顿了片刻,开口说道:“是我。” 韩东文的声音。 江可茵微微扬起眉毛,看了眼桌上的东西。 侍女又问道:“殿下是否只身一人?” “对,就我一人。” 得到了韩东文的肯定回答,江可茵便也不再费神收拾桌上的物事,让两位侍女将房门打开,迎接韩东文走进了房内。 “忙、忙着呢?” 看见房中江可茵少见地没有在饮酒读书,而是坐在桌前忙活,韩东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今夜事多,这不是听说爱妃这两天身子不舒服,赶快来关心一下。” “可儿好久没有从殿下口中听见爱妃二字了呢。” 江可茵的语气虽然百转柔肠,但却仍旧是带刺的。 她白了韩东文一眼:“殿下拿的是什么?” “这是……” 韩东文小心地将手中一瓶西亚红酒放到江可茵桌上:“这是池涵清带小红豆出门,西亚赠的葡萄酒,我寻思爱妃一准爱喝呢,这就……” 他的话说到一半不说了,因为他这才看见江可茵身后的橱柜上摆放着几瓶一模一样的红酒。 “原、原来她们已经送来了啊,哈,好,好……” 韩东文僵硬地笑了两下,尴尬地搓了搓手。 江可茵看也不看他,只专心洗着盆中的石头,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问:“那个,爱妃啊,寡人有个事想问问你。” “呵呵。” 江可茵轻笑一声,“殿下口中说着要来关心可儿,却还是有事,果然是您的作风。” 韩东文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无奈地挠了挠头,看看周围并无外人,才开口说道:“这个,上次我不是找你学人傀之术嘛,有些问题想问。” “人傀之术……” 江可茵重复着,轻笑一下:“可儿猜了猜,殿下的人傀好像在宫中就已经失败了,往后也再没有来找过妾身,还以为是殿下已经失了兴趣呢。” 韩东文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还是有点兴趣,有点……” 江可茵终于停下了手上擦洗石头的动作,轻轻弹了弹手指,韩东文赶忙拿起桌上铺好的一块丝帕递了上去:“擦擦,擦擦,这是在干嘛啊?” 看到韩东文这么殷切,江可茵愣了愣,接过丝帕轻轻擦拭着自己一双白皙而娇嫩的手——这样的一双手,为什么要做这刷洗的活? “上次殿下的人傀,想必是因为那藏着不让可儿看的入髓材料吧?” 她并未解答韩东文关于洗石头的疑问,而是如此说道。 “准!你猜的真准!” 韩东文竖起一个大拇指:“哎呀,自打寡人逞强搞砸了这事,也没好意思再来找爱妃,就自己胡乱从各处学了些毛皮,还想有一天再来试试,倒是读到一个问题,就想着还是来问问你了。” 江可茵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有功夫,那工地的事情,最后怎么和西亚定的?” 韩东文笑了笑:“哎,还算顺利,若是没有国法司的幌子,我那耳目也藏不下来。” “明明是殿下的耳目,国法司却出面作势弄得好像是法司的人,您倒是的确应该谢的。” 谈了人傀之事,江可茵此时已经不再像是那个媚眼如丝的美艳王妃,语气也变得和当初教授韩东文人傀之术时候一样,冷静而克制起来了。 “好了,殿下想问什么?”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小心地开了口:“这个,能不能教教我,人傀的游神是什么东西?” 游神。 游戏当中的游神可以简单粗暴地理解为傀儡的ai,在玩家不直接操纵傀儡的时候也能够做到一定程度的战斗与其他行动,高级的游神甚至携带了独立的技能。 而足够优秀的傀儡玩家的选择,大部分都是给自己的傀儡获取足够优秀的ai让他们自主战斗,而自己则专注隐蔽躲藏,甚至在后期有了操纵多个傀儡的流派,就更加需要足够优秀的游神了。 将游神植入傀儡,这显然是一个需要导师传授的研修技能,这也是韩东文来找江可茵的原因。 雪中的阴影——这个一连串的大型事件到如今只进行到第四步,而给韩东文的奖励当中最让他感兴趣和看重的,就是这个游神。 郭杰克的游神! 有了这个玩意,自己岂不是不再需要每天白天黑夜地爆肝,也不必每天给皇帝初号机寻找合适的“下线”场所? 他满是期待地看了看江可茵,对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没什么好气地开口: “游神……这也不算是什么太过高阶的技巧,人傀之术当中有分魂之术的部分,找到已经无力反抗的、有一定实力灵根的人,配合相应的工具就可以施展此术。” “无力反抗的,有一定实力的……” 韩东文低声重复着,抬头问道:“寻常人不可以吗?” 江可茵摇了摇头:“若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恐怕无法承受分魂之术,将会直接魂飞魄散,而分魂之术本身就很痛苦,不管是否自愿,除非有极强的意志力,不然被分魂之人都会发自本能地反抗,所以才要已经濒死,无力反抗的人。” 听完她的介绍,韩东文点了点头。 对这样的条件他并不意外,毕竟就算抓宠物小精灵,那也得是把血条打掉八成呢,很合理。 “至于将分得的游神导入人傀,知道法诀、拥有强度足够承受游神的人傀即可,并无什么难度。” 江可茵轻描淡写地说着,忽然抬起一根纤长的玉指轻轻点在韩东文脸颊上:“这法诀,可儿现在就能告诉您。” 韩东文屏息睁眼,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只要您能帮我两个忙。” “这……什么忙?”韩东文小心地问。 江可茵笑了笑,将手收回指了指盆中的石头:“第一个忙就是将这石头擦洗干净,这石头只能由通晓人傀之术的人清洗,我的这两个侍女帮不上什么忙。” “至于第二个忙嘛……” 江可茵忽然亲昵地笑了一下,笑得韩东文背上有点凉:“等回到泗蒙,再告诉殿下吧。” 韩东文抿了抿嘴唇,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他探头看了看桌上的盆:“这石头是做什么用的?” 江可茵脸上笑容未改,开口答道:“妾身的一具人傀受损,正需要修补呢。” 142 部尉要职 盆里的水有点凉,已经挽起了袖子的韩东文左手抓起一块石头,右手拿着那只小小的刷子,开始慢慢的擦洗着。 “嚯,这水怎么这么凉?” 旁边的江可茵依旧在丝帕上擦着自己的双手,漫不经心的回答道:“这不是水,这是养心冬露花的汁液,你手里面拿着的石头也不是石头,而是绛地泥龙的卵。” “卵?” 韩东文诧异地低头看了看,才发现那石头一样的东西随着自己的擦洗,表面上那有些污秽的泥色逐渐被洗去,露出里面更加精致的,如同磨砂一般的黑色蛋壳。 “你说这是用来修复人傀的?这是什么高级的材料……” 韩东文把手里的卵放到鼻子前面闻了闻,没感觉出什么异常。 “并不算高级,若是寻常伤势,用常规治人的手段也能治好,只是今夜人傀受损让我想要再加固增强一番罢了。” 江可茵的语气虽然谈不上热情,但讲解的倒是尤为仔细:“若是材料太差,制作出来的人傀自然也有一定的上限,这卵四十来枚金币就能买到一颗,还远远达不到顶级的标准。” 四十来枚金币才买一颗! 韩东文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瞟了瞟面前的小盆,那如水一般的液体当中最少也有十来颗这样的卵…… 那岂不是四五百来个金币? 他自己的人傀整个算下来,不过也就要价五十个金币不到罢了,光这一盆蛋,几乎就值十个皇帝初号机! 高配硬件的世界竟然恐怖如斯! “殿下若是感兴趣,可以拿去把玩的。” 江可茵瞧得好笑,轻描淡写地开口。 还有这种好事? 那当然不拿白不拿! 韩东文尽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以免露出什么太过于窝囊的穷酸样子,手上飞快地将擦好的一颗卵放进袖兜中, 木着一张脸说:“那爱妃你的人傀是什么时候受的损伤,又是什么模样的?莫非是……” 他侧过头去看了看那两个熟悉的宫女,她们身上似乎都好好的,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不是她们。” 江可茵淡淡地说: “这些东西虽然不算顶尖,但也没必要用在这些寻常的人傀身上。” 她轻轻地点了点桌子,两位宫女便立刻走到了房间门口,轻手轻脚的将房门打开。 一个人影从仓房外走进来,韩东文抬头一看,手里一慌把刷子放下: “段青竹?” “你、你有何事,明天再汇报给朕,不得在王妃面前无礼!” 段青竹却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就那么站着,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他的衣服也没有换过,在先前的争斗当中破损的衣袖就那么耷拉着,整条手臂都已经被凝固了的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韩东文愣了愣,忽然张大了嘴,转头看向了江可茵:“这是?这难道是……?” “不错。” 江可茵笑了笑:“怎么说也是一名部尉,自然也要用对得起这头衔的材料。” 韩东文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他反复打量的江可茵和段青竹,心里忽然有些觉得像是被欺骗了一般的烦闷。 “不是啊,我记得带你登上怡红楼的那一天,段青竹也跟在身后啊?” 韩东文尽力思索回忆着,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江可茵点了点头,轻描淡写的说: “不错,这就是游神的作用,眼下我和你在说这话,那两个宫女不也是在行动吗?只要有了游神,人傀就不必每时每刻都由我亲手操控了。” “那,那今晚……?” 难不成人傀如此的先进,靠着游神就能有如此的战斗力,简直就能够当做永不下岗的保镖了? 江可茵轻哼一声,有些不快地说道: “今晚这样的要紧时分,自然是需要我亲自上手的,毕竟对方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要是不出手帮忙,别说我自己了,你真正的爱妃池涵清和那个讨你喜欢的小宫女一样逃不了。” 即便对瘟君她没什么感情,但之前在后宫中韩东文沉迷池涵清、推迟了她的计划,也让她对这位池妃没什么好感。 好在接触下来,江可茵已经发现池涵清并无意盲从国兵司的指挥,多少算是放下心来一些,但眼下提起“真正的爱妃”几个字的时候,还是语气重了些。 韩东文尴尬一笑,站起身来背着手绕着段青竹打量了几圈,口中啧啧称奇:“的确神奇,的确是难看出来,这么说今夜其实是你与李宰并肩作战了,倒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来……?” 江可茵轻声笑了一下:“从我铸造出段青竹的时候起,第一要义就是不能被轻易察觉出来,况且今夜一战,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留了手,对方是不想暴露,而李宰我便不清楚了,或许是自傲吧,但总之这样的小打小闹,并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韩东文点了点头,李宰没有出全力他很清楚,毕竟若是动用了他底牌之一的冷心弦,那此处的场面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碎几块砖头而已。 “那你这么轻易地告诉了我,就不怕我再拿住这把柄?” 韩东文看了看段青竹:“用人傀来充当部尉要职,这也算欺君了吧?搞不好我再吃你一口呢?” “你不敢。” 江可茵看着韩东文,脸上笑意未:“你凭什么吃我呢?国兵司?若是一个月以前,我恐怕会如此担心,但现在我很清楚,你已经不想再做国兵司的棋子了,不是么?” 她站起身来,手轻轻搭上韩东文的肩膀,凑到了韩东文的耳旁:“狐假虎威的越多,您与国兵司便绑得越紧,再无外力可借,现在的殿下,应当是想得通这番道理的。” 韩东文目不斜视地望着对面舷窗外的夜色,沉默了。 良久,他才转头看着江可茵的双眼,缓缓开口: “那么,段青竹是你,还是段青竹自己?” 这个问题很重要,韩东文真正想问的,是游神能达到什么程度的自主行动,又有没有完全独立的人格? 若是完全独立,那把郭杰克的游神植入到皇帝初号机里,怕是一激活就歇逼了。 “是妾身。” 江可茵看了看韩东文:“游神植入人傀的时候,虽然可以留有原本的神魂,但这很难,也几乎没有人去做——谁会希望自己的人傀脱离自己的控制呢?” 听了这番话,韩东文眼前一亮:“虽然很难,但是也有保留人格的可能?” “不错。” “那,那岂不是可以万寿无疆有长生之道了?” 143 内测结束 “那,那岂不是可以万寿无疆有长生之道了?” 韩东文的声调高了起来:“要死了便植入到人傀当中,保留原本的人格,岂不是只要保养得好,就能延年益寿……”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可茵略带鄙视的眼神打断了: “殿下当真异想天开了,这游神是与傀儡师的神魂连接,那傀儡师难道又能长生吗?” “那就在这个傀儡师死前让另一位傀儡师分魂再做成人傀,原先的人傀就变成了人傀的人傀,如此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江可茵白了他一眼:“此法早就有人试过,但从来没有哪个傀儡师能承受的住如此两层的入髓,只怕是殿下要失望了。” “哦……”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失落地坐回了桌前。 从游戏的角度去理解,那就是傀儡师的人傀专精不能再选傀儡师了,这种设定层面的玩意的确战不了,可惜可惜。 韩东文忙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将那盆中的泥龙卵刷洗干净,江可茵才如约将植入游神的法诀教给了他。 等到离开江可茵舱房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韩东文回到自己的房中,颇为疲惫地倒在龙床上,抬头呆呆地望着画着鎏金华盖的屋顶发愣。 夜晚熟悉而又陌生。 往常的夜晚,自己都在操控皇帝初号机那边,回想起来,已经多久没有好好躺着休息过了呢? “殿下,您睡不着吗?” 小红豆已经将明日的礼服烫在了旁厅铜镜前的架子上,有些担心地看着韩东文——她并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只认得卫兵叫宫女们和两位王妃歇在自己的房中,偶然听到几声响动而已。 而韩东文也并不准备告诉她。 方才小红豆一直在寝房的侧厅仆人房中候着,看到韩东文回来了,这才安心了一些,赶忙上前替他换寝服。 “小红豆。” 韩东文疲惫地笑了笑,撑起自己的身子靠在床头:“你怎么不先歇息了,我难道还会怪罪你不成?” 小红豆抿了抿嘴唇,摇头道:“我做的是宫女,即便您仁心宽厚待我很好,伺候您的本分我一定要做到的。” 她看了看韩东文脸上不多见的疲惫神色,与在宫中完全不同,看来做皇帝当真是辛苦的。 天底下的皇帝,都像殿下一样辛苦吗? “请殿下更衣吧。” 韩东文点了点头,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张开双手,由着小红豆给自己换下了身上的衣裳,又伺候他净面擦洗,最后才穿上了就寝的丝袍。 “好了,你也赶快歇息吧,明早大公会招待参观这塔里斯教区,两位娘娘应当也要前去,好像她们都还挺喜欢你的?” 或许是因为和小红豆呆了一会儿,又或许是更衣净面过,韩东文只觉得身上的疲惫减轻了许多。 小红豆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两位娘娘人都很好,和在迎春宫里听见的很不一样。” “嗯……” 韩东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小红豆便接着收拾方才换下的衣物了。 “殿下,这——这石头您明天需要吗?” 她忽然直起身子来轻声开口询问,韩东文抬眼看了看,她手里的正是那金贵的、方才从江可茵手中拿来的绛地泥龙的卵。 “你——帮我收着吧,放在你那里,好不好?” 这玩意值点钱,但韩东文眼下倒没有用钱的地方,不如把小红豆当个存钱罐,将来若是有变卖的时候,也要靠她去跑腿的。 小红豆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韩东文又补充道:“这是个蛋,要小心些。” “蛋?” 小红豆好奇地举起来看了看,只觉得怎么看怎么不像,便先收进怀中,整理好其他东西,暂且告退熄灯歇下了。 韩东文长出一口气,重新躺下,思索了片刻,摸出了璇玑盘。 这几天事情太多,他实在没空及时跟进论坛进度,也该看一看了。 打开了《却阴》的论坛首页,一个加粗显眼的帖子一下出现在他的眼前,让韩东文忽然精神了起来。 《alpha测试完美收官!锁定却阴官方直播间,直面内测玩家分享会录像!》 内测,结束了? —————— 一缕烟雾袅袅漂浮在空中。 黄子文口中叼着一支香烟,有些愣神地望着前方绕着一圈灯泡的明亮的镜子发呆,这镜子周围的灯有些刺眼,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来。 镜中的黄子文精神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化了全套的妆,头发梳得也很有范。 这间化妆间,属于《却阴》的官方——前海却阴文创公司。 昨天守护怡红楼的战斗结束,正好也是游戏a测的最后一天。 然而,在下线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收到了一个有些奇特的邀请——由《却阴》的出品方,却阴文创公司邀请一些内测玩家参与宣传直播,酬劳不菲。 所以,他就鬼使神差地坐在这里,等着上台了。 “夏洛克虎克,准备上场——对不起,这里不能抽烟的,您赶快准备一下吧。” 一个声音打断了黄子文的思考,他愣了一下,赶忙将烟灭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外面的直播台上,许多摄像机已经正对着主舞台,一个男人正坐在女主持人对面的沙发上,朝着镜头微笑着。 “各位《却阴》的玩家和粉丝们,接下来是我们的内测玩家互动环节,现在我旁边的这位就是参与内测,游玩了海盗区域——血港的玩家,游戏内id为:淄勃摆烂王,有请!” “主持人你好,各位玩家好。” “淄勃摆烂王这位玩家呢,也是一名主播,在我们内测期间,他的直播间人气总值达到了八万四千,你能不能和粉丝们分享一些你在内测主要经历的游戏内容呢?” 男人点了点头,看向了镜头: “大家好,我在游戏里的角色创建于血港,这个地方呢,海盗很多,很乱,我直播间的水友可能比较熟悉,游戏第一天我们乱打乱砸,就被关进水牢,然后卖到奴隶船上了,哈哈。” “上了奴隶船以后,连着做了可能一天多的苦力,在出航的时候呢就遇到了海盗的内战,体验到了却阴极其优秀的战斗系统哈,这场内战打得很波折,最后是我们这条船输了,海盗被排队处决,而船上的奴隶呢,就被赢家的几条船给分了,我在这个过程当中趁乱逃下海盗船,漂流到一座小岛上,把游戏玩成了荒野求生,还吸引到了不少水友,直播的录像在我的直播间都可以回看哈。” “哇,好的,谢谢你的分享,看来由我们ai生成的游戏剧情的确是有些不同。” 女主持人有些生硬地棒读着:“好的,接下来上场的,是id叫做:钱小倩的玩家,这位玩家的直播间人气峰值有十三万九千四百,有请!” 观看着这场见面会的直播间里,弹幕顿时多了一些。 “我知道这人,好多个游戏里打工作室的。” “他是技术流的吧?” “这人现在凉了?我记得以前他直播间人挺多的……” 弹幕嘈嘈杂杂,而钱小倩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和id给人的感觉不同,这是一个有些瘦过了头的青年男人,一看就很符合“游戏高手”这个词给人的刻板印象。 “能分享一下你的游戏经过吗?” 钱小倩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儿开口:“我的角色创建在奥利玛,是个沙漠之国,创建的身份是奴隶。” “奴隶?” “是的,奥利玛是贵族治国的国家,人有阶级区分,而玩家创建的角色似乎都是奴隶身份——不算人。” “这……那,你的内测游戏经历呢?” “逃命。” 钱小倩眼神无比认真地说:“奴隶想要从每天做苦力的生活中解脱是不可能的,只有主动逃跑,但是被抓到就是死路一条,我尝试了很多次,规划了很多逃跑路线,但npc的巡逻似乎是完全随机,我也因此重新创生了许多次。” “因为不管怎么创生都是奴隶的身份,我终于找到了窍门,知道了我所在的片区中哪里防守松懈,守备的npc又都是什么性格,这些我都上传到了我的攻略网站上,凭借着这些情报,我惊险地逃出了奴役我的奴隶主庄园,走进了沙漠当中。” “后来呢?” “没了。” 钱小倩耸了耸肩膀。 “没了?可你的直播间……” “水友多、人气高是吧?他们都是来看我怎么死的。” 钱小倩笑了笑:“要是我能提建议的话,大家公测之后如果角色随机创建在了这里,恐怕难度会很高,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女主持人礼貌又不失尴尬地笑了一下,面对镜头,声音忽然正式了一些: “接下来,让我们欢迎角色创建在泗蒙地区的两位玩家,他们当中有一人是主播,他的直播间人气峰值达到了八十九万五千!” “他们的id是:夏洛克虎克,唐小北!” 144 泗蒙(本卷完) 弹幕激增。 “夏洛克虎克?废话特别多那个?” “要等npc说完话那个?” “这人气不是刷的?” “瞎说,你看完他前两天的录像了吗?场面贼tm大!” 黄子文深吸一口气,忐忑地走上台去。 女主持人朝他莞尔一笑,在主持人身边的沙发上,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壮汉已经坐在了那里,笑看着黄子文。 “欢迎,夏洛克虎克,欢迎,唐小北。” 女主持人引导黄子文坐下,可他却愣在了原地。 唐、唐小北? “超,是那个,捏了个白头发萝莉那个?” “炼铜是吧?” “上当了上当了上当了上当了上” 过了片刻,黄子文反应过来,在心里略微感叹一下,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预料的事情。 最起码,唐小北在游戏里也没有用夹子音说话,到处认好哥哥处cp求抱大腿。 “欢迎二位。” 女主持人交叠着双腿在主持椅上做好,比起前面的两个播主,她明显更加重视他们两人,笑着问道:“二位都是我们内测的忠实玩家,而夏洛克虎克更是直播《却阴》的游戏主播中,全网热度第一位!先和大家打个招呼吧,很好奇二位在玩家之外,还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呢?” 黄子文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光头大汉“唐小北”就已经说话了: “大家好,啊,我叫唐东山,退伍以后呢开了个安保公司,做做私人安保,也承包武装押运什么的,偶尔玩玩游戏解闷哈!哎,你们这能打广告吗?” 操…… 黄子文心里浮现出一种名为恍然大悟的感觉。 女主持人笑了笑没有说话,她望向黄子文,后者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大家好,我是夏洛克虎克,工作是……” 他斟酌了一下:“自由职业。” “好的,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我们的唐东山先生啊,也是现在弹幕中许多粉丝在讨论的问题,你是为什么想要用唐小北这样的形象玩游戏的呢?” 唐东山摸了摸脑袋,嘿嘿笑了一下:“这个,其实这号是我闺女注册的,这个小人也是她弄的,但她这学期成绩不行了,我就不让她玩了,她吵着嚷着什么抽到内测资格,玩了可能有奖励什么的,我就答应帮她玩着,等她成绩上去了就还给她。” 女主持人脸色有点僵:“这个,我们的游戏舱是个人绑定的,您……应该是没有办法将已经获得过属性点的账号给她的。” “啊?还有这事?” 唐东山愣了,正要再说些什么,女主持人赶忙嘴皮飞快地控场道:“好的那么接下来是黄子文先生请你和我们分享一下在游戏当中的经历吧!” 黄子文抿了抿嘴唇,斟酌了一会儿,缓缓开了口: “我角色创建的国家,叫做泗蒙。” “这是一个有着中华风格的国家,而我和唐小北角色创建后,发现自己出生在了这个国家的边境。” “在我们开始游戏之后,就遇到了一个很有戏份的npc,他的情感ai很真实,除了有固定的休息时间之外几乎和真人一模一样。” “他是一个门派工地的小队长,很快我们就接到了在工地盖楼的事件任务,泗蒙的玩家们被我们以各种渠道号召,也来到了这里。” “大家一开始只是齐心协力盖楼,后来发现,随着工程完成的进度,这个npc教了我们战斗的技能!” “而当我们的工程竣工后,游戏也开放了皇帝视察工程的事件,我们获取了皇帝赏赐的奖励,也有机会进入泗蒙国家的军队和治安机关,啊,当然,也在录像当中看到了王妃。” “然而,就在我们尽力完善工事,坐着最后准备工作的时候,这栋楼遇到了似乎是邻国——西亚公国的奸细破坏,我们这才发现,在之前工地事件当中面熟的许多npc是奸细、卧底,所有玩家连同npc一同奋战,和敌人厮杀了起来,保护我们倾注了心血的工事。” “我们与敌人厮杀,走投无路的敌人召唤了一头巨大的魔兽,现阶段的玩家并不是它的对手,只能抗住压力拖延时间。” “最后,魔兽被泗蒙这个国家的一个高层守护者击杀,战斗结束,奖励结算,我们这才意识到方才酣畅淋漓的战斗,就是泗蒙已知的第一个副本。” “而作为副本通关的第一批内测玩家,我们也收到了提示,我们的内测id将会被刻在这栋楼旁的纪念碑上,在之后公测开服,也受所有人瞻仰,真真正正地刻在了这个游戏的历史当中!” 黄子文越说越激动,而当他讲完的时候,主舞台上众人——女主持人,和那两位在其他国家创建角色的玩家已经张大了嘴。 “好……的,非常、非常精彩,我们来看看弹幕互动……导播停一下弹幕,刷的太快了……” 女主持人结结巴巴地说着,就在此时,主舞台的灯光忽然一暗,他们身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音响中也响起了游戏的音效。 “怎么回事?”工作人员焦急地排查问道。 “嘉宾讲的超时了,直接进国家pv了。” “那怎么办,停了,重新亮灯?” “别,我看弹幕已经火了,人一直在加,先放吧先放吧!” 灯光全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大屏幕上。 开场。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旁白中响起,喘息听上去虚弱而疲惫: “我是谁?” 一片黑暗中,烛光亮起。 镜头拉远,拿着灯烛的是两个穿着泗蒙国兵司甲胄的兵士,在他们身后,两个同样黑红甲胄的人扛着一张一人高的长弓从黑暗中走出。 这是一张很重、纹路很古老的弓。 长弓被放到了一张暗色的木桌上,被一只手牢牢地抓在手中。 那只手的皮肤虽然有些苍老,但仍旧强壮,布满了伤痕。 场景切换,夜幕之下,澹台复逆光站在一处空荡的校场中央,身上穿着全套的国兵司总司甲胄,身姿如同一柄剑那样笔直。 那张长弓被他握在手中,澹台复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长弓,右手探出两支,扣在了弓弦上。 画面熄灭,变成一片黑暗。 军鼓的鼓点响起,气氛变得躁动而热切。 一片朱红色亮起,镜头切到了宫中,旁白的切换开始加快、加快,数个角色被迅速地剪辑,伴随着鼓点与低吼一般的吟唱,一幕幕展现在玩家眼前。 “殿下以为,为何自己得做这一国之君?” 文永行的声音,画面中他正襟危坐在一个男人面前,大义凛然地开口。 “殿下,宁蕴先为臣子,后为女子,不可不跪!” 江宁蕴的声音,她以极为端正的礼仪跪在同一个男人身前,一丝不苟。 “……您还要可儿?” 江可茵的声音,黑暗的寝殿当中,她俯身在那个男人身旁,柔声细语。 “是何事令殿下如此忧虑,不妨说给涵清听听看?涵清虽然没有太大的学问,却总是很会听人说话的。” 池涵清的声音,她坐在一桌精美的膳食前,握着男人的手。 “小红豆瞧得见,一定还有人也瞧得见的。” 小红豆轻轻抚着脸上触目惊心的掌印,却朝着旁边的男人笑着。 “光天化日行刺天子,欺君,叛国,谋反,本尉当以休部职权伏诛逆贼,诛你九族以证天道!” 李宰握着黑金相间的休部令,仗剑立在男人身前。 咚咚咚咚咚! “哈!” 鼓点响彻如雨,在最为密集的一瞬间,伴随着背景那气势磅礴的一众人怒喝,骤然停下! 开场的旁白再度于黑暗的画面中响起: “我不是教会的人,我不是大公的人,我不是西亚人,我不是你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先前剪辑的画面飞速地倒退,所有的镜头换了个角度再次亮起。 文永行对面的男人、江宁蕴跪拜的男人。 江可茵俯身的,池涵清关怀的,小红豆感激的,李宰护卫的。 韩东文的身影站了出来。 咚咚咚! 鼓点再次响起,奏乐再次加快,只是这一次出现在画面当中的,却是西亚公国的风光。 “为了关照这些有亲人仍在莫恩山对面天鹰城的家庭,西亚希望能与泗蒙深入合作。” 蒂尔达大公环抱着双手,轻慢地看着韩东文。 “末那识,我见,七识心王。” 画面闪过,带着白猫面具的皇子皋抬手将画面打碎,韩东文落入其中。 “若是如此,我泗蒙境内抓捕的所有西亚贼人,均极刑处死,吊尸于星舟之上,浮游塔里斯全区,星舟驶回天鹰城之际,必将贼人斩首曝尸城墙之上,百里血河,大门敞开,让所有踏入泗蒙过境的西亚公民瞻仰!” 韩东文怒吼着,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已经凸显了出来,伴随着激昂的鼓点与配乐,他的愤怒几乎要溢出屏幕! “你想要天鹰城?朕送到你面前,连同这星舟之上几十尸首,和满城滔天的泗蒙民怨!” 他抬手指向泗蒙的方向。 “你,要,得,起,吗?!” 鼓点消失了。 奏乐消失了。 画面消失了。 声音似乎回荡在舞台上空,一片黑暗里,烛光再次亮起。 澹台复的身影再次显现,他的右手已经拉开了弓弦,却是无箭的空弓。 他鹰一般的眼神望向无垠的夜空,一脸肃穆,沉声开口: “百年阔兮天地,四海泽兮苍生,九龙吟兮靖泗,矢交坠兮鬼雄!” 猩红色的电光凝聚,天色异变,夜空中的云团一字排开,像是在为这张弓让路。 九龙弓的弓弦上亮起夺目的红色电光,凝聚成了一支肉眼可见的箭矢! “霸下,出!” 如同九天雷动的巨响之下,红矢破空而出,几乎要照亮整个泗蒙的天穹! 画面最后一次暗淡下来,那旁白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虚弱,又无比的坚定: “我就是这泗蒙的王。” 古老而久远的礼歌响起,一团火从黑暗中浮现,在这黑色的背景当中,烧出了两个力透纸背的汉字: 泗蒙。 —————— “妈妈?您慢一点!” 房间里的温度并不暖和,波塔正在叠着浆洗好的衣服,抬头看见母亲扶着墙壁走了出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去搀扶,惊讶又高兴地说:“您……您不咳嗽了?有力气下床了?” 他的母亲脸色很有些苍白,但仍旧笑着看了看他:“前几天,喝了你带回来的那个很苦的药,就觉得好一些了。” “这真是……” 波塔激动地要跳起来,他赶忙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副神主画像:“这真是神主庇佑,太好了,太好了!” 母亲笑着揉了揉波塔的头发:“这不光是神主的庇佑,更是开药的医生的功劳吧?你找了哪位厉害的医生?” “我……” 波塔回过头看了看母亲:“不是医生,是一个,一个王妃……” “你说什么?”母亲愣了愣,不解地问。 波塔将自己在酒厂打工要被辞退那天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听得母亲有些不敢相信。 “所以,那个药是那位泗蒙的王妃给我的,我就、就让您试了试。”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母亲,只见到她长叹了口气,抬眼望向窗外,喃喃道: “泗蒙吗……你爸爸要是知道,应该会开心的。” 波塔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良久的沉默过后,母亲露出有些虚弱的笑容:“今天外面好吵,人好多,是什么事情?” 波塔转过头去看了看窗外:“今天是泗蒙的国王到访西亚的最后一天,大公正带着他们参观教区呢。” 往常安静的街道被人群簇拥了个水泄不通。 雪国特有的晴空下,和煦的阳光照射着宽广的费利恩大街,积雪融化后露出了乌黑整洁的煤渣沥青路面。 你如果见过雪后的晴空,就知道它比往常更加地透亮明彻。 天更加蓝,云更加白。 连远处放眼能看到的白兰山,都显得更加巍峨。 西亚人、在西亚的泗蒙人,各式各样的人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在阳光下呵着发白的气,激动地站在路的两边,远远眺望着结伴而行的泗蒙国王与西亚大公。 “大公!” “大公!” 他们显然主要是来看大公的,人群呼喊着蒂尔达的名字,赞美着她带领着公国一步步走向富强。 也有泗蒙人面孔呐喊着,呼唤着让泗蒙国王让出天鹰城,好让被战乱拆散的家庭团圆。 “让我们家人团聚!” “多卖点东西来啊,泗蒙人!” “泗蒙的国王,让泗蒙的民众也听从神主的教诲吧!” 人山人海,一百种、一千种声音。 在费利恩大街的正当中,走得好好的韩东文步伐放慢了一些,扫视着这人山人海,听着呐喊声组成的巨浪。 “怎么了,韩?” 一旁的蒂尔达轻轻开口问道。 韩东文闭上双眼,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 过了良久,他缓缓地开口: “我在学你们西亚人祈祷。” “祈祷?为什么?” 韩东文睁开眼睛,望向蓝天白云的晴空: “因为接下来的路,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走。” 【第一卷·夹缝与宫墙,完】 第一卷尾感言 大家好,我是啤酒海豚。 这样用一个临时起意的笔名称呼自己的时候颇有点兴奋又害臊,但更多的是激动——又到了能主动跳出来和各位唠叨一会的时候了。 本书连载至今,一百四十四章,三十三万字,把第一卷给写完了,老实说,这比我想的篇幅要长。 在这三十来万字的开头里,我自己也在不断地学习,不断地去揣摩,想要将这个故事打磨得更有自己想象当中的样子。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又无比直观地感受到了在起点的成绩、人气带来的压力——作为一个作者,我自然是希望我所创作的故事被更多人读到,这就不免会与成绩挂钩了。 因此,大家想必也能读得出来我做了许多细微的尝试,我最开始的描写是想要塑造一些镜头感的,但由于笔力与节奏把握的功夫还不到火候,便显得很慢、很冗长,在上架能直观地看到成绩后,便鞭策着自己多做了一些改变,在后面,甚至也能看到我想要去杂糅一些升级的要素。 这些尝试未必成功,对于那些试过之后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太好的部分,必须要向大家致歉,也必须要感谢大家愿意继续读下去的这一份包容。 人傀加点没看明白的,技能机制,装备和游戏内容杂糅看着奇怪无聊的,这不得不说太正常也太抱歉了——这些内容我自己都没有想得很清楚,也并不愿意真的花精力与笔墨描写这些内容,因为自打下笔伊始,我就觉得这不应该是一本罗列计算数值,刷装备夺宝驱动的书。 那么,这应该是一本什么样的书呢? 它在游戏频道,游戏频本就不多的读者扫完了lol同人文,扫完了爽刷装备系统加点文,点进这本书便关掉了——他们想看到的内容,这里没有,即便有一些零星的尝试,也很粗制滥造,辜负了期待。 它又并不是那么的直白、紧贴火热主流,许多笔墨不在主角身上,也没有系统发布任务这样开心快乐的要素,镜头换的很勤,需要读的也相应细了许多。 它是虚构历史推演吗?不是啊,起码版图设计上就很简单,因为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擅长不爱好的东西一定不会写的好,如此也没有那种味道。 如此一来,网文稀奇古怪的坑我虽然避开了一些,却也难免地走进了另外的许多岔路当中,一层层筛选下来,居然能有活人追看互动,实在令人欣喜惭愧。 若是我的兴趣一直保持,那么这本书对我的意义,以及对于将来想写的其他书的帮助将是极大的。 西天取经尚有九九八十一难,韩东文就是我最求之不得的磨刀石,我想在保留自己特点的同时多靠这本书学一些东西,在将来便能产出更优秀的故事——也未必不会是韩东文的故事。 那么,给我这个学习、提升的机会的,就是一直保持阅读和订阅的读者们(鞠躬) 一卷下来,除了发现问题,我也常常在想自己能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 叙事还算通顺(自以为)? 人物塑造还算立体,还算让人喜欢(自以为)? 情节没有傻的冒泡(自以为)? 那我下一本开个御兽文,金手指就是做菜让宠兽进化,吃火锅就火焰方向进化啥的,又能写美食环节,想想多开心啊,哈哈哈。 好了,上面算是胡诌,这本才开了个头呢,在这里做一个保证,大家明显觉得一般、没意思的环节我都会加以调整,朝着我写的舒服,大家看得舒服的方向努力。 毕竟这里小号升级学技能练级啥的时候,我直接给自己写出一个痛苦面具,不得不靠着整些撕冬拳这样的活才能让自己调整回来一丢丢,实在太不应该。 感谢大家的支持,本来一卷完了能放假的,但我这起点新人,想恰一个全勤试试什么感觉,那就从周四开始继续更新了。 敬请期待《坏了,我是个昏君》接下来的内容,有推荐月票啥的多来一点,也能多感受感受大家的鼓励嘛! 【第二卷诸王之劫】 001 海州之变 “独王之国,劳而多祸。” “仓禀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 ——《管子》 —————— 距离《却阴》开服七年前。 海州。 天气炎热而粘潮,空气里满是海边特有的腥味,远处的路面在炽热的烈阳下仿佛在跳动着、扭曲着。 钟晟站在一处高台之上的阳盖伞荫下,由此处看去,能眺望到整个海州的港口。 他穿着全套的礼甲,黑色的铁胄,红色的封绳纹路,凝望着港口。 港中停着的是几十艘整齐的舰艇,帆桨齐备,船身更是镶嵌了怯涛石,让舰艇能够做到在水中灵活而敏捷地突进。 灵根,或者法源,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当以一敌百的超凡者存在,一切战争都会更加注重于个体而非广大的范围,因此这样的舰船只为了追击、接近而用,自身再无其他的武装。 至于那些能够飞天遁地无视水陆的强者,自然并不属于这片战场。 这只是寇患——水寇海贼滋扰渔艇商船,如此而已。 时任泗蒙国兵司景部部尉,钟晟。 这是他刚到海州的第二天,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要到海州来,更想不明白,为何驻扎在此的国兵司士兵连水寇都清剿不下来。 “部尉大人请用。” 一个同样穿着兵司甲胄的勤务兵端上一个银盘,当中是散发着寒气的瓜果,在这样炎热的空气当中,那缓缓坠到桌面上氤氲开来的冷气仿佛仙露一般惹人向往。 和钟晟不同,勤务兵分明很热,他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那已经精简过的甲胄里的衣服更是应当已经被汗水打湿透了。 钟晟低头看了看他:“从泗杨送来的?” 勤务兵点头。 “送来了多少瓜果?” “报部尉大人,共有凉瓜六十斤,甜冰露四十壶,可供大人驻扎海州享用。若有不足,也会立刻从泗杨再运来。” “哼,运来……” 钟晟低声念了一句,不屑地笑了笑:“别端到我这里来碍眼,冰露全部开壶,凉瓜全部切下,凡一会要上艇的兵司将士都可享用,快去!” “是!” 勤务兵两腿一并,啪地站直了身子,一刻也不耽误地转身离去。 钟晟望着自己带过来的兵,满意地点了点头。 “部尉大人,昨夜收到少爷寄书一封,请您过目。” 又一人呈上一封书信,钟晟微微挑了挑眉毛,接过信来拆开,喃喃读道: “父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他却只是随意扫了两眼,就在手中揉成了团,皱眉捏在了手中。 “大人,少爷是否已在宫中了?” 钟晟的身后,一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密切许多的侍卫微微低头问道。 他无言地点了点头,随手将那揉成一团的信纸朝着这侍卫一抛,侍卫手腕轻轻一抖,打出一道火舌,便将这纸团在半空中烧成了灰。 这是一个规矩。 一个钟晟很不喜欢的规矩。 凡率兵之将离都出征的,便要将自己的妻婿家臣尽数送入宫中,直到此人出征归来,方才能将他们再从宫中接回家里。 这些人,就是皇帝的人质,一种朴素的,丝毫不加掩饰的制衡。 如此规矩,自然是为了最大限度避免反叛的发生。 而钟晟认为,那年少的殿下防着自己反叛,这本身算是一种侮辱。 所以他自然不喜欢这规矩。 而儿子钟礼林寄来的所谓家书,自然也并不承载着什么思念,只是在书信中告知钟晟自己已经进入宫中,暗示他要小心行事罢了。 这样的书信,没有读的必要。 “大人,前锋十二条战艇已经准备妥当,随时等您的命令!” 钟晟这才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抬手朝着远处一握:“出发!” 这已经不是巡逻埋伏蹲点抓几个水贼的时候。 这是要举大军突进,一鼓作气荡平海寇之时! “不要——!” 一声惊呼,钟礼林猛地从床上坐起,伸手朝前方一握。 面前却是空无一物的床帘,尚且还有些暗淡的晨光撒进房中,照得一切都冷冷清清。 七年前到现在一直出现的,荒唐又熟悉的梦。 钟礼林张口喘了一会气,从床榻上起身,轻摇了两下墙上的小铃,一个下人便敲响了房门,将他要更换的衣物奉了进来。 焚香,梳发,更衣、烹茶。 “大人,您用些茶点吧,没吃东西就喝茶可伤身。” 下人这么说着,钟礼林摇了摇头,端起茶杯轻吹两口,便啜饮而尽。 “衣帽可备好了?” 他若有所思地问。 下人连连点头:“朝服和礼帽都已经备齐全套,您歇息好了,奴才就替您更衣。” “现在便换上吧。” “是。” 钟礼林站起身来展开双臂,眼神望着窗外出神。 下人给他换上了内衬,套好百鸟套袍,在腰上封好两拳宽的腰带,一套朝服穿戴完毕,这才恭敬地双手呈上一个木盘。 那上面是锦缎的绸子,绸子上,静静地摆放着一顶官帽。 钟礼林凝视了那官帽半晌,庄重地伸出手去,戴在了自己头上。 这帽子已经多久没有正式戴过了? “大人。” 下人收回木盘,崇敬而又小心地看了看穿戴整齐的钟礼林,低声开口道:“今天,今天殿下真的要上朝了?” 钟礼林轻叹一口气,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缓缓点了点头。 —————— “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黄子文坐在却阴文创公司的一间办公室里,他的面前是两个身穿名贵西装的公司代表,想必是相对高层的人物。 其中一人轻轻咳嗽一声,开口道:“您已经签过保密协议,咱们可以把话说的明白一些,您从之前的雇主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而我们想要给您一份报酬不菲的工作,其他的您还有哪里不清楚?” 黄子文看了看这两个人,皱起眉头:“你们说希望我去考究却阴这个游戏里的背景,传说,文化?” 他拿过面前纸杯里的柠檬水喝了一口,砸吧着嘴:“这是你们的游戏啊,这些不都是你们设定的吗?” 两个穿西装的人相互对视了一下,有些尴尬地开了口: “我们……这不全是我们设定的。” “不全是?” “没错。” 一个穿西装的人点了点头:“《却阴》这款游戏的角色、剧情生成都靠ai进行,相对的,人工智能形成的代码库相对封闭,只对游戏服务器有读取调用的权限,我们……我们想多研究一下这个ai现在自主学习到了什么程度,看看能不能在制作游戏之外,也发挥其他的作用。” 黄子文有些不敢相信,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们直接从服务器读调用的数据不可以吗?” “那样我们只能读到ai返回的最终数据,但没有办法研究它是依靠什么样的逻辑返回这些数据的。” 西装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黄子文先生,我必须提醒你,即便你不和我们合作,依照先前的保密条款,我们现在的对话你不得以任何形式透露给第三方,否则却阴文创公司保留对您的追责权力。” 黄子文愣了愣,他现在脑子里根本没想什么保密的事情,完全被对方所说给吓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游戏不是人制作的,而是ai自己制作的? 这是什么科幻小说里的ai? “这个ai不也是你们制作的吗?依照ai当初制作的底层逻辑去打开你们所谓的封闭代码库,不可以吗?” 两个西装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黄先生,看来您对我们的提议没有兴趣,那么很遗憾,我们只能另外……” “别别别,我干,我干!” 002 请罪 皇宫内的大小宫殿,装潢都有些讲究。 最显眼的除了宫殿的大小和牌匾,便当属那远远就能一眼看到的飞檐,上面往往立着许多造型优美庄严的走兽塑像,象征着祥瑞与威严,而若是在皇城根下蹲一会儿,听人讲些宫里的闲话,就机会一定会听到这宫殿飞檐的说法。 宫里的所有殿中,只有一间的飞檐上,立着足足九种走兽的塑像,代表着这是天子治朝理政,会见百官,挥斥方遒的场所。 广阳殿。 自靖宗驾崩,韩东文之母聂太后代理朝政,以守孝报丧为由,力排众议拒绝了连同三司与太书阁的建议,未替韩东文开办登基大典,反而命他守孝七年,期间不以国君自居,如有违背便是忤逆孝道的大不敬,令宫中无不担忧是国无君的窘境。 至太后薨,借着这天子不得登基的名头,澹台复带国兵司接手实权,先前支持靖宗勾结、投靠西亚塔卡的国金司受到清算,由此细细算来,这广阳殿上次大门敞开,已经是足足七年有余之前了。 “七年多……” 韩东文轻叹一口气,望着门外出神。 他身上头一次披上了黄底金线纹绣的龙袍,这一件袍子很重,密密麻麻的重工手绣加上琳琅满目的珠玉坠饰,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肩膀。 他只觉得头上也不很自在——那是一顶在西亚都并未戴上的礼冠,已经由两缕细绳系在了他的颌下,帽前的珠帘轻垂在他的面前,这便是天子与世人之间最后的屏障。 最后,小红豆和米娘娘一同整理了他纹绣着九龙图样的腰带,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低头退下。 “殿下,准备妥当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自然不可能是小红豆一个人服饰,不光周围足足站了两排十余位侍女帮手,连迎春宫的主管米娘娘都亲自上阵,确保万无一失。 韩东文轻轻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出门去。 “太书阁阁老文永行,拜见殿下。” “太书阁阁监钟礼林,拜见殿下。” 二人早早已经候在了门外,俱是头戴纱帽,身穿全服地俯身跪地,一齐恭敬拜道。 韩东文忍住自己去扶文永行的冲动,板起脸来轻轻点了点头:“平身。” “谢殿下!” 他们身后是长长的玉砖道,顺着这条路,就能由侧门进入广阳殿。 广阳殿中,应当已经有百官静候。 韩东文顺着这条玉道望去,发现自己的心跳不由得快了一些。 冷静,冷静。 他这么对自己说,但光说话并不总是有用的。 韩东文微微闭眼,在脑中回忆眼下这副情境的由来。 为何他忽然就要上朝了? 今天之前发生的事情,自己有没有思考遗漏? —————— 要韩东文上朝这件事,却是澹台复请奏的。 自出访西亚归来,谈判的成果并未全部释出,举国上下第一件知道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前认为将要不保的凉州最后一城,天鹰城,却被成功地留在了泗蒙。 这是一件幸事,而促成此事的,毫无疑问便是韩东文。 殿下在塔卡皇子皋与西亚大公的面前,呈上了展示天鹰城的秀春镜,镜中场景昭示了暴徒的恶行。 而当镜中出现一头巨大妖兽的时候,塔卡的皇子皋便插手将镜中内容连同韩东文与大公一齐封闭,众人不解,亦不知这三人做了何种商谈,只知道当他们再次出现在会议厅中的时候,已然是完成协定了。 而第二日西亚大公与韩东文所签订的纸面条约也出人意料地几乎完全复制了前年的内容,唯一有所更改的,是西亚居然降低了泗蒙民商所需缴的税金,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或许是泗蒙民商的货品太受欢迎,因此降税鼓励泗蒙民商增加出口贸易,惠及西亚百姓? 一次不用捏着鼻子点头的,一次不被掐着脖子同意的,真正的“双赢”? 这似乎是唯一较为合乎逻辑的解释。 百姓商贾之间,知道这个消息后顿时振奋了一些。 然而朝堂之上,百姓二字又能排到第几位呢? 所以,接到澹台复请奏要韩东文上朝的消息时,他与钟礼林想了许久都想不通。 明明不去上朝才是对国兵司稳住局势最好的操作,为什么? “殿下有言,今孝期未至,然忧国忧民之心益疾,故登广阳殿,垂听三司进禀,百官不得呼万岁,不得以君前陛下之礼启奏!” 文永行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响彻在广阳殿的栋梁之间,台下官员左右相视,不少人仍旧面露不解神色。 不以旧礼上朝,那要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 “圣上到——!” 钟礼林大声宣道,韩东文的身影从殿旁缓缓走出。 百官顿时齐刷刷地后撤半步,扫袖俯身跪下。 不少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喊了。 不让喊万岁,那? “参见殿下!” 一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像是一记棒槌打醒了其余众人。 开口的是澹台复。 所有人醒悟了过来,齐声山呼:“参见殿下!” 这阵仗倒是和当时登舟一样,来几次都不会厌烦。 韩东文强忍着要上翘的嘴角,板着脸色踱步走到了那张宽大、庄严、椅背极高的龙椅前。 一屁股坐下! 想象当中的圣光洒下,龙体升华之景并未发生,韩东文挺直了腰杆,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只觉得屁股有点硬,方才坐下的姿势不够自如,眼下要挪一挪屁股,是不是不够雅观? 韩东文还在胡思乱想着,文永行已经继续开口:“有参见启奏者,依次奏之——!” 场面略微混乱了片刻,便渐渐地有序起来。 开始有人发言,开始有人上奏,说的倒不是什么要紧之事——真正要紧的事情,怎么会留到这里来呢? 但韩东文听得也很疲惫,他留神听着每一个官员的官衔,察觉出来,这广阳殿中到场的,最次也是部尉副官之职。 三司二十一部,洋洋数十人站在台下,只怕记都要记上半天。 但韩东文仍旧注意到,有两个人并不在此处。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 以及那本应当和澹台复、江宁蕴站在一起的,国金司的总司。 为什么? 他一面思索着,一面点头听着面前人汇报凉州边境换防的情况。 “启禀殿下,凉州边境官兵换防有序,已依军例与内陆驻兵轮换……” “好,知道了。” “启禀殿下,雷州耕田久旱无雨,当地司州已请用甘霖钟……” “好,知道了。” “启禀殿下,海州鱼虾bbb……” “知道了。” 等几乎所有人排列组合似的走过了一圈,有用的却没几个,韩东文只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他抬头看了看台下一众人,没说话的,只有两个位高权重的身影。 澹台复,江宁蕴。 “启禀殿下,国法司承谕所建怡红楼已竣工十二座,凉州天鹰城之楼因西亚乱党毁坏,法司护卫不周,难辞其咎,现已快马加鞭另行加盖,还请殿下恕罪。” 说话的是江宁蕴,她身上穿的朝服样式与男子无意,只是身段扎得更纤细了一些,不施粉黛的脸上仍旧和往常一般透露着一股英气。 “好,竣工之后,各楼经营预算等事再与太书阁定夺。” 这件事并不算大,但也是今早少有的能让韩东文正经去听的事情了。 他把目光转向了澹台复,那个已近老年却仍旧站得威严的身影,加上国兵司黑底红边的朝服,显得颇有些冷峻。 韩东文咬了咬牙,像是要从身上的龙袍汲取能量抗衡对方的气场一般轻轻抓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开口道: “国兵总司,你可有事要奏?” 澹台复表情严肃地迈步走上前来,双手一拢,大袖合展: “国兵司休部部尉李宰,尸位素餐,不尽职守,违背军令未接‘铜雀印’,还请殿下降罪。老臣枉为国兵总司,监管不周,有如此疏漏,同请殿下降罪!” 人群忽然如同潮水一般分开,两个国兵司卫兵一左一右,拖上来一个被绳子捆住,遍体鳞伤的人扔到了大殿正当中。 正是李宰。 003 老狐狸? “殿下最要紧该做的,应当是多听。” 从前的某天,太书阁内,韩东文端着手中的茶杯,听到文永行这样说。 “听?” 他掏了掏耳朵,面露不解之色。 “正是。” 文永行面色严肃:“一国之君,出口便无戏言,正因如此,您才不能轻易开口,而是要多听,少说,所说之事便一定要成。” 韩东文挠了挠头:“可是,开口所言未必能成啊,倘若我说,要澹台复释手兵权,难道就能成了?” 文永行微笑了一下:“不能,所以您绝不能这么说。” 绝不能这么说……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没有把握一定能实现的谕令,就根本没有开口的必要。” “正是。” 文永行将手中书折展开一页:“古来诸君,最为危险的事情便是听不到。宫墙之深,社稷之广,若是听不到,便已经是与国家隔绝,与百姓隔绝,这是最下之境。” “而其上,也有应当避免的情况,那就是错听,少听,听信谗言或是过于片面的言语,亦不能做出真正贤明的决断。” 他看了看韩东文:“群臣所思、所言、所为,俱是话中有话,不光要用耳去听,亦要用眼去听,用思考去听,如此方能听得更加真切。” —————— 广阳殿上,此时。 韩东文正襟危坐,望着台下的情境,思索起了文永行教过的话。 要听。 澹台复说了什么? 李宰渎职,尸位素餐,请韩东文降罪。 他自己监管不力亦有过失,同请韩东文降罪。 这句话该怎么去听? 韩东文侧头,坐在这龙椅之上,却只看得到文永行的背影。 他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在跳,手心里快要渗出汗来。 能听懂的第一点是,澹台复将李宰无“铜雀印”之事,归咎于李宰渎职,将自己摘得清白。 那么,自己该怎么说? 无耻澹台老儿,用这般话术颠倒是非黑白,老子现在降职你为休部部尉,铜雀印绑你身上! …… 不能实现的命令,没有开口的必要。 顺澹台复的话说下去,当真去革职李宰,借此机会安排信得过的人手出任休部部尉? 可韩东文眼下面临的第二大问题,就是手下无人。 他也想我命由我不由天,也想拳头够大一人成军,但很明显,自己变得强大的时间要得太久,不管是开服、西亚、还是眼前的澹台复都迫在眉睫。 虽然比起最开始,韩东文眼下起码可以相信小红豆,以及文永行与钟礼林,但一个宫女,两个有名无实的太书阁文官,实在难以发挥太过巨大的作用。 “铜雀印一事,确实出乎寡人所预料。” 沉默了半晌,韩东文缓缓开口:“此印的本意是免除寡人为亲信所害的顾虑,李宰身为休部部尉,未尽职领印,该当处罚。” 他扫了一眼李宰,只看见他浑身动弹不得,双膝跪地垂着头,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单衣,却也早被血染的黑红。 韩东文心里忽然一动,察觉到和自己平日看过的电视剧里好像有不一样的地方。 电视剧里,往往是国君发现叛贼,然后大喝一声大胆,来人,拖下去! 然后叛贼再出场时,才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或者直接就此退场了。 中间少了什么? 文永行往日说的话再次响起:“不光要用耳去听,亦要用眼去听,用思考去听,如此方能听得更加真切。” 用眼去听…… 韩东文将视线从李宰身上移开,环视周围,终于发现了异样所在。 铜雀印一事,他自己从未发落过! 他从未说过要如何处置此事,只是叫钟礼林督促李宰领印,将此事当作工作疏忽一笔带过。 这也就是说,李宰眼下这般境地,是澹台复做的惩罚,是澹台复越过了他这个皇上,自己拍的板。 他带李宰至此的真正用意,是向韩东文、向所有人传递一个消息——国兵司的人犯事了,也是由他总司澹台复来管! 那么,若是韩东文胆敢对抗他要传递的这一信息,澹台复便马上就能试出韩东文已经有所图谋,不再受控了! “李宰该当受罚,国兵司军纪严明,雷厉风行,做得很对。” 韩东文挺直了身子,努力直视着澹台复:“兵司所施的是何种刑罚?” “启禀殿下,总司以军令处以雷亟刺骨之刑,此外,应当革职贬为庶民,自下三代不得从军,还请殿下定夺!” 澹台复的声音很洪亮,也很有底气。 “罚的好啊!” 韩东文一拍大腿画风突变:“李宰啊李宰,你可是朕的保镖,居然如此浑水摸鱼,要不是这次去西亚还当真发现不了你!” 他手一挥,大声道:“今部尉李宰已受雷亟刺骨之刑,还断然不够!” 澹台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眼神也锐利了一些。 一股熟悉的凉意流窜过韩东文的后背,这股凉意和当初在茶楼感受到的一模一样,让韩东文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 这是某种察觉到敌意的感觉。 但澹台复难不成要在此处就暴起弑君? 韩东文强忍着怯意,撑着说道:“这怎么能够!还要罚!罚你当值部尉以来年岁一半的饷银,外加次年饷银折半,十日内充交至太书阁,冲抵工费拿去盖朕那座倒塌下的怡红楼!” 说完,他一脸怒意地缩回龙椅上,不复早先正襟危坐的样子,坐姿强调一个歪七扭八,一只手不住地扯着龙袍的衣襟扇着风:“真是,一个二个尽给朕添乱!什么虾米雨旱,这种事情要奏吗?我看今日大朝,也就最后这一两句话重要!” 那股如同刀尖一般抵着韩东文的凉意消失了。 他佯装扇风,心里松了一口气,装作不经意瞄了澹台复一眼。 和韩东文想的没有错,这种敌意的意思自然是澹台复不希望他动李宰。 国兵司的人,只能他国兵总司动,这是他今日到此要传达的第二个意思——给所有国兵司中有所动摇的人打一剂强心针。 “澹台总司!” 韩东文大咧咧招手:“澹台总司赏罚严明,处理及时,替朕分忧做的很好,功过相抵,尽快督促李宰领印。” 澹台复微微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韩东文的表情,口中应道: “谢殿下。” 一声不吭的李宰被领了下去,百官重新立于殿堂之下,韩东文环视一圈:“还有何时启奏?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殿下,臣还有一事请奏。”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韩东文已经很熟悉这个声音,转头在堂下找到了那个小孩的身影。 “柳承,你有何事?” “与西亚践行民商免税一事尚且未定,还请殿下定夺。” 004 花姑娘基金 “免税一事?” 韩东文口中应着,仍旧打量着澹台复的模样和表情。 他发现自己方才在龙椅上这么一躺,似乎就能感觉到那微妙的敌意轻了一些,难道这还有些说服力不成? 韩东文从未幻想过自己能在西亚这一出闹完之后还能假装昏庸,明眼人都知道,这些事情和皇上从前所为毫不沾边,他只希望能不触碰到澹台复的底线,以观察国兵司的下一步动作。 但为什么眼下好像澹台复还是以从前的昏君标准来度量他? 难道澹台复连这一层都想不到? 韩东文却没有料到这是自己的浅虑。 诚然,在西亚公国的所为不可能是昏君能做得出的,但没有人会假设皇上忽然换了个人。 澹台复与澹台溟反复推断,只得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结果——有人在背后接触、指使韩东文。 至于是谁,国法司、国金司乃至他国,都有可能。 所以,澹台复才要在今天来试探韩东文。 所以,他才要请奏上朝,在朝堂之上给自己的手下之人定心。 “免税之事有何要奏,不是西亚那边就能处理了么?” 韩东文故意懒散地说道。 身穿小号朝服的柳承看起来颇有些不合时宜地有趣,仿佛哪对父母给自己孩子穿上逗乐的衣服似的。 但他的礼节、规矩却并未有失,柳承拱手微微低头:“殿下所言极是,然这折抵税金也有许多种办法,若是安排妥当,是可以锦上添花的。” “哦?” 韩东文稍微坐直了身子:“细细说来。” 柳承点头:“最直接的折抵方式,便是民商少向西亚缴纳税金,如此一来,百姓能最直接地感受到殿下圣恩,如果殿下没有其他考量,西亚应当会采取如此措施。” 韩东文听了,点了点头:“还有什么?” “第二种方式,则是民众照往年一样向西亚缴纳税金,由西亚折抵剩余的税金则冲抵皇商、国务等一切费用,充入国库折抵民商其余税款,如此在度量计算上较为方便,动账只在账册进行即可。” 韩东文听得脑袋有点大,不确定地说:“你的意思是,第一种,百姓少给西亚交点,第二种,百姓照常给西亚交,但是少给咱们交,然后作为补偿,咱们要是有其他该给西亚交的钱就在这账上扣?” “正是。”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你说了优点,那缺点呢?” 柳承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称得上是天真无邪的笑容:“两种办法各有缺点,若是民商少交西亚税金,行久成习,倘若之后条约又有变,民商发现又要多交钱,自然就会产生怨气,哪怕改回和原本交税相同,也会埋怨到外交不利上。” 嗯…… 韩东文沉思着,这确实是个问题,如果今年民商要交给西亚的税款从一成降至半成,民商会感恩戴德多久? 一整年? 半年? 而若是来年税款回升,哪怕不到一成,纵使仍旧比往年要低,但对于百姓来说,多掏钱出去的感觉却是最为真实的。 而且,如果只是单纯的让民众少出钱,这部分钱仍旧藏在民众口袋里,说白了,韩东文自己除了个短时到期的好名声以外,似乎就挣不到什么了。 “而第二种,则是变相将这税金存到了西亚的账上,虽然可以冲抵日后泗蒙与西亚贸易的钱款,但也仅限于泗蒙与西亚之间了。” 害怕韩东文听不懂,柳承又补充道:“也就是说,虽然方便记账,但这部分钱便只能与西亚做生意,不能付给其他人。” “原来如此……” 韩东文沉吟着,思索着这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领域。 第二种法子目前看来很不合适,就算不考虑以后这笔钱只能用来和西亚做生意,这相当于把本国的钱存在他国,实在太不可取。 万一西亚有什么变故呢? 万一大公倒台了呢? 万一急着从塔卡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进口花姑娘呢? “第二种办法,断不可用。” 韩东文摇了摇头:“泗蒙的钱就是泗蒙的,放在西亚弄丢了算什么?不可!” 柳承笑着点了点头:“殿下明鉴,那么,臣便草拟公文,告知西亚将由民众折交税金以履条约了。” “也不行。” 韩东文板起脸来:“这少交的钱不是朕争来的?怎么不进朕的口袋呢?民众照常上缴西亚税金,泗蒙税金亦不能少,照旧交!” 啊? 柳承愣了愣,欲言又止。 他身后众人顿时也有些乱了起来,柳承轻轻咳嗽一声:“启禀殿下,为了颂扬殿下盛举,这泗蒙与西亚的新约一事已经传入民间,若是又和百姓说照旧缴税,只怕是……” “怕?” 韩东文撇了撇嘴,偷偷看了一眼澹台复,确认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之后大声了起来:“怕什么怕,百姓照旧缴纳西亚和泗蒙税金,至于应当折扣部分,由西亚直接返还进国库!” 柳承强撑着笑容不变,好声好气地说:“殿下,那百姓岂不是和先前并无两样?” 他除了有一副小孩外貌,心智却一定和群臣别无二致。 甚至,很有可能他的心思已经比很多人要更成熟,不然就韩东文这番不讲道理的安排,正常人估计心里已经骂开了街。 “谁说并无两样?” 韩东文忽然开了口,柳承看了看他,没明白过来。 “钱照旧给,但绝不是现在给。” 韩东文一甩袍袖:“到年底,从西亚所收的一年来所有折抵税款便发放下去,不然岂不是要叫人说朕从百姓口袋里掏钱?” 年底发放? 柳承愣了,群臣都说不出话来。 就连在台下的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都略微侧目,满腹疑问。 “殿下,那这钱从百姓口袋里,到西亚手上,再进国库,再回到百姓口袋里,此番周折是为了……?” 韩东文看着柳承,心里有些恼怒。 你不应该是个神童吗?什么榆木脑袋! 当然是这钱可以拿在手里花啊! 说花并不准确,倒不如说,国库由此多了一笔可以动用的资金,若是以这笔资金为根本进行创收,到时候本钱凑出来还给百姓,他这个皇上不就无须融资便能进一步置办下些产业? 和银行贷款开一家注定爆火的早餐铺,挣了钱把贷款还了,早餐铺便留下了。 跟百姓贷款解决怡红楼的姑娘问题,挣了钱再把本金还给百姓,连利息都没有,岂不是比银行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打算在此就突然灵智大开一般把这件事解释清楚,大手一挥,朗声说道: “周折?这自然是为了朕的伟业!” 韩东文的伟业,自然所有人都如雷贯耳。 “首月税款到手,今年的秀女就开选!” 钟礼林有些绷不住,转身拜道:“殿下,今年秀女已经入迎春宫,按往年选秀还当有半年时间才会进宫……” 韩东文瞪了他一眼:“进什么宫?选出来进怡红楼!” 005 植入游神 在泗蒙什么消息在百姓中传得最快? 自然是大人物的消息。 在泗蒙谁是百姓眼中最大的人物? 答案不言自明。 “喝酒喝酒!” 天鹰城的一处酒栈里,天色才刚刚放晚,就已经有许多人聚集在此,桌上放着盛满酒的平碗,就连酒家也破例多上了许多小菜,甚至还有炸好的烫油渣来下酒,只卖五六个铜板一碟。 不少人已经喝的有些兴高采烈起来,口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就说过,这天鹰城不可能再让出去!” “对付西亚这帮鬼佬就该硬起来,不然还以为我们泗蒙有多好欺负!” “他妈的西亚鬼佬,在咱们的地盘杀了咱们的人,还想要地?窝囊也不是这么个窝囊法,要我说,圣上可比先皇要有骨气!” 酒场热火朝天,所有人不是在天鹰城做生意,便是安家在此,得知了天鹰城今年不会再有易主西亚的消息后,整个天鹰城的人明显都长出了一口气。 “哎,我听说今年殿下要提前选秀的?” “不可能!这选秀女入宫那是一年一次,多少年的规矩了。” “真的,而且我还听说这选秀不进宫了,饷银照拿,倒是去殿下盖的那些怡红楼里伺候人。” “你他娘的才喝了多少就醉了?张口就来?” 被质疑者明显有了脾气:“爱信不信!我舅舅那是在泗杨的大官宅子里打过下手的,消息可灵通!” “哈!” 另一人喷着酒气不屑大笑:“你舅舅你舅舅,每次胡说八道都是你舅舅告诉你的,你舅舅这么有能耐,现在咋就在城头刷墙根呢?” “我知道,他舅舅那是在人家大官宅子里手脚不干净,被一屁股踢回凉州来了!那泗杨的老爷家里,是能容得下这种人的么?” “你、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唉,甭管是真是假,要是真的不必进宫,就在这楼里伺候人还能那官家的饷银,那也比你我舒服多了,咱们怎么就不是女人?” “切,就你这样的懒骨头,不想干男人该干的活,也指定吃不了女人要吃的苦,你要是女人,那也就是城边上纳鞋摊上的哑婶,选秀选上你?白日做梦!” 话题如同屋里的热气,随着酒兴很快飘散到了别处。 这番吵闹声中,酒栈的二楼睡房里,韩东文正襟危坐在简单的茶桌旁。 自从火烧怡红楼一夜后,皇帝初号机已经在这里窝了数天,期间韩东文除了偶尔上号用先前存下的工地加班费续了房钱,根本就没空再管其他。 但现在终于腾出手来,完成最关键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事。 皇帝初号机不能再继续人间蒸发,瘟君也不能一直睡大头觉,必须抓紧时间植入游神了。 没有点灯烛的一片黑暗当中,晶莹的游戏面板在韩东文眼前亮起。 已完成的事件大大小小罗列着,奖励无非是些属性点与没什么大用的消耗道具,实在令人看不上眼,除了先前那个不知道怎么打开的匣子,的确称不上有什么收获。 属性点倒是实打实的有所提升,皇帝初号机现在的反应速度,以及能造成的伤害比起当初在白兰山上已经大有增长,按照韩东文先前对游戏的理解,皇帝初号机这个“角色”的战力即便称不上卓越,但一对一碰撞上先前在白兰山遇到的那些西亚兵已经算是能够稳操胜券。 从寒英宗里捞到的技能当中有用的不算特别多,毕竟宗主杨开也就是个野路子,上限摆在那里,能用的不过就是几个赶路的步法,和杂七杂八学来教给玩家的一堆花里胡哨技能罢了。 事情实在太多,要理清的东西实在太杂。 “还是先搞定游神要紧。” 韩东文暗忖着,比起初号机那聊胜于无的战斗力,“顾韩阳”这个身份才是现在初号机最重要的地方——瘟君钦点掌管天鹰城怡红楼的人才,又经过江可茵的掩护,已然是隐隐有着法司背景的天鹰城焦点。 这样的人,绝不能再继续消失了。 韩东文轻轻闭上双眼,脑中回想起江可茵传授的法诀,轻吸一口气,抬手领取了游神的奖励! “顾,你是个仁慈的人。” 郭杰克的声音在韩东文的耳旁响起,他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张望四周:“杰克?” 没有回应。 “杰克,是你吗?” 韩东文试探地问了几次,不再有异象后,才放下心来——这领取游神的特效也太过于惊悚了一些! 面前发亮的面板静静地显示着人傀目前的数据,人傀一栏仍旧是大大的无字,韩东文重新整顿心神,在脑海中默念着催动了法诀。 一股奇异的凉意流窜在韩东文的周身,如同三伏天喝了一杯冰啤酒一般,这令人感到舒适的凉意游窜了一周,虽然韩东文眼睛瞧不见游神,但已经分明能够感觉到这带着凉意的能量正环绕着此刻正受自己操控的人傀,缓慢而匀速地、一圈又一圈地流转。 “荒荒幽魂,灵系此身。” 他轻轻开口念着,那带着凉意的能量漂浮到初号机的脑门中央,面前的面板亮了起来: 【即将植入游神——郭杰克】 【保留神智(成功率3%)】 【抹去神智(成功率100%)】 这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选项,若是留有郭杰克本人的神智,睁眼一看自己的同胞全员殒命或被关到大牢,那后果岂不是要当场气炸,从天鹰涧上跳下去? “抹去!” 韩东文小声念着,坚定不移地选了第二项。 那股凉意顿时接收到了这指令,自上而下从初号机的天灵盖处缓缓倾下,直到他的指尖、脚底都感受到了这存在感极强的低温,方才平息下来。 “完……完了?” 韩东文愣了愣,抬起手空抓了一把,觉得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他正思索着,忽然面前的面板一亮,提示他已经植入成功。 “成功了?那我怎么指挥他?”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搭了个响指,再次于脑中默念法诀。 “此身之灵,当下楼买一壶米酒上来。” 006 机器学习训练 “此身之灵,当下楼买一壶米酒上来。” 法诀的句式,以“此身之灵”开头,然后陈述命令,这是江可茵教的。 按照她的说法,先前的游神能够听懂的,能够完成的事情,都可以吩咐给人傀。 当然了,也并不能刻意做一个没有四肢的人傀,然后吩咐它去跑个八百米的。 但能做什么,能听懂什么,都需要韩东文自己去尝试,毕竟如果问得太过细致,江可茵难免会另起疑心。 “人傀是要教的。” 江可茵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在脑中默默念完法诀,人傀有些沙哑地自行开了口:“遵命。” 韩东文吓了一跳,此番情景简直像是他在房间里自言自语一般。 他忐忑地闭上了眼睛,将神智归回到遥远的皇宫之中。 接着,韩东文从龙床上醒来,焦急不安地起身在寝殿中踱步,足足绕了五六圈,估摸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这才又倒头躺下。 熟悉的周身一暖,韩东文再睁眼时,只觉得耳边一阵嘈杂,喝酒的、划拳的、骂街吹牛的,吵得他脑子颇有些乱。 他正想抬头去看,却发现手里一沉,低头一瞧,一壶米酒正提在手中,脚下正是回客房的楼梯。 “回来早了……” 韩东文这么想着,心下有些激动。 人傀真的能服从这样的指令! 他三步并作两步拾级而上,走到屋中关上自己的房门,将米酒放在桌上,坐回了原位。 面板亮起,人傀的属性并未有什么改变,但那原本空缺的游神一栏,已经赫然填上了郭杰克的名字。 “日志?” 韩东文浏览着面板,敏锐地注意到了先前没有的一行小字。 他轻轻一点,忽然脑中一阵空灵,吓了他一跳。 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子,韩东文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副雾蒙蒙的景象。 这是第一视角,周围是这间屋子,桌上还没有米酒。 镜头的主人站起身来,韩东文认出这就是初号机穿着的寒英宗的内门衣裳。 雾气中,人傀轻轻推开了门,走出房间,一步步地走下台阶。 耳中传来了吵闹声,喧哗声,和自己听见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能要一壶米酒么。” 人傀已经走到了柜台前,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这是郭杰克会用的语气。 景象当中,柜台的伙计愣了愣,喜笑颜开起来:“哟,爷,您又给房间续上啦?一整壶米酒两个银元,要给您温吗?” 人傀掏出两个银元,却像个木头人似的一言不发。 “爷……?” 伙计愣了愣,伸手拿过银元,又问一遍:“要给您温上吗?” 人傀不说话。 “那、那我直接给您拿凉的了哈?” 伙计奇怪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东文,从柜台下方掏出一个酒壶来,捧到他的手里。 “凉的……好的。“ 人傀转身,上楼。 景象戛然而止,再往后便是韩东文上号了。 “嗯……能服从指令,但还不够智能……” 韩东文揣摩着,准备进行下一步试验。 “此身之灵,当每隔三息轻敲桌台。” 这是为了尝试人傀能不能完成循环式的命令。 闭眼、回宫。 等候片刻、闭眼,上号、查看回忆。 人傀静坐在桌前,用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面,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 测试只完成了一半,韩东文再次将神智切换了一次,再查看回忆时,满意地确认了——自己的神智离开后,人傀仍旧重复着先前的指令。 这意味着人傀可以重复循环执行韩东文下达的命令,即使中间韩东文上号了,也并不影响之后的行为。 韩东文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在搞什么机器人编程一般。 测试继续,韩东文接着默念: “此身之灵,当下楼取要笔纸,证明哥德巴赫猜想。” 换号、等待、换回,一气呵成。 桌前有笔纸。 纸上是空白。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无聊,摇着头查看回忆。 与几分钟之前的尝试相比,这一次人傀的反应变得自然了一些——店小二问过他要不要帮忙送上楼,人傀的回答是: “笔纸……就好。” 看来还需要锻炼啊…… 韩东文心里这样想着,身子往后一仰,躺平在床上。 “还是再去找一趟江可茵吧。” —————— 翌日清晨。 “能不能和人傀对话?” 江可茵上下打量着韩东文,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这……” 韩东文挠了挠头:“你先前不是说过,要训练人傀,还说人傀是能教的,要是不对话可怎么教啊?” 江可茵听罢有些罕见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您对这事倒是很上心。” 她轻抬起手来招了招,一旁的那个贴身侍女便走上前来。 她又将手往外摆了摆,那位侍女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原位,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样子。” 江可茵轻描淡写地说着:“接下来你再看看。” 她话音刚落,那个侍女便似乎从待机中清醒了过来,整个人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开始理着身上的衣物褶皱,时而抬头看看庭院里的花,时而换一下站姿,看起来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萍儿?”江可茵柔声开口。 “萍儿在,娘娘。” 那人傀侍女答应道,江可茵望了韩东文一眼:“你试试?” 韩东文思索片刻,咳嗽一声:“萍儿,转个圈。” “是。” 侍女轻轻点头,挺起腰来慢慢转了一圈。 “萍儿,把你后面那根柱子打烂。” “殿下,这……” 侍女惟妙惟肖地小心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韩东文道:“恕奴婢无能,应不了殿下这般要求。” “果然像个真人一样。” 韩东文鼓掌,侍女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不解,表情却并不敢开口询问。 江可茵挥了挥手,叫做萍儿的人傀当即又回到了待机状态。 “平日在宫中,只要在人前,她们便是方才那种模样。” 江可茵转过头去望了望庭院:“我与她们相处锻炼数载,对话聊天,像个傻子一样自说自话,才把她们调教至此,愈熟练,愈发会符合游神自身的性格,与人傀说话在殿下看来可能新鲜,但对可儿来说,便是极痛苦的事情了。”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小心问道:“那,那你的每个人傀都是这么练出来的?” 江可茵转头朝着韩东文笑了笑:“那倒并不,寻常做武器用的,比如你带着李宰拆掉的那具人傀我就从未有这番心思,随手塞进一个游神便是了。” 随手…… 韩东文听得背脊有些发凉,一个游神就是一条命,江可茵手里……? 不敢想,不敢想。 “殿下,上次失败不必气馁,您当真不想再尝试一次?” 韩东文目前显然只能操控一个人傀,他控制着表情转过头去轻叹一口气:“再说吧,最近事多,容我再想想。” 他脑子里却在思索着方才江可茵说的话。 要与人傀对话,训练人傀,自己哪里有这种时间? “殿下最近要忙何事?莫非是先前在朝堂上所说的选秀之举?” 江可茵语气带刺地柔声说:“这泗蒙上下的姑娘,您又要许谁做皇后了?” 韩东文僵硬地笑着:“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过要立你为后吗,所以法司现在能不能勉强和我一条心,咱们先一直对外……” 他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愣了神。 江可茵刚才说…… 姑娘? 007 以礼相待 李宰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出神。 作为休部的部尉,他本不应该躺在这里的。 这间位于泗杨较为冷清的闹市外围的小宅,是他做了部尉第二年买下的,院子不大,并不是那种三房四面的合院,更像是一间孤零零的大宅坐落在一个花园当中,旁边有着几乎从来不开火的偏房,院内的花草也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就那么如同野生一般长着,也有不少鲜花已经被野草夺尽了养分,几欲枯死了。 李宰平日总不习惯穿过大半个泗杨到这里来睡觉,他一般都是凑合在兵司府给休部值班的士兵准备的宿舍里。 自从当上了部尉,再没有钟礼林监督着他叠被子,收拾内务,走几步路就能到的宿舍已经越来越被李宰喜欢了。 但现在,李宰躺在自己几年前买下的这间小院里,发现自己从未认真的观察过这间小屋子。 “大人,该擦药了。” 一个穿着国兵司盔甲的士兵轻轻敲开了他屋子的门,手里端着的盘子上摆放着粉末状的几封药,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宰看了看这个士兵,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铜雀印欺君一事,休部的士兵总是第一时间就能知道的。 澹台复掌握着大部分支持国兵司的世家宗门,却总归管不到每一个这只听命令的大头兵。 不知道一心觉得天职忠国的他们对自己这个疑似欺君的部尉,又会有什么看法呢? 太麻烦了,他很不想去思考这些。 “容属下替您擦药吧。” 那个士兵冷不丁地开口,李宰挑了挑眉毛,这会儿这些士兵应当一眼都不想多看自己,不该如此主动。 见李宰望着自己,士兵微微低头:“有客人等着见您。” 李宰轻叹一口气:“下去吧,我只是想躺一会儿,又不是瘫了,药我自己擦。” “是。” 士兵表面恭敬地立正,转身就要走出门去。 “谁在等着见?” 那位士兵背脊微微挺直,侧过头来:“太书阁阁监大人方才前来拜访。” “钟礼林啊……” 李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床上坐起身来,解开上半身的寝衣,赤着上身从床头拿过纱布,将药粉撒了上去,慢慢封裹起来。 他那乍看并不算强壮的上身青一块紫一块,也有不少擦伤、焦黑的痕迹,而更深一点的伤口,都已经被纱布裹上了。 “特地挑今天来,是因为你今天给我送药?” 李宰眯着眼睛看着那个士兵,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士兵正是出访西亚前,在教场上识出澹台溟招式的那位。 现在的休部当中,他是钟礼林为数不多的旧部之一,算来曾经也是李宰的同事,只是不同期而并不相熟罢了。 “并非如此,属下去告知钟大人稍候片刻。” 钟礼林带出来的人显然有些脾气,他说完便推开了房门,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 钟礼林端正地静坐在李宰面前,李宰苦笑着靠在床头,一言不发。 “澹台复这是为了保你,还是为了拿你出气?” 钟礼林上下打量着李宰刚换过药的上身,如此刑罚虽然不会伤及根本,却也总是十二分的不好受的。 “这可比掉脑袋好点吧。” 李宰笑着摇了摇头,有些吃力地伸手往床榻下方摸了摸,掏出一只小酒壶来:“不对,说不定掉脑袋不疼呢?也能睡上好久,总不会有这么累的。” “养伤怎能饮酒。” 钟礼林板着脸,目光如剑一般扫向李宰,却被对方的嬉笑表情化开:“哎哟,这伤你也知道,就只能熬时间养,不能喝酒得多难熬啊。” “尽快康复才是正事。” 钟礼林的声音略微柔和了一些,伸手要去拿那只小酒壶:“我今日前来,是代表殿下。” “殿下?” “正是。” 李宰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任由钟礼林将酒壶拿去了,又听他说道:“殿下本想自来看望你,但你现在是罪臣,这不合规矩。” “就算不是罪臣,皇上看望臣子算是哪门子的规矩?”李宰笑容未变。 钟礼林看了看他:“泗蒙古礼如此,从前的国君面前臣子,甚至起身赐座,有什么病恙亦要探望,以礼待之,到后来才渐渐失了道,臣子无座立奏,后来又连站都站不得,要跪奏了,当真今不如古。” 李宰听罢,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些,看着钟礼林的眼睛:“你这话可是大不敬。” “这话是殿下自己说的。” 钟礼林微微抬了抬下巴:“殿下命我探望你一番,一是以示关心,二来是要看看你什么时候能继续履职。” “为何这么急?” “殿下准备近日出巡一趟,选秀之事,殿下打算先亲力亲为做个表率。” 若是往常,钟礼林说到这种荒谬的事情只会嗤之以鼻,但现在他的表情却无比的严肃,看得李宰有些好笑: “你也如此上心,难不成也对姑娘好奇?那可当真是铁树开花的怪事。” 钟礼林瞥了他一眼:“自打我进太书阁以来,从阁老大人身上学到许多,此次出访西亚的成果你也看在眼里,却仍对殿下没有改观?” 李宰叹了口气,勉强伸展了一下胳膊,扭了扭脖子:“我的看法不重要,倒是你,即便想要找当年的公道而痛恨澹台复,也不能一叶障目就这么没头没脑地跟着殿下去,指不定他哪天又恢复原先那般做派呢?到时候得罪了澹台复,那可就……” “我灵根已废,还能失去什么?” 钟礼林的面容变得如铁一般寒冷:“比起在那太书阁中昏昏度日,现在的殿下总算让我看到一线希望,你若不想帮我的忙,起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尽职尽责,我是教过你的!” “唉……” 李宰长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钟礼林的情绪略微稳定了一些,站起身来准备告辞,李宰撑着床沿也想起身,被他一把摁住了肩膀。 “不要贪酒,尽快养好伤。” 他板着脸又说:“如你这般见风使舵,总有失手的时候,澹台父子身边可不是那么好呆的。” “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李宰苦笑一下,躺回了床上。 见他不愿再多说,钟礼林暗自咬了咬牙,推开门出去了。 008 第一个bug? 选秀一事很快便传遍了泗蒙上下。 这般带一点桃色的,与美女有关的事情,自然是传的最快的。 不出几天时间,街头巷尾的每一个女子、每一个有女儿的家庭,都已经听闻这次提前了几乎大半年的选秀。 自然,有人欢喜有人优。 有的家庭能接受此事,甚至图着女儿进入宫中能稳拿饷银的,自然兴奋非常,往往已经着手准备着妆品、秀衣——虽然要是入了宫便要穿宫女的衣服,但哪怕单单为了选秀当天去做一身好看的裙子,那也是很有必要的。 而也有不少人听了不知何处的言辞,私下只敢悄悄讨论圣上对宫女暴戾无常,继而愈发担心自家姑娘的安危。 但选秀之事,自然是逃避不得的,往往都有三司的人上门登记在册,待到选秀之日,便要上门带人出去。 于是,这指挥链条的最后一环,就成了这些家庭眼中的救命稻草,不管是金银钱财,还是好酒好菜,凡是能拿出手来求这些官爷手下留情放过姑娘的,这些家庭也都开始动身准备了。 几家欢喜,几家忧。 而选秀的范围,自然是整个泗蒙。 天鹰城,法司总府。 往来的官兵已经忙碌了起来,比起往常,不管是圣上要选秀,还是前日那怡红楼工地的变动都给法司增加了许多工作,里面的人无不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足下生飞地跑来跑去。 人手这般紧缺,这总府门前,往常用以接洽民情的窗口也已经停得只剩两处,此事自然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叫人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队伍的中间,初号机挺直了腰杆站着,仿佛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往前走啊。” 前方排队的人等不及走了一个,队伍开始缓缓向前挪动,初号机身后的人见他仿佛没看到似的,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 初号机有些生硬地转过头来,盯着身后的人看了几眼,让对方心里有些发毛。 “好的。” 他如此开口,又将头转回去,往前走了两步站定。 “什么怪人……” 初号机身后那人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但好歹看见了初号机身上寒英宗的衣裳,没有多说什么。 没想到,初号机却有些僵硬地又转过头来,沉声朝那人说:“我……不是……怪人。” “我……” 后人一愣,有些害怕地赔着笑脸:“没有没有,没说您是怪人,您听错了,听错了。” 初号机却往前凑了一步,声音大了一些:“我不是怪人。” 那人笑得无比尴尬,头上差点要淌下冷汗来。 忽然,面前的初号机身形微微一动,眼神忽然灵活了起来,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站直了身子,抬头望了望四周,露出一副沉思表情。 这自然是韩东文上号了。 自从总算有了游神之后,他总算能够有办法让人傀在白天也自主行动,但总归是没有调教完成的半机器人,韩东文毕竟还是担心这人傀会不会惹什么乱子,于是仍旧借口要静心读书上号来看一看。 “回忆……” 韩东文轻轻闭眼,站在原地看完了初号机今早的所有记录。 吃了早餐,选的是自己设定好的炸油条和热醪糟冲的米汤,随后在酒栈将房钱结了,变到这法司门口来。 先前擅自扣下的玩家加班费虽然不必还给玩家了,但总归是有限的,在这酒栈住了许多天,房钱就要花去许多。 但这又是不得不花的钱,毕竟就人傀现在的智能程度,韩东文根本不放心将他放到寒英宗去——届时,不管是坤叔、边洲兄弟们,还是杨开一定会急着来找他,就现在这个智能化程度,不露馅才是奇怪了。 而另一大开销则是饮食,不同于从前只用供给韩东文自己吃饱,在宫中或是在人傀身上都能吃东西,植入游神之后他很明显发现即便自己在宫中吃饱了肚子,到了人傀身上后又能明显感觉到饥肠辘辘,显然现在独立行动的能量也需要独立获取了。 吃饭、住店,食宿费用很快将韩东文从玩家身上克扣来的加班费给花到见底,不得不另找财路。 而韩东文事先在天鹰城留下的财路,自然就是法司检举的领赏。 “没想到这法司门口这么多人,居然还要排队,真是……” 韩东文已经看到了最结尾,猛地发现方才这番并不算大的变故。 “我……不是……怪人。” 初号机这么说着凑近了身后素未谋面的路人,这场面看得韩东文有些皱起了眉头。 记得上次在酒栈里面,即便店小二问了酒要不要温这种高难度的问题,初号机答不上来,但也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伸着手等着,怎么会有这种像是自主一般的回答呢? 韩东文转身看了看身后那人,对方一直观察着自己,再被他这么一瞧,当下一个机灵,胆怯而业余地移开了眼神假装并没有在看这边。 奇怪…… 就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韩东文有些不解,姑且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从回忆中再也检阅不到什么反常之处,他这才有些小心地退出了神智,在寝殿书桌前睁开眼睛。 “等一会儿看看吧,还是得慢慢调试,这毕竟是在街上,要是被人察觉出什么不对的那就不好了……” 他正如此思忖着,忽然寝殿门口传来了今日当值侍女的声音: “大人,既然殿下没有回应,想是有事或是在休息,奴婢是断然不敢贸然再问的,求大人晚些再来。” “唉……好,不必担心,我知道你们的难处。”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钟礼林的声音,韩东文听见了,立马从桌边走出,大步上前略推开了房门。 “柳承?” 第一个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柳承的身影,而钟礼林则站在他身后,有些吃惊地看着主动开门的韩东文。 “殿下,臣还以为殿下在歇息,正准备劝柳大人择期再约到太书阁中,您……” “臣拜见殿下。” 柳承低头行礼打断了钟礼林说的话,略微抬头:“殿下临门面见微臣,不胜惶恐。” “没事。” 韩东文硬着头皮摆了摆手:“朕手边有本书读得正入神,并无什么要事。” “那么,微臣有几件小事,为了尽快报完不打扰殿下雅兴,还望殿下准奏。” 韩东文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承,又看了看面色有些无奈的钟礼林,只好点了点头: “到花园候着吧,寝殿毕竟不是议事之处。” 同时,他的心也提起来了一些。 初号机那边可不要出什么乱子啊! 009 圣上的牌坊 三人移步到了韩东文平日散步的小花园中,屏退了旁人,找了一处石亭坐定。 “柳承,你有何事如此要紧,等不到去约太书阁的?” 韩东文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些急:“朕近日颇得闲暇,是经常去太书阁的,若是担心见不到朕,那大可不必。” 柳承应声低头:“殿下,臣今日急奏此事实乃迫不得已,唯恐耽搁了时间,损了殿下的圣名。” 损了圣名? 韩东文有些纳闷地皱了皱眉:“具体是何时?” “殿下前日上朝颁谕,于泗蒙上下遴选秀女,移入怡红楼中,按照规矩,此谕再过两日便要正式昭告天下了。” “不错。” 柳承又说:“即便选秀之谕要明日才会颁至民间,但此事向来多得百姓关注,过了这两三日,只怕民间早已有了各式传言,正在积极筹备此事了。” 韩东文没听明白,张口问:“即便如此,又如何?” “殿下……” 柳承有些为难地微微侧头看了看钟礼林,后者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且开口无妨。 “然而,若等此事正式颁至民间,只怕会引得百姓心生不满啊!” 韩东文听了有些发愣:“不满?如何不满?” “禀殿下,只因这选秀一事,向来是遴选秀女入宫服侍天子,而如今却是进了怡红楼中,这般先后有悖,纵使是百姓误解在先,却仍旧有害殿下圣名,还望殿下明鉴!” “柳承,朕给国金司和法司的要求里,可是要给这些女子与宫女同一般的饷银,也行不得越雷池之事,这如何……” “殿下,此事与饷银并无关。” 钟礼林开了口,微微颔首:“伺候您是一回事,谁给银子都伺候,来者不拒,那就是另一门讲法了,选秀入宫乃是民女的本分,区别只在殿下瞧不瞧得上,但若是您按选秀的规矩再遴选一遍所有民女入怡红楼,只怕是有悖伦常,称不上是贤明之举了。” 韩东文听完钟礼林所说的话,只觉得有些头疼,他侧头看了看柳承,轻轻点了点桌面:“你先下去,颁谕一事暂缓,等太书阁草拟一份新的诏书再议。” “是,殿下。” 柳承恭敬地起身低头,拜辞了韩东文,转身走出了后花园。 等到他走远了,韩东文才叹了口气,捏着自己的鼻梁,颇为烦闷道:“钟礼林,你来讲。” 钟礼林一愣,听明白殿下这是要自己给个办法。 他心里顿时有些激动,这么久以来,太书阁终于第一次发挥了太书阁应该有的作用——进谏天子,参议朝纲。 虽然,是这档子事…… “殿下,依微臣所见,最为要紧之事就是将此事与选秀区别开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按选秀入宫的法子去办。” 钟礼林真正很想说的是这破怡红楼您就别上心了,趁着您有心多干点正事,但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 “那便只凭自愿,报名参加,如何?”韩东文问。 民女选秀,从来都没有自愿一说,只因为最漂亮的姑娘都应当是君王的私产,绝不可以发生藏美于民间这种荒唐事。 把这道理推演到现实当中,毋论平民百姓,就是重臣大官的千金之女,也都求着攀上龙柱,但那图的就不是宫女,而是江可茵这般的妃子了。 据说从前集权鼎盛的国君,手下百官家中千金甚至都不惜去做宫女,这样的事也是有过的。 而现在,韩东文决定按自愿来,把话先说清楚,也别糊弄百姓,想吃这口饭的再来报名,应当便不会有问题——就像几十年前的人们搞卖肉和软瑟琴是一样的,自觉自愿不逼不骗,脸撂地上再吃这碗饭,也不应当再立什么牌坊。 “不可。” 钟礼林却又说。 韩东文奇道:“为何不可?” “禀殿下,昨日在太书阁,微臣尝与阁老文大人商议此事,也曾如此设想,却由阁老大人点出了问题。” 钟礼林恭敬地说:“若是将此前提事先昭告天下,那此番选秀几乎已经必定风尘。” “朕建楼的时候便说了这不是什么忠爱厚德之处,只不过表达一下最基本的爱民之心罢了,为何现在又风尘不得?” 韩东文有些烦,他没想过这样一件事情也会如此的复杂,如同国法司当初可能贪污安海金一样,这种设想一路畅通,实际操作磕磕绊绊的感觉让他有些挫败。 “并非风尘不妥,只不过若是如此前提,那还请殿下想想,如何会有为人父母者再参与此番选秀?” 听了钟礼林的话,韩东文皱起眉头来。 的确,这和现实不尽相同。 几十年前,人们可以为了图财而自愿卖肉卖低俗写真,这是简单的市场供求问题,若是抛开价值观和社会文明等等高级的因素不论,它的底层逻辑是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有人需要,就有人去满足,获取生产物作为回报,或者生产物的象征——钱。 之所以这些内容不被鼓励,恰恰就是因为不健康的价值观和不符合社会文明这些更高级的因素——而他韩东文并不觉得自己和泗蒙的现状已经奢侈到去追求这些因素,已经保住了底线不直接开卖,都应该说是做出巨大努力了。 但选秀不一样。 选秀一事就好比——就好比软瑟琴平台搞了个招新大会,当爹当妈的给自家闺女报名参加,这叫人怎么去看? 个人做选择,和替半大不大的姑娘把脸扔了,这如何能比? 即便真的有人掉进了钱眼里,这样的人又能有多少? 韩东文不由得咬紧了下嘴唇,冥思苦想了起来。 越想,他便越觉得自己考虑不周,若是单纯要求个自愿,谁能保证背后不是被迫“自愿”的呢? “依你看,要怎么办?” 与安海金不同的是,此刻韩东文的身旁,坐了一个钟礼林。 钟礼林微微颔首,低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抢人。” —————— 法司的队伍仿佛一条缓慢蠕动的爬虫,过了许久,初号机才终于往前又进了几步。 “下一个!” 官兵在窗口叫着,于是队伍最前方的一人往前走去,后面的人悉悉索索又往前挪动了几分。 初号机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往后退,往后退!” 人群侧方队伍的外围,忽然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010 自体防御机动 “往后退,往后退!” 四五个大汉推搡着正在排队的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优良布料再镶毛边的好衣裳,俱是一身深灰劲装打扮,气度与普通路人泾渭分明,一看便是身怀灵根的练家子。 他们一来便朝着队伍前方奔去,挤开几个人,堂而皇之地站到窗口旁边。 被挤开的人急了,往回推了一把:“干嘛啊?不知道排队啊?” 这群大汉根本懒得理睬这些人的反驳,那推朝他们的手被“啪”一声打下,接着朝那胆敢还手的人一推,让对方结结实实在雪泥地里摔了一个大屁股墩。 插进队伍之后,几个大汉正站在了初号机的前方,而周围几个围观的人颇有些愤懑。 “官爷,管不管啊?!” 有人大声朝着办事窗口吆喝着,里面的法司官兵抬眼扫了一下,竟像是没看到一般语气淡然地说: “下一位。” “嘿我说!官爷,我都在这排了一早上了,您这……” “吵什么吵!别碍着人家官爷办事!” 插进队伍的大汉扭头怒吼,而那坐在窗口中的法司官兵依旧不耐烦地掏着耳朵打着哈欠,开口道: “要闹事上旁边闹清楚了再来,下一个是谁,赶快上前。” 能进法司穿甲执事的,须得是寒英宗这种门派当中拔尖的人才,这样的正牌法司官兵从来是不会到这接洽民情的地方当班,往往总是交给如同当初的白菜丞相一般的编外人员负责。 若不是最近法司实在太忙,他早就训练完早课,上城里潇洒去了。 而面前这般百姓争吵,实在太过无聊。 四五个大汉当中领头的得意而猖狂地朝着被自己一行人推开的路人咧嘴一笑,转身看向窗口。 “下一个是我。” 一个矮他们一头,身材匀称一身白衣的男子却已经站到了窗口前。 正是穿着寒英宗衣服的初号机。 几个大汉一愣,领头的那个凶神恶煞道:“喂,崽子,一边去!” 初号机表情木然地转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大汉,抬手指了指窗口中的法司官兵:“你们,到旁边,闹清楚。” 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现在没闹清楚,所以,下一个是我。” 为首的长发大汉一咬牙,正要发作,忽然视线朝下扫了一扫,看清了初号机身上穿的衣服。 “寒英宗的?” 长发大汉略微一愣,接着不屑一撇嘴:“你们寒英宗前几日洋相还没出够,现在还要干嘛?主持公道?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一百三十八斤四两。” 初号机答完,就当这对话已经结束了,竟又转头朝向窗口当中:“我来领钱。” 里面坐着的法司官兵乐了,身子往前一探:“哟,还挺有气魄,刚进寒英宗吧?” “一个月。”初号机言简意赅。 “他妈的!” 初号机身后的长发大汉一声怒喝,抬手一掌撑在初号机身前的法司窗口上,朝里面大声道:“师兄,稍等片刻,我们弄他一顿!” 里面的官兵将身子往后一靠,满不在乎道:“随你们,但这天鹰城怎么说也是寒英宗的地界,触了人家的霉头你们自己抗,别给宗里丢脸。” “哈!” 长发大汉大笑一声:“放心吧师兄,这狗屁寒英宗丢了这么大一个人,眼下正是我们浩山盟拿下天鹰城地界的时候,盟里已经决定好了!” “哦?盟主突然这么有魄力,难得啊。” 窗口中的法司官兵有了些兴趣。 “那是!师兄,改日你也这天鹰城法司里咱们盟的弟兄回盟里看一看——不看也行,反正往后天鹰城法司就都得从咱们盟里挑了!” 眼看二人赫然是准备要拉起家常来,太过离谱,初号机抬起手用指节敲了敲台面:“我来领钱。” “领你妈的——!” 长发大汉撑出的手掌猛地朝着初号机呼来,掌风赫然夹杂着法力,正是知道了初号机同为有灵根的修炼之人才如此猛攻! 那巴掌几乎要扇到初号机的脸上,电光石火之间,初号机木然的眼神却骤然像是点亮了一般灵动起来,身形微微一欠,左手猛地往下一挥,将绑在身后的匕首打出,插在了长发大汉的脚下。 “——头!啊?” 大汉的怒骂话音未落,原本期盼的手上传来的结实触感却打了个空,身子差点失了平衡。 而在他面前,一阵苍白色的光华亮起,初号机整个人竟然身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化成了一道苍白光芒消散! 下一秒,另一把匕首的刀尖带着疾风自下而上朝着大汉猛刺而出! “锵——!” 再有片刻,匕首就要将那长发大汉的脖颈捅个对穿,一支银镖却就在此时从二人中间的窗口中打出,猛地钉在匕首的刀身上发出一声脆响,将初号机的动作勉强打偏,堪堪救下了长发大汉。 “你、你他妈的下死手?!” 长发大汉花了片刻才明白过来面前的局势,勃然大怒,正要再摆架势打去,初号机已经先行一步,抬腿将原本插在地面的匕首踢出,整个人再度化成一道白光闪身出现在了长发大汉的身后。 祷文道标! 初号机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连使出的两记祷文道标,从速度、时机乃至流畅度,都完全超过了韩东文自己! “住手!” 窗口里的官兵明显有些慌乱地大声吼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他这话音刚落,初号机的身形便猛然一窒,堪堪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看向窗口:“我来领钱,他,攻击,我。” “来人!” 窗口中的官兵如箭一般窜出,朝着初号机冲来,口中大喝着:“有西亚残党在此,给我把他拿下!” 他的身影伴随着晶莹的深蓝色光辉,赫然是动用了某种类似灵兵符的法术或道具通知了法司内的其他官兵,刹那间数道身影从法司内庭朝外冲出,直奔初号机而来。 初号机的眼神再度灵动亮起,两柄匕首反握在手中,铛铛作响地与先前在窗口中的官兵打将起来,对方使的是一对指虎,两人登时战成了一团。 不消片刻,从内庭冲出的其余法司官兵一并赶到,手中大多握着几柄长兵,双拳难敌四手,几个回合下去,纵使初号机仍旧用祷文道标伤了两位官兵,却仍旧被制服了下来。 “缚!” 那个与浩山盟有些渊源的官兵口中一喝,手里做剑诀在空中一挥,一道金色法术的光芒打出,化成一张自上而下的金光大网,终于牢牢将初号机缚在了里面。 即使四肢不再能够动弹,初号机仍旧表情木然,双眼牢牢盯着所有对他动过手的人。 忽然,这似乎永不会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初号机头缓缓垂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睡醒了一般,面部表情顿时丰富了起来。 接着,一个与先前所有对话都不同的,极富情感和戏剧性的声音从初号机口中发出: “卧槽?” 011 句点 这是什么情况? 韩东文刚上号就傻了眼,自己面前站着的几个法司官兵如临大敌,而自己更是身上被一道金光死死捆住。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泗蒙的金洄结,在西亚做对付泗蒙卧底的任务或者是双方的当中,狡猾的泗蒙人经常用这招来作为控制技能,一旦被控住了,往往就是多人集火,很让人头疼。 “老实点!” 拿着长兵的两个法司官兵厉声大喝,一左一右上前来牢牢钳住了韩东文的胳膊,而其他几个官兵则动身去驱散围观的群众。 这番打斗虽然激烈,但阵仗总算并不大,平民百姓恐怕瞧不出什么由头来,当下看到自己要被赶走,有些不平:“那人也抓住了,接着办事啊!” 最先在窗口中的那个法司瞪了他们一眼:“办什么办!此人是西亚的奸细,城外工地的惨案才过去多久你们就给忘了?!回去回去,下午再来!” 他抬手将群众都给吆喝走了,又转过身去朝着那几个浩山盟来的大汉师弟们一招手,压低声音道:“有啥事?小事就现在给我说了,大事就先等会儿,我把人押进去。” “小事,小事。” 长发大汉颇有些讨好地笑着:“这不是都听说皇上今年又要多选秀一次,今天就是来给盟主带个话,您也知道,盟主的小闺女的年纪……” 他说到一半便闭上了嘴,朝着那官兵挤了挤眼睛,对方心领神会一点头:“小事,等过几天谕诏正经下来了,你们到我这拿个方子,这个月少出门就是了。” “多谢师兄!” 长发大汉抱拳点头:“等您歇了,咱们在天鹰城里摆一桌!” “摆什么摆,没必要。” “要摆的要摆的,桌子都定好了!” “啊,你们真是……会不会不方便?” “怎么会不方便!咱们同门师兄弟,还怕这个!这也是盟主的意思,咱们同盟中人,自然要互相照应的。” “呵呵,唉,好吧好吧,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心意,盛情难却,那连同法司里咱们其他浩山盟的弟兄一起啊。” “听您指挥!” 韩东文在一旁被钳死了双手,低头朝法司内庭押去,耳中大致也听得真切。 这些人是同门? 也对,杨开培养人才开办寒英宗就是为了送人进法司,天鹰城有一个杨开,自然其他地方也会有牛开朱开,即便是法司内部,也是各为势力相互有些排斥的。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的是初号机干了什么事。 眼下他不必迈步走路——倒不如说是根本走不了路,双腿被捆死拖在地上,韩东文便赶忙浏览了一遍初号机的回忆。 越看,他的脸色越是苦闷,恼怒。 这…… 这他娘的人傀居然还干出了这种事! 若是出于自卫的目的还手也就罢了,一下手就是死手,而且用的还是西亚人的招式? 是因为这是郭杰克的游神吗? “砰!” 韩东文还在思索着,忽然只觉得身上一重被砸在了地上,抬头看去,面前已经站了四五个官兵,两把尖刀立在他的脖子旁,赫然是他但凡一个妄动就要刀剑伺候。 “大队长!” 法司当中,司州往下便不再细分,只以大小队进行分级管理,而面前一个有些年纪身穿蓝甲的人显然就是负责天鹰城的大队长。 他低头扫了一眼韩东文,鼻子里哼了一声:“寒英宗的人?” 韩东文明白这种对话管事人的机会万分的难得,若是错过,只怕再要见到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就太难了,当即大声道:“正是,大队长,误会了啊!” “大队长,方才就在法司门口,属下亲见此人动用与西亚奸细一模一样的妖术,又是刚入寒英宗,十之八九就是漏网之鱼!” 那大队长低头看了看,抬手一扫:“那还愣着干什么?押到牢里关着,明日押送到州里报给司州大人!” “是!” 两旁官兵齐声喊着,韩东文一急:“你不能抓我!” 那大队长正转身要回去,听到韩东文这么一喊,转头过来打量了他一下: “老子不能抓你?” 他大步上前飞起一脚将跪着的韩东文踹翻在地,面色仍旧不变,沉声说:“老子怎么不能抓你?老子不但能抓你,老子还能杀你!” 大队长“刷”一下抽出腰间一柄短铜锤,猛然一挥,又稳当地停在韩东文鼻子前面:“你们西亚人杀了老子队里多少个弟兄,老子杀你一个,没道理?” 他显然是动了真怒,平常那副不言不语的神态下藏着的是这已经压抑了许多时日的怨气,纵使圣上授命在工地上给这些英勇就义的官兵立碑,但毕竟是在自己手底下呆过许久的,很难就此有所释怀。 韩东文虽然被踹翻在地,好在没有什么痛觉,他勉强咬了咬牙抬起头来:“我不是西亚人,我是正儿八经的泗蒙人,寒英宗弟子,圣上亲自指派我管理城外怡红楼的!” 听他这么说,大队长眉头微微一动: “怡红楼?” 先前为了要兵卧底怡红楼,韩东文两次报案拜访法司却都是直接见到了司州,这管事的基层大队长他的确未见。 韩东文急道:“正是,先前我到法司要兵卧底怡红楼,是司州大人亲批的,案也是我报的,我是来领赏的!” 大队长手中的短铜锤仍旧纹丝不动地指着韩东文,微微侧头对旁边一个卫兵使了个颜色,卫兵立马立正转身,噔噔跑下去抱来了一大本册子。 “你叫什么?” 卫兵打开册子翻了几页,咳嗽一下厉声问道。 “顾韩阳,寒英宗内门弟子,也是外门工队的队长。”韩东文立马回答。 卫兵看了看他,朝着大队长略微一点头,对方露出一脸不耐烦的神色,显然是苦于不好再发泄,朝地上啐了一口,大声道:“先押下去,通知杨开来领人!” “杨开……?” 答话的卫兵显然不是寒英宗出身,大队长瞪了他一眼:“自然是杨开,寒英宗的那个宗主!怎么,你觉得应该命令司州大人过来是吧?” 卫兵的头立马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转身便要将韩东文带下,韩东文自然是不死心,用膝盖挣扎着向前挪了两步:“大人,我能明证,我正是先到法司报了案,从司州大人手中领了灵兵符,也安排了咱们的官兵乔装埋伏,今天就是来领赏的,我说的是真的啊!” 大队长咬了咬牙:“领赏?” 他转身朝着先前的卫兵怒喝:“拿五十金赏钱过来,马上!” “是!” 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摆在了他的手里,大队长将布袋狠狠砸在韩东文身上,压抑着怒意道:“杨开要是认你了,你拿着钱走,杨开要是不认你,老子保证你到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韩东文的面前,却猛然亮起了一行字。 【完成:雪中的阴影5/5】 【大事件完成】 【大事件完成评价:a】 【你识破了西亚人的阴谋,将天鹰城保在了泗蒙的疆土中,制服了兽之阴的威胁,完成了所有产业的施工,你所做的一切虽然艰苦,却也指引着你通向下一步未知的道路。】 【事件奖励:专精等级+1】 012 捕手 【事件奖励:专精等级+1】 韩东文看着面前这一行字愣了神,身后的卫兵将他拖了下去,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带锁的地牢当中。 湿润的石头墙壁上不断滴落着不知道从哪里渗出的水,往往间隔二三十步才有一盏灯,韩东文被扔到了一处大通号中,里面已经有了三四个人,看着韩东文身上那仍旧没被解开的发着金光的绳索,都有些好奇。 “老实呆着!待会再叫你!” 卫兵说完便放心地锁门出去了,这里面的囚犯都配了镣铐,也没什么穷凶极恶的犯人。 至于这个自称寒英宗弟子的修炼者,身上更是绑着金洄结,更是一万个放心。 地牢门“啪”的一声被摔上,韩东文长叹一口气,用腿勉强挪动着身子,像只大米虫一般把自己供到了墙边,靠着坐起来,勉强舒服了一些。 “大事件,总算是完成了么……” 韩东文如此嘀咕着,自从那天雪夜中遇到松林巨熊开始,到今天整个事件的完结,这一切虽然在不久之前发生,却早已经令他感到恍如隔世,心里一阵唏嘘。 自己虽然眼下有些狼狈,韩东文心里倒是不怎么介意,一来自己感觉不到什么痛楚,二来只要杨开到场自己就能解围,算不上太过麻烦。 那个法司的大队长就算再过凶残,那也是因为他爱护手下对西亚人有恨,站在韩东文的角度,这样的人倒反越多越好。 他有多恨刚才的初号机,就会有多支持制裁了西亚的殿下。 所以比起这个,还是眼前的最新消息更能引起韩东文的注意。 “专精等级加一……” 在《却阴》中最高为九的专精等级,越往上便越难提升。 原本的游戏当中,群王没落,国家版图大致固定下来之后,主流玩家的平均专精等级大致达到了三级,而在第二个版本出现兽之阴,各国开始新一轮的乱斗,直到韩东文穿越前,玩家的平均专精等级也不过最高五级,更多的是两个三四级混用。 由此不难看出,专精等级的提升有多么艰难。 “但这是谁的专精等级呢?”韩东文忽然又想到。 初号机现在的专精是“飞贼”,而瘟君现在的专精是“傀儡师”,不知道是加到了哪里去? 这问题让他好奇,却并没有什么犹豫不决的空间——奖励只有领取和稍后两个选项,而这面前更是只有初号机才能看得见的。 领取! 音效在他的耳中响起,韩东文几乎马上便以意识打开面板去查看初号机的属性,除了五维这种硬性数据之外,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最关注的内容: 【皇帝初号机】(傀儡) 游神:【杰克·郭】 专精:【捕手】 捕手? 韩东文愣了愣,明白过来这是“飞贼”的二级专精。 既然名字有些莫名其妙,韩东文立马接着查看技能,从新专精所获得的独特研修技能当中,不难体会出这个专精的战斗风格。 “撕心钩——在指定位置布置下撕心钩,对触发撕心钩的目标造成【大量伤害】、【出血】、【禁锢】,需要:撕心钩x1……需要材料?” 随着韩东文在心里的默读,如同他学会先前的技能一般,一丝莫名的熟悉感逐渐在他的脑中形成,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撕心钩! 这是一种极其苛刻的陷阱,伤害极大,还附加了持续伤害的出血和相应的禁锢效果,但难题有两个。 第一,是撕心钩的触发范围非常小,寻常的陷阱机关条件宽松,目标在一定范围内用法术触发、目标在一定范围内快速移动出发、甚至踩上去就触发的比比皆是。 而撕心钩的触发条件,是受到法术的直接攻击。 什么人会没事去直接攻击陷阱? 而第二个难题,则是韩东文的老难题了。 这玩意不便宜。 “但愿不要是一次性的……” 韩东文嘀咕着思索着脑中浮现出的撕心钩构造,要想能够承受撕心钩的机动强度,材料自然不是烂木头和破铁片就能够搞定的。 另一个新的研修技能属于配套附赠品。 “绝巧(被动)——你的机巧构造知识获得提升,可以制作陷阱。” 这是一定要给的,不然怎么办,玩陷阱的上黑市拍卖行去买陷阱? 韩东文想到这里苦笑一下,飞贼没偷钱,现在升级成了捕手,不知道能不能做点陷阱代工什么的,到时候换点钱来花? 这也不失为一个可行的方向,等公测开启之后玩家涌入,怎么会有人拒绝一个能够帮自己增加输出的消耗道具呢? 可惜,这是个做陷阱用的,要是能他娘的锻造刀剑,倒是市场大大的有。 韩东文正如此思索着,忽然号房里有个人凑了过来,试探地戳了戳他的身子。 “嘿,还真给捆上了。” 他转头看去,正是同样被关在牢中的几个犯人,打头那个明显胆子大些,已经站到了韩东文跟前。 “哟,哥几个怎么进来的?” 韩东文不想惹事,抬头看着那手腕还戴着枷的犯人。 他本来正想稍微换号到宫里看一下,毕竟此时正是白天,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难免受人猜疑,但眼下这人主动上前,韩东文也只好应话。 “呵,还跟咱们说哥几个嘿?瞧瞧,瞧瞧这人。” 没想到,那人丝毫不领韩东文套近乎的情,咧嘴朝着同伴笑了起来。 他身后的几个犯人笑得有点勉强,有人忧虑地说:“榔头大哥,这人身上可是寒英宗的衣裳,这……” “哈!寒英宗!” 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被叫做榔头的大哥一屁股坐在韩东文身边,故意怼了怼他的肩膀:“我听说前几天寒英宗出了这么大的丑,眼下已经要被隔壁黄山城的浩山盟接盘了,喂,寒英宗的内门大爷,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即使这人用大爷说辞来揶揄他,韩东文却一下耳朵尖了起来,对榔头所说的其他浑话充耳不闻,开口问道:“浩山盟?要接盘寒英宗?” 看韩东文没有生气,叫榔头的犯人一愣,接着有些刻意地语气横了起来:“装什么糊涂呢,要不是你们寒英宗的人窝囊废,城外也不会死那么多工人,要是叫浩山盟接手了那才是好事!” 他口中所说的,自然是为了与蒂尔达大公外交而先死在西亚人手中的那些工人。 韩东文沉思了片刻,正要再问些什么,那个叫榔头的人却已经没好气地起身蹲到了号房的另一角。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外面不像是有人要来的样子,便轻轻闭上眼睛,准备回宫做做表面工作。 所幸,宫中无事。 钟礼林关于怡红楼花姑娘的渠道建议明天才需要给他答复,眼下尚且还有点时间处理初号机惹的祸,韩东文装模作样出了寝殿环视一圈,稍微去后花园坐了坐,便急忙赶回来嚷着困了要午睡,重新上号。 眼睛一睁,他又傻了。 杨开正站在牢门前,张大嘴巴惊讶地看着自己。 牢门已经打开,韩东文身上的金洄结已经撤下。 而他身后,那几个找茬的犯人正鼻青脸肿,一个劲地跪地求饶。 013 抢人 他都干了什么啊? 韩东文只觉得头大,自己就这么下线了十多分钟的功夫,怎么会惹出这样的事情的? “你……你吃错药了你?!” 杨开走上前来一把拉住韩东文的衣服,压低了声音怒斥道。 韩东文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并无卫兵同来的身影,想来是杨开地位比较特殊,也有着实打实的实力,纵使不是兽之阴的对手,这牢里押着的几个待审犯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韩东文迅速在脑中扫了一遍方才十来分钟的回忆,在自己下线之后,几个手上带着枷的混混不知道听那个方才说过话的叫榔头的小头目说了些什么,竟然又摸了上来,半是壮着胆子半是强撑着与初号机再次搭话。 “哎,寒英宗的哥们儿?” 几人走上前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拘束。 若是从前,他们这般混迹在天鹰城的地痞流氓是断然不敢去找寒英宗弟子的麻烦的,然而…… “眼下浩山盟要过来接管天鹰城地界了,哥们儿你想必在寒英宗里有些熟悉的路子,不知道能不能找些小样儿的,贵重的,摸出来哥几个替你销了?” 最终还是榔头开了口。 他一向相信富贵险中求,更相信天命方能成人,虽然这么多年他没碰到过,也不敢去碰什么太险的事,但天鹰城换当家这回事,榔头终于有些坐不住了。 初号机一言不发,如同待机一般等在原地,榔头挠了挠后脑勺,又故作神秘地说: “你们那个宗主我知道的,就是内地来的落魄纨绔,家产大成的不归他管,就想着到咱们天鹰城来开宗捞偏门,这番变故过后自然是要卷铺盖走人的,丢点儿东西根本不会追究!” “对对对对!” 榔头身后的几个小跟班头点的如同捣蒜一样,本以为榔头只是上去扯闲天打屁,没想到他还下了这么大一盘棋,实在是太高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已经有不少人在城中传此流言,更是真的有寒英宗弟子的确偷出了些东西来正在找地方销赃,榔头无非受到启发罢了。 初号机目视前方,理都不理。 “嘿,我说你这……” 榔头气了,一伙人围了上来,他抬头推了初号机一把,仗着对方捆着金洄结,略微多用了一些力气。 初号机的眼神猛地亮了起来,身上肌肉一绷,却因为绳结捆住动弹不得,榔头开口道:“你不肯干有的是人肯干,哥几个就是昨晚喝醉了闹了点事,今天晚上就能出去了,你好好考虑吧!” 榔头刚说完,地牢的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卫兵的声音传来:“您自己进去吧,我们就不跟了。” “多谢你们。” 杨开这几天早就已经焦头烂额了。 工地事件害死了不少自己门下的子弟,门派中元气大伤,隔壁不远的浩山盟已经开始有人涌入天鹰城中。 杨开五次三番要求去见司州商讨此事,都被对方以要安排怡红楼重建事务和白兰山布防给推诿,今天本打算再去州里看看,没成想还没出门,就收到了顾韩阳的消息。 这对于杨开来说是件好事,毕竟当时圣上钦点这人监督管理怡红楼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这样的人在自己宗里,多少也能让杨开自己说的话多些份量。 谁知道这人草草布置了工地清理以后直接人间蒸发,一堆烂摊子留给了杨开自己。 终于接到了法司的通知,杨开谢天谢地冲了过来,当即就准备把人带回去。 “破!” 初号机身上绳索的金光先是暗淡了下来,接着随着杨开一声低喝,绳子如同有了生命的长蛇一般灵动地跳了起来,竟然就自动给初号机松了绑。 “快走吧,别在这耽搁时间,有要事和你商量……” 杨开正催促着,初号机站起身来,却二话不说捏紧了拳头冲向了榔头等人。 “啪!” “砰!” “啊!” 回忆戛然而止,韩东文的脸色发黑。 这他妈哪里是游神,这他妈就是个暴走病毒啊! 韩东文直怪自己嘴贱没有想起某部动漫,叫什么不好要叫初号机,这它不暴走谁暴走? “没……没事,就发泄发泄。” 韩东文尬笑,觉得一阵头皮发麻。 怎么说? “这些小贼方才在这里胡言乱语,说什么浩山盟要接盘寒英宗拿下天鹰城了,还撺掇弟子去偷取宗内秘宝变卖,说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弟子听罢气急,就只能如此……” 杨开脸色颇为难看,低头扫视一眼躲在号房角落的榔头等人,冷哼一声:“无稽之谈,算了,这等霄小之辈不必理会,快走吧。” “那……这就算过了?” 韩东文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鼻青脸肿的几人,犹豫说道。 杨开摆了摆手:“牢房里面犯人斗殴,多常见的事。” “那之前我伤的兵……”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能走得如此轻易甚是古怪,自己可不只是打了这几个犯人那么简单,他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了西亚法术,还伤了法司的兵,为什么杨开就能这么直接地带自己走人? 但问题什么时候都能问,韩东文赶忙连连点头,跟着杨开走出了地牢。 —————— 太书阁中。 文永行正与钟礼林坐在书案前,二人看起来颇为忙碌,桌上铺满了笔纸墨砚,正在一张张写着不知是什么的书稿。 “这事实在荒唐。” 文永行停下手中的笔,叹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笔下要如何行文,这是钟礼林提出的“抢人”的主意,但要怎么去写才合适? 所谓抢人,其实就是挖墙脚。 既然无法堂而皇之地选秀招秀女进入怡红楼中,加上怡红楼总共十三座所要的姑娘数量并不能算是太多,钟礼林便大胆地提出了这个办法。 既然不好叫姑娘入风尘,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找那些已入风尘的女子,把她们挖到怡红楼来! 此事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实施,但真要做起来也有些困难。 第一,泗蒙上下的各处青楼并不算是少见,但姑娘之于青楼就仿佛农民家中耕地的牛,属于核心生产资料,要是如此强硬地将人带走,哪怕挖走,恐怕都会被看作明抢。 百姓就是百姓,即便是开青楼的商贾大富,按“理”去算也是百姓。 这人要怎么抢,实在是门学问。 014 池古之道 “要不是听你所说殿下是如何与西亚大公争执,又取得了如此成果,我的确是难以相信还能等到这一天。” 文永行半是为难半是感慨地看着桌上的种种诏书废案,转头望向钟礼林叹了口气:“并非对殿下不敬,但为师要提醒你,莫要因此一事便大加期许,古来浪子回头那也是一步一步走来的,若是急于押宝殿下想要探究你爹当年的公道,可要注意切勿操之过急啊。” “学生明白。” 钟礼林郑重地点了点头:“老实说,学生也并不知道殿下对此怡红楼如此上心用意何在,最初我只认为殿下为了花去安海金,随着自己的性子建楼,起码比塑像有益许多,但眼下似乎殿下是真的想要将这怡红楼经营起来了。” 文永行听罢,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口中低声道:“造化啊……殿下先前那般沉溺在后宫中,相比现在认真起来做荒唐事,这二者孰优孰劣,连为师自己都不知道了。” “老师,您看这样如何。” 钟礼林看着桌上的诏书废案,有了点子:“既然挖人不妥,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姑娘不到怡红楼来,怡红楼便朝姑娘去。” “怎么去?” “学生将这建议说给殿下后,殿下略有一些思索考量,其中便有这个办法,只是殿下似乎有什么要事去做,颇为急切,才简略说了两句,吩咐明日再到太书阁中细细商议。” 钟礼林那起毛笔蘸墨,在纸上轻轻运笔写下两个字—— 池古 “池古?” 文永行抚须:“这是什么意思?是殿下所说?” 钟礼林点头:“正是,学生将挖人的想法说了,殿下便立刻想到可能并不好将人毫无障碍地引进怡红楼中,于是便说了此词,其含义是——” 他停顿片刻,在脑中仔细想了想,开口道:“其含义是,将怡红楼的营收分割多份,国库持一部分,而剩下的部分则如同工程承做一般,交与民间,由民间已成气候的风月场所代管代营,所获之利自然也照例分割。” 这话说得不难理解,文永行斟酌着,抬手轻点桌面:“也就是说,民间不能涉足的地方,殿下的怡红楼可以,所以民间的风月场所可以进入怡红楼中经营?” “正是。” 钟礼林点了点头,此事虽然较为新鲜,但绝非韩东文首创,那杨开的寒英宗便是吃了天鹰城法司的分封才能大肆采取白兰山矿产药材,内陆不少宗门旗下更是有农田牧场,突出一个三司吃宗门,宗门吃百姓的生产结构。 当然,韩东文所说的倒不是什么池古,只是单纯的国家持股罢了。 “不过,此法亦有一个阻碍。” 钟礼林摸索着下巴:“这怡红楼从开建之处便有一个问题,老师您也说过的。” 文永行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 这问题不言自明,当然就是—— 这怡红楼,它不挣钱啊! 并非在人流众多的城中央,那里的地段早已经被各大商铺给占据下来,而是如同哨塔一般建在泗蒙外围,这如何能够有人去呢? 没人,钱从哪里挣? 明摆着挣不到钱,又有什么人会想不通去经营这怡红楼? 二人正深思着,忽然门外有下人轻轻叩门,禀报道: “阁老大人,阁监大人,国金司辰部部尉大人到。” —————— “拿去。” 一个布袋子被杨开扔到了韩东文的怀中,二人正在天鹰城城内回寒英宗的马车上。 自然不是斗气化马,杨开虽然能自如腾空,但韩东文不能。 显然杨开是还要点脸面,不想抱着他飞回去的。 “啊这,弟子谢过宗主!” 韩东文认出怀里是方才法司给的钱袋,惊讶之余喜上眉梢,本来弹尽粮绝之际有了这一大笔钱,可谓是雪中送炭了。 他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布袋,只觉得似乎比那个大队长砸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轻了不少,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脸便垮了——那布袋里剩下的金元只有二十个左右,生生没了一半! “宗主,这钱我……” “我什么我!”杨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就这么走出来是随随便便就行的啊?” 韩东文眨了眨眼睛,一边把钱袋收好,一边开口问道:“您是说,这钱买通了那个大队长?不像啊,他看起来还挺正经的……” 杨开把视线移向一旁,掀起小帘看了看路边的景色,叹了口气:“那个大队长……若是平时,莫说你这五十金,就算是五百金,恐怕他也不会正眼看的。” “那是……?” “前几日那妖兽出现,他手底下死了许多人,他这些兄弟都有家眷妻婿,他自己又没什么俸禄,正是用钱的时候。” “您真清楚。”韩东文唏嘘道。 “他是寒英宗出身,算起来是你的师兄!” 杨开转过头正眼看向韩东文:“好了,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这孽徒恐怕也从未正经把我当宗主看,进我寒英宗就是为了检出那几个逆贼接管怡红楼吧?老实说,你是什么来头?” 不管是瘟君的亲自点名提拔,还是事前的举报揭发,顾韩阳此人在寒英宗中很明显是有自己的目的,绝不是到这个公务员补习班来正经上课的,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事。 原本江可茵已经答应替韩东文略作包装,但显然上层指挥到下层实践的过程还需要些时日。 马车颠簸,杨开皱眉看着面前的顾韩阳,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真的帮到自己。 “我的来头……” 韩东文决定还是等等江可茵的操作生效,当下只摇了摇头:“宗主,弟子说不得。” 杨开盯着他看了许久,叹了口气:“算了,你是什么来头不重要,我这几天找了你许久,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说。” “天鹰城前日的事情爆发后,宗里元气大伤,邻城的浩山盟虎视眈眈,想要取我宗而代之,你、或者你背后的势力,能不能帮寒英宗一把,做这个交易?” 韩东文微微眯起眼来,将身子往后一靠:“噢?交易?” “正是。” 杨开咬了咬牙:“我怕司州那边已经倒戈,若真是如此,恐怕就如地牢里那几个小贼所说,我寒英宗时日无多了。本宗不过问你背后势力究竟姓甚名谁,但还是希望能够左右一下此局,这都是各大宗主和大队长这样的上层人之间的较劲,你若有机会还是回去过问一番。” 他从未指望韩东文身后的势力能够大到影响司州的决断,毕竟司州那是到各大宗里都能当祖宗当大爷的,但也指望着能够达到天鹰城大队长这个级别,不然司州给天鹰城施压之下,即便这位重感情的大队长是寒英宗的人,只怕也顶不住压力了。 韩东文这位下层人摸着下巴,心里乐了起来。 015 杨开的请求 “这件事情,能帮您。” 韩东文话音刚落,杨开严厉便亮起了一阵急切而希冀的光,他忙开口说:“你所说当真?” “能帮您,但您要配合。” 说完,韩东文咳嗽了一声,表现出一副有些为难的脸色:“虽然此事我无权直接拍板定下,但若是能多弄清楚寒英宗和您这位宗主相关的事情,那……那些大人们也更好决定。” 这是个好机会,自从韩东文在白兰山上醒来到修建怡红楼,所接触的不过是天鹰城和寒英宗这样的当地势力,眼下杨开正是可以把眼界拓宽一点的门路。 又有什么人会比杨开更清楚这附近势力,能做更好的导游呢? 坤叔也好,小边洲等弟兄也罢,他们始终渠道有限,无法接触到更多的信息。 “……你说吧,想知道什么?” 杨开沉吟了片刻,郑重而忌惮地看着韩东文。 “很简单,关于您。” 韩东文语气诚恳地说:“关于您,也关于这天鹰城附近的情况,您若是能讲解的越清楚,我们也能越方便地掌握现在的情况。” 他有意地说了“我们”这样的词,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杨开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一番,缓缓开口说道: “天鹰城,是凉州最后一城,这一点自然不用我说,但这是眼下纷乱的根源。” 韩东文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 杨开叹了口气:“我本不是凉州人,而是另有来路,当初因为……因为一些事由背井离乡,一心想要开宗立派传承武功,便来到了天鹰城……” “杨宗主,您要这样就没意思了。” 韩东文两手一摊身子后靠:“这里就你我二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讲这些粉饰的话,谈合作,那就没什么不能明说的。” “你……!” 杨开气的语塞,瞪了韩东文一眼。 但韩东文所说的确也属实,他酝酿了一下重新开了口: “自打先帝让出凉州五城给西亚,天鹰城就成了凉州最后一城,当时所有人都认定这天鹰城日后也要易主,凉州原本的各大势力纷纷逃到内地,这里一下子便成了没人瞧得上眼的地盘,三司人手也都要从他处调配,就连原本的凉州司州也早已撤下,由现在的雷州司州马凯代管。” “马凯便是先前我见过的,恭迎圣上那日到场的司州?” 杨开点了点头:“我出身自内地的一个世家,但自身技艺不精,又是末子,分不到家里的大头好处,不想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便独自出来想要开宗立派打下自己的一片田地。” 韩东文抢过话头接道:“而你的预算与实力实在有限,因此便剑走偏锋,反其道而行之来到了天鹰城?” “不错。” 杨开回忆着,脸上颇有些激动神色:“彼时天鹰城地价一跌再跌,也有许多空楼废楼,当地宗门更是已经默认再过不久天鹰城便要让给西亚,我在此时入局,一手豪赌,天不负我,天鹰城竟过了许多年都未被让出去,反倒叫我寒英宗站稳了脚跟!” 韩东文听得他说得铿锵,实际就是捡了个漏,心里有些好笑:“宗主好魄力,那么,为何眼下又有危机?为何法司当中亦有其他宗门出身之人?” 杨开叹了口气:“正如我所说,只剩天鹰一城的凉州已经名存实亡并入雷州,那雷州倒仍是有许多宗门盘踞的,再加上凭寒英宗一门人数实在不够,便在雷州司州的主持下,各门选拔进入法司,雷州其他城寒英宗并未染指,而眼下天鹰城中的法司,选拔主要参与者便是寒英宗和雷州最北的浩山盟这两门的弟子了。” “为何不考虑另外两司?” 听韩东文这么问,杨开沉默了半晌,抬眼看了看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没那么意气风发了,他缓缓开口说道: “进国金司不以武艺高低为论,即便卫队用人亦不多,我确实也没有那许多的学问,而国兵司……” 杨开咬咬牙,转头看向马车外。 “我原本出身的世家便是站队兵司,若是本宗与他们同流合污,只会永远受他们掣肘,永无出头之日。” 韩东文看着杨开的表情,心里明了他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不想浑浑噩噩这种狗屁理由才一个人跑出来创业,甚至连已经和家族决裂都极有可能。 杨开接着开口说道:“自打怡红楼工地之事发生后,法司支援不速,寒英宗内亦死伤多人,反倒是叫国兵总司大人出手平了此事,司州面上很挂不住,加上寒英宗眼下举不出什么大才,恐怕很难再和浩山盟抗衡,若是这样下去,只怕以后天鹰城的法司只会从浩山盟当中举出。” 韩东文听罢,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管原因是什么,但凡出了事情,上级为了保护羽毛必然要对下级进行整顿,这当中往往便会上演站队洗牌等操作,浩山盟的人已经频繁进入天鹰城就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但在想办法处理这一切之前,韩东文还有一个疑问。 “国兵司总司大人出手,平定制死妖兽,这是怎么做到的?如此迅速精准,天鹰城当地难道有兵司势力?” 杨开摇了摇头:“兵司人手不在各大城中,而是分片区单独立军区,不会如法司一般在城中接触民众,但那总司大人神威盖世手眼通天,谁知道他怎么做到的!” 言语之间,马车已经到了寒英宗地界,韩东文跳下马车来,伸展双臂遥望了四周一圈,深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肺里一凉,终于觉得亲切了起来。 而亲切的同时,自然也是物是人非。 一片杂乱成焦的工地上静立着怡红楼的废墟,虽然大部分的残垣碎木已经运走,但仍旧有一些勉强能看出轮廓的结构突兀而萧条地落在原地,偶尔有一两个包工打扮的人仍旧在这废墟当中刨来刨去,盼着能找到一些可以变卖的废材。 “这怡红楼听说还要再盖,就不知道到时候轮不轮得到寒英宗了。” 杨开的声音在韩东文身后响起,韩东文点了点头,看来李宰的罚款已经到账,接下来便是顺着国法司的指挥链往下走了。 “情况大致已经清楚了,我会禀报……禀报上去给大人们。” 杨开点了点头,天鹰城和凉州的本地势力他都还算熟络,自然而然已经笃定韩东文背后的神秘势力是外来者,甚至很有可能是另外两司。 无论如何,只要能帮自己度过这个难关,杨开并不在乎他的来头。 “那么,也请宗主先帮弟子一个小忙。” 韩东文的笑容逐渐缺德起来。 016 改造寒英宗 “你要什么?” 杨开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韩东文神色认真道: “我要寒英宗。” 这是什么玩笑? 杨开的脸顿时变成了猪肝色,正要开口痛骂,韩东文抬手道:“您听我说完,咱们聊了这么久,我听明白一件事,就是这寒英宗对您来说只是一次打江山的尝试,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对不对?” “那也是本宗的宗门!” 杨开冷冷一甩手袖:“小子,你不要搞错了,本宗卖你这个面子同你谈这个交易,就是为了保住寒英宗,你开口要将寒英宗要去,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您不要激动。” 韩东文摆了摆手:“您是寒英宗的宗主,这一点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了您便没有这寒英宗,更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我所说的并非要将寒英宗从您手中夺走,您大可以一直做寒英宗的宗主。” 杨开气的脸上的肉都绷紧了,上前一步,语气有些凶狠道:“把话说清楚,否则,不管你背后是谁,只要在这天鹰城便不会有好果子吃!” 韩东文脸上笑意未改,竖起一根指头:“寒英宗想要自己破局已不可能,我们只求一件事,那便是有怡红楼当地的宗门配合,要、且只要一个宗门便够了,若是寒英宗愿意占这个名额,再做相应的配合,我们便能做这笔交易。” 他往前一步,气势不输地凑到了杨开跟前:“毕竟,就像我说的,您对寒英宗并无什么感情,只要地位能稳住,宗门能壮大,想必您也是不会介意改变寒英宗的。” 寒英宗是什么? 说句废话,寒英宗是一个宗门。 如果说在韩东文的布局当中,十三处怡红楼是玩家未来人口汇集得最会紧密之处,能够达成资金回流以及吸引玩家,那么这可以算是第一步。 吸引玩家之后呢? 原先的韩东文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图多吸引些人来壮大泗蒙,但仔细一想,便会发现一个令人烦躁的事实——他如此殚精竭虑将蛋糕做大,其成果却绝对不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怡红楼的营收会并入国库,国库则不外乎用以三司开支,他韩东文能从中得到的,只不过天鹰城这一处钦定初号机管理的怡红楼中能吃到的一点油水罢了。 至于那些人望、民心,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填不饱韩东文眼下干瘪的肚子,他也一直在苦苦思索这未来可期的利益要如何转化进自己的腰包中。 最起码,自己壮大起来,才有存活下去的资本。 然而,这次内测让韩东文发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玩家因为那流产了的百鬼夜行活动来到怡红楼工地,和公测之后因为便利的休息地点来到怡红楼,二者并无本质的区别,第二步重要的地方在于,来了以后呢? 从韩东文欺诈玩家干活的手段就不难看出,来了以后玩家最为看重的,就是角色成长。 每个人都想多完成事件,为什么? 自然是多获得奖励! 奖励的属性点用来做什么? 自然是学习技能! 连撕冬拳这种韩东文从寒英宗藏书楼第一层偷来的入门技能,都能拿出来作为奖品激励玩家做白工,玩家对于学习的机会用求知若渴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现在寒英宗的规矩,即便这次活下来了,也做不长久的。” 韩东文转过头去遥望了一下藏书楼:“弟子还记得有一天宗主大人造访藏书楼,楼中等级森严,内门弟子修炼无长进的亦要上贡,每层藏经亦是严加看管分级,您是否还记得?” “这……” 杨开自然记不得当时泯然路人的韩东文,只回答道:“因材施教,若是要培养能进入法司的精英自然要如此。” 韩东文听罢,颇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大错特错! 未来是什么时代? 玩家大量涌入之后,这就是人才井喷的时代! 在《却阴》游戏的初期,如同许多传统剧情一样,玩家只是体质特殊的异人,免不了要经过一段各式各样的奇遇才能正式接触到游戏的最内核,被各大宗门赏识,培育为新生代的主力军,为自己选定的势力进行各式各样的征战。 那次内测结束的玩家直播分享也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从海上的奴隶船中逃生,还是从沙漠的奴隶营中偷跑,都属于这段接触宗门之前的剧情,虽然一切由ai生成,像良心老王这样放弃暴力的玩法亦有追捧,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会走类似的一条路的。 泗蒙玩家搞百鬼夜行遇到韩东文,纯属是例外中的例外! 那么,还这样搞精英教育自然没有意义。 既然是批量培训班,就要搞快一点,效率高一点,别的地方玩家还在荒野求生,泗蒙玩家已经加入宗门,别的地方玩家刚加入宗门,泗蒙玩家已经在批量刷宗门给的事件。 技能? 有! 完成任务也好,直接要钱也好,绝没有别处那般还需要千百番努力才学来一招的折磨。 属性太低学不了? 学不了才好!牛逼的技能放在那里给你看得眼红,忍不住就要再肝一肝,多贡献几分,图的就是能够快过别人,图的就是速度上的优越。 比“强”这一概念更能刺激人的是什么? 是“比别人强”。 如果说怡红楼将整个版图的玩家更多地引流到了泗蒙,那么寒英宗就是将泗蒙的玩家更多地引流到天鹰城,引流到韩东文能管的这处怡红楼的第二件法宝。 “你要寒英宗如何配合你?”杨开皱眉问道。 韩东文笑了起来:“取消弟子上贡,开放藏书楼,师兄师弟之间自上而下教传技艺法术,不再一个个闷头苦练然后受您考试晋级这般落后的手段。” “天方夜谭!” 杨开撇了撇嘴:“ 017 稳固寒英宗 是夜。 仔细算来,自从有了游神,韩东文已经很少在天鹰城这边过夜了。 但今天不得不挤出时间来处理眼下最为严重的问题。 郭杰克为什么会暴走? 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郭杰克跟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那基本就等于不能用。 控制不了的导弹,远远不如紧紧握在手里的刀。 韩东文叹了口气,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轻轻点亮了烛灯。 他特地没有用晶石灯,而是选了最传统的油灯,橙色的灯光温暖而温馨,还带着些许温度。 这是杨开给他安排的一间内门宿舍,享受了特殊待遇,姑且有一个单间住,也算是韩东文特殊要求的,如此情境下,他实在不敢让人傀住到全是普通人的工棚当中。 今天下午,韩东文搬进屋时就遇上了许多没见过他的内门弟子,弟子们一路行礼拜见同来的杨开,却只看到这位宗主大人黑着脸带着韩东文一路走到这最方便的一间宿舍门前。 凡是内门新弟子,哪个不是师兄带进门来,这是个什么人,竟然就这么泰然自若地让宗主带进内门? 杨开把大门一开:“就这了。” 韩东文居然也敢不拜谢宗主,点了点头便走进去把门关上了。 众人一片哑然与好奇。 “看什么看!没事做了吗?!” 杨开有些恼怒,似乎两撇小胡子都在发抖起来。 “恭送宗主大人!” 听到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韩东文终于放下心来,锁上门让初号机待机,回宫转了两圈露了个面,直到夜深方才重新上号来解决暴走的问题。 窗外已无灯火,门外亦没有人声。 韩东文早已经很熟悉这样的夜晚了。 他轻叹了口气,将手抬起放在胸前做了个手型。 “缚!” 金光亮起,韩东文的上半身如同被这金色的光蛇缠住一般,牢牢不可动,不同于在法司,他的双腿倒是还能够活动的。 他确认金洄结已经绑紧之后,抬头闭眼,心神默念。 “此身之灵,当不可解此金洄结。” 熟悉的感觉传来,命令已经成功地下达给了游神,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抬起腿来。 “砰!” 他猛地一踹面前的桌子,桌上的油灯一个不稳当即倒下,劈里啪啦地碎在地板上。 火舌顿时顺着灯油爬出,已经燃遍了韩东文的腿边。 韩东文丝毫不慌,反而又是神念一动,身上的金洄结顿时爬了下来,连他的双腿都给捆死了。 接着,韩东文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换号了。 —————— 韩东文从寒英宗当中偷学到的法术,起码有五种办法可以马上扑灭灯火。 但是捆上了金洄结,便一个办法都没有了。 先前分析初号机暴走的原因,韩东文很轻易地就有了第一个猜想: 初号机是否是因为受到了攻击而自保? 第一次被浩山盟的几个大汉攻击,初号机便进入了战斗状态,虽然打得比自己厉害多了,但下手不分轻重,更不加遮掩。 第二次在地牢当中,榔头等几个地痞流氓只是有所推搡,难道也被初号机认为是需要防卫? 是否初号机为了自保,会突破韩东文的命令? 这就是韩东文眼下要测试的事情,他必须知道自己的命令对初号机能有多大程度的管辖与掌控。 在寝殿当中,韩东文闭目默数了一百个数,数得很急,也颇有些焦虑不安。 “差不多了吧?” 他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躺下上号。 眼前的桌椅已经被引燃,屋子里满是呛人的烟,韩东文咳嗽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的金洄结捆绑的好好的,而身上那套寒英宗的白袍已经被熏得有些发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末梢在微微地上翘。 “没、没事吧?” 有人在门外开始喊,许是火光或者烟尘已经弥漫了出去,韩东文右手在身后一动: “破!” 金光应声而散,他一踩地板一个后翻,抬手打出一记撕冬拳,室内凭空生风一下析出成片的冰晶,将那还不算太大的灯油引火熄灭。 “没事,没事。” 韩东文嘴上应着,脚上有些不放心踩了踩,随口敷衍道:“屋里烧张纸,烟大。” 门外没了声音,一般的火灾自然难不倒这些内门弟子,也就真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不然恐怕已经破门而入了。 韩东文推开窗子换气通风,倚靠在窗沿旁边思索着。 火烧得紧,初号机倒依旧恪守着自己的命令,这算是坏事里的好事。 但这显然太不灵动,要怎么…… 他有些心烦,若是人傀能像江可茵似的呆在身边,自己对话训练让它通些人性该有多好? 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是人傀就留在宫里,韩东文哪里还做的了这许多事情。 他摸索着下巴,只能暂且给人傀下了一个颇为繁杂的指令。 若非遇到性命攸关的威胁,不得动用武力。 在人前不得动用西亚公国的法术。 想让人傀纯靠“编程”去媲美真人,只怕把韩东文累死都做不到,因此,只能暂时哪里破了补哪里,直到有了对话训练的对象为止。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的明月,冷风已经将屋里的烟尘吹散。 不能和杨开全盘托出,谁都不知道这个已经人到中年依然颇为叛逆的人到底相信自己多少,他只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找上了韩东文而已,总不能找他去训练。 虽然,有一定实力能够控制初号机,不至于让初号机伤人,这倒是杨开能做到的一点。 那么,除了杨开呢? 韩东文轻敲着窗沿,出神地望向正前方天鹰城的方向。 早前他提出的要求,便是要杨开召集天鹰城里经营风月场所之人。 这自然是为了怡红楼的经营做准备,眼下宫中成命未出,不管是以寒英宗的名义去借人还是买人到怡红楼都应当尽快,如若不然等到成名已定,那些青楼老板们恐怕便不会甘心把蛋糕让给他韩东文吃。 而浩山盟到时候想要抢这已经定下来的生意,便也难了。 这是为了完成杨开要求的第一步,先让寒英宗在凉州、雷州的重要性得到稳固。 掌握了怡红楼的大部分员工,这自然是稳固的一环。 而对韩东文自己来说,这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什么样的人,不管多么怪的话都能接,不管多么无趣的人也能聊,也有着绝不取笑对方的素养? 018 柳承的提议 “咋了云哥?” “不知道干啥玩意,说是烧纸,不必管他。” 韩东文房间的隔壁,一个身穿寒英宗白袍的内门弟子关上了房门摆了摆手,重新坐回了桌前。 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口不大的小箱子,而桌子周围则围了一群打扮寒酸的小混混,正谄媚地看着这个被称为云哥的人。 若是韩东文在此,应当会有些讶异——那几个小混混的领头,正是他百日见过的,刚从法司大牢放出来的叫做榔头的男人。 “好,好,那云哥这些东西我们就先收下了。” 榔头舔了下嘴唇抬眼往箱子里看了看,里面多是些玉器、花种匣等等细小饰品,多是平日里寒英宗内的摆件饰物。 即便在地牢中被韩东文拒绝了,还挨了顿打,眼睁睁看着对方让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年人强行带走,榔头也在冲出牢房后的第一时间托了路子,搭上了云哥这条线。 事实证明,他的灵机一动果然没有错,对方很容易便被他说通了,不像地牢里那个榆木脑袋。 云哥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你们这帮人最好给我老实点,我打听过市价,能卖多少钱我一清二楚,别给我动歪点子!” “哎哟我的云哥哎。” 榔头露出一张苦脸:“这哪能和市价比,兄弟们是实在缺钱用才有胆子卖寒英宗出来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叫人认出来了,那风险能和店里买来的玩意一样吗?” 那云哥显然没有榔头这般社会老手的经验,被唬得愣了一下,脸色青道:“先去卖,速度要紧!你记住,要是走漏了我……” “绝不会走漏是您的,放心云哥!” 榔头立马拍胸脯保证,接着说:“兄弟们的跑腿钱咱们已经谈好了,按照道上的老规矩,先给您底价的货款,多卖出来的部分下次补给云哥。” 这内门弟子自然不可能放一百个心让榔头这样的社会闲杂人等把自己东西白白拿走,因此两方约了底款,由榔头先付清,拿出去成交的部分再五五分成,若是榔头这边有了什么坑人的打算,下次便不会再合作。 然而这社会上坑蒙拐骗的路子有千百种,一个内门弟子能料得到多少呢? “云哥,你要不放心,不如咱们一块儿去。” 有人撺掇着,榔头也露出一脸淫笑:“是啊云哥,嘿我跟你说,这两天浩山盟来的人多,城里雨花楼的姑娘可全都上班儿了哈,瞅瞅去呗?” “雨花……” 云哥的眼里当即便露出了几丝神往。 虽然平日杨开并没有给他们门禁,亦没有什么清心门规,但寒英宗的上贡总归要给,他自己向来不是很宽裕,实在没有什么盈余跑去花天酒地。 而眼下,寒英宗以后是什么样子谁都不知道,八成是完了,捞回这么一笔钱…… 云哥眼里一动,拍桌子站起身来。 “带路!” —————— 翌日清晨。 韩东文已经用罢早膳动身前往太书阁,昨日他与钟礼林商议怡红楼一事的时候心系初号机没有谈得太细,已经商议好今日再细细议定。 他的第一步构想,就是将怡红楼的经营权分让出去,吸引到民间商贾出钱经营,国家只需行池古之道以坐收营生。 为此,他必须要想好该怎么走让利第一步,好叫民间的这些青楼老板愿意包下这看起来赔本赚吆喝的怡红楼。 修建怡红楼时的安海金已经算过,可以支撑日常开销运转,但人总是要这些老板来出的。 太书阁中,三人围桌静坐。 “殿下,昨日微臣与文大人苦思此事,却总有伤及民间商贾之利的担忧,恐损殿下圣名,不得不字字斟酌。” 桌上一共有两封折子,钟礼林低头呈上了其中一张,韩东文接到手中细细去读。 字词写的很考究,但这封这次的主旨,仍旧是颇有些生硬地将怡红楼场地租让与民商,堂而皇之冠上一些假大空的理由,臂如这是皇帝盖的楼,供万民瞻仰,便一定会有人前往,将此楼借与民商乃是圣恩,属于是他韩东文给了民商们一个发财的机会了。 但你韩东文盖的楼又不是韩东文自己,谁会真的天天去啊? 韩东文读完,没有掩饰地摇了摇头:“如此言谈,不可取信于民的……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这些人接下怡红楼来么?” 钟礼林早已料到有如此结果,点头应下,坐回了原处。 “殿下。” 坐在一旁的文永行忽然开了口:“殿下可否容老臣问一个问题?” “您请说。”韩东文连忙低头答道。 “殿下上朝之日仍历历在目,老臣看在眼里颇以为然,但那日老臣仍旧注意到一件反常之事,斗胆请殿下解惑。” 文永行谦恭地开口道:“那日殿下在堂上正襟危坐,仪容颇为庄严,是何用意?” “用意?” 不明白文永行为什么突然问了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韩东文疑惑地回答道:“并无什么用意,只是想着坐端正些,守帝王之仪,更能像个皇上。” 听了他的话,文永行点了点头:“殿下能有这番考虑,实在令老臣深受感动。” 他顿了顿,却话锋一转:“然而,殿下当日坐于堂上,可很舒服呢?” 舒服? 韩东文略微一回忆,只记得那龙椅由硬木制成,自然谈不上舒服。 他摇了摇头:“并不舒服。” 文永行露出一个笑容:“正是,殿下为了更像个皇上,让自己行了不便之事,虽然用意并无不妥,但长此以往并非为王之道。” 韩东文琢磨着,文永行看了看他,似乎是怕他悟性不够一般,又说: “您是皇上,并非是皇上该如何坐,您就要如何坐。” “而是我如何坐,皇上便是如何坐。” 韩东文恍然明悟,眼里亮了起来。 “正是。” 文永行恭敬地低了低头,抬手呈上第二封折子: “昨日国金司辰部部尉柳承大人拜访过太书阁,这折子内是国金司的提议,老臣以为,殿下应当考量一番。” 韩东文接过折子,在面前展开。 019 治商 柳承所奏的折子里,主要说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开始收紧民间风月场所经营的要求,以民生出发开始要求经营登记与场所环境,包括对参与经营人员的管理与登记,以惠民生。 第二件事,是面向开放怡红楼的经营承包,并在怡红楼中配套登记管理人手。 “泗蒙民间花馆青楼,所允向来是风月雅兴,按法理来讲,明面上是不得买卖春情的。” 韩东文正读着,文永行在一旁开了口:“类似的买卖,不但有悖伦纲,更易有花柳之患,这是从来没有正经允许过的。” “但禁是禁不了的,一定有私下的营生在做。” 韩东文如此回答,合上了手里的折子,开始思考起柳承的建议来。 他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有着这样那样的担忧。 强征民女,不得民心。 出让怡红楼,又怕吸引不来民商。 柳承的提议很简单,先要收紧监管,再推出已经符合监管的,配套现成的官家场所来。 “这样难道不会怨声载道?”他皱着眉请教文永行:“如此的安排,民商自然能看出是官家刻意为之,这岂非是逼着民商去承包这怡红楼了?” “是。” 文永行言简意赅地回答。 韩东文奇道:“百姓选秀女逼不得,民商包怡红楼便逼得?” 一旁的钟礼林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文永行和韩东文二人,迟疑地开口:“老师,可否由学生向殿下解惑?” “当然可以,殿下?” 文永行如此回答,韩东文自然点了点头,钟礼林咳嗽一声道: “民商与民,并不该相提并论,百姓有友邻,商场无睦邦,强逼一部分百姓,会让一部分百姓痛楚,其余百姓自然亦感同身受,从而失了民心,这是对黎民百姓而言的。” 韩东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强逼一部分民商,他们的友商却断然不会感同身受,只会把这当成是壮大自己的机会?” 钟礼林笑了起来,合掌道:“友商,真是个妙词,不错,虽然同为民商却绝不会互惠互利,这所谓的友商们分食市场,是断然不会同心反抗的。” 韩东文听在耳中,心里暗自想这事情未必可以说的如此笃定,现实世界中有的是各大行业协会拉帮结派保证自己行业的生存。 但钟礼林如此自信的原因是摆在眼前的。 这里是泗蒙,这里有皇帝的铁拳。 即便真的有了青楼协会,岂非是要先从市场中决出个龙头,再来思考行业的生存? “依你所言,一旦宣布加强民间青楼的管制,那么自然会让民间青楼场所苦于应付监管,这当中的成本不菲……” 韩东文渐渐明白了这其中的门道。 “正是,民间风月商人清楚官家所图,如殿下之意包了怡红楼,其实等于花钱买了调查的豁免,这就并非是天下不韪之举,而是简单的治理罢了。” 钟礼林如此解释了一番,韩东文越来越在心里发现,自己做了这两个月的皇帝,却只是享了皇帝的福,思考的方式还没有跟上步调来。 如果宫中下令从民间强征民女带入青楼,非但荒唐,亦会激起民愤,这是拍屁股想办法,属于做梦式脑回路,是为下下策,断然不可为之。 而如同盖房地产一般盖了楼,想办法推出优惠政策来吸引招商承包给青楼民商,这是一种吆喝式的办法,思考的方式仍旧是平民化的,充其量也只是商人化的脑回路,依然只能算是下策。 直接点出政策的方向,让民商清楚明白地知道该听什么话,做什么事,那么民商即便不情不愿,为了保住市场地位也会断然顺应,这才是真正管理者的角度。 命令人民很蠢,命令能够命令的逐利者,让想要的效果辐射到民间,才是正确的做法。 “照这么办。” 韩东文已经想通了柳承的提议,正色道。 文永行与钟礼林二人连忙应诺,铺开纸笔认真去听他要说什么。 “泗蒙上下青楼艺馆整顿不周,患及民生,当着力整顿监督,按法司、金司之规范以营业,未能达标者停业整改,这是第一条。” “怡红楼之规模建设均是按标准施工,现亦向民商艺馆开放承租,不取租金,以上报营收部分纳入国库为营,这是第二条。” 钟礼林抄写完第一稿,呈给韩东文过目,他满意地点了点头:“以上两条按法司名义外发……两日之后发出。” “是。” 钟礼林点头应道。 自此,原本差点弄得举国上下鸡飞狗跳的强抢民女下海,终于变成了两道只针对商贾的政令。 若有在为自家闺女担惊受怕叫苦不迭的人家读到了邸报,知道了提前选秀之举并非成命,或兴奋,或只觉得劫后余生,如此而已。 至于那两条丝毫不显著的针对民商的政令,恐怕只会被茫茫百姓暂且扔在脑后,唯独做这门生意的老板们,才能感觉到风雨欲来之意。 “殿下为何要等这两日?” 文永行在一旁满意地抚须笑问。 韩东文回以一个笑容:“总还需要将此事过一遍兵司的眼底,不然岂非是朕要不归他管了?” —————— 这两天的时间,并非单纯只为让国兵司知晓而准备的。 其他的考量,自然也是为了初号机这一边。 十三处怡红楼开放给民间青楼经营,韩东文个人的收益全部就集中在眼下的天鹰城。 他绝不会让哪家青楼包下这天鹰城的怡红楼,蛋糕做大了却没了自己的一份,成何体统? 这两天的时间,就是要利用这内部的信息先把最重要的资源——姑娘给牢牢握在手中。 天鹰城中的一处颇为高档的酒楼旁,杨开的马车已经在这里停了许久。 初号机表情木然地坐在他的对面,只盯着脚下的地板出神。 “要等到什么时候?” 杨开有些不耐烦地问,自从前日韩东文要他约见天鹰城附近风月场所的老板,他便记在心上赶快去下了帖子,今日约的午宴已经日上杆头,面前的韩东文却仍旧坐在马车里说待会再上去。 “正午。” 初号机没什么感情地回答。 这自然是韩东文给初号机的命令,利用最简陋的计时方法来确定自己上号的时候恰当,算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杨开正焦急地想再催一下,忽然面前的韩东文身子一动,扭了扭脖子伸了个拦腰,拉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宗主,走吧!” 020 不卖面子 雅间,菜已经上齐,却并无人动筷。 这一处酒楼虽然比不上泗杨里的酒家那么豪华,却也能够看出其主人想要尽力堆砌一些高雅元素,几幅赝品挂画,几盆略有些疏于照顾的绿景,让杨开面前的人看起来颇有点乡镇企业家的意思。 这倒绝不是说他的气质有几多差,毕竟能在风月生意场上混明白的,一个个都不会是太过省油的灯。 只是这场宴实在有点怪。 该当是五人同席的圆桌,却空着两个椅子,只有韩东文和杨开望着一个心不在焉的男人。 杨开是什么人? 他有自己的宗门,门下弟子入职法司,天鹰城法司大队长更是他门下爱徒,在整个天鹰城说句话都算是很响亮的人物。 若非如此,就凭初号机亮了西亚公国的法术这一条,便断然没那么简单能洗干净。 而他对面的这位老板又是什么人? 天鹰城里风月场所不过一家雨花楼,平日受着法司的管,虽然算是不小的生意,那也是要瞧人脸色的。 这样的一位老板,看到这样的杨开,岂非应当是马匹拍尽,平日连面都难求见得到? 眼下显然不是。 这老板有些僵硬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忙着上来巴结的意思。 而他的态度已经算是比较好的,在他左右两旁的椅子空空如也。 雷州的两座青楼老板,连鸟都没鸟他杨开! 商人度势以逐利,就如同一面镜子,将杨开眼下的处境照的一清二楚。 “杨、杨宗主,在下姓林,久仰久仰。” 尴尬的沉默到底还是由对方打破了,杨开板着脸点了下头,沉默半晌开了口: “这位是我宗弟子,顾韩阳,城外怡红楼之工事想必你有所耳闻,圣上钦命由他负责楼中经营一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姓林的老板点头,露出礼貌性的笑容。 “顾韩阳,这是天鹰城中雨花楼的林老板,林……” 杨开卡了壳,林老板立马接到:“林贤,小兄弟好。” 他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杨开静坐在原地不动,韩东文站起身来握了握:“抱歉让您等了,那咱们先动筷?” “好,好。” 心知肚明其他二人不会到场,空椅子被撤下,杨开的心情被搞得很差,连筷子都不想动。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去管他,低头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抬头开口: “今天请林老板来,要恭喜林老板了。” 对面的林老板一愣,举起酒杯,神色有些惶恐。 韩东文接着开口道: “想必你也知道,我寒英宗今日请的并非您一位老板,而是同请了邻城两家艺馆老板同到,但很明显,只有您给了我宗这个面子。” 林老板以酒杯磕了一下饭桌替了捧杯,仰头饮下,面色有些尴尬地说: “自然,自然,这天鹰城中亏是有了寒英宗,我这小本生意才能做的下去,没有不来的道理。” 韩东文饮下一杯,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其他两位老板并不像您这么想,他们不来的道理,林老板当然也懂。” 他叹了口气,侧过头去望向窗外:“现在有风言风语,说浩山盟要进凉州,这天鹰城要换人了,我们都很清楚。” 话说得很直白,林老板把眼神移向了桌上的酒菜,尴尬地咳嗽了一下。 “做林老板这门生意的,想必早已经听说了此事。” 韩东文开口说着,拎起酒壶站起身来,弯腰要去给林老板面前的酒杯斟酒。 林老板立即站了起来:“哎哟,自己来,自己来……” “我替您来。” 韩东文挡开了林老板的手。 这是他今早悟到的道理之一,地位上的居高临下,让他有着选择手段的自由。 为了驱使对方,往往并不需要靠吆喝。 为了驱使商人,与其让他赚的更多,不如让他的同行饿死。 酒斟满了小杯,韩东文抬头盯着林老板的眼睛: “我现在告诉您,寒英宗面前的确有这样的麻烦,您听到的市井消息,是真的。”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杨开脸色铁青地望向一旁,不说话。 林老板擦了擦头上的汗,咽了口唾沫,等着韩东文继续开口。 “浩山盟会找寒英宗的茬,而寒英宗会留下来。” 韩东文坐回原位,语气变得轻描淡写而又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一件已成定局的过去事一般:“怡红楼会再重建,仍旧是由我管辖,而与怡红楼合作的机会,正摆在林老板的眼前。” “您、您说合作?” 韩东文笑了:“不错,今日我宗宴请林老板,并无其他原因,就是想请林老板能出让一些雨花楼的姑娘,到怡红楼中经营生意。” 他看了看包厢的门:“如此商机,雷州的同行无福消受,我说恭喜,您觉得有没有道理?” “这……” 林老板心里犯了难。 出让姑娘? 面前这个年轻人凭什么说怡红楼要靠姑娘做营生? 雨花楼好好地盖着,怡红楼要女子自然可以从他处去寻,莫非因为钦点了他掌管天鹰城的怡红楼,所以有了什么内部的消息? “这恐怕不好做啊,小兄弟。” 林老板咽了口唾沫,忐忑地开了口。 从前几日起,浩山盟要接管天鹰城的风声已经传了出来,更有不少浩山盟的弟子光顾自己的雨花楼,把这件事情吹得板上钉钉,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若是这时候和寒英宗做交易,让出了姑娘到怡红楼去,届时寒英宗失势,自己的雨花楼岂不是人去楼亦空? “林某这小本生意,的确恐难与贵宗有如此程度的合作,实在是……” 林老板为难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林某还是偏安一隅,经营好这一处雨花楼便是了,还望寒英宗高抬贵手。” 021 欠小姐的钱多寒碜? 国法司、国金司接到了两条谕令。 第一条成命是收紧对风月场所的监管。 第二条成命是开放对怡红楼的承包来通过监管,若赶不上这个名额的,便要整顿一番。 其中,因尚有一处怡红楼未竣工,两司压下了第二条成命不布,将第一条谕令通昭举国,快马加鞭之下,只要第二日便可通达全国,即便遥远的边境天鹰城也不例外。 酒宴已散,林老板带着醉意回到了自己的雨花楼里。 “他妈的……什么玩意……” 即便再能喝酒的人,恐怕也挡不住初号机不当人似的灌,林老板一屁股坐在自己宽大的太师椅上,骂骂咧咧地大呼小叫起来。 “人呢!我人回来了,一个二个都瞎了吗?” 他平日还算收敛一些,然而酒意上头,便口无遮拦了起来。 “哎哟,来了老板,来了来了。” 一个小二搓着手赶忙进屋来端茶倒水,林老板眼睛一瞪:“他娘的,我干的这门青楼生意,楼里几十号姑娘,怎得还是个男人来伺候我?” 小二看出他已经满是醉意,赶忙赔着笑脸说:“老板,这两天不是浩山盟的人都来咱们楼里了么,姑娘们都排了满班,您忘了?” “哼!” 林老板靠回椅子深处,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浩山盟……好啊,好,他妈的寒英宗,最好把寒英宗这帮人都给老子赶出去,他娘的……” “老板……” 那小二有些迟疑地看着林老板,分明是有事想同他说,又不知道他这副醉样能不能听得进去,犯了难。 “有什么就说!” 林老板一双醉眼倒还是瞧出了小二的样子,一拍椅子的扶手。 “老、老板!是这样,楼里昨晚来了个寒英宗的内门弟子,点了许多姑娘,结果今天酒醒不认了,您看……” “又是寒英宗?!” 林老板瞪起一双眼睛,蹭一下站起身来。 “现在就带我过去看看!” 小二不敢怠慢,当即搀着醉醺醺的林老板重新走出房间下了楼去。 雨花楼的二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不少人搂着坐在身旁的姑娘,曲也不听了,天也不聊了,一个劲地伸长了脖子往整层楼的中间走去,那里坐着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正靠着桌子撑着自己的额头不住地叹气。 自然是云哥。 自从昨夜听信了榔头等人的鬼话,卖了东西跑到了这雨花楼中来,说是略微消遣放松一番,但黄汤下肚,便已经风不是风,雨不是雨,脑子里没了判断,榔头他们说什么便应什么,哪个歌女红火便点哪个,若是正出台当班的,便加钱强请过来。 待到第二天云哥一觉醒来,才发现面前堆着几乎自己全部身家都要掏空的账单,而榔头等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账全都记在了他的头上。 若是乖乖付了,那么昨日榔头等人前手刚给他的、变卖寒英宗家当换来的钱财便马上就要左手过右手,就这么扑空了。 钱他自然不能这么给,自然人也就走不掉了。 也就亏着他还穿着寒英宗的衣服,一众小二只是堵住了门,一个二个的并没有敢上前讨账。 “老板!” 几个围在周围神色紧张的小二看见了林老板的身影,连忙簇拥过来,七嘴八舌地指点着云哥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哈?不给钱?” 林老板一张口便喷出了难闻的酒味,他醉醺醺地抬起头来一看,那扎眼的白色衣袍顿时刺进了他的眼睛里。 “妈的,又是寒英宗!” 林老三步并作两步,踉踉跄跄带着酒意走上前去,将自己带着玉扳指的右手啪一下拍在木桌上,张口打了个酒嗝:“你……!怎么回事!” 云哥颇有些不自在,抬头看去:“我……我昨夜在这里叫人骗了!灌醉了酒,许出去许多账,这,这不能全找我要啊……” “不找你找谁!” 林老板大怒,嘴里喷着唾沫星子:“你们这帮寒英宗的人就是他妈满嘴的屁话,我告诉你,今天不交这个钱,你走不出这栋楼!” 也亏是喝了酒,他才有胆子这般大呼小叫,换作往日寒英宗中偶有来楼里消费的,他都向来要更小心一些。 云哥哪里在天鹰城吃过这种亏,蹭一下站起身来:“该给的钱我已经给了,昨夜多出的账我不会少你们雨花楼的,给我点时间,让我找出那几个骗人的杂碎来,自然会还给你们!” “不然……” 他咬了咬牙,一跺脚举起拳掌摆好了架势,身上的法力开始流转起来:“不然,你这雨花楼里的人恐怕还拦不住我!” “你……!” 林老板恨得牙都要咬碎,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点:“还、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们寒英宗真以为是这天鹰城的土皇帝了不成!去报法司,快去!” “老板……” 一个小二面色为难地凑了上来:“这法司大队的队长是他们寒英宗的出身,咱们……” “他妈的!” 林老板大骂一声,抓起桌上的一只茶壶狠狠朝着地面砸去,脸色涨红发紫,青筋暴起怒喝:“寒英宗!寒英宗!你们还不如真叫浩山盟弄死的好!” 茶壶眼看就要砸在地面上四分五裂,忽然,一只大手不知从何处伸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茶壶,轻轻举到了林老板面前。 “林老板,这壶可是您自己的东西,要好好爱惜才是。” 一个只穿着无袖马甲的光头黑皮大汉站到了林老板的身前,那张有一道刀疤的脸上即便正微笑着,看起来也颇有些可怖。 “您放心,天鹰城的百姓们放心,他们寒英宗作威作福的日子马上就结束了。” 大汉放下茶壶,扭了扭脖子,晃着两条巨像一般的腿迈步走到云哥面前站定,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 “再过几天,这天鹰城便有我浩山盟来替诸位做主!” 云哥还没有动作正在发楞,黑皮大汉身形猛然欺上前来,双拳裹夹着刚烈的风,如同两只铜锤一般一上一下朝他轰了过去: “我浩山盟罗刚,这就先做个表率!” 022 闯祸的云哥 罗刚向来觉得自己加入浩山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从自小便臂力惊人,能吃能睡,脾气暴躁,书也读不进去开始,总有些不长眼的人看着罗刚摇头叹气,说这孩子以后怕是读不了书,只能卖些苦力气,惟愿他不要走上歪路做土匪去了。 会有这样的担忧再正常不过,小时候的罗刚实在很适合去做土匪。 但这丝毫不妨碍小时候的罗刚觉得这群大人烦的透顶,他仍旧睡大觉、打架、一顿饭吃父亲两顿的粮——家里不富裕,他便总是去拦着比自己小的孩子打骂,抢来他们带在身上的吃食,有时候是一两个烤白薯,有时候是裹了腌萝卜丝的煎饼。 从八岁起,罗刚便明白了这个道理,抢来的东西吃得更香。 后来他果然没有念得进去书,考进三司去做衙门文职。 但他也竟没有去做土匪,更没有去做苦力,十来岁的时候,罗刚蹲在黄山城的法司大牢里,和一个狱卒打屁对上了脾气,真替他测出了灵根来。 他便是这样进入了浩山盟,只觉得天底下恐怕没有比这里更适合自己的地方。 “砰!” 罗刚一屁股坐回了叶老板身后的椅子上,满脸是毫不掩饰的猖狂笑容。 面前的云哥已经痛楚地瘫倒在地上,血咳了一地板,几乎说不出话来。 电光石火的几招交锋已过,他并不是罗刚的对手。 几个小二已经上前动起手来,在他浑身上下摸索着装钱袋的地方。 “师兄。” 罗刚身后一个浩山盟的师弟递上一碗酒来,他转头一咧嘴,接过那碗酒来,仰头便灌进了口中。 随后,他活动着自己的喉咙,嗬噜嗬噜嗬噜地漱了一会儿,鼓起了腮帮子,低头从口中喷出一阵清亮细密的酒雾,尽数洒在他满是鲜血的一双如铁般的拳头上。 鲜血自然是那个寒英宗弟子的。 “师兄,钱找着了!” “人扔出去吧。” 罗刚漫不经心地接过钱袋来,站起了身子,头顶几乎要擦到上一层的楼板,他转过身,拍了拍已经看的木然的林老板。 “林老板,你的钱浩山盟已经给要回来了,你点点够不够数?” 林老板这才缓过神来,酒当即醒了七八分,连忙双手接过那钱袋粗看了一眼,口中连连道:“够、够够够,多谢浩山盟,多谢浩山盟!这位大侠,您……” “浩山盟,罗刚。” 林老板的话钻进了罗刚的耳朵里,只叫他觉得浑身的畅快,一拍胸脯:“林老板放心便是了,有浩山盟在这里,他寒英宗猖狂不了几天!” —————— “你说什么?” 寒英宗杨开自己的大堂里,正颇有些愤懑地来回踱步。 韩东文坐在他的正对面,好奇地打量着大堂中的各式摆设,口中安然答道:“您听得没错,靠您出钱,把他雨花楼的姑娘都买下来。” “我要姑娘干什么?” 杨开诧异地甩甩袖子坐下:“你没看早上那个姓林的什么态度?别说没用了,就算真有用,他怕是也不一定肯卖。” 韩东文轻笑一下:“哎哟,我要是第一天来这天鹰城,还真以为您是什么庇佑一方的的大好人了,要您买姑娘,当然是要用来经营怡红楼用的。” “经营个屁!” 杨开摆了摆手:“城里好好的雨花楼不去,干嘛到这怡红楼来?” “雨花楼开不下去了。” 韩东文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推向杨开:“今天晚些时候,法司应当就能得到消息,从今开始所有风月场所都要严加整顿,若不达标的,均不允许营业。” “你从哪听说的?” 杨开摸了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瞪了韩东文一眼:“要真有这事情,不说司州大人,那天鹰城的大队长也应该先来告诉我一声。” 韩东文笑着看了看他:“这是急命,从皇城一路下到全国的,您的消息可不灵通了。” 被他这么一说,杨开有些郁闷,司州马凯这几日向来不接见拜访,他自己原本还算灵通的消息渠道已经闭塞的不少,再加上浩山盟入城这样的敏感时期,杨开实在觉得自己有力使不出,颇为难受。 “反正现在您还能干嘛?舍不得花钱,揣裤兜里卷铺盖走人?” 韩东文看了看杨开:“我要是没看错,像您这样的人物,就算斗争到最后一个铜板,也不会赶出这种事吧?” 杨开哑口无言,哼了一声,转头望向窗外去了。 “宗主!” 二人正相对而坐,大堂之外忽然传来了一群人急迫的呼声。 韩东文与杨开对视一眼,站起身来朝着堂外走去,几个内门弟子正七手八脚地抬着什么东西走进来,嘴里大喊大叫着:“宗主,宗主,云师兄他受伤了!” “受伤?” 杨开纳闷地上前一步,才发现这几人抬着的是一架担架,云哥正躺在上面,身子已经遍体鳞伤,痛苦而沉重地喘着粗气。 “谁干的?” 韩东文看了一眼,立马问道。 几个内门弟子相互对视一番,低下头来:“据、据说是浩山盟的弟子打的,城里有百姓在雨花楼前瞧见云师兄穿着的衣裳,这才联络了我们……” “他妈的!” 杨开一咬牙,两撇小胡子微颤,猛地捏紧了拳头:“这浩山盟胆敢真的下手!老子这就……” “且慢。” 韩东文皱了皱眉,抬手拦住了要冲出去的杨开。 几个内门弟子看见这一幕愣了一下,宗主大人怒发冲冠,为何一个平平无奇的内门弟子便把他拦下来了? “你又要说什么?” 杨开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倒并不是他对云哥有多么深的感情,只是这人穿着寒英宗的衣裳,打在他身上的拳头,就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韩东文笑了笑,半蹲下身子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云哥:“你说说,是怎么叫人打成这样的?” “没用的东西!” 杨开骂了云哥一句,还是上前来平举双手合掌,结了个手印往下一挥,拍中云哥胸前,一股温润的光华亮起,云哥终于是勉强恢复到能开口的程度。 “宗主、宗主……” 他气若游丝地喘着:“浩、浩山盟欺人太甚,弟子不过是在那雨花楼中坐了一晚,就……”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众人皆楞。 俨然是韩东文抬手便抽了他一巴掌! “想好了再说,说真话。” 韩东文瞪着云哥的眼睛,语气严厉非常。 眼下天鹰城中的大队长还是寒英宗的人,即便浩山盟有进入天鹰城的打算,那也绝不会如此轻易地起这种直接冲突。 若是对方无故寻衅,把云哥打成了这样,岂不是正好让寒英宗有了借官家治他们的机会? 因此,这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浩山盟能站得住脚的原因,若是听信云哥胡说八道而鲁莽报仇,只会让寒英宗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我……” 云哥看着韩东文,又气又急,心下更是觉得窝囊,料是的确瞒不住了,沉默了许久,才嗫嚅道: “宗主,弟子……弟子罪该万死……” 他咬着牙齿,将自己如何听信流言,又动了歪心思偷卖宗门物件,又是如何拿钱被坑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出来,听得杨开牙齿都要咬碎,恨不得当即一掌毙了这孽徒。 023 风雨欲来 “你这玩意儿还能算得上是我宗弟子?” 杨开已经怒极,反而不再咬牙切齿,而是觉得荒唐地笑了起来:“至此关头,本宗莫不指望你们这帮混账玩意与寒英宗共进退,但求你们还能记点师德不落井下石都做不到了么!”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躺在地上的云哥挣扎着要撑起身子来磕头,杨开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愤然拂袖转身:“罢了,罢了!算是本宗不识人,教了你们这许多年,还没有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有用——顾韩阳,你我不必再费心意了,这天鹰城,我他妈……” 一众弟子全都低下头来,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发怵,眼下的境况,又有多少人真的还对宗里有信心呢? “宗主不必太过失意。” 杨开还没有说完话,韩东文忽然开了口,他摩梭着自己的下巴,深思了片刻,开口说道:“或许……或许,我这位云师兄所做之事并非只有坏处。” “屁!” 杨开转过头来,眼神仿佛要杀了地上的云哥一般:“在天鹰城的百姓面前干出这等事情来,非但败坏我寒英宗的形象,还倒反帮浩山盟做了个天大的好人好事,现在百姓只要长了眼睛和耳朵,岂不是都以为浩山盟替那姓林的出了头,挡下了我寒英宗这个恶霸?这能有什么好处?” 韩东文出神地背手踱步:“浩山盟干出这事,不会只是单单要显个新老大的模样,不然不必将人打成重伤,只要逼着还钱就是了。下重手打人的目的……他们是要激怒寒英宗。” “那他们做到了。”杨开冷着脸回答。 “有意激怒寒英宗,自然是做好了我们上门报仇的准备。” 韩东文转过头来看了看云哥:“倒不如说,他们正盼着我们上门寻仇,双方火并,正是他们要的。” 杨开转过身来看了看韩东文:“你是什么意思?” “浩山盟既然希望我们打上门去,就说明他们有把握法司不会插手此事。”韩东文抬头看着杨开:“法司内部的寒英宗势一定已经偏弱,叫他们打点通畅了。” “不可能。” 杨开皱眉:“那天鹰城的大队长郭全还算是条汉子,要是有什么变动,念在往日情分上他也会同我讲清楚的。” 韩东文摇了摇头:“未必,不是说他出卖您,而是这位大队长自己都很有可能被蒙在鼓里。” “那我们怎么知道?” 韩东文转过身来,看着地上的云哥:“简单,既然马上法司就要开始严管青楼,这雨花楼的生意该当做不下去的,这事儿可只有咱们知道,浩山盟断然没法预见。” “怡红楼在我们手里,姓林的只能把姑娘考虑让给我们,浩山盟可以逢场作戏打个人来一石二鸟,却没道理白白给他钱接济生意的,绝不会代替寒英宗给林老板钱买下姑娘,而是行个方便叫他继续开张。” “然后呢?”杨开问。 “若是这本应当严管的法司执法不严,竟允许雨花楼营业,自然就说明天鹰城内法司大队伍已经由浩山盟站了上风。” 他握了握拳:“到时候,寒英宗辅助法司执法的名头才称得上名正言顺,若是能向司州参一本浩山盟干扰法司,也能加码不少。” 杨开看了看他,缓缓点了点头。 法司开始检查雨花楼的时候,就是硬仗开打之时。 打不打得起来? 不知道,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恐怕很难收场。 打不打得过? 韩东文心里也没底。 但到时候雨花楼的气氛一定剑拔弩张,势必不能打无准备的仗。 “还请宗主整顿些信得过的弟兄,再为弟子准备些东西,届时为了寒英宗,弟子愿全力以赴!” 韩东文转身抱手一拜,递上一张折子过去。 从现在开始,到法司接到命令严查雨花楼这段时间,他要做出一只撕心钩。 —————— 夜。 韩东文在花园里踱步消食,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有了游神连陷阱都不必我自己去做,自动化果然还是有点好处的。” 他本以为今天一天又要泡在天鹰城中,不料自己略微一个尝试,那捕手人傀居然完全可以自己开始用杨开准备的材料制作撕心钩,看来这技能的确是学到了人傀身上,不必事事自己亲历亲为。 这是大好事,因为眼下韩东文实在很需要时间。 他原本的方案是利用信息差,在明天法司开始严查雨花楼的时候由寒英宗出手协助调查,检举不合规之处,叫雨花楼不得不停业。 这方案会有两个结果。 第一,雨花楼乖乖停业,被迫卖出楼中女子,等到怡红楼开业的诏令下达,浩山盟和雨花楼再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第二,浩山盟从中作梗,强行让雨花楼开业,届时寒英宗便一定要检举揭发,再为大队长郭全撑腰,场面可能会有冲突,但也是个更好的机会。 但这第二种情况下,还有一个不确定的隐患。 那就是司州马凯。 按杨开所说,他已经求见马凯多日不得,司州的真正态度现在暧昧不清,根本无法确定是偏向浩山盟还是寒英宗的一边。 而更有可能的,自然是偏向浩山盟。 若是马凯下台施压强行让雨花楼营业,那么寒英宗给郭全撑腰的动作自然就失了理,变成不听指挥的以下犯上之举,如此一来,韩东文便无法兑现保住寒英宗的承诺,更不能够将寒英宗改造成未来的玩家奥数班。 小小的一座雨花楼,一下子就变成了凉州雷州两个宗门斗争的舞台。 “要是这马凯真的已经站在浩山盟那边……” 韩东文自言自语地思索着,原地转悠了几步,叹了口气:“那就不是初号机能解决的问题了。” 若是马凯已经倒戈决定支持浩山盟掌管天鹰城,或许就该瘟君来解决此事! “去找一趟江可茵吧,看看她能不能安排一个部尉到场监管一番……妈的,法司八部,总不能八个部尉都是她的人傀吧?” 韩东文心里下了决定,拔腿便从花园当中走出。 江可茵实在是眼下很能帮上忙的一个人,万万不能轻易得罪,她清楚天鹰城里有韩东文的眼线,要她出面叫个法司部尉去帮忙,不是什么说不通会引起怀疑的事情。 有了堂堂部尉到场,小小的司州马凯能掀起什么波浪? 韩东文心里想着,愈发激动起来,脚下步子越走越快,走出花园就要朝着江可茵的天池宫走去。 然而,刚转过转角来,韩东文便瞧见几个原本侯在此处等他独自赏完花的宫女躬身下跪,齐声迎道:“殿下。” “嗯?啊,朕要去趟天池宫,你们改换班便换班吧。” 韩东文摆了摆手,正要再走,一个宫女怯生生地开了口:“禀殿下,太书阁阁监钟大人嘱咐奴婢提醒殿下,钟大人正在太书阁等候殿下。” “钟礼林?” 韩东文皱了皱眉,奇怪道:“他为何自己不到这里来找朕?又不是没来过。” “禀殿下,钟、钟大人说……‘那位大人’也在太书阁等候面圣。” 那位大人…… 韩东文琢磨着,忽然背脊一凉。 澹台复! 024 一审 澹台复要见我了。 韩东文实在不知道这句话应该是用怎样的一种心情说出来。 上一次见澹台复是什么时候? 朝堂上,韩东文的背脊冷汗直流,澹台复在台下抱拳请罪。 再上一次? 星舟上,澹台复扫视着他,说若西亚提出了什么不得不让步之事,韩东文这个皇帝就该当天下骂名。 再上一次……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已经来到了太书阁前。 往日的他都是自寝殿步行而来,本来就天天窝着,实在很需要偶尔运动一下。 但今夜他是被一顶小轿抬来的。 抬轿子的人,全是本当在暗处护卫的休部官兵,韩东文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在城乡结合部被套上黑麻袋塞进面包车一般,就这么被带来了太书阁。 整理。 整理一下澹台复会说什么。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运转速度又达到了新高。 与西亚的谈判? 澹台复一定已经从李宰那里获知了全貌,如果有什么问题,不会现在才来找韩东文。 再往前推…… 天鹰城的凶兽? 从瘟君的立场上此事只是简单上报,他也书面褒奖了国兵总司神武护国之举,似乎是查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整治春楼? 那命令出宫之前是呈给澹台复看过的,总不可能先点了头,现在又来找麻烦。 韩东文心里一面如此忐忑地想着,一面在太书阁下人的宣唱中步入了太书阁内。 “殿下。” “殿下。” 他走进内间,一老一少的声音立马响起,自然是钟礼林和文永行二人。 而韩东文抬眼能看到的,却还有一人安静地坐在主座上,静静地看着自己。 黑而偏灰蓝的头发,如刀劈一般锐利的下颌轮廓。 “大人。” 韩东文低下头来,站着向澹台复打了招呼。 “坐下说吧,殿下。” 澹台复的眼睛扫过韩东文,低头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空位,韩东文连连点头,弯腰将身子让进椅子前,小心地坐了下来。 “澹台大人,今夜是……有何要事?” 似乎澹台复也刚到这太书阁中不久,文永行主动开了口,韩东文在一旁听见了,自己不用开这个话头,简直心怀感激都要泪流满面了。 澹台复漫不经心地看着桌面,叹了口气:“自殿下出访西亚以来,兵司事务缠身,我还从没有时间见上殿下一面。” “是我考虑不周,未想到兵司去见大人。” 韩东文连忙低头接话。 澹台复听见韩东文这么说,缓缓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看来李宰所说,殿下在西亚似乎的确学到了许多。” 韩东文尴尬地笑了笑点点头,自己动作如此之大,要继续瞒骗澹台复装傻子显然并不现实。 “不管是法司还是金司,能指导殿下替泗蒙挣来这许多好处,是好事。” 澹台复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今早西亚来了消息,西亚边防五城已经将卫兵更换,现在应当已经全是大公府的人,也邀请泗蒙方面前往,按道理,明天您应当派人到五城中看一眼才是。” 韩东文还没想好自己要不要开口说话,澹台复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当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舟车劳顿,您自己便不必跟去了。” “不去,不去了。” 韩东文点头,抬眼看了看澹台复:“大人的意思是,由您去边境五城应邀?” 澹台复抬眼看了一下韩东文,竟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今夜殿下到这太书阁之前,可是正在前往天池宫的路上?” “这……是,是,有日子没有去天池宫了。” 韩东文如此回答着,心跳却一下子快了起来。 他好像明白澹台复想谈什么了。 江可茵! 他这一路上与江可茵走得近,还一同登楼,这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殿下先前对池妃甚是宠爱,近日却颇为亲近茵妃娘娘。” 澹台复没看韩东文,只转过头去隔着太书阁的窗口望了望外面的一轮明月:“莫非殿下是对池妃有了什么不满?”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摇头。 在王妃这件事情上,澹台复的底线应该很清楚——国兵司之外的人,不能掌握他韩东文的血脉。 “澹台大人。” 他心里略做了一番思考,壮起胆子开了口: “澹台大人,自打按您的意思开销了安海金后,您便再未过问此事了。” 澹台复表情平静地看着韩东文,示意他说下去。 “其实……”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其实,法司对此事仍旧颇有微词,很是不甘心,想必这是澹台大人能够预见的。” “然后呢。” 澹台复的声音如同古井无波。 “我盖那怡红楼,虽然纯属一时兴起,但也的确付出了些心血,茵……江可茵她瞧得出来,便以此事为由频频与我解除了。” 韩东文有些僵硬地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仗着我对这工程的在意,她……她屡次暗示我要听从法司的安排,才能在工程上如我的愿,这事又的确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我……我便未和澹台大人商量。” “楼已经盖完了,不是吗?” 澹台复语气平静:“她要你什么?可是要与你同床共枕?” 这是个重要的问题。 怎么讲能让澹台复相信? 只能兵行险着! 韩东文缓缓点了点头,身子往前一凑:“这楼虽然盖完了,我、我好歹想看它经营起来一段时间,便答应了她的要求,但……”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文永行和钟礼林二人,竟直接站起身来,凑到澹台复的耳边: “澹台大人放心,我知道您操心法司的人得了皇种会对我不利,我清楚着呢。” “本来有了池妃,我对江可茵这女的都没什么想法了,但是……” “咱们都是男人,我就直说了。” “她实在太大了。” “所以这几次侍寝吧,我就主攻那白又大……” “……这么推……” “……那么推……” “过瘾啊!” 澹台复面无表情地听着,饶是他的一副铁面,现在也微微有些抽搐。 “这下您放心了吧!” 韩东文露出一副淫荡的笑容,坐回了椅子:“每次我都很注意,绝不会出事的!” 澹台复少见地深吸一口气,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多去陪陪池妃。” 半晌,他嗓子里终于蹦出一句话来。 韩东文立马连连点头:“那是,那是!” 澹台复咳嗽一声站起身来,对面三人连忙一同起身要送,澹台复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说道:“西亚五城的事情,我不去。” “那……让伤部部尉大人去?”韩东文问。 “一介部尉,级别不够。” 澹台复摇了摇头,视线在韩东文脸上停留了半天,沉声道:“既你现在与法司走得还算近,叫江宁蕴去便可,今晚下诏,不带人马连夜奔程,明早就能赶到边境。” “是!” 韩东文几乎要立正敬礼,送走这座大佛。 江宁蕴……去西亚五城…… 他背上的冷汗还没有干透,心里已经盘算了起来。 叫她顺路到天鹰城看看,不过分吧? 025 祸满楼 雷州,浩山盟总堂。 明明才是清晨,堂上二人却已经饮酒言欢,面前桌上也上了许多硬菜,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这是一顿晚宴。 堂上坐着的一位不是别人,正是杨开找了多日却苦苦见不到的雷州、凉州司州马凯。 而他对面坐着的,则是一个古铜色皮肤,短胡子如同灰白色的银针一般的硬汉。 “这才是早上,便如此大宴,古盟主实在是……” 马凯已经有了些醉意,嘴上虽然说着些什么早上起来应当轻食饮茶,手里的筷子却从未停下,扒拉着面前的糖烤肘子肉,吃得满嘴都是油。 “哈!司州大人您又说这话了。” 被成为古盟主的正是浩山盟现任盟主古汗,论年纪,他与杨开可谓不相上下,但二人的画风迥然不同。 古汗喝酒,使的是大碗,吃肉,用的是一双粗壮的手。 他从来就相信,酒就该是在想喝的时候喝,肉便是在想吃的时候吃。 女人要在想玩的时候玩,威风要在想耍的时候耍。 这副哲学显然已经打动了马凯,同样打动他的,还有将寒英宗撤走整顿天鹰城后,自己能将事乱之过全部推出去的好处。 自然,浩山盟的好处也是不会嫌多的。 “司州大人!” 酒色正兴,门外有法司官兵来报。 “何时?” “今日有急谕,通晓各大司州奉命清查州内风月场所,不得有延误。” 上报的官兵抱手低头,马凯愣了愣,抓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那……那查吧?没听说过啊,真是……查查查。” “是!” 官兵当即转身快步跑出了大堂,古汗笑了一下:“司州大人,这上边唱的又是哪一出?” “谁知道呢。” 马凯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来:“闹吧,反正以后这天鹰城让你浩山盟做主了,这活以后就该你们去做了。” “让他寒英宗临死前再处理些杂事,再好不过!” “这要查的是各大风月场所,浩山盟的弟兄没有什么麻烦吧?” “没有的事!” 二人哈哈大笑,觥筹交错,仍旧是一副欢颜。 命令如快马加鞭,很快便传到了雷州与凉州下各城法司,官兵整装,手持兵戟踏出了法司府门,如急行军一般直奔城内各处春楼艺馆。 时候尚早,春楼生意还颇寡淡,偶有些小声的莺歌燕舞,也都被法司的官兵们踏破门槛的声音给惊吓得中断了去。 “查!” 往往由队长亲自带队,手下官兵齐呼得令,板着脸,提着兵器,推开各处房间房门,口中更是吆五喝六。 “出来!” “把衣服穿上!法司检查!” “杯子放下!” “给我起来!” 于是各处青楼中的姑娘或是衣冠不整,或是睡眼惺忪,或是满脸怨气,或是醉眼朦胧地被集中了起来。 于是她们亲陪的客人更是一脸茫然地被推搡到楼中,有人龇牙咧嘴抗议,有人直接骂街,更有人哭爹喊娘求法司官兵莫要知会家中。 “各位官爷,这是……这是干什么呀,咱们有话好好说嘛,嘿嘿……” 有了这番动静,青楼的老板往往也会急急忙忙搓着手走出来,手里预备着一个不知装什么好东西的匣子袋子,一面往那队长手中递,一面赔着笑脸。 而不同于往常,这一次,那些队长的脸色全都铁青,不苟言笑地摆手拒绝,只因为这次写明了是宫内直谕,过段时间更是有部尉带队亲查。 谁还敢马虎? 雷厉风行之下,不出一个时辰,这些青楼的门便被紧紧闭上,一纸整顿清单也被塞进老板们的怀中,上面写着的全都是严格而仔细的检查列表,须得自己整改后再上报法司待查。 整个雷州,除了唯一一家场所豪华,背景也极硬的艺馆合规可以照旧营业,其余竟然顿时全数歇业闭门,只留下脸色如吃了苍蝇一般的青楼老板和面面相觑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郁闷。 凉州最后一城,也该当如此。 大队长郭全收到谕旨,拍案起身点人。 近日以来,每当他要带部下随行,心里总会烦躁一番。 往日他喊得顺口的那几个寒英宗出身的同门,如今尚在的还有几人? 从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斯人已逝,再到每次点人前总是沉默半晌,郭全的变化,几乎天鹰城法司的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出发!” 他跨上一批黑马,腰间别着铜锤,跟在身后的法司官兵里,已经不可避免地多了许多肌肉虬结面相野蛮的汉子,几乎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浩山盟出身。 天鹰城所有的百姓在路上纷纷自觉地退避两旁,小心翼翼地望着这大队的法司人马穿过街巷,扬起尘土。 上一次有此阵仗,可是驰援天鹰城外怡红楼,难道说又……? 天鹰城百姓很快得到了答案,这群人马并未出城,甚至并未前往别处,就在天鹰城中的雨花楼前停了下来。 “客官你们……哟!官爷,哎哟喂,官爷们有何贵干,小的这就……” 守在雨花楼门前的店小二原本嬉皮笑脸着,看清了这群人马的模样后,立马站直了身子,脸上堆起了百倍的笑。 “查!” 大队长郭全猛地一挥手,身后的官兵齐整整地冲进了雨花楼中! —————— “宗主,城里法司官兵们果然已经奔雨花楼而去了!” 杨开的座前,一位寒英宗弟子急忙上前禀报。 他身边坐着一脸郁闷的云哥,云哥受伤虽重,却多是皮肉之苦未伤及筋骨,现在已经勉强康复了些,只有左手上还绑着夹板,毕恭毕敬地在杨开面前低着头。 “果真去了?” 杨开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他没了司州马凯的情报,眼下能够仰仗的便只有天鹰城法司大队长郭全和自说自话的韩东文两人。 郭全没来得及通报自己,也就是说,韩东文和他背后势力的情报之快,起码能快过天鹰城的法司大队? 他心里默默地把对韩东文的重视程度提高了一些。 “去,叫顾韩阳来,其他人整顿准备,我们马上出发。” “是!” 内门弟子立正抱拳,噔噔转身前去知会韩东文。 此时此刻,韩东文已经保守起见自己上号,正坐在桌前欣赏着初号机制作的撕心钩。 这是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机关,外形为一个薄片,只要事先挖好坑保证下方中空就能平放在地,金属磨制而成的一只短钩藏在这薄片后方,带动短钩做出咬合动作的则是极其小巧的唤火晶薄片,精细打算过的爆炸分量能以极快的速度拉动短钩咬合,再以短钩独特的构造确保不被轻易取出。 这个东西,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威力加强版的地雷与捕熊夹混合体。 韩东文谨慎地打量着撕心钩,在心里琢磨着这东西一会儿要如何发挥用场。 打斗之时扔在地上? 那对方岂非是傻了才会踩上去? 就朝对方扔过去? 无法控制角度的话,钩子恐怕不能命中,也没办法确保冲击力足够引爆唤火晶的机关。 韩东文正在琢磨着,门被轻轻叩响。 “顾……师弟,天鹰城的法司已经开始行动了。” 门外的弟子对着这个明明入门没有多久,却已经颇为杨开关照的师弟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就连叫他师弟,都在心里犹豫了片刻。 “好。” 韩东文点了点头: “我马上出来,请转告宗主,该将信得过的弟子都带出门了。” 026 服从命令听指挥 “官爷,有话好好说嘛,你们这是……” 就如同之前的每一处青楼,雨花楼中,林老板赔着笑脸走了出来,站到了大队长郭全的面前。 “奉命清查罢了,若有不合规的地方,林老板只用按规整改即可。” 郭全板着脸,递过去一张单子,林老板接过来扫了两眼,脸上更苦了: “官爷,这,这雨花楼也有年头了,年久失修,一下子整改这么多东西,恐怕是不大现实啊……” “那便要怪你平日没有维护了,林老板不必做些多余的事情,若是合规,法司自然不会无端寻衅,若不合规,您整改便能重新开张。” 郭全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摆明了便是一副说不进话的样子。 按他的估计,雨花楼问题虽然有,但不大,停业一段时间便能够搞定了。 不知道这谕令一下,其他地方的法司又是如何行动的呢? 郭全正在胡思乱想着,几个检查楼上的部下已经噔噔跑下楼来。 没有带下来的姑娘,也没有被推搡出来的客人。 “队长,楼上一切合规。” 下属禀报道。 “合规?” 郭全有些纳闷,他能相信问题不多,但一切合规,会不会太扯了? “你……楼上可是都查过了?” 他皱着眉头问。 面前的部下只答道:“空屋全都查过了。” “空屋?所有屋子都检查一次!” 郭全的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身影便踩着楼梯从楼上走下,伴着中气十足的声音: “郭……大队长?唉,久仰久仰。” 郭全身旁的林老板瞧见这下楼的人,分明松了口气。 正是一直留在此处,候着寒英宗前来挑衅的罗刚。 他敞着衣襟,拍打着自己的肚皮,呲着一口黄牙一笑:“我曾听说天鹰城法司的郭大队长爱护下属,却没有想到有些公私不分啊。” “法司办事,平民退避即可,你有事?”郭全冷冷地说。 若真是平民,早就已经低头退让,匆匆离开了雨花楼,而楼中歌女仆役亦是乖乖地站在墙边候着,哪会像此人如此大大咧咧? 罗刚摇了摇头:“我?没有没有,我能有什么事,但这雨花楼我看也好得很啊,为了给寒英宗找场子,郭大队长如此大的阵仗,当得起一句重情重义了。” “清查艺馆乃是法司受谕,不容你一介平民在此信口雌黄。” 郭全的语气冷冽,轻抬了下手,身后一个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官兵两步上前,抽出腰间长剑指向罗刚:“退下!刀剑无眼,一!” 罗刚一动不动。 “二!” 他脸上更是多了一丝匪夷所思的笑意,郭全皱眉,轻声道: “带下,收押!” “队长,且慢!” 那寒英宗出身的手下正要动作,忽然郭全身后站出了几位官兵,仔细看去,全是由浩山盟并入天鹰城法司的人。 “队长,此人乃浩山盟副盟主罗刚,若是收押了他,恐怕……” “怕什么?”郭全眉头紧皱,瞧出了一丝不对劲:“怎么,就因为你们浩山盟出身,便玩忽职守,要抗命不成?” 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敢。” 浩山盟出身的几人口中如此说着,却仍是抱拳低头:“若是法司分内之事,弟兄们自然尽心尽力,只是,若因为队长与寒英宗的关系而刻意为难百姓,还望队长不要怪罪弟兄们心直口快,这……” “荒唐!” 郭全大喝一声,分明愤怒了起来:“法司接到的急诏圣谕,和那寒英宗有什么关系,立刻收押此人!” “哈!” 罗刚猖狂地笑了一声。 急诏圣谕?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前脚寒英宗吃了瘪要报复,后脚法司就收到了急诏圣谕? 怎么,是他寒英宗手眼通天,连那天子都站在他们那边不成? 滑天下之大稽也! “不得不说,这一手还真有点想法。”罗刚不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寒英宗这帮废物会就这么打上门来把自己送出去,现在看来,倒还会动用些官家势力。” 只可惜,你法司里我们的人已经占了多数,还真以为能接着把人当枪使? “郭全!” 他站直了身子大吼一声:“你身为天鹰城法司队长,擅造谕令该当何罪,你不清楚吗!” “我一介良民百姓,今天便要在此检举你这法司队长公私不分,你有种的杀我灭口啊!” 郭全看着面前的罗刚,气的牙都咬得快崩了。 最可气的不是罗刚,刁民他见得也不少——最可气的,自然是现在站在周围一圈盯着自己看的浩山盟出身的法司部下们。 寒英宗和浩山盟有什么瓜葛要报复浩山盟? 他郭全怎么知道! 有便有了,眼下又关他正经奉命检查什么事? 他妈的,要不是老子的心腹牺牲了那么多,又怎么会带这么多浩山盟出身的人来…… “怎么,你们要造反不成!” 郭全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停下来:“天鹰城法司听令!封停雨花楼,收押此人,官兵胆敢领命不动者,一并收押,按叛乱革职问罪!” “是!” 几个寒英宗出身的官兵齐刷刷站了出来,抽出了腰间长剑。 对面浩山盟一众脚下却并未退让。 郭全任这天鹰城的大队长以来,他亲信提拔的,多是寒英宗出身之人,他们几个辛辛苦苦从浩山盟中脱颖而出进入法司,却不像其他同门在雷州的法司吃香喝辣,被分到这天鹰城来受地头蛇的气,有多久了? 而现在,经过当初盟内师长罗刚指点,这大队长自己昏了头,伪造急诏圣谕来替寒英宗出头,再加上浩山盟终于要进军天鹰城,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队长,还请您一定分清公私,莫要滥权强逼,还天鹰城法司一个清朗!” 这话说出口,断然无法再回头。 穿着法司蓝甲的两批人,竟然就在这雨花楼的大堂中对峙起来。 而浩山盟一边的人,显然占了多数。 “你们这帮贼子……” 郭全的面色已经铁青,抬手轻轻结下腰间扣绳,双手握紧了两柄短铜锤。 空气凝重如墨,林老板已经汗如雨下,早早缩到了墙边。 他从未想到浩山盟抢着天鹰城,竟然会闹到与官家白刃相见。 “山崩!” 罗刚一声怒喝打碎了沉默,话音如震雷炸响,双拳隔空打出两道金色堃风,直朝着那个执剑正对自己的官兵轰出! 这如炮一般的两拳仿佛号角一般,浩山盟出身的一众法司欺身上前,直取自己早就看不惯的寒英宗一众人。 荒唐的法司内斗,一炮打响! 027 便不留手 圣旨,能伪造吗? 能,但不会有人去伪造。 且不说这是危害统治集权,满门抄斩的重罪,从韩东文下诏,到落书成文,每一道圣旨出宫,都有着太书阁留下的负责监督的独特法力印痕,再加上质地、用料,防伪的手段数不胜数。 要伪造圣旨,便要有如此能量,可以调动这些奇异物资、指挥御用的匠所、再让太书阁从中配合、最后保证从上而下所有领旨的人求证之时都能获得“真”的反馈。 这就是伪造圣旨所需要的大部分功夫了。 如此说来,就好比安海金一事,澹台复送进宫中叫韩东文盖玺的那一道圣旨,其用料、纹绣,都有着极其繁琐复杂的防伪环节,也都走了一遍太书阁的“防伪龙印”,这样的一道圣旨,就是成功的伪造品。 是不是也并不难? 什么废话,这和真的圣旨又有什么区别? 这和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宫内需要防备的,还有一种伪造。 那便是急诏。 以战时为代表的特殊时间,谕令的下达往往等候不了如此繁复的防伪流程,因此,于三司之内以链条式直接下达的急诏,就有了这样的操作空间。 从手段上来说,凡是这样的急诏,事后定要补上圣旨存档才不会乱套,而这急诏也绝不应当随便动用,但这糊涂皇帝随心所欲,闹得三司焦头烂额也是无奈之举,除了听之任之,也并无他法了。 这寒英宗,这郭全实在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如此嚣张? 罗刚只觉得眼下早已将对方吃死,事后指不定可以靠此威胁他们,拿下多少好处! “喝!” 雨花楼的大堂已然乱做了一团,刀剑无眼,许多摆设花瓶字画早已打得粉碎。 法司官兵之间的争斗还稍微克制一些,毕竟只是图收押,并没有朝着死路去,也并没有多用法术,唯独罗刚一人大开大合,毫无顾忌,像一头猛兽一般疯狂地窜动着、挥舞着他铁一般的双拳,打得几个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官兵接连后退,不慎中招便飞砸到了墙边,连那墙皮都迸裂开来。 这样的人,倘若没有做到副盟主的位置,想必早已进入法司当中,甚至已经与郭全平起平坐了。 “喝!” 另一边的郭全也恰似阵中吕布一般,两柄短铜锤毫无花里胡哨的动作,整个人泰然自若,对砍来的刀剑不退不让,径直走上前去。 几个持刀的浩山盟派官兵手里便发了怵,刀尖指向自己的队长,究竟砍还是不砍? “铛!” 一锤砸下,他们连忙抬刀去挡,刀身应声迸裂,整只手都被震得发麻! “啪!” 另一锤抡回,结结实实砸在肋骨之上,如此几套简单的来回,便已经打飞出去两人,痛苦地捂着肋下,躺倒在地。 “顺不领命,反没骨气,一帮杂碎,辱我法司英名!” 他啐了一口,脚步不停,提着短锤照旧是找前奔去。 前方,寒英宗出身的法司尽数倒下,已然是敌众我寡,唯独站在那里的,是打得正酣兴奋地喘着气的罗刚。 他的身影如同一座山雕修罗,高大而凶恶,冲着走来的郭全露出了残忍的笑脸。 “呵,郭全,你这等人进了寒英宗,我倒觉得可惜了。” 一阵响动,郭全停下脚步静立,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源——楼上。 此刻他已是无卒之将,周围站着的,全是浩山盟出身的官兵。 “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今天你们要让我活下来,大牢里但凡漏一个人,都算我郭全无能。” 郭全握紧锤柄,语气冷冽如铁。 “叽——!” 木头挤压的声音。 几个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下了楼,灰袍、大个,俱是浩山盟弟子的装扮。 “郭队长好气魄,可惜了,你犯的事是进不了大牢的。” 为首的一个长发大汗一边说着,一边夸张地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他赫然便是那日初号机在法司门口冲突的浩山盟弟子之一。 “我再说一次。” 郭全平举右手短锤,目光逼视着罗刚:“法司所领乃是圣诏,在此反我,便是反法司,便是违抗圣旨!” “便是真的又如何?” 罗刚仰头大笑一声:“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你不是不清楚寒英宗与这雨花楼有何瓜葛?老子明告诉你,你们寒英宗,完蛋了!” “你们宗里的弟子,不惜从宗里偷东西变卖跑路,我浩山盟黑白消息灵通,就是有本事设套子给你们钻,怎么着?就连你们天鹰城的蟊贼混子都知道以后是谁做主,今天就算你死在这里,马司州也压得下来!” “既然如此。” 郭全深吸一口气,将另一只手也举了起来,不再多话。 空气似乎微弱地一震,接着,他脚边的砖石、齑粉、碎木、乱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吹开,如同在数九隆冬吹进了寒风,室内的温度骤降,一股肉眼可见的冰雾气流缠绕在郭全的双手周围。 是法术。 动用了法术,如同剑开了刃,枪下了保险。 可杀人。 冷冽的蓝光亮起,仿佛空气中的水分析出成了冰棱一般,郭全手里两柄短锤柄尾相对,竟就这样由冰冻结而成一杆长柄双头锤,几道冰棱在他面前显现而出,郭全松手往下一劈,半空中的长柄锤顿时叫他打了个回转,将冰棱尽数如同镖一般射出! “破!” 罗刚口中大喝一声,身上金光暴起,如同甲壳岩石一般骤然硬化而亮,同时脚下一蹬,抱臂飞身冲上前去,几道冰棱就这样生生钉在他的双臂之上,那已经如同岩石一般的皮肤被骤然打出几道触目惊心的白痕,而冰棱自身也就此崩裂碎成一地的冰片。 “可笑!” 郭全冷声,右手念诀,面前再次祭出几道带着寒光的冰棱,左手紧抓的长柄锤如同势大力沉的锤鼓一般,抡起便要再将冰锥打将出去。 “拿下他!” 罗刚眼里燃起了狂热,大吼一声,周围还站着的浩山盟官兵如梦方醒,将手中长剑竖在眼前: “金洄结,缚!” 金光亮起,如同被编织而成的炮弹一般,铺天盖地的几道大网遮盖下来。郭全咬紧了牙齿,他从未想到这招竟有一日会被用在自己身上的。 “解!” “解!” 饶是他眼疾手快,捻了手型破下两道金网,却仍旧还剩两道金洄结自上而下盖来。 若落入网中,便需要一些时分才好脱身,但那罗刚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郭全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下意识后退一步,才意识到这雨花楼的大堂并非广场,断然是躲不开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比方才强烈的多的寒潮猛然袭来,郭全只觉得周身一凉,一种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寒意传遍了全身。 “往左躲。” 一个有些严厉的熟悉声音响起,郭全下意识地将身子向左一偏。 这声音是…… 宗主?! 他身体右侧,一柄匕首如同飞刀一般射来,若不是郭全方才听了指示闪躲,只怕就要刺入他的后背。 “坚冰如壁,千岁寒。” 杨开的声音在郭全身后响起,他眼前骤然腾起一座坚冰凝结而成的大障壁,空中的金光落下,徒然地试图捆绑那寒冰凝成的墙,飞射而来的匕首结结实实地打进了冰壁中,顿时停下了飞进的轨迹。 接着,一道苍白而刺眼的光芒在郭全眼中亮了起来。 028 快速解决 如果你藏着一把枪,让你的敌人发现了,难不成便将它扔了? 祷文道标已经暴露,韩东文便已经当机立断尽情地去用,能解释的办法有很多,初号机的身份可以是卧底,也可以是与背后某个势力有直接关系的神秘人物。 至于如何去解释从来不是重点,重点永远都是不要把自己逼到需要去解释的地步。 “郭全,我们没来迟吧?” 杨开背着手走出,目光不怒自威地扫视一圈,郭全回过头去,站在那里的是一众身披白色长袍,上绣蓝色雪花的寒英宗内门。 而当中有一位,更是已经从那闪烁着白色光华的匕首处站出,身上的白袍随着杨开催出的寒风微微飘动。 他认出这是那日杨开亲自到法司大牢领走的那个内门弟子。 “寒英宗?” 罗刚看清了来人,面色凝重了一些:“怎么,你们识得自己的诡计已经暴露了,现在来给郭大队长撑腰不成?” 杨开漠视了罗刚一眼,并不开言。从身份上来说,即便罗刚任的是副盟主一职,他仍旧是盟主古汗的弟子,寒英宗理论上与浩山盟平起平坐,从这辈分上来说,罗刚并不配与他直接对话。 “寒英宗今日碰巧路过,协助法司执法,尽一下热心百姓的本分,阁下站在这里,是要阻拦官家法司?” 韩东文站起身子,手里提着自己的匕首,望向罗刚。 “是那天法司门口的崽子!” 罗刚身后的那长发大汉一眼认出了韩东文,咬牙骂道:“他奶奶的,今天老子得让你知道知道惹了你爹的下场。” “凭你?” 韩东文不屑地笑了笑,扫视一圈,心里默默估计着场面的战斗力。 长发大汉显然是浩山盟中出师弟子,战力可以约等于一个法司官兵。 他身后几人的战力尚浅,不抵正经官兵,也就是云哥的级别,应该能和杨开带来的几个未出师的内门弟子打个来回。 而自己这边有郭全,更有寒英宗一宗之主,不管怎么想优势都在我。 心里稳了,他的嘴也没遮拦了起来,抬手指了指罗刚:“你靠边站吧,让这个大个子说话” “滚!” 罗刚咧嘴一挥手:“寒英宗无人了?容你这个新入门的弟子在这里哔哔赖赖,杨开,你今日也要在这里逞能不成?” 新入门的弟子? 韩东文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浩山盟对寒英宗研究得很透,起码清楚他这个弟子刚刚入门。 不过,因为初号机当初在法司闹的动静不小,又是杨开亲自提人,自己被法司中浩山盟派的官兵给留意一下也理所应当。 “师弟留心,此人是浩山盟的副盟主,虽然并未加入法司,但实力亦不可小觑。” 郭全将长柄双头锤扛在肩上,走前一步:“将此人留给我法司处理便是。” “随意。”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话虽这么说,事情闹成这样一定能够算作完成游戏事件,最终处理的结果和自己能拿到的好处息息相关,让郭全先去消耗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杨开负手站在门口,面色威严,还不打算当即出手。 “满嘴废话,副盟主,这崽子留给我!” 罗刚身前的长发壮汉扑将上前,直奔韩东文而来,他身后的罗刚也不啰嗦,两只岩石一般的巨掌合在胸前一拍,双掌打开后,竟然化出一个散发着金光的琥珀状小石。 他将手一托,小石升空后再自下而上一拍,那小石便如一粒子弹一般砰地击穿了层顶的木板,竟就这么连穿几层冲飞了雨花楼顶的瓦片,飞至高空中炸裂开来,发出一声与那小巧体积绝不相称的尖锐巨响。 “还看,找死!” 那分明是某种报信所用、类似一支穿云箭之类的玩意,韩东文正仰头望着上方,长发大汉已经冲到了他眼前,抬手一拳打来,韩东文连忙双手一交卸下这拳,倒撤两步:“你们浩山盟的都只耍得起两只手是么?” “打你足够!” 长发的汉子步步紧追过来,抬手几拳将韩东文逼出主场,留下郭全与罗刚二人对峙当中,其余实力略逊的浩山盟弟子则一拥上前,与云哥带头的几个寒英宗内门捉起对来。 “岩甲抱门!” 长发怒吼一声,他的双臂如同方才的罗刚一般,已经覆盖上了一层有若实体的金光,那架势已经如同把自己的双拳变成了两柄狂挥的大锤,极其凶残地大开大合,但凡要是正中韩东文一下,只怕是身子骨头都得被打折。 这似乎就是浩山盟功法的主流套路,依仗着自己的高敏捷,韩东文不是后退、撤步、侧身,躲得还算自如。长发一拳砸下,那裹着金光拳甲如大锤一般的拳头轰然震碎了木板石基的地面,碎石迸飞之下,韩东文眼睛一亮,一记后撤步靠到墙边,下一个瞬间便身形模糊消失在了原地。 “锵!” 一声如同刀尖划过金属的刺耳之音响起,这记落雁挥下却苦了他的耳朵,只觉得好似指甲剐黑板,手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再回头,长发大汉一脸震惊地后退了两步,他的反应分明没有能跟得上落雁的速度,但他又抬手看了看身上的光甲,面上的笑容一下子又重新猖狂了起来。 花里胡哨,连防都没破! “小子,动作不慢,但遇上爷爷算你倒霉!” 长**圆了双臂,如同一辆战车一般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冲将而来,韩东文眼疾手快抬手飞出匕首,在空中亮起祷文道标避过这人极其野蛮的冲撞,让长发轰然直接撞碎了面前墙板,猛然冲到了雨花楼的后院当中。 他如牛似的甩了甩脑袋,扶着脖子转过身来望着韩东文:“怎么,你就要一直这么当乌龟,只会跑?” 韩东文这才从方才道标闪现的位置走出,望着长发大汉叹了口气。 这么硬的一块石头,算是很克制自己了。 他只是个玩工作室的玩家,记套路、数据这些他行,比起硬操作,终究还是拗不过那些纯硬核偏职业的选手。 要是接了单子要锤浩山盟,硬核玩家会拿刺客用高操作单通,但工作室只会换个唐小北那样的人出来,这就是本质区别。 求效率还是挑战自己? “什么人干什么事吧。” 韩东文撇撇嘴,抬头看了看一脸挑衅的长发,轻闭上了眼睛。 029 初号机的战力 “给老子死!” 长发大汉怒喝一声,脚下一蹬,双臂金光大作冲上前来。 临此战阵,对手却闭眼不动,孰能忍下? 面前的白袍小子一动不动,长发心下大喜,身子猛地一矮,抬手就往对方的脚踝抓去。 就在此时,韩东文的双眼猛然一睁,腰身弓起原地一跳,叫长发抓了个空。 “又用你那妖术,我看你能躲到何时……” 长发下意识骂骂咧咧出口,忽然意识到这次并未有先前闪躲那般苍白色的光芒亮起,他急忙抬头看去,韩东文的鞋底已经蹬到了他的鼻子上。 “噗啊!” 大汉嘴巴还未来得及闭上,脸颊吃了这一记正蹬吃疼,为了维持身子的平衡,连忙以两手抢地撑住身子趴蹲,空中的白袍小子已经借着一踩之力翻了半圈,稳稳当当地落在面前。 “你……” 这动作很快,靠的却并非那闪着白光的妖术? “你妈的,找死!” 脸上被踩了一脚,大汉怒骂一声,猛地抬头望去。 面前的韩东文像是一瞬间变了个人似的,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像是在说…… 再来。 飞扑不中,长发大汉喘着粗气环视四周,瞧见这雨花楼后院里有几张石条凳,迈步过去抬腿一踹一踩,将那石头条凳的凳面搂进怀中,大喝一声手臂肌肉青筋暴起,竟然就将这石凳面如同标枪一般砸了过来! 这一下声势惊人,若非久经沙场经验老道者,起码会慌神乱步,长发大汉料定对方无从接下, 初号机——郭杰克却仍旧在原地站定,直瞧着那石凳飞向自己而来,如同脚下扎了根一般一动不动。 论战斗的智商,郭杰克是碾压韩东文的,这一点通过法司门口的较量便能够管中窥豹。 正如同游戏中的傀儡师靠ai托管,段青竹和当初茶楼中的人傀也断然不会是江可茵全程手动控制,如果是那样,江可茵一人不但能用人傀之术,还精通刀法,以及段青竹那种神秘的言出法随的法术,这也太过夸张了一点。 既然自己不能迅速破防解决战斗,那么便交给专业的人来。 石凳呼啸而来,初号机此时若是转身往左右而逃,便正中了对方的下怀,长发的大汉呲牙一笑,瞅准了初号机的左右两侧,随时准备暴起而出,补上真正要命的一圈。 “唰!” 一声尖锐的破空响动,那横飞的石凳左右两侧同时掷出了两柄匕首,正是先前韩东文金握在手中从未放开过的。 他准备用那种妖法瞬移? 长发大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紧盯着两柄飞出的匕首,对方要瞬移到哪个方向? 左还是右?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石凳径直砸到了墙壁上,两柄匕首处莫说那苍白的光芒了,更是连一点响动都没有发出,就那么被扔在了地上。 打……打中了? 巨响让他的耳朵有些发鸣,长发大汉愣神了半晌反应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 哼,这寒英宗的小崽子,打架跟苍蝇似的,可算逮着了! 要是知道他躲不开,刚才老子就多用点力…… 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走上前去几步,抬腿便要踢开石凳,看看韩东文被砸成了什么模样。 “砰!” 大汉的脚刚踩到石凳上,忽然从他身下传来一声响动,石块迸裂而飞,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小腿传来——那满是石砾的地面上,赫然已经不知何时崩起一根尖钩,力度之强,径直咬合击碎了他的脚踝骨,如同一只金铁而成的恶犬,死死地将他的脚背扣在了石凳上! 什么时候……! 一只满是灰尘的手如鬼似地从石砾中伸出,一把抓住了大汉的小腿,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前面前一道金光亮起,几条如蛇一般的绳索登时缠了过来,一下子将他的关节反绑,纵使有那身满是金光的岩甲附着在双臂之上,一时间却也难以动作,失了平衡踉跄起来。 是金洄结?! “他妈的!看我给你解……” 双臂暂不能动,一只脚又被钉死在地,身子没了平衡,大汉一下便有些晃悠,初号机那抓着他小腿的手臂一用力,把身子从石堆下方拽起来,腰在空中一扭,一个兔子蹬鹰又是一脚死死撼在了大汉的脸上。 “咔!” “咳啊——!” 长发大汉那极大的体型再也维持不了平衡,侧身便要砸到在地——但倒又倒不下,自己的巨大体重扯动了那被机关短钩牢牢咬死在原地的右腿,钻心的痛顿时在他脑海中炸裂开来。 自从学了这浩山盟的崩山甲,他何曾受过如此之重的皮肉苦痛? 眼下只怕多撑一秒便要小腿报废,长发大汉几乎条件反射一般松了劲,双臂金光岩甲如沙石一般剥落,如此才能给自己的上半身减轻一点重量,不把自己的右腿拉断。 岩甲一卸,那原本捆绑在外围的金洄结登时更紧了一些,死死吃进他的皮肉里,初号机已经落地转身,轻快地两步便落到了他的面前。 “杂碎!” 大汉额头青筋暴起,脸都涨得通红。 这崽子先前只会一味闪躲,生怕自己被擦破点皮,竟然全是骗自己的? 他扔出两柄匕首,让自己全神贯注防备他用那妖术瞬移,但却站在原地不躲不闪硬吃这试探一击,还趁着自己去看匕首布下这阴险的玩意? 他妈的,要是我全神贯注盯着他,怎么会着这种道?! 好在为了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他的两柄匕首已经扔了开来,自己还有几息喘息的机会…… “罗副盟主!救——” 他刚要冲着雨花楼中大喝出声,面前的初号机面色冷漠得如同一具木偶一般凑近过来,脸上全然看不出半点表情。 这又如何?就寒英宗的外门功夫,不靠刀剑靠什么,靠他们那个撕冬拳? “噗!” 一声闷响忽起,这是利器刺破皮肤、穿透血肉的声音。 长发的大汉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微微低下头去。 血流满地,染红了初号机身上的白袍寒英。 他的肚子已经被初号机的手臂贯穿打烂,甚至连痛楚传到脑中都慢了一拍。 初号机面无表情地缓缓将手抽回,那俨然已经成了一只全是暗红色的手臂,皮肤、手袖,全都覆满了腥臭粘稠的血液。 “这是什……” 长发的大汉还没来得及吞吐地说完自己最后的疑惑,那已经因为失血而发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那只手。 那只打穿自己得意的锻体皮肉的,如刀一般的手—— 那根本不是人的手,是野兽,是怪物! 一阵咔咔作响。 初号机手上尖利的爪子、怪异的骨骼如同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般,诡异而野蛮地收缩、复原,在这咔咔声下,逐渐变回了人形。 长发的脑袋终于垂下,不瞑目的双眼望着地面的红黄一摊和内脏的碎片,没了呼吸。 初号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个守护着现场的捕快一般静立。 过了片刻,他的表情生动起来,眼珠也打量了一圈四周。 “厉害,真打过了……” 韩东文转过头来,眼光扫过那长发的大汉。 “我操?给干死了?” 030 阴魂不散 真的就这么给弄死了吗? 按照韩东文脑袋里现在对这几人的战力排行,那个郭全是大队长,应当要强过普通法司官兵。 而普通法司官兵又是从宗门佼佼者中选出,除了像那个副盟主那般另有出路的,基本可以认定法司官兵要强于宗门的内门弟子。 郭杰克上号的初号机在法司门口,曾经和几个法司官兵打的略有来回,简单粗暴地计算来看,面对一个法司官兵的时候应该不至于落下风。 那么,面对一个内门弟子,能胜出是韩东文预见到了的。 但他断然没预见到现场会这么惨烈。 “这都是啥啊……” 韩东文望着瘫倒在地的长发大汉,不禁皱了皱眉头——那大汉的死状可以称得上是凄惨,身上叫金洄结绑得死死的,两扇肋骨之间穿了一个大洞,一地的血已经粘稠发黑,而脚上更是被撕心钩死死咬碎了脚踝,一段森白的腿骨因为他庞大身躯的倒地而戳穿了皮肤,极其显眼地暴露在空气中。 撕心钩…… 韩东文闭上眼睛,迅速检查了一番初号机的回忆,能够看到初号机利用两柄匕首转移了长发大汉的注意力,又看穿了石凳声势大力道小,便趁着大汉注目两边的时间布下了撕心钩,又利用金洄结控制对方上半身,让大汉因为自己的体重而倾倒,不得不解除身上岩甲的法术。 “这……果然是比我厉害少许。” 韩东文砸吧了下嘴唇,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看到回忆的最后一段,韩东文忽然呆在了原地。 初号机的手臂变得怪异、扭曲,长出了爪子一般的甲质,如尖刀一般洞穿了想要呼救的对手身躯。 这是?! 韩东文反复查看了几次,心里顿时有些惊慌。 那分明是一匹狼的爪子——不,不是寻常狼那种与犬差不多的,还有着肉垫的爪子,那尖爪如同钢刀,那怪异的骨骼…… 韩东文见过这只爪子。 上次见它的时候,它的大小是现在的十余倍——这只爪子,属于那头兽之阴! 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的技能,毫无疑问,这是郭杰克的游神所带来的! “难道说是游神自己的技能,还是说……” 韩东文心里打着鼓,这初号机本来就不太可控,这下危险程度一下子便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他正想如何遮掩一下现场,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撞击声,石块瓦砾崩溅,木片四下碎开,俨然是身后雨花楼的墙壁又让里面的人打碎一面。 “砰!” 一个身影飞出,韩东文急忙身形一扭堪堪让那人砸落在地上,定睛一望才看清楚了被打飞出来的人是谁。 “郭大队长?” 躺在地上的郭全往旁边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抬眼看了看韩东文,喘着粗气:“是……是你,你没事?” “我……” 韩东文正要回答他,忽然另一个身影飞身而出,郭全一个机灵,伸手将韩东文推到一边,自己朝反方向一滚,两人一左一右躲开那冲撞而出的身影,落下了满地的尘土飞灰。 冲出来的正是罗刚,他身上虽然偶有些擦伤,但整个人的状态明显强于郭全这一边。 韩东文心里一惊,难道杨开连这罗刚都治不了? 他还在思索,罗刚已经站起身来一个反扑,动作奇快无比之下,就连声势都比先前的长发大汉也更加惊人,二人的水平可谓是高下立判。 郭全方才推开了韩东文,眼下还未反应过来,面色一寒,几有些懊恼之意。罗刚飞身跃在空中,手里不同于先前赤手的长发大汉,已经是左右各握紧一把短铡刀,如同能切人的指虎一般佩在拳外扑了下来。 “退!” 雨花楼方向传来一声怒喝,郭全身前亮起一道蓝光,一片镜面一般的雪花亮起,将罗刚生生震飞。 几人一并抬头望去,正是杨开出了手,眼下才从雨花楼中走到这后院来。 “宗主,此事不必你插手。” 郭全的脸色涨红,强撑着站起身来望着罗刚:“眼下寒英宗不过见义勇为帮扶法司罢了,您是一宗之主,若是贸然出手,只会叫人捏死法司与寒英宗有所勾结。” “哼,你以为现在还逃得了干系?” 罗刚冷笑一声,这郭全方才一直要杨开不动手,倒是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若是自己真的对上了杨开,还真没有什么胜算。 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拖到那烽火石的信号传到,盟主自然会赶来,到时候寒英宗哪还有什么退路? 更别说,这帮人根本就不知道前几日司州马大人已经莅临浩山盟,盟主大宴三天款待,待会儿盟主带司州大人一同前来,岂不是马上抓一个官民勾结的现行…… “嗯?” 罗刚心里正盘算着,忽然眼神一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倒在他脚边的,正是那个自己带来走趟门路,准备出师进入法司的浩山盟内门弟子——他此时已经显然没了呼吸,躺在一片碎石当中,腿被废了一条,胸口更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个对穿。 死得何其凄惨! “你……!”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望向寒英宗一行人方向,几乎要把牙咬碎。 先前一番打斗,可并未真的能弄死人的! “寒英宗!你们敢杀我盟中弟子!” 罗刚大喝一声,脑袋上青筋绷起,几乎连空气与地面都震了几震,对面的韩东文咽了口唾沫,悄悄挪步站到杨开身后。 杨开瞥了韩东文一眼,意味不言自明。 你杀人了? 韩东文沉默地点头。 我也不想的,你信吗? “违逆公差,本就是触犯大法,若是此人抗捕,那便本就该死!” 郭全站直身子往前走了一步,手中双头长柄锤猛地擂在地面石砖上:“罗刚!寒英宗宗主既已在此出手,你要是不想步你这位师弟后尘,我劝你立刻认罪伏法!” “伏法?” 罗刚气极,仰头大笑一声:“老子这就取你的狗头,烧给我师弟下酒!” 他手中双铡一扔,砸在地面发出两声巨响,赤手双拳交叉在胸前,两条腿一前一后打开步势,身上气势忽然暴起,脚下如涟漪一般扩出几道金色光圈。 “大棘狱葬碑!” “我操,奇迹!” 韩东文脱口而出,身子往上一跳:“宗主,这招打脚下!” 031 花香来人 范围aoe,清怪很快,伤害一般,范围很大,一不小心就容易引怪的奇迹——大棘狱葬碑。 “嗯?!” 杨开反应不慢,耳朵刚听到韩东文出声,便伸手一扯前方郭全的领子,纵身腾空而起,抬手一展,一朵冰霜凝成的莲花绽放在身下。 下一个瞬间,整个雨花楼后院的地面顷刻崩塌破碎,一道道尖利的石棘从地下破土而出,如一道道尖刀往上纷纷刺来,最近的几根石棘打在杨开身下莲花之上,僵持了片刻,终于还是被挡了下来。 “雨花楼!” 杨开刚宽了心,忽然身后韩东文大喊了一声,他回头一看,只望见那一道道尖刀般的石棘如同夺命的波浪,穿过了自己身下的区域,朝着雨花楼中蔓延过去。 再往外可是有百姓,不是死一个两个,恐怕就要死一片! “疯狗!” 杨开大骂一声,抬手祭起一道蓝光,猛地空抓出一柄坚冰制成的无镡长刀,抬手便朝罗刚打出。 刀尖噗一声刺穿了罗刚的双腿,他身下不稳,手上一松,郭全瞅准时机抓住自己的长锤自空中高跃而起,猛然砸了过去。 眼看锤子要砸到自己,罗刚忍痛怒吼一声,身前地面竟然又爆出两根石刺。 姓郭的若不躲,就叫他胸肺对穿而死! 杨开咬牙看着跃出去的郭全,韩东文焦急地望着身后石刺的波浪,雨花楼中已经受伤、被俘的所有人瞧见那逐渐逼近的石刺都露出满脸的惊恐,再往外,街上还有零星几个胆大看热闹的人,仍旧全然一无所知地站在原地。 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深蓝色的身影忽然自上空落于场中,随着那人踩到地面,一股和风荡开了土尘、 这风轻柔,如同电影中的慢动作一般,空中的郭全被一股看不见的大力横向一拽,打着滚飞到了旁边,地上的石刺海浪骤然停下了冲刺的势头,站在原地的罗刚才将将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随后便也膝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身子往后滚了好几个跟头。 这是? 韩东文的视线勉强跟上了那自天上落下的身影,只瞧见那人身穿深蓝色的短袍,前后勾金衣襟下摆颇长,笔直的双腿穿着白裤白靴,两袖袖口紧收,却在肩膀上留出了镂空的雕纹,露出了里面的肩膀。 什么骚包男…… 韩东文正皱着眉头,忽然一股花香传入鼻中,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再抬眼看向那人,那束颈的衣服,顺滑的高辫后发。 不是骚包男,是女的? 韩东文忽然醒悟了过来,脸上顿时一片喜色。 —————— 早些时候,凌晨。 “总司大人,马已经备好了。” 一身深蓝短袍的江宁蕴仍旧是看着铜镜,轻轻点了点头。 马,是出泗杨城用的。 有点修为的人都会那么一两着赶路的法术,或是御空,或是遁地。 但在这一国之都的泗杨,便都不能用,这是卫戍三司的规矩。 国法司的总司,总不至于自己带头坏了规矩。 澹台复要她这位国法总司替自己去边境五城的事情,是太书阁天还不亮就告诉她的。 近日太书阁不知是吃了什么坏药,做什么事情似乎都是匆匆忙忙的…… 她这么想着,晚上便也不睡了,起身沐浴更衣,命人备马。 这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差事,官职同级,澹台复不想做的事情却要她去做,这滋味自然是不好受。 “总司大人,法司哪几位部尉同您一起前往?” 属下恭敬地说。 江宁蕴仍旧是望着铜镜,摇头淡淡道:“我自己去便是。” “但您总不能自己孤身去西亚。” “就算是边境,也有法司。” 她站起身来整理着衣着:“又不是去耀武扬威,不过面见西亚大公,检查一下五城而已。” “可若是有危险……” “我处理不了的危险,带人也是送死。” 江宁蕴的语气似乎像是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情。 但那位不再回话的属下似乎很清楚,她有这么说的资本。 “司中事务照常处理,一切经办事项要留档固定,等我回来听报。” 她最后看了看铜镜,似乎觉得自己的发簪有些碍事,抬手轻轻地抽了出来放在了桌上,重新将头发绑成一个高高的后辫。 配上这一身利落而不凸显曲线的衣裳,若不是从正面看到她那精致的五官,只怕是会将她认成一位肤白娇养的公子哥。 “茵妃娘娘那边的护卫不要松懈了。” 江宁蕴最后这么吩咐着,跨出门去走向法司总府的大门。 那里有一匹小白马,不是什么名马,但养的很认真。 她轻轻一跃,在空中轻柔地一扭身子落到了马背上,那小白马却如同什么都没意识到一般,仍旧摇晃着头颅,像是准备补个瞌睡。 “总司大人,独身赶路没什么不妥,但面见西亚大公之时,也要见城内泗蒙商队代表的,恐怕还是有些人马才能让百姓安心吧。” 牵马绳的是一个中年官兵,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缰绳递到马背上的江宁蕴手中,压低声音道: “茵妃娘娘也说,希望您能顺路访一趟天鹰城的怡红楼,前次所提的, 江宁蕴听罢,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倒是有理,那等到了凉州边境,调当地法司的人便是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不再多话,江宁蕴便一策马绳,小白马才如梦方醒一般兴奋起来,转身便朝着城外的方向奔去。 纵马行夜路。 未开张的商铺,没有行人的大道,尚未落下的月,和拂面吹过的清冷的风。 要不是替澹台复跑这一趟,该有多么舒服。 她很快出了城,在城外下了马,转过身来轻轻揉了揉小白马的鬃毛,小马似乎很享受这玩闹般的爱抚,甩了甩鼻子蹭着她的手。 “七日?” 江宁蕴脸上没什么表情,口中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 接着,一道如雾般的光华从小白马身上亮起,升腾、缠绕在江宁蕴的周身,短暂地流转后,缓缓化成了两扇光雾组成的云团,将她的身子缓缓托起,离开了地面。 小白马似乎一瞬间有些萎靡,它不安地踩着前蹄,甩着脑袋打了几个响鼻,转身奔回了城中。 “许是要多了……” 江宁蕴望着小白马跑开的背影,喃喃了半句,便转头望向了西亚的方向。 接着,那光雾组成的云团便将她轻快地带向西北方,如同一朵在月光下流曳的晴云。 032 关于我微服私访时遇到微服私访的下属这件事 一路上,风很好,云也很好。 日头从东边渐渐攀升,天也从墨色变得蔚蓝。 群山、湖泊、大路,通通飞也似地在江宁蕴身下掠过,她望着浅白色云层下那如玩具一般缩小的城池,出神地思索着那里会有怎么样的人和怎么样的事情在发生。 这里没有战火,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农田。 三司存在的意义,就是维持这副景象一直延续下去。 她这么想着,发现温度略微冷了一些。 远处的地面已经有了些许的银色,如同碎钻一般反射着日光,越是从高空看下去,这反光便越是纯粹,越是刺眼。 听说在西亚的山区,由于雪季积雪太过刺眼,而雪山上又是常人踩错一步便万劫不复坠下的深渊,便有人以极薄的水晶片染上深色,编在金属的框条上,做成可以依托在耳朵、笔尖的可佩戴的两片小镜,方能直视太阳与雪地的反光,她对这东西很感兴趣。 “这次去要是见到了,就买回来看看……” 江宁蕴如此思忖着望了望身下的地貌,估摸着距离已经将近,那皑皑的白兰山已经如同屏障一般出现在她的下方。 “凉州……凉州的司州是不是由雷州代治来着?” 当时先帝让出五城之后,凉州名不副实,这件事情她记得很清楚。 只是那雷州的司州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倒是并不记得了。 “早知道应该多问问可儿的。” 江宁蕴眉头微微一皱,身形于空中迅速俯降下来,在城外十余里的一片老林当中落地,步行前往前方的天鹰城。 按江可茵所说,那位原本躲在宫中浑浑度日的国君似乎有所动作,更有点出乎意料的本事,竟然在这遥远的边境立下了自己的耳目。 江宁蕴本来不信的,但从出访西亚掀起这般波浪之后,她觉得多看两眼也并非什么坏事。 于是,她原本到雷州法司州府,直接点人前往西亚的打算就此搁置,暂时先到天鹰城中去瞧一眼,或许是更好的选择。 离城内越近,人便逐渐越多。 天鹰城门口,两个法司官兵手持长兵驻守,检查盘问着来往的行人。 “做什么的?” 例行的盘问。 “做生意。” 江宁蕴看着两个官兵,口中淡淡地说。 “从哪里来?通关例文拿出来。” 这是符合标准的程序,江宁蕴停顿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个笑脸:“大哥,有必要问的这么严嘛?您就行行好,让我进去呗?” 这是她从江可茵那里学来的本事,可惜尚未出师,恐怕只学到江可茵的三分。 “拿出通关例文,我们自然就放你进城,若是没带也不难办,我们调一人随你到城内法司报备,你带了没有?” 法司的官兵语气虽然有着理所应当的不耐烦,但话说得很清楚,也很规范。 对这样的基层官兵,这已经十分不容易。 江宁蕴心里有些欣慰,默默从衣兜中拿出一张折子递了过去。 类似的折子她有许多,倒不是为自己准备,而是给妹妹那时常偷偷出入泗杨的人傀备下的。 “你这是……” 官兵看了看折子,确认无误递还给了她,却又说道:“你这折子快要到期了,进城后记得到法司去续。” “一定一定。” 她脸上笑着:“我待会儿进城就去法司。” “今天不行。” 官兵摇了摇头:“今日法司办案,一早便出动了,明天吧?” 办案? 江宁蕴点了点头,在心中算着时间,明白是那整顿青楼的急诏已经下到凉州了。 如此看来,天鹰城的法司官兵还算训练有素,也并未像有的地方一般作威作福。 “看来天鹰城的法司管的还算不错……不知道今天整顿会是什么样子?” 她这么想着,走进城中问了地方,便被指到了雨花楼里。 然而,当江宁蕴来到雨花楼门口时,却看到了自己没有料到的一幕。 门外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身穿法司甲胄的官兵,周围已经乱做了一团,百姓四下奔逃,从雨花楼内到街面上,都满是打斗的痕迹。 “法司所领乃是圣诏,在此反我,便是反法司,便是违抗圣旨!” 楼内有人喊着。 竟然有人抗旨? 江宁蕴心里一惊,皱起眉头正要往里走,忽然前方落下几人,为首的中年男子身材清瘦,留着两撇小胡子,身后则跟着几个同样穿绣寒英白袍的人,俱是弟子模样匆匆赶来。 当中又有一人跑得很快,手里已经抽出了匕首。 “千岁寒!” 小胡子中年男人在门外一亮双掌,寒气涌出,能感觉出还算是有一些实力。 那拿着两柄匕首的人随即将手中利刃一掷,打进雨花楼中,接着整个人的身影便亮起一道白光,消失在了原地。 江宁蕴在一旁抱手默默看着,从几人叫阵声中渐渐听清了端倪。 后来这几人,叫做寒英宗,而雨花楼中大闹扛旨的,则唤作浩山盟。 捉对、打斗、厮杀。 她仿佛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靠在楼外等着这场闹剧的结束。 有靠山,有保护伞才会公然反抗法司。 江宁蕴觉得只要自己再等上一会儿,便能够抓出那保护伞来,反正不会出人命的…… 于是,那白袍小子杀人的时候,江宁蕴吓了一跳。 不单单是因为他真的杀了人,更是因为他动手的瞬间,一种极其扭曲、令人厌恶的感受顿时爬满了江宁蕴的全身。 她正准备出面叫停,楼中那浩山盟的大汉竟然动用了一招敌我不分的奇迹,这顿时叫她有些厌恶起来。 “哪来的小崽……哪来的娘们!” 罗刚从地上挣扎站起身来,愕然发现自己的奇迹已经被中断,登时对着面前这个面庞清秀却穿得如男装一般的女子破口大骂。 “来雨花楼上班是吧?明天再来,今天装修!” 罗刚骂的很难听,而在江宁蕴的身后,杨开和韩东文二人显然把刚才的事情看得更加周全。 “竟是个女子……小顾,你刚才看见了?” 杨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没底气,原本他才是在场最高战力,对整个局势也都有些把控的自信。 但面前这个清丽的身影方才的动作之迅速,之果决,让杨开一下子心慌了起来。 “我……大概看清了些。” 韩东文摸了摸下巴:“您别怕,要是我没猜错,这人是帮法司忙的。” 二人谈话之间,罗刚竟然已经又一跃而起,对旁边昏过去的郭全不管不顾,只当自己方才被这娘们偷袭,这下一定要找回场子来。 江宁蕴侧过头去看了看身上穿着法司甲胄的郭全,连眼神都没有望向罗刚那边。 “唉。” 她轻叹了口气,轻轻抬手指向郭全的方向。 “三天。” 光芒从郭全身上亮起,缠绕在江宁蕴的指尖,随着她轻轻一下挥袖,那片片光斑如逐渐凝聚的花瓣被风吹起一般呼啸擦过空中的罗刚,他的身影顿时在空中一窒,竟就那么顺着惯性重重砸落下来。 “啪——咔啪!” 附着在罗刚身上的片片金光岩甲,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动,一下子迸裂开来,化成了满地的齑粉。 光斑在空中逐渐重又凝聚,居然慢慢变成了郭全手中那柄双头长柄锤的模样漂浮了起来。 033 落地成盒 “好了,莫要再在此地纷扰,把外面的法司官兵叫进来……” 江宁蕴轻声开言,韩东文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个声音。 他正要点头答应,忽然身边的杨开大喊了一句: “姑娘,小心!” 一个人影如陨石一般径直砸下,巨响炸开,地面顿时荡起一片尘土,韩东文愣了愣,把手臂抱在胸前靠墙看起热闹来。 江宁蕴是什么人物? 同为“总司大人”的澹台复,远在泗杨开弓一箭,秒了边疆天鹰城那头杨开束手无策的阴兽,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动弹不得。 此等实力,叫一百个杨开组一个连队,恐怕也只有被排队枪毙的份。 那么,江宁蕴同样作为国法总司,总不至于像那个司州马凯一样是个文官吧? 而眼下罗刚已经被她抬手间便处理完毕,称得上不费吹灰之力,那天上跳下来的那人只要不是澹台复,韩东文都可以放心大胆的看戏了。 “杨开!” 烟尘还未散去,一声怒吼已经传来,韩东文皱了皱眉,只觉得这浩山盟是不是领地风太大,怎么所有人都是这般用吼的? 他身边的杨开脸色一肃,低声道:“是古汗,浩山盟的盟主,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古汗来的速度的确很快。 还在宴上的他听到了弟子来报,凉州天鹰城方向亮起了烽火石,他便当机立断只身奔来,至于同席的司州马凯大人,则嘱咐几位弟子陪同他随后过来。 古汗如此紧张的原因很简单,最近一次取领烽火石的人不是什么寻常的弟子,而是自己的副盟主罗刚。 罗刚是什么人? 若是他当初想进入三司,现在恐怕已经做到了大队长的位置,以他的实力都要动用烽火石,说明他惹到了一桩并不小的麻烦。 腾空赶路,古汗很快来到了凉州地界,顺着烽火石的法力痕迹冲到了雨花楼的上方,一下子咬紧了牙齿。 一个自己内门弟子丧命,副盟主罗刚竟然已经躺倒在地,而他对面,寒英宗的宗主杨开就好好地站在那里! 杨开! 你一介宗主,有胆子怎么不打到我浩山盟来,竟然在此拿我盟中弟子泄愤吗?! 人是杨开下的手,肯定是他! 以罗刚的水平,除了杨开,哪里还会有人奈何得了他?! 古汗怒发冲冠,几乎连牙都要咬碎,顿时身形一摆,如同炮弹出膛一般飞窜出来,直奔地面而去。 一个人影在他的视野当中逐渐由小变大。 穿着蓝袍白裤,是杨开的弟子? 古汗哪有半点让路的想法,径直俯冲了下去,却看见那个蓝袍的人影轻轻抬起了手,周身无数光斑亮起,像是被惊扰了的蝶群一般翩翩舞动了起来。 “岁陷于时,金洄。” 声音响起,竟然是个女声? 光斑破碎、汇集,凝成两条金色的光绳,古汗冷哼一声,这金洄结作为法司标配的技能,欺负一下百姓和弱者自然好用,可他一介浩山盟的盟主,岂是你小小的金洄结能够困得住的? “解你妈的!” 古汗大喝一声,金洄结这招会结就会解,破解金洄结的法术之下,这两道光绳决计无法奈何自己。 然而他料错了,那两道舞动的金绳丝毫没有停顿,一左一右飞射而来,速度极快,古汗几乎要反应不过来。 “妈的!” 他怒啐了一口,在空中略微调整自己的身位,如此高速的撞击之下,对方就算是将古汗捆住,自己也要被这人肉炮弹砸中。 更何况,这是已经祭出铁山岩甲的冲撞,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停下施法,躲开古汗冲撞的的路线! 出乎他意料的,面前那个蓝袍女子并未躲开。 她甚至连动都未动一下,只轻轻捻起二指,随意地往地上一划,地上的泥土亮起一阵刺眼的金光,无数光绳如同满天狂舞的金蛇一般呼啸而来,死死捆住了空中的古汗,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冲向前来,被这绑了满身的金绳拉住,竟将将停在了女子的面前。 古汗愣住了。 他几乎下意识地鼓起全身的肌肉,运转体内的法力,但却如同陷入了流沙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报上名字。” 面前的女子神色冷峻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开口,那语气似乎早已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位置,不是在问他,分明是在吩咐他。 纵使美人如此,古汗哪里又有过这种感受? “呸!哪里来的婊……” 古汗刚要出口成脏,身上的金绳顿时收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叫他不能呼吸,感觉连肺都要从咽喉中挤出来。 这是一个提醒,一个关于双方差距的提醒。 古汗咬紧了牙齿,脑袋里又气又惑,杨开那个老白脸这是攀上了哪根高枝,能有如此高手帮拳? 但世事可并非一概拳头说了算的,面前这个娘们就算厉害了些,难道还能与国家对抗不成! “司州大人马上就到,杨开,我看你们今天能逃到哪去!” “司州?” 江宁蕴的黛眉微微皱了皱,轻转过身来,杨开已经带着韩东文走上前来,双手一鞠:“鄙人寒英宗宗主杨开,今日浩山盟在城中作乱,多谢女侠相助,才没有祸及百姓。” “寒英宗……那边昏倒的可是天鹰城的大队长?” 江宁蕴看了看杨开,只扫了一旁的韩东文一眼,便指了指郭全昏倒的方向。 杨开点了点头,江宁蕴心里更明了一些,她转过身去看着动弹不得的古汗:“你就是浩山盟的盟主?” “呵呵,杨开,你这狗嘴当真是抹了油才能这么滑,我浩山盟在城中作乱?” 古汗没有回答江宁蕴的话,只愤愤道: “等司州大人到了,你们便能知道谁说了才算,寒英宗趁早收拾好东西滚蛋吧!” 他心里突突地跳,一半是因为恼怒,另一半,则是自己不得不搬出司州马凯的名头。 他事先可从未想到,天鹰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能让杨开搬来这么厉害的一位救兵,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自己怎得会从未听过? “浩山盟有司州护着?那可是轻易动不得。” 江宁蕴若有所思地托腮说着,听得韩东文在一旁满头黑线直想扶额。 古汗冷笑一声:“姑娘身手了得,我古汗佩服!但这引火烧身的事情,劝姑娘还是莫做。” 即便跪在地上,他也吃力地直起身子,昂首挺胸:“如若不然,待到州法司清算此事,你们只怕是一个都跑不了!” “那便到法司去论吧。” 江宁蕴摆了摆手,金绳收紧,古汗一下子便昏了过去将头垂下,没了动静。 杨开站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这是何等的实力? 与古汗抗争多年的他最为清楚古汗有几把刷子,加上浩山盟那极度注重外功的门道,却叫这年纪轻轻的姑娘给一下秒了,这算什么? 天鹰城的法司,不,整个雷州的法司里,能找出奈何她的人吗? 杨开咽了口唾沫,强行镇定地低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谁曾想,江宁蕴别说理他,连看都没看杨开一眼,只扫视了一圈庭院,望着长发大汉的尸体淡淡开口: “人是谁杀的?” 原本看戏的韩东文心里咯噔一下,思索片刻便往前站了一步:“是我失手了。” 034 人力资源管理 江宁蕴想问什么? 韩东文心里七上八下地打着鼓,的确,把浩山盟的人杀了这件事情有些过火了,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你是寒英宗弟子?” 江宁蕴也不看他,只轻轻走到长发大汉的尸体旁边,仔细地凝视着。 “是,姓顾,顾韩阳。” 韩东文硬着头皮回答。 那长发大汉是用兽之阴的力量杀死的,江宁蕴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人死得有些蹊跷。 “说说怎么杀的人。” 面对着这样一具尸体,江宁蕴的语气丝毫未变,仍旧是那副命令式的口吻。 “姑娘,这事还是交给法司掌管吧,你我先将郭大队长带回……” 宗主你可闭嘴吧。 韩东文心里想着,几乎要马上去堵杨开的嘴,但念在他多少还是在护着自己,便只开口道:“人是……砸死的。” 这是句怪话。 尸体胸膛上那么大一个洞,怎么会是砸死的? 杨开奇怪地看了韩东文一眼,江宁蕴却仍旧看着尸体,头也不回地问:“用什么砸死的?”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 江宁蕴一定已经通过江可茵知道皇上在天鹰城有耳目,若是要脱去责任,自己只能动用这层关系来脱身了。 “用石头、铁块砸死的。” 江宁蕴转过头来看着韩东文,一双冷静而明亮的眸子盯得他颇觉得有些压迫。 他接着开口道: “用的是桃心木,漓江铁,波阳石。” 这是韩东文当初炼制人傀的材料。 也是当初江宁蕴在宫外做了怡红楼的“楼模”所用的材料,她不可能想不起来。 果然,江宁蕴上下打量了韩东文一番,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不再作声。 韩东文当即松了口气。 “你去外面看看法司还有没有能动的人,把这几个人都带上,回城里法司去。” 江宁蕴果然不再追问韩东文下手的细节,只如此吩咐道。 韩东文立马点了点头,转身走进了雨花楼大厅当中。 大厅里,已经是一片狼藉。 墙壁上的挂画被扯烂撕碎,桌椅板凳残破凌乱,就连墙上的砖瓦也被掀飞,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墙砖漏在外面,破败非常。 而这样的墙壁已经算是很幸运的,西侧靠庭院的两面墙壁已经叫浩山盟的罗刚和那个长发大汉打穿,只剩下砖砌钢固的称重柱子立在风中,苦苦支撑着上方的楼层。 韩东文环视了一圈,在这里的多是已经被浩山盟弟子打得七荤八素的寒英宗弟子,也有几个寒英宗派的法司官兵,而浩山盟自己的人也倒了不少,看这模样,应该是法司和寒英宗暂且不敌浩山盟,被先下一城之后,郭全以一己之力打倒一班浩山盟杂兵,却被罗刚逮住了空隙,这才一圈打到了后庭院里去。 “全都动不了,那我倒省心了。” 韩东文耸了耸肩膀扫视一圈,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四处踱步看了一圈,喃喃自语道: “他娘的,人呢?” 云哥并不在这群倒地的寒英宗弟子当中。 韩东文脸上露出了少见的不快神情,此人自己犯错在先,后来寒英宗多少算是放了他一马,结果这样的关头仍旧没有尽心尽力只顾脚底抹油,这种人果然还是…… “顾兄!” 韩东文正这样想着,云哥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他愣了愣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云哥已经蹿到了二楼去,眼下正探出一个脑袋,紧张而激动地招呼着。 “顾兄,这边!” 韩东文一愣,快步走了过去:“顾兄?你是我师兄才是……你干嘛呢?” 云哥颇有些腻歪地笑着:“嘿嘿,什么师兄,不过多在宗里浪费了些时间罢了,我是来——你看。” 他抬手一指,韩东文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在二楼的几个隔间当中,竟有许多雨花楼的杂役、姑娘,纷纷都瑟瑟发抖地呆在原地,根本不敢往外走一步。 “人没走完?” 韩东文立马反应了过来,云哥点了点头看向瑟瑟发抖的林老板:“对,这人估计也没料到今天会是这个阵仗。” “咳咳。” 韩东文咳嗽一声,踱步走到林老板的面前,对方早已经脸色发白,头上满是冷汗。 “你们……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他语无伦次地颤颤抬手指向楼下: “那,那罗刚可是浩山盟副盟主,你们……” 韩东文笑了笑:“莫说是副盟主,那浩山盟的盟主古汗,现在已经在后院跪着了。” 林老板倒吸一口气,仿佛抗拒自己听到的这句话一般拼命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罗刚和我说了,浩山盟可是有司州撑腰的,要是司州知道这件事情,你们、你们……” “林老板。” 韩东文伸出左手将他径直提了起来,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下楼的台阶:“明说了吧,查你雨花楼,这是真诏,不是作假,今天此事的性质,是浩山盟公然抗法。” “怎么会……” 明明司州已经站在了浩山盟这边,罗刚可是给他拍过胸脯的…… 林老板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在韩东文的逼视下,一步步挪向了楼梯。 “那你们……那你们是提前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想要买我家姑娘?” 他探头望了望雨花楼的大厅,望见那一片凋敝,脸上顿时露出了唏嘘心疼的神情。 “不错,我们原本就不是趁火打劫之辈。” 韩东文厚着脸皮严肃道:“您仔细想想,虽然那天饭局只有您到场,我们可不止请了雨花楼一家,价钱也都可以商量,并无强买强卖、趁火打劫的道理,只是通过自己的法子知道了这个消息,想多少赚一点,林老板,这过不过分?” 二人已经走到了楼下,林老板脸色发虚地一屁股坐在乱石之上,捂着嘴巴:“我……” 他口中喃喃,颇为痛心地转过头来看着韩东文:“那,要真是浩山盟抗法,我现在卖成吗?我现在卖……” 韩东文在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则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咱们先说清楚,这不是寒英宗打上门来搅黄了您的生意逼您卖的,怪真的只能怪您信了浩山盟的偏话,而在抗法这种事情上,寒英宗为了护咱们天鹰城,不得不出手的。” “护天鹰城……” 林老板像是失了魂一般,看着雨花楼大厅的残垣断壁:“我……我这楼也在天鹰城开了那好些年了,这……” 韩东文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 说到底,这林老板不过也是一个生意人罢了,只是在可以预见会破产的未来到来之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选了错误的树枝,他又有什么错呢? 当然,想可以随便想,唏嘘可以随意唏嘘,事情要做完。 “那么,还请您将姑娘先带出雨花楼,寒英宗会安排人接她们到怡红楼去,我们宗主随后便到,与您付清钱款。这雨花楼的损失,我们会酌情补给您,不然就当真成了您口中趁火打劫之辈。” “寒英宗愿意补这楼?” 林老板那失去高光的眼中重新明亮了一些,语气也激动了起来:“真的?” “会补一些,总比没有的好。” 韩东文点头答道:“届时您可以开个酒楼什么的,这风月生意,就先暂且避一避吧。” 反正钱是杨开的,避免给寒英宗落下一个趁火打劫的名头,也算是花到正处了。 “谢谢、谢谢……” 林老板的神色恢复正常了一切,吃力地站起来咬牙骂道:“是我有眼无珠,喝酒糊涂了脑袋,这该死的浩山盟!” “大胆!” 一声怒喝从雨花楼的门外传来,韩东文一抬头,却看见几个新面孔的大汉,护送着一人走进门中。 有完没完,浩山盟又来人了? 他定睛一看瞧清楚了中间护送那人的模样,忽然乐了。 “哟,司州大人,总算等到您了。” 035 你上面有没有人啊 说大胆的,是浩山盟的子弟。 被他们搀扶进雨花楼中的,是那位还有几分酒意的司州马凯。 他前脚一踏进门,面色立即涨红了起来,周围一众法司官兵倒在地上的惨状让他气得够呛,往身后一招手:“进来!全给我进来!” “是!” 原本今早郭全没有带队出来的剩余法司官兵,已经在司州大人到达天鹰城的第一时间集队护送至此,眼下全都拿着长枪冲进雨花楼中,看到这副令人费解的场景,全都愣在了原地。 “你们是什么人?从实招来!” 马凯抬手指向韩东文等人,云哥急忙答道:“司州大人,我们是寒英宗子弟,这浩山盟今天带头反抗法司执法,寒英宗仗义出手相帮,就在这雨花楼中有了些冲突。” “反抗执法?荒唐!” 马凯奇道:“执什么法?” 韩东文上前一步:“司州大人,郭大队长今日奉诏检查雨花楼等风月场所,您应当是知道的,但这罗刚强加干扰,甚至要求郭大队长对不合规之处视而不见,这才有了冲突。” “这……” 马凯脑子里的酒醒了一些,他用力思索着,好像的确有这么回事? 好像真是。 按浩山盟这帮人的脾气,那八成他们今天真的不占理。 但眼下周围带他来的浩山盟弟子、新带来的法司官兵几乎全是浩山盟一边的人,难不成就这么让他们吃冷亏? “去,先去把你们队长找来,我要当面问他是不是这么个事儿!” 马凯板起脸下令,一边说着:“即便真是如此,这诏下的太急,我看这浩山盟的人一时间理解有误,大家有些误会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必再闹得更大?” “小顾,让你出去找人搬古汗他们,你干嘛呢……” 几个法司的官兵领了马凯的命令正要行动,忽然杨开满面焦急地从破墙壁的另一侧走进大厅来:“你可不能让那女侠再等了……司州大人?” “杨开?” 马凯一愣,瞧见杨开站在自己对面,身上一点伤没有,傻了。 古汗不是说先走一步,到这里来修理寒英宗吗? 怎么杨开这个老白脸小胡子一点儿事没有? 杨开惊讶了片刻,脸色便变得有些冷淡起来。 事到如今,他已经清楚马凯站到了浩山盟一边,搞不好他真的会干出包庇浩山盟的事情来。 “司州大人,您来的正好,浩山盟今日公然抗法,寒英宗仗义出手,已经控制下了局面。” 马凯脸色难看,咂了咂嘴巴:“得了老弟,别急着就扣帽子了,啊,公然抗法说着这么过瘾呢?就是有点摩擦,你们修炼之人嘛,在所难免的,我看就算了,啊?” 既然已经换了自己的基本盘,当然要全力去稳住。 韩东文听罢,趁着杨开还未开腔,立马拱火道:“司州大人,您这番论调,当真是要护着浩山盟,把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成?” “大胆!” 马凯一瞪韩东文:“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跟本司这么说话?!今日此事我看就是摩擦斗殴,啊,快把郭全找来,本司和他说个明白!” “摩擦斗殴?” 江宁蕴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她便已经从杨开身后的庭院踏进了雨花楼的大堂。 “有人已经要做出伤及平民之事,更是不知道这里见了多少血,这是摩擦斗殴?”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个人影同时被甩进了雨花楼的大厅,重重地砸在了马凯面前,他低头一看,口中大惊:“古盟主!” 被摔出的古汗吃痛醒来,睁开眼睛看到面前司州的大脸,疼的咬了咬牙齿:“司……司州大人,这寒英宗再不管可不行了,有个女匪不简单,您快叫人,叫人——” 马凯咬紧了牙齿,洲法司的官兵并未跟着自己前来,能调动的不过就是天鹰城的残部,他能叫谁? 叫部尉大人?那八位大人是自己想见便能见的么? 事实虽然如此,但在自己未来基本盘的面前,马凯自然也不能露怯,仰头道:“雷州、凉州法司司州在此,贼人即刻伏法认罪,本司还可考虑不从严……” 江宁蕴从杨开身后走出,安静而冷淡地站在了一众人的面前,抬眼看向面前的马凯。 “本司还可以考虑不从严发落你们……” 看到这般美人,马凯先是一愣,随后眼睛便挪不开了,一边看着,一边磕磕绊绊地要说完最后这句话。 但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力气。 “……你们……” 他的尾音如同一条要干死在岸上的鱼,忽然,他像是终于看清楚了什么,瞳孔剧烈地一震,“啪”的一声单膝跪地,力度之大,像是要把自己的膝盖都给磕碎一般,低头、垂手,声音徒然大了许多倍喊道: “卑职雷州司州马凯,参见总司大人!” “行礼!” 后一声明显是对自己身后的法司官兵们喊的,几乎所有人都震惊了片刻,一众法司官兵整齐划一地将手中长枪在地上一磕,如仪仗队一般整齐地单膝跪地低头,就算站在最外围护卫的官兵不跪,也仍旧是低下了脑袋。 “天鹰城法司大队,参见总司大人!” 死寂。 雨花楼的大厅中,似乎回荡着这整齐划一的齐声高呼。 马凯的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思考什么。 总司大人? 国法司,总司,大人? 统领八位部尉,几十司州的总司大人? 他麻了。 膝盖麻了,脑子也麻了,额头渗出一丝冷汗,似乎那早先喝的酒都从毛孔渗出,染湿了整个后背。 “马凯!你……我……” 一旁的古汗许是脑子还没有很清醒,瞪着眼睛来回看着马凯和江宁蕴,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将贼人带下,听候法司发落!” 马凯雷厉风行地一挥手,口中大声下令,两个法司官兵立刻上前齐按手印,金洄结亮起,顿时捆住了古汗。 江宁蕴一言不发地看着这番表演,古汗被带走,郭全和其他受伤的法司官兵一个接一个被抬出了雨花楼,马凯长久地跪在原地低着头,仿佛变成了一尊石化的雕像,动也不会动了。 江宁蕴沉默的越久,他越是觉得头顶悬着一把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她身后,杨开愕然的表情已经持续了很久。 他像个木头人似地艰难转过头来看向韩东文:“总……司,是那个,那个总司吗?” 还能有什么总司? 韩东文点了点头,杨开的眼神都空洞了,机械地颔首:“好、好啊,我说怎会如此的……” 他嘟囔着,想要上前再和江宁蕴说些什么,韩东文赶忙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免得他自讨没趣。 “免了,宗主,有什么我会替您说的。” “这、这一宗之主又不是你,当然是我去……” 杨开抬了抬手,韩东文摇头上前一步,露出一个笑容来: “浩山盟,我帮您弄垮了,您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回寒英宗去结账。” “这竟然是你安排的?!” 杨开的脑子似乎终于转了回来,脸上露出讶然的神情,说话也有些磕绊起来:“怎、怎么可能,你能请的动这位、这位……” “嘘。” 韩东文竖起一个指头放在唇前:“您说些什么梦话,我……我们自然请不动,但只要知道这位大人的行踪便够了。” 听了这样的解释,杨开明显松了口气。 若是顾韩阳身后的势力有那么强大,那简直见了鬼了。 “寒英宗宗主。” 江宁蕴转过身来,轻声开口。 杨开立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立正:“在!” “……你们寒英宗出点人手配合法司今天收拾现场,行吗?” “行,一定行!” 杨开只差没有敬礼了。 江宁蕴看了看他,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话,侧过头来扫了韩东文一眼,轻声开口: “你跟我回法司。” 韩东文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只好在杨开、云哥等等雨花楼一众人的讶然神色中,跟着江宁蕴走出了大堂。 036 再跑一趟 天鹰城法司内庭。 原本是郭全的内书房里,江宁蕴自然而然地坐在太师椅上,听着站在面前的韩东文将今日之事讲了一通。 “……我失手杀了那个浩山盟弟子,他们副盟主把郭大队长打伤,最后,您就到了。” 韩东文说得很细,江宁蕴听得很认真。 他说完这最后一句,江宁蕴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靠回了椅背,抱起双臂。 “郭全没死,这事情让他醒了自己管。” 她如此开口,韩东文也不知道这算是在命令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只好低着头应声答是。 沉默片刻,他又小声问:“那位司州呢?他现在还在中庭跪着呢。” 总司不想管这件小事很正常,毕竟等郭全这个大队长康复了,一切照常处理便是。 但那马凯可是摆明了在做当地地头蛇势力的,这不得治他一笔? 江宁蕴看都没看韩东文,只望着窗外:“司州……那是部尉该去管的事,马凯头上的部尉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有点脑子自然会斟酌要不要将他扫出去。” “您说的对。” 韩东文点头,他回答的很小心。 毕竟自己现在在江宁蕴眼里的身份,应当是皇帝的耳目,而不是瘟君本身。 这样的身份,自然要有身为下属的态度,而以江宁蕴的身份来看,肯跟初号机说两句话,就已经算是很给他面子了。 “要是……要是那部尉没脑子呢?” 听他这么问,江宁蕴抬眼瞥了他一下:“没脑子的人,怎么会当得上我的部尉?” “说说别的吧。” 江宁蕴站起身来,抱着双臂踱步打量着郭全这间简朴的内书房,口中淡淡道:“殿下留你在此,一定有他的用意,如若不然,杀人偿命可是写在泗蒙律里的。” “在下谢过总司大人。” 韩东文立即抱手鞠躬。 “不必,我明说了,如果有什么地方法司帮得上殿下的忙,殿下他只管吩咐,由你传话便是。” 虽然江宁蕴口中说的是帮忙,韩东文却明白的很。 这是人情,这是当下他短暂与法司站队对抗兵司时能得到的便利,与对方的交集若是太多,恐怕也会暴露自己的意图。 谁又知道她江宁蕴不会是下一个澹台复? “多谢总司大人,眼下暂且没有待办之事,只等怡红楼按计划竣工即可。” 韩东文口中说着,抬眼看了看江宁蕴:“总司大人到这天鹰城所为的是何事?” 他当然知道江宁蕴是代替澹台复到西亚去检查五城的,但初号机这个马甲可不知道。 果然,江宁蕴语气微微有些不爽:“叫你到这里来,就是要给你个任务——明天我便要从凉州雷州法司点兵出访西亚边境五城。” 她上下扫了韩东文一眼:“你也同去。” “我也去?” 韩东文愣了。 江宁蕴点了点头:“你现在手上可是沾了条命,就算我不查你,那个什么盟的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即便他们现在无法染指这天鹰城,手底下死了个人这口气也总不会一直忍着。” “这……有您保我也不行?” 韩东文小声开口。 江宁蕴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说:“我何时说过要保你?” 这…… 的确,江宁蕴从来没说过要用总司这个身份出面保下韩东文,这可是个大人情,但凡是个懂得爱护羽毛的人就该明白,这样的人情没道理就这么往外扔的。 起码现在,她还看不见什么回报,带初号机到西亚去避避风头,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若是我收到了殿下要保你的意思,自然会照做,你要是够聪明,就先抓紧跟我去西亚,再把这事向殿下上奏,让殿下决定我要不要保你吧。” 江宁蕴说罢,便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自己则转身在旁边的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来翻了几页:“今天下午我会带着马凯回雷州集队,明日从天鹰城出发前往西亚,有什么要准备的,你自己抓紧时间。” “……是。” 韩东文点了点头,鞠了个躬,转身便走出了内书房。 正要开门,江宁蕴的声音忽然又在他身后响起: “依你看,郭全这个人如何?” 韩东文回过头来,斟酌了片刻:“在我看来,此人为公刚正不阿,为将有情有义,不是个坏人,但就今日之乱便可看出,郭全不懂平衡人心的门路,太过耿直。” 江宁蕴听得有些兴致,望着韩东文的眼睛又问道:“那么马凯呢?” “司州大人……” 他思索了片刻,开口:“他一个文官,自己并无武治的本事,却也走到了司州之位,在先前的天鹰城事变捅了篓子以后立刻打算整换天鹰城法司班底,我以为,这是个还算机灵的人。” 韩东文说得是实话,老实说,要不是他已经和寒英宗的利益绑在了一块儿,而是以一个完全中立的角度来看,在天鹰城出了问题之后,司州马凯第一时间寻找更有力的支柱更换自己治下的基本盘,这操作非但没有问题,还很称得上老练。 只可惜这浩山盟是猪队友中的猪队友,这也进一步说明,有的时候选错了队友比孤身一人更倒霉。 若是马凯能就此死心和寒英宗——不,和初号机的利益绑在一块儿,以这个人的圆滑功底,说不定还能另有所用。 江宁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去吧,记得时间,明早天亮到法司报道。” “是。” 转身、开门、几步踏出玄关,韩东文终于是长出了口气。 “好,闹了这么大一出,杨开的寒英宗算是保下来了……” 他在心里思索着,同时有些疑惑。 这事情应该已经算结束了,怎么还没有事件完成的提示? 韩东文一面想着,一面快步穿过中庭,朝着法司门外走去。 路过中央天厅的时候,他转头一看,还能看到司州马凯在那里长跪不起请罪的模样。 二人的视线交错,韩东文只读的出对方眼中的沮丧和讶然。 他会就此被革职撤走吗? 江宁蕴问自己的看法,难道会改变马凯这人的仕途,甚至他的一生?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终于离开了法司的大门。 “回寒英宗去吧……” 他终于放松似地伸了个懒腰,此时此刻,想必杨开已经在和先到寒英宗的林老板签下了字据,接下了雨花楼里质量不错的姑娘。 怡红楼的所有从业人员已经齐活,作为配套培训技能的寒英宗也能接着开,天鹰城的这栋怡红楼,终于有了鹤立鸡群的基本。 初号机在天鹰城用晚饭、赶路回宗,韩东文自己则是回到宫内打算用个晚膳,江宁蕴既然要带初号机去西亚五城,正好也能顺道走走上次做皇帝时去不了的小地方。 037 选花 天色已经尚晚。 寒英宗,主厅。 杨开与林老板对坐在桌前,二人的神情、气氛,都已经和几天前截然不同了。 那天还略微有所克制,面上讲礼但心有不屑的林老板此时已经仿佛换了个人一般,拘谨地坐在下座,时不时抬眼看一眼面前的杨开,似乎连开口都要先斟酌一番。 “杨……杨宗主,那位姓顾的小兄弟的确就是这么说的,让我到寒英宗来同您交接我雨花楼里的姑娘们,您看……” 林老板搓着手,他身后的雨花楼姑娘们已经从早上的惊愕当中缓过了神,好奇而小心地打量着这主厅里的各种陈列装饰。 修炼之人,她们见得也并不少了,但作为风尘女子的她们又如何能进到这宗门的重地呢? 但今天,她们不但进来了,还在这里用了晚饭——除了这些修炼之人吃的东西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让她们多少觉得有些和想得不同,其他的方面却总还是让她们颇为好奇的。 “再等等。” 杨开不紧不慢地吹了吹手中的茶杯,刚轻抿了一口,果然便有一个内门弟子匆匆走进主厅禀报道: “宗主,顾师弟到了。” 韩东文满肚子疑惑地走进了寒英宗的大厅,按他的估计,这时候杨开和林老板应该已经早早签完了字据,定下来了这桩买卖才是。 然而他进到大厅以后,才看到那如坐针毡一般的林老板,和他身后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 “宗主,弟子回来的有些迟了。” 韩东文轻轻抱拳,疑惑道:“林老板,这些个姑娘的事情,咱们不是谈妥了么?” 林老板露出个为难的笑容,正要说话,杨开先出了声:“小顾,等你回来,就是为了处理此事,雨花楼中女子众多,规模要比怡红楼大一些,这许多姑娘,并没有全部接收的必要。” 原来除了那雨花楼里今天躲着的姑娘,也有轮班的、请假的、不在楼里的,数量比韩东文想得要多出一些,拢共约莫能有六七十位。 而以怡红楼的规模,确乎是比不上雨花楼那栋老大楼,似乎容下四十个姑娘,加上其他打杂的下人,便已经很像样子了。 毕竟花的是寒英宗的钱,杨开自然不想白白多开几份工钱,还是等到韩东文来,再问他如何选人比较妥当——虽然这是韩东文替他除去浩山盟的威胁的价码之一,但能省还是省一些的好。 “人居然这么多啊……” 韩东文摸着下巴点了点头,背起手来走向那群姑娘。 都是正青春的年纪,小的看起来与小红豆一般,年纪最大的,估计也断然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她们的目光有些躲闪,又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白袍的男子。 他是什么人? 就为了等他,那个小胡子宗主和林老板等了这么久? 由他来挑人? 姑娘们立马拿起了架势,把身子站得亭亭玉立,挺起胸脯,顿时眼角带笑地看了过来。 杨开看着这副情景,皱了皱眉,只能低头喝茶。 “大家不必紧张。” 韩东文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我寒英宗与雨花楼那是良好合作,并不是就此要大家换个东家,若是缘分未到进不了怡红楼的,也不是说饭碗就这么丢了,雨花楼还会再修再盖,一样有大家的去处。” 他停顿了片刻,转过身来:“咱们选人的规矩很简单,首先,还请宗主给咱们一个房间,不必太大,各位姑娘在房间外排队以此等候,进房考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进房考核……” 杨开一听便板起了脸来,韩东文愣了愣,才意识到可能叫人想歪,连忙说:“这个,只考各位说话聊天的本事,其他的一概不论,在咱们怡红楼,是不能做荤活的哈。” “不做不做,雨花楼从来也不做荤的。” 林老板赶忙帮着安抚一下姑娘们的情绪,几个内门子弟将众人列队带往偏廊的一处大房中,等候着这所谓的“考核”。 “宗主,您是否要把把关?” 韩东文离开主厅前专门问了一句。 杨开只哼了一声,摇头不语。 到底是一宗之主,摆架子瞧不见这百花齐放的场面,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的损失了…… 韩东文这么想着,走出主厅来到“考试房”前站定。 “好,各位姑娘都是这风花雪月的场面上的高手,我呢,不过一个愣头青小伙子,初恋尚在,对这郎情妾意的门道当然没有大家懂,想请教一下大家,干这一行最需要什么本事?” 他说完,面前在长椅上静坐的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搞不懂这是卖的什么药。 “长得要好看?” 有个小姑娘怯生生地说。 韩东文笑答: “的确,美人谁不爱?还有呢?” 众人又叽喳一阵,陆陆续续有人回答了起来: “条子比盘子重要!” “气质,林老板整天就在说气质。” 脸蛋,便是所谓的盘子。 而身材,就是条子了。 所谓的“盘亮条顺”,就是比较粗俗的,用以形容貌美、身材姣好的女子的词。 答案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韩东文扫视了一圈,发现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长发女子并未开言,只含笑侧着头看着这帮姑娘们吵闹。 “这位姑娘,你觉得呢?” 论五官,她并非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更何况这是在每天有后宫佳丽陪着的韩东文的眼中。 民间的姑娘绝对不应该比后宫中的漂亮,这才是常态。 但这个女子的神态有一种很耐看的气场,纵使五官不似韩东文的几位妃子那般精致,身段也不算出挑,却就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韩东文一开口点她,周围的姑娘们顿时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是乱点的,韩东文早就和林老板打听过,这位便是雨花楼的头牌——步芊芊。 名字当然是花名,连她到底姓不姓步,都很难说。 但就是这位步芊芊,不是雨花楼中最漂亮的,也不是身材最好的,却偏偏总是台水价最高的一位。 让她说什么最重要? 那就是生意经,一定要竖起耳朵听的! 步芊芊微微笑了一下,轻轻朝着韩东文点了点头,柔声开口:“姐妹们说得都对,做这门生意的,要注意的事情自然很多的。” 韩东文也笑了:“但她们都没说到最重要的。” 她微微抬头,轻声问道:“不知道大人您觉得什么最为重要呢?” 韩东文并未马上开口,只走到房门前将门推开,里面不过两把椅子,一张茶案而已。 “总有人说色字当头一把刀,其实我觉得也不竟然,这风月场的门路,就在这个字里。” 他背着手转过身来:“色字当头的,可以是刀,但更应该是一把钩,把人心钩住了,把魂钩住了,自然叫人百转肝肠,魂牵梦绕,我猜这位姑娘虽是头牌,她的客人却绝对不是你们当中最多的,而是总有老客点名,且总是十二分的舍得,对不对?” 自然是叫他说中了。 “盘子、条子,都只是敲门砖罢了,勾着人、钓着人的本事,才是挣钱的真家伙。” 韩东文抬手指向门中:“咱们的挑选很简单,进屋坐下,瞎聊天便是了,要是能聊的起来,控得住局面,自然便能到咱们的怡红楼来。” 一众姑娘顿时小声议论起来,有人开了口:“那……那和谁聊呢?” 韩东文乐了。 那当然是要和木讷的人聊才见本事。 天底下哪里去找油盐不进,不解风月的人? “自然是和我聊了。” 他笑着说。 038 怪人 什么样的人,不管多么怪的话都能接,不管多么无趣的人也能聊,也有着绝不取笑对方的素养? 步芊芊就是这样的人。 怡红楼将来的姑娘们,就该是这样的人。 而这群风月场上的女子,拿来训练初号机的游神,岂非是再合适不过? 韩东文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起掌来! “此身之灵,当不可妄动,只可言语。” 保险当然要上好,要不然若是初号机发狂,这些姑娘可是断然拦不住的。 将这道工序做完,又和姑娘们讲定了聊天的限制,便由她们抽签排序,韩东文自己则终于可以放心下号,等待第二天起早点来复查便是了。 七八十号人,每人半炷香的时间,也要耗费大半夜的时间。 然而,比起能够继续赚钱的饭碗,对这些姑娘来说熬到后半夜并非是什么太过难以接受的事情。 —————— 门被关上了。 抽到第一个的姑娘有些战战兢兢地望着坐在面前椅子上面的初号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面前这个白袍的小先生一进屋后便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有那副风趣圆滑的模样,而是一本正经地坐在椅子上,仿佛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似的。 “顾……大人。” 她拘谨地坐到了初号机的身旁,仿佛下了些决心一般转过头去。 “今天您看起来气色很棒,是不是有好事?” 这句开场白她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不管对方年轻、年老,自然而然会接着说下去的。 初号机听罢,望着这姑娘眨了眨眼睛: “今天雨花楼被砸了,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好事。” “……” 姑娘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不是测试吗?怎么还提起这壶了? 初号机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子一动不动。 “顾大人今天的表现可真是英雄神勇,若是有酒,奴家应当敬大人一杯的,不如我们先以茶代酒可好?” “我没做什么,只杀了一个人而已。” 初号机的口吻很平淡,可那姑娘脸上的笑容便一下子就凝固了。 这…… 开这种玩笑,要怎么聊下去? “大人说笑,今日这事还真能闹出人命不成?”她勉强笑着,手上轻轻把帕子抓得紧了些。 “玩笑?” 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初号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接着严肃沉声道: “我检查过的,他肋间已经洞穿,肝、胆俱碎,一定已经死了。” 这天彻底是聊不下去了。 那姑娘傻楞了片刻,轻轻站起身来,说了声得罪,便走出了房门。 下一位便这么进来、坐下、思索着如何打开话题。 —————— 一夜并不很长,况且要见这么多人,总是很快便过去了。 寝殿中,提前得到了吩咐安排的小红豆来得很早,她的睡眼还很有些惺忪,虽然从西亚回到泗蒙之后她已经得了许多天的休息,但她还是向米娘娘求了调班,接着在宫中忙活,将那许多天歇息的时间往后挪。 这样子,爹爹到泗杨来的时候,只要提前报备了,她还是能陪着爹爹在花街逛一逛的。 虽然总归是离不开这皇宫多远,但这样便已经很好了。 “叩叩” 她轻敲的不是门,而是韩东文脚边的雕花床栋。 即便四下无人,她也总不能去推醒殿下吧。 韩东文心里有这事,睡得本不算深,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小红豆的模样。 “哈欠——噢,小红豆,是你啊……”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撑起自己的身子在床头坐了起来,小红豆连忙捧过一旁脚凳上的丝面枕轻轻放在了韩东文的背后,好让他能舒舒服服地靠着,又拿来一盖茶碗,一只小银盆。 茶碗里是天不亮便沏好、放凉了的茶,殿下从床上醒来后,这茶不是为了喝,单纯是用来漱口,清一清口内的浊气,那银盆自然就是用来接着吐出来的茶水的。 另一边的小几上已经备了两条热手巾和两条丝帕,自然是擦脸净面用的。 这些应当都是瘟君的习惯,韩东文为了维持这人设,倒也一直这么享受了起来,除了去掉了一些太过奇葩的规定,这皇上的日子简直突出一个不用动一根手指头。 “您睡的可还好?是否要用早膳了?” 小红豆的笑容看起来总是叫人觉得很舒服的:“我现在去叫御膳房准备。” “不用不用。” 韩东文摇了摇头,接过小红豆手里捧着的热手巾擦了把脸:“我再歇会儿,你就在寝殿里呆着,不叫人进来就成。” “好……的。” 小红豆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殿下命自己今日早些来叫醒他,醒了以后又要睡一会儿? 但她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干的活不是弄明白什么事,只点了点头答应着,韩东文便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小红豆收拾好了东西,透过窗棂望向尚只有一丝发白的东方,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自打从西亚回来,她便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些累。 并非是多做了什么活计,而是迎春宫中找她的人越来越多,总有自己见过的没见过的所谓“姐妹”来找她搭话,甚至露骨地打听这次西亚之行殿下偏向哪位娘娘,更有的直接送来了花街都买不到的上好的胭脂水粉,只说是想与她交个朋友。 天知道她们的东西是从哪里买来的,小红豆自然也没有去收下,只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回报对方,总归是心里很不安。 相比这呱噪的环境,安安静静做事倒是她觉得最为放松的时刻。 “值岁请仙典还有一个月了……” 她不知不觉喃喃自语:“到时候,应该能求米娘娘换个班时,先写信告诉爹爹吧……” 一想到能见到自己的爹爹,小红豆又更开心了一些,她有许多话想告诉爹爹,最稀罕的自然是上次去西亚的见闻,那黄头发的人,红色的酒,天上鹅毛般的雪,能讲上一两天不带重复的。 “对噢,不知道上次池妃娘娘给药的那个小男孩儿,他娘的病怎么样了……” ——————— 寒英宗。 姑娘们已经尽数歇下,这一整晚的尬聊也圆满结束,此时的房间里只剩下韩东文一个人,通过脑海中的“回忆”观察着训练的效果。 “嗯……不错……” 与头几位姑娘谈话时,初号机可谓堪称是图灵测试淘汰品,若不是这些姑娘们默认韩东文为了选拔而刻意文不对题,只怕是昨晚便要暴露一大堆问题。 特别第一个,连杀人这事都讲得十分仔细,这可叫人家怎么把话往下接? “这次倒是不用担心暴露,毕竟连人家盟主都知道是我下的手了……”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继续看下去,过了十几二十人后,似乎初号机已经开始慢慢开了窍,也竟然能够完成一些不疼不痒的场面话了。 忽然他的注意力集中了片刻,回忆当中,那位头牌步芊芊的身影出现,笑吟吟地开口说:“大人,今晚不少姑娘都在谈论您,都说您是一位怪人呢。” 本来已经渐入佳境的初号机忽然停顿了片刻,接着,口中断断续续,低声念道: “我……不是……怪人!” 039 平复 “您当然不会是怪人。” 步芊芊轻轻走上前来在初号机身边坐定,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去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奴家不觉得您有何怪的,若您是怪人,那奴家这般见怪不怪,岂不是也要叫人侧目了?” 初号机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步芊芊握着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怪人……我不是怪人……” 在雨花楼许多年,步芊芊见过许许多多的人。 有的男人趾高气昂,来到雨花楼坐在她的身边,这样的男人花钱是来满足自己的表达欲的,他需要被人钦佩,需要被人肯定。 有的男人满脸的沧桑冷傲,似乎只为了有人看他耍酷一般沉默,这样的男人花钱是来排解自己的寂寞,是来追寻平日难以触碰到的温情脉脉的。 面前这个男人,却是她很少遇到过的那种。 过去几年里,步芊芊只见过一个这样的男人,那是她的第一位客人,失魂落魄、步伐跌跌撞撞,衣装朴素,站在雨花楼中很是惹眼。 小二来带座问茶,男人却掏干净了身上的所有金钱。 不多,但对当时还是新人的步芊芊来说,已经足够一夜的酒水。 她在雅间里落座,观察着、打量着这个男人。 还未想出要如何去说第一句话,男人便已经端起一碗酒,他眼角浑浊的泪也流进了碗里的酒中。 如同一头被惊吓的幼兽,如同一个死里逃生的奴隶,如同他已经不顾忌世人对男子的要求有泪不轻弹一般,男人痛哭流涕,重复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却没有一句是对步芊芊说。 他像一个啼哭的,无助的孩子,步芊芊一下子就愣住了。 良久,她轻轻地上前,给了男人一个长久的拥抱,一句话也没有说。 后来她再未见到过那个男人,却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中。 此时此刻,面前的白袍男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如此的痛苦、偏执地一遍遍呢喃着。 “我不是怪人……我不是怪人……” 如果这是每个姑娘的考题,这考题也太难了些。 步芊芊心里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她缓缓握紧了抚在他手背的手掌,轻轻站起身子来,犹豫了片刻,将他抱在了怀中。 “你不是,你不是……” 她的手臂揽着初号机的头,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总有人接受你,喜欢你,哪里有怪的道理……” 言语轻柔,简直像一个为孩子念睡前故事的母亲一般。 初号机不停耸动着的肩头竟然渐渐就这么安定了下来,虽然喉咙中还有些时不时传来的啜泣声,但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 “……变成怪物……” “嗯?” “加斯科恩……变成怪物……” 步芊芊不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只维持着如此的姿势安慰了初号机一会儿,等到他已经逐渐完全回复了正常,便识趣地退下,换下一位姑娘了。 回忆完。 大致记下了能留用怡红楼的姑娘名单后,韩东文站起身来,披上一件外袍,拿了自己两柄匕首在腰后别好,木然地走出门外,朝着天鹰城法司的方向前进。 江宁蕴要他今早到法司报道,带他一起出发前往西亚。 他的双腿在北国早春的冷风里如木条般麻木地前进着,但他的脑子却在飞快地转。 怪人? 怪物? 郭杰克的游神本应当已经被清除了记忆,却连续两次对这样的关键词有了预料之外的反应。 是某种太过强大、深刻的记忆,导致清除都清除不彻底吗。 那是什么呢? 韩东文回想着初号机嘴里吐出的支离破碎的语句。 加斯科恩……变成怪物…… 加斯科恩神父他是记得的,那是西亚公国的一位国教骑士团团长,在泗蒙和西亚的边境冲突当中,许多泗蒙血统的战争孤儿都是被他收养作为教子的。 郭杰克,杨奥利等人,也是被他收养的孤儿。 而“怪物”…… 韩东文唯一能想到的,也是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就是兽之阴。 在火烧怡红楼的那一晚,郭杰克的的确确化身成为了“怪物”——兽之阴·西风狼王。 “收养泗蒙孤儿的真正意图,是让这些孤儿变成兽之阴的怪物?” 即使在韩东文穿越前的游戏最新版本,兽之阴也只是一种新类型的敌人,是兽类受到阴灾力量异化而产生的魔兽。 这所谓阴灾到底是如何发生,真相尚未被揭开,许多像夏洛克虎克那样的玩家也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阴谋论,乐此不疲地猜测着游戏剧情的走向。 难道说,之后影响了整个世界的阴灾,竟然出处就是这个声音只比泗蒙要大一些的西亚公国? 竟然就是这个加斯科恩神父? 问题想破了头,答案也不会自己跳出来。 韩东文捏了捏拳头,既然都要到西亚公国呆上几天,不如趁这个机会,想一想有没有能够摸底打探的法子。 不管是从初号机的方向,还是从瘟君的方向,关于神主教会、关于加斯科恩神父的调查要提上日程。 这将会是在开服之后,他还能够快人一步的关键一着。 至于步芊芊…… 她无意中听到了这句话,需不需要斟酌一下封口?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人已经来到了法司的门前。 人马已经齐备,天鹰城法司人手折损了不少,在这里整装待发的多是江宁蕴从隔壁雷州点来的法司官兵。 有了浩山盟的前车之鉴,这批人马从外观到气氛上看,都已经并没有浩山盟的弟子了。 这样也好,免得一路上韩东文还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替那长发大汉报仇,看来江宁蕴还是照顾到了他这个“殿下的眼线”,不管是不是有意而为之的。 韩东文不禁在想,出了这档子事,浩山盟在雷州会不会变成第二个寒英宗,叫竞争对手给惦记上? 他忽然笑了笑。 鞭长莫及,先吃稳天鹰城这一亩三分地吧。 人马集结出发,江宁蕴似乎并未再叫韩东文去细谈些什么,将他带上已经是情分。 如此也好,可以暂时从初号机身上脱身,再费心去扮演一下皇帝的角色。 —————— 池雅宫。 陆思思正半跪在床旁,替池涵清理着头发,她膝下枕着的烫金小枕是池涵清特地给丫鬟们备的,图的就是她们既然不得不跪,起码不要跪得生疼。 “娘娘的头发好顺。” 陆思思口中羡慕地说着,将池涵清的一头乌黑长发分作左右两边,又各留了两缕编成双股辫从耳旁垂下,池涵清便一下子看起来就端庄了许多。 “平日多吃些芝麻莲子羹,你的头发也要养养的。” 池涵清笑着回答,陆思思吐了吐舌头:“不要,那芝麻是甜的,莲子清苦,可怎么一块儿吃啊?” “你就好吃甜的。” 池涵清微微偏头望向门外:“今天池雅宫有人要来,你一会儿可得收拾收拾。” “是谁呀?” 池涵清笑了笑:“秋水山庄的庄主。” “秋水山庄的……” 陆思思迟疑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是娘娘的父上大人?” 面前的池妃娘娘,曾经正是秋水山庄的千金小姐,这件事情陆思思自然是知道的。 她笑了笑:“得见池庄主大人,奴婢也替娘娘高兴呢。” 池涵清抿嘴轻轻摇了摇头:“倒也并不,只是今日有澹台大人一同前来探望,自然叫我开心。” 自从前次在西亚遇到那个母亲病重的男孩,虽然池涵清已经出手医治,但算来也该再补上一帖药去才能好好康复,不然恐怕会好得要慢一些。 她本想去问问殿下可有什么法子送出药去,但这两日听说澹台大人要回访西亚,不知道可以不可以先拜托他? 她把这心思说了,陆思思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有些为难地开口: “池……娘娘,奴婢听说,回访已经换了法司总司大人代往,昨日……已经出发了。” 池涵清愣住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已经出发了? 那……许是来不及了。 那,今日见父亲,见澹台大人,不过又是老生常谈的那些事情…… 她眼神里原本的精神,仿佛也叫这一句话浇灭了。 040 药膳 天鹰城过白兰山的路,只走了两天。 毕竟是泗蒙的“仪仗”,这支法司人马装备精良,又时刻保持着队形,还是实打实的正当出境,正儿八经地泗蒙与西亚的国关处过关,一路走得都是官道,既无野兽,也十二分的体面。 江宁蕴再也没有找过初号机,这充分应证了韩东文先前的猜测,对这个皇帝的眼线,她仍旧只是自上而下地看待,暂且没有什么疑心。 那么,初号机下手洞穿那个长发大汉的事情,也只是算作他下手残忍罢了。 这两天里,韩东文在宫中除了日常吃喝玩乐,最为重要的事情不过便是到场亲自见证了钟礼林与已经好了七八分的李宰交接“铜雀印”的过程。 倒是比他想的要简单许多,只不过焚香,宰禽一双,再往后便是一些颇为唬人的光影效果罢了。 “咳咳,李宰已经领印了?” 他这么问钟礼林,对方拱手低头称是,便也就如此了。 往后便是散步、吃喝,澹台复也再未同他说过关于下次上朝的事情。 如此也好,起码现在他需要解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先在接下来要举行的请仙典上活下来才是第一要务。 而目前韩东文接触到的所有人当中,唯一可能和这件事情有关系的,自然是塔卡的皇子皋。 他隐隐的觉得,这次西亚的蒂尔达大公坚持要泗蒙派人到西亚检视五城,也有皋的因素,只可惜现在初号机人微言轻,估计是没戏太过深入蒂尔达和江宁蕴两人的交涉,只能等江宁蕴回到泗杨以后再搞搞清楚了。 韩东文用罢了晚膳,正思索着是不是该翻一翻前几日太书阁文老送来的几本书,小红豆已经带了两位侍女替他打理完了寝殿,换上了新香,最后在书桌上留了一只瓷镶珐琅的小碗,里面盛着的是晶莹剔透的红枣莲子雪耳羹。 “饭后甜点?” 韩东文笑着端起碗来,也不用勺,只将碗倾斜一些便喝进了口中。 “我靠!” 下一秒,他顿时一声惊呼,手中的瓷碗松落在地,啪得一声摔得粉碎,口中更是不停地呸呸吐掉入口的汤羹,面色变得煞白。 “殿下!” 小红豆一惊,把手里的正端着的托盘往旁边的侍女怀里一塞,急忙奔上前去:“殿下,怎么了?!” “这羹——” 韩东文的手指发抖,颤颤巍巍地指向撒了一地的羹,虚弱地开口:“这羹是谁做的,是谁?” 头一次看到殿下这副模样,小红豆脑子一下子就乱了,她赶忙扶住韩东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定,只觉得手脚都发麻了。 有人下毒行刺?! 小红豆只觉得要喘不上气来,把下唇咬得发白,转身朝两个侍女大喊:“叫、叫太医来,快!” “不、不是……” 韩东文撑起身子一挥手:“不是,我就想问问这羹是御膳房谁做的,这也太——” 他这副表现,并非有人下毒。 最凶的毒药,也不至于刚到舌尖便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韩东文这副模样的原因只有一个—— 这羹太他妈难喝了! 红枣莲子雪耳羹,这是有悠久传统久经考验的一道糖水甜品,御膳房是抽了什么风,做出这一碗又酸又苦,仿佛变质了的玩意儿出来? “殿下,这……” 再三确认了韩东文没事,小红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两个侍女连忙上前打扫着地面,面色简直与韩东文方才差不多的白。 那么大的动静,若真是有人行刺—— 她们担心的自然是自己的命,不管是看不见的刺客,还是之后的问责,要真出了什么事情,自己怎么会逃得掉? 小红豆却只忧心忡忡地看着韩东文,连忙端了沏好的茶让他喝下缓了缓,仍旧不放心地问:“殿下,当真只是滋味不合口?还是叫太医来……” 韩东文虚弱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两日他不免要多照顾初号机那边,若是找了太医来陪护,发现竟有叫不醒殿下的时候,那就大发了。 “好吧……” 小红豆抿了抿嘴唇:“对了,这羹……这羹不是御膳房奉的,是池妃娘娘送来的药羹,说是加了黄柠叶,莲子也换成了发酵过的杏仁,说是这样能安神的。” 池涵清…… 听见了大厨的名字,这羹忽然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韩东文虚弱地摆了摆手:“池妃今天怎么会想着给朕送这羹来的?” “殿下,您忘了,今天是池妃娘娘侍寝的。” 他和小红豆说话间,两位侍女已经麻利地将房间打扫干净,退到了寝殿之外。 韩东文只愣了愣,便反应了过来。 侍寝的人选,向来是按瘟君的喜好安排,也不乏心血来潮。 然而除了一种情况,那就是两位妃子,江可茵与池涵清若是在韩东文主动翻牌之外的时候也排了侍寝,那就代表背后有法司与兵司的安排。 韩东文轻叹了口气:“好,你休息吧,我没事,不用报给太医了。” 小红豆轻轻点了点头,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去,临出门前,仍是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韩东文一眼。 —————— “涵清。” 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涩。 寝殿当中,二人只坐在一张方几旁,连眼神都并无交汇。 他忽然想起了初号机“面试”雨花楼姑娘的情景,露出一丝苦笑。 “殿下,那药羹可服下了?是能安神的东西,还望殿下莫要责怪涵清多事。” 池涵清脸上是那副营业用的柔媚,韩东文嘴角抽了抽:“怎么会,朕还要谢你。” “殿下说笑了。” 尴尬的沉默。 过去一个多月来,殿下原本每天都不会放过自己,却忽然像是失了兴趣一般,开始忙东忙西,又有出访西亚的事情,一阵慌乱之下,池涵清简直要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到这寝殿中的情景了。 坐在一旁的韩东文更是如坐针毡。 这种事情要怎么开场来着? 三二一开团? 他只感觉心里有蚂蚁在爬,忽然只感觉江可茵那般强势好像也有好的地方。 池涵清轻轻站起身来走到了韩东文面前,他咽了口唾沫,心跳的快了一些。 “殿下像是有心事。” 池涵清轻轻地侧过身子坐到了韩东文的大腿上。 她用的姿势很妙,优雅地用双腿撑着自己的体重,让韩东文只觉得怀中轻若无物,又满是那清而不腻的幽香。 好怪啊,有上古的段子说过,现代女子是化妆品腌出来的香味,那为什么池涵清她们也是这般的香? “咳,朕……” 韩东文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揽上了池涵清的腰。 “朕只是今日在想些事情,可能——可能兴致缺了些。” 池涵清听了,只将身子轻轻地往韩东文那边靠了一些:“前些日子殿下太过操劳,还出访了西亚,自然是要好好休息一番。” 香味近了一些。 “西亚……” 韩东文露出个笑容:“上次去西亚,最后那天看了弥撒,涵清觉得如何?” 池涵清轻轻点了点头:“臣妾还未能好好感谢殿下百忙之中陪同臣妾做这无谓的小事呢。” “哪来的话。” 弥撒那日,或许是因为有韩东文他们这些外国人在,弥撒的“帮助困苦人民”的主题并未体现出来,到场的尽是衣着体面,虔诚祷告的西亚百姓。 这其实和她想看的救济百姓的弥撒并不相同,但自然是比从未见过只靠想象要好得多的。 话题也就能聊这一两句,两人又一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其实……” “那个……” 仿佛巧合一般,二人一齐开了口,池涵清一愣,连忙低头:“殿下请讲。” “不不,你方才想说什么?” 韩东文把皮球踢了回去,池涵清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难道她真的有事情想说? 果不其然,池涵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轻轻咬了咬下唇:“臣妾……臣妾想求殿下帮个忙。” 她原本的打算是今夜侍寝时卖力一些,先将殿下伺候舒服了,再提起送药的事,但看殿下的样子,恐怕今夜可以逃过一劫。 那药的事情,恐怕只能先硬着头皮说了。 041 需求金字塔 “你的心肠倒是真的很好。” 池涵清将在西亚帮助那位名叫波塔的少年之事重新提了一次,听她讲完,韩东文沉吟半晌开口说道。 心里忐忑不安的池涵清抬眼看了看韩东文,仿佛有些毅然地闭上了眼睛。 胆敢对他这么开口,这忙要帮就一定有着它的代价。 不管是虐打还是什么其他的手段,又不是没有体验过,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能救一个人,就是救了一个家。 她的脑海里闪过那个容貌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的西亚小孩,头发卷卷的,脸上还有雀斑。 他和自己,究竟是谁更不幸呢? “若是安排人从宫中带药出去,恐怕没有这个盈余的时间。” 韩东文沉声开口。 池涵清眼里的光芒立刻黯淡了几分,她正想点头仍旧谢过韩东文,不料对方又开了口: “所以,若是你有方子,倒是可以直接抄给朕,在当地配药要来得快些。” “当、当地配药?” 池涵清愣了愣,仿佛没有听清韩东文说得是什么一般。 “怎么,有困难?”韩东文问。 “没有没有!” 池涵清难以置信地微微捂住了嘴巴,赶忙摇头:“臣妾谢过殿下,谢殿下慈悲!” 他居然答应了? 他怎会答应的! 她连忙站起身子,双手轻轻抓住了裙子,有些焦急又迷茫地看了看四周。 “你找什么?” 韩东文也笑着站起身来,牵过她的手:“笔纸在书房,随朕去。” 池涵清像个小姑娘似的连连点头,竟然就这么乖乖跟着韩东文去了书房。 “你自己写便是,既然是要帮那少年的,应当是在西亚的首都没错吧。” 韩东文替她拉开了椅子,铺上了纸,将笔递了过去。 池涵清接过笔来,迟疑了片刻,微微低头:“应当如此,头一次是臣妾用自己随身的药材备的药,为的是治症,眼下这一封为的是除根,多谢……多谢殿下亲允。” 韩东文摆了摆手:“爱妃对这一位病人能记挂这么久,说明爱妃对行医之事上心,那朕哪怕是单纯想你高兴,也得帮这个忙的。” 听了这话,池涵清那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似乎才终于真正地松懈了下来,她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左手捉袖右手运笔,飞快地书写起药方来。 韩东文背着手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字都认识,倒当真是看不出什么门道。 术业有专攻,不是说说而已。 江可茵有一手人傀之术,池涵清通晓这岐黄要道,这二人都绝非是只有一副好皮囊便能站在他的后宫之中的。 但韩东文还是考虑了一番,谨慎地开口道: “不过,隔着这么远,也许久没有再访过,这方子不会有什么不适用吧?” 池涵清听罢黛眉微皱,看着面前自己写下的药方,不由得轻轻点头道:“的确……既然如此,那臣妾便换些性子温和的材料入药,即便病情有变,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是……” “只是什么?” 池涵清的表情似乎有些为难,她微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换的这些材料当中便会有不少珍材,以西亚的天气,恐怕是不会长这些药材的,怕是难以置办啊。” 韩东文轻轻托手摸了摸下巴,思忖了片刻:“这样吧,你先将两张方子都写出来,到时候我先命人去寻这珍稀的药材,若是寻不到,也就只能试试第一张方子了。” 听了他这么说,池涵清连忙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的确考虑的不周,若非是殿下出言提醒,恐怕当真就把这事情办得粗糙了。 药方写完,池涵清纤指捧起纸来轻轻吹了吹墨,恭敬地递到了韩东文的手上,看到韩东文收下以后,她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心里的一块大石也就此送了下来。 “朕帮你了你这个忙,那么,不知道爱妃愿不愿意替朕做件事?” 韩东文忽然笑着开口,池涵清愣了愣,连忙低下了头。 “请殿下吩咐。” 该逃得逃不过,但起码心事已了,她的心里也比方才要更加轻松了少许。 况且殿下看起来心情很好,自己应当不会太受折磨…… “很简单,第一件事情,是朕帮你的任何忙,都不必让澹台大人知道。” 韩东文背着手走上前一步:“或者其他人,也不行。” 这……是为什么? 池涵清自然没有问出口,很快地点头应诺。 这不是她想的那种帮忙。 “第二件事情,算是并非眼下的帮忙。” 韩东文轻轻抬起手来放到池涵清的肩膀上:“若是之后,朕有些需要询问的,与医术有关的问题,朕希望爱妃能助一臂之力,知无不言,可好?” “医术?” 池涵清愣了愣,条件反射似地问:“莫非是殿下有什么不适……” “并非如此。” 韩东文摆了摆手:“只是太医们只负责这宫中之人的安康,若有些宫外的问题,问他们总是不大好的。” 他没敢说得很细,太医、哪怕是御医,对现在的韩东文来说似乎都无法百分百的信任。 若是韩东文自己生病了之类,他们自然会、起码现在会尽心救治韩东文。 但若是韩东文想要问他们一些无关的问题呢? 就比如…… 就比如,让他们隔空会诊宫外初号机遇到的某人的病症? 太医们是否愿意尽心不说,单就这无法信任的问题,风声一走漏,难免会将初号机和韩东文联系起来——尽管现在初号机已经在法司眼中与韩东文有了联系,但若是兵司知道了,恐怕事情的性质便会严重许多。 毕竟,韩东文有小动作对于法司来说是件好事,对国兵司可完全不是。 至于为何会是与医术有关的问题,这则是文永行教给韩东文的。 世间之人总有所求,掌握了他人所求,便能促成许多事情。 钱、权、势,无非如此而已。 而这其中,权又与钱有着上而下的捆绑,韩东文左右不了这个,他现在的钱没有自己的份,全都仰仗着抑或法司,抑或杨开这样的人。 他也不打算从钱入手,在这“利”的阶梯上,他深切地明白金钱和富有只是最底一层。 只听过有钱的商贾投贿无门,绝没有听过掌权的大官清贫饥寒。 从权入手,以现在瘟君说话的分量,左右一些马凯这个级别的,底层的事情还算可以,若事情当真上升到了更高的层次,莫说是三司总司,哪怕他想要动一个部尉,恐怕都是做不到的。 而势,说白了无非两点,一是靠着钱与权拉拢到的盟友,二是自身的拳头,这两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他手上有的,不过一个可以信任的宫女,一个认可他的边境小宗门,一个摇摆不定的妃子,一个称不上能帮忙的太书阁。 那么,满足不了别人对“利”的追求,当真就无法卖出人情掌握别人? 自然而然地,韩东文的眼光便落到了“利”之外的事情上。 康。 健康,家财万贯,久卧病榻便无福消受,宾客满堂,撒手人寰便阴阳两隔。 生病的时候,人们会做什么? 不是买医,不是雇医,甚至也不是请医。 大部分人,都是求医。 池涵清有这样的优势,一定在什么时候能够帮到自己。 韩东文这样想着,扫了几眼大致记下了药方,站起身来:“朕尽快安排人去办,夜色已经不早,爱妃还是早些歇息,不必侍寝了。” 今夜的惊讶已经很足够多,池涵清站起身来,上下看了看韩东文,迟疑了半晌,后退一步轻轻弯下腰去,托着韩东文的手吻了一下。 韩东文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有作声。 “臣妾定不负圣望。” 池涵清如此说着,终于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韩东文长出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床前坐定,又掏出那两张方子看了几眼。 按时候算来,江宁蕴一行应当已至西亚境内,抓紧时间去办吧。 一想到又要看见蒂尔达大公,韩东文心里多少也有了些疑问。 不知道现在的西亚,局势怎么样了? 042 波塔的家 “这是你的文书,法司特批,回泗蒙应该会用上。” 西亚,原凉州五城之一,漠仓。 江宁蕴将一纸文书塞到了韩东文——初号机的手中,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 时候已经是下午,与蒂尔达大公的会面仅仅一早就已经结束了。 今天一早的视察中,五城当中的所有西亚卫兵均已经更替成了大公邸下人手,不再是那些穿着教士上袍的神主教会其实团员。 他还注意到,沿路围观的人与自己上次在西亚首都时也有不同——这次围观的人群当中,除了五城的居民,也有不少人都是泗蒙面孔,往往多是民间商队,听闻了与西亚交易将会年终减税的消息,对泗蒙三司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 不管是凑热闹也好,真心想要看看泗蒙官方的人物也好,即使检查程序繁琐严格,仍旧有不少泗蒙的,或原本是泗蒙人的五城居民夹道而迎,倒是的确有些出乎韩东文的预料。 法司一行人次日便要启程返回泗蒙,江宁蕴原本就不打算多呆,只不过到这里来走个过场而已,听到韩东文要求逗留几日,这便将文书给他,方便他自己一个人回泗蒙去了。 “多谢总司大人。” 韩东文刚刚伸手要去拿,江宁蕴却忽然一下子将手腕翻起,让韩东文抓了个空。 她抬眼看了看韩东文:“让你问殿下的事情,你问了么?” 韩东文眼珠转了转,低头道:“在下已经禀报了上去,还未能拿到上面的批复。” 这句话有两个意思,一是他没办法直接接触到殿下,而是这时间没有她江宁蕴飞来飞去那么快。 放些烟雾弹,总是没什么错的。 江宁蕴显然分析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看了他半晌,将那张纸递了出去。 “没什么事就出去吧,既然你自己要求多呆几天,想必是有事情要做的,别耽搁了。” 二人现在的房间是漠仓议会派——也就是大公邸派下官员的办公室,特地提前腾了出来让给江宁蕴在此歇整的。 韩东文答谢过后将纸接过收进了怀中,转身便要离开,他刚拉开办公室的门,便看到两位法司官兵正护着一只木匣走了进来。 他瞟了一眼,那是一只黑色金印的木匣,并非泗蒙所能常见的样式,上面的金印画的也并非神主教会的十字,而是一柄放在塔形盾前的长剑,两旁则是上扬的翅膀。 这样的印记他见过,代表的是大公邸。 “总司大人,按照西亚大公的吩咐,东西已经带到了。” 两位官兵与韩东文擦肩而过,韩东文面不改色地继续朝前走去,心里默默地记住了此事。 蒂尔达大公给江宁蕴送了东西? 显然这应当不会是什么敏感之物——不然也不会叫官兵就这么经手,那么,应该是借江宁蕴之手送往泗蒙的什么物件吧。 既然如此,初号机看不到,瘟君应当是能够看到的,若非如此,恐怕就应该着重观察一下国法司、起码着重观察一下江宁蕴了。 —————— 可能是一天、或者两天后。 “妈妈,东西买回来了。” 波塔推开了家门,将肩上扛着的一个陈旧但厚实的装石灰的布袋取下放在脚边,里面却露出了两条长面包,几只洋葱与土豆,和一块发白的奶酪。 “我现在就做饭,您稍等一会儿。” 他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在门前蹭了蹭脚底的积雪,把脖子上一条黝黑的围巾取下挂在门边的衣帽架上,关好门重新将布袋提起来,忽然觉得屋里比自己想的要冷些。 “您又把炉子熄了吗?” 波塔忧心忡忡地走进里屋,他的母亲洛瑞思正披着摊子坐在一张窗户旁的木椅上,手里拿着针线正缝补着一条工装裤。 看见波塔走进来,洛瑞思的眼神有些慌乱,摆了摆手:“家里没有那么冷,就我一个人,盖上毯子就好了,不用生火的……咳咳。” 她显然还是没有憋住自己的咳嗽。 “那怎么行!” 波塔有些责怪地走到一旁的壁炉前,却提过一个更小的带把手小煤炉放到了洛瑞思的脚边,里面还有几块碳球。 他又转身从壁炉上方摸出一盒火柴来,擦了两三次,终于擦亮了一根,扔进小炉中,又把那包面包的报纸私下几条来一并塞进去引火,等到小炉终于发出了温暖的橙色光芒,才又开口:“您的病才刚好一些,还没完全康复呢,怎么能着凉呢?” 洛瑞思无奈而又有些欣慰地叹了口气,把目光放回手中的工装裤上,那条工装裤明显是大人的款式,以波塔的身材并不合身。 “早上我出了趟门,才发现现在的柴火和煤又贵了些,能少用点就少用点吧,还要做饭呢。” 她的脸上带着虚弱而疲惫的笑容,波塔看着母亲,咬了咬下嘴唇:“没事的,等您的病好了,天气也没那么冷了,日子总是会好点的。” 洛瑞思点了点头:“一会儿我缝完这裤子,你给奥本他们家送去,记得找他们要六十个塔卡卢的钱。” “您应该做的是好好休息!” 波塔叹了口气,倒也没有阻拦自己的母亲,只是转头将装着食材的布袋提向厨房的方向:“今天吃奶酪洋葱蘑菇汤,教会那边发了奶酪呢。” “都行,奶酪上面发绿的地方记得切下来,那些不能吃的。” “放心吧妈妈。” 波塔刚准备生火,忽然听到了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有人来? 难道是奥本大叔等不及,现在就来拿裤子了? 他抓了快抹布擦了擦手,快步走到门前拉开:“奥本大叔,裤子还没……” 话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站在门口的并不是那个奥本大叔,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长着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泗蒙人。 自然是赶到塔里斯教区的韩东文。 “波塔?”他开口。 波塔茫然地点了点头:“是我,先生,您……您找谁?” 韩东文露出一个微笑,把鞋底的雪在门槛上磕了磕,答非所问地说:“小弟弟,恕我冒昧,你应该还记得一个月前,邻国泗蒙的国王到访西亚的事情?” “我们不买东西……” 波塔撇撇嘴,有些时候在西亚做生意的泗蒙人也会上门推销,虽然并不会引起什么怨言,但买东西总是要钱的。 面前这人恐怕是来推销泗蒙纪念品的,对波塔他们家来说,钱岂不是和血一样珍贵之物? 他说着便要关上门,韩东文眼疾手快,伸手撑住了门边:“不,你误会了,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当时有幸给一位泗蒙的王妃娘娘送了酒?” 波塔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许多人也都知道这件事,他也因此保住了酒厂的工作。 韩东文一笑:“而那位王妃,也回赠了你一帖药,医治你母亲的病?” 听了这话,波塔愣住了。 这件事情他没有和别人说过,不是他不想说,是那位王妃娘娘嘱咐过,希望他不要将此事大肆宣扬的。 面前这人是谁?他怎么知道的? 韩东文收起笑脸,诚恳地说:“我就是那位王妃娘娘派来的下属,今天拜访这里,想要观察一下你母亲康复的情况,如果有必要的话,再给她开一贴药。” “先、先生您请进!” 波塔愣了片刻明白了过来,赶忙将门打开把对方让进屋内:“对、对不起先生,我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顾。” 043 波塔的工作 波塔的家并不宽敞,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塔里斯教区,能有这么一间小房子,已经是波塔家里最大的财富了。 一间厨房,兼具了储物室的功能,角落的脚柜里放了不少碗盘,但柜面上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韩东文扫视着不大的厨房,奇怪地发现虽然家里一副凋敝的模样,却仍旧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厨具,饼铛、煎盘等等,若不是西亚的饭店后厨,一般的家庭里恐怕并不太会把这些东西都备齐的。 而现在,这些多种多样的厨具,却有大半都已经明显很久没有被用过了。 “你家里有多少人?” 韩东文随口一问,波塔答道:“现在……只有我和妈妈。” 少年的模样似乎并不想说得更加详细,韩东文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 穿过这间狭小的厨房,后方便是起居室与大卧室,波塔则睡在大卧室旁收拾出来充当小卧室的一件储藏室里,空间和采光要差一些。 “波塔?” 一个妇人的声音传来,正是在起居室做着针线活的洛瑞思。 “有客人?” 听到母亲的话,波塔立马快步在韩东文之前走进了起居室,靠在洛瑞思耳旁耳语了几句。韩东文则礼貌地站在起居室的门口,面带笑意安静地等着。 “真的是……” 洛瑞思听完波塔在自己耳旁说的话,脸上顿时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随机满是笑容地撑着椅子要站起来:“先生,波塔和我还从来没有机会谢谢……” 看她的动作有些勉强,韩东文立马上前几步扶住了洛瑞思的身子,手轻轻拍在她的肩上不动声色地制止了她有些吃力的起身动作,微微收起下巴低头:“你好,我姓顾。” “洛瑞思·拉米亚,请您叫我洛瑞思就好。” 她的肤色有着病人特有的黯白,一头金发也因为营养不良和身体的虚弱而变得失去了光泽而有些发灰,韩东文点了点头,按对方的邀请在起居室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洛瑞思听完,如同祈祷似地双手合在下颌前,微微闭上了眼睛:“居然真的还会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感谢神主,感谢神主。” “服药之后,您的身体感觉怎么样?”韩东文关切地问。 洛瑞思开口道:“好了,好了许多,原来我一直咳嗽下不了床,都是波塔在照顾我,我的儿子……咳咳,真要感谢教会,感谢你们。” 韩东文露出个平淡的笑容:“您现在能下床了,已经好了很多,平时有没有反复又加重的情况?晚上会不会咳得比白天要严重?” 洛瑞思摇了摇头,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波塔:“快去准备晚餐吧,好好招待一下这位先生,他远道而来,我們一定得……” “不必了。” 韩东文站起身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我今天还有些事情要办,明天一早我再来拜访,到时候可能要请你和我一块儿出门,置办一下你母亲康复的用药。” 他伸手揉了揉波塔的头发,波塔家里的情况一目了然,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哪怕是额外的一餐晚饭都可能增添对方的负担。 拒绝这样的邀请,是他随手能行的善。 波塔原本并不打算说什么,但听到明天的事情,他忽然抬起头来,有些为难地说:“先……先生,一定要是明天吗?” “恩?明天不方便吗?” 韩东文有些疑惑,按照西亚公国的历制,明天正是教区教民去做礼拜的休息日。 波塔艰难地点了点头:“明天我……我还要到教会去帮忙,恐怕……我先送您出去吧,先生!” 他这句话最后的语气刻意地加重了一些,同时脚下也微微后退了一步,意思表明的很坚定。 “恩,洛瑞思女士,那我就先告辞了,您好好休息。” 韩东文看出了波塔的意思,似乎是有什么话并不方便在自己母亲的面前说,他只朝着洛瑞思点了点头,对方感激而不失优雅地在椅子上俯身做了个鞠躬的姿势,韩东文便与波塔一同走出了这小小的家。 门被关上,晚风清冷。 韩东文看着波塔关好房门转过身来,轻出了一口气,问道:“说吧,小伙子,你刚才想说什么?” 波塔打量了韩东文一番,咬了咬下嘴唇:“先生,其实……其实我现在在一家酒厂有工作,明天仍旧要去上班,要是您明天来找我,可能我会走不开的。” 韩东文奇怪道:“这有什么不能在你母亲面前说的吗?” “不行。” 波塔摇了摇头:“先生,您是泗蒙人,恐怕并不了解西亚与神主教会的事情,母亲她是一个虔诚的神主教徒,要是知道我在酒厂这样违背教义的地方工作,她恐怕会气得又伤了身子的。” 韩东文看了看波塔,想起他送出的那瓶“白兰地”的事情,略微理解了一些。 看来他的确保住了那份工作。 “你今年多大?” 韩东文开口问。 波塔回答:“我……我十七岁了。” “你要是十七,那我就有七十岁了。”韩东文笑道。 按照西亚公国的标准法律,显然酒厂并不应该雇佣这个年纪的孩子。 波塔咬了咬牙:“我的年纪并不重要,先生,我很感激您和您的……老板对我母亲的关照,但您也看到了我家的情况,要是我丢了这份工作,那就……” 韩东文抬起手制止了小男孩接下来要说的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了,那看样子明天白天你没有空,那为了你的母亲,明天晚上你恐怕就不能休息了。” “您晚上来?” 波塔抬起头,眼里亮起了光。 韩东文笑着点头默认。 “……谢谢您。” 波塔重重地点头,腰杆一下子挺直,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没底气地问:“那,那我需要准备多少钱才……?” “不需要。” 韩东文摇了摇头:“这是一个——临床实验,对,我的老板需要试验自己的医术,你的母亲实际上帮助了我们。” “临床实验啊……” 波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没有再多问什么:“那、那我们明天晚上再见,我还要给母亲准备晚饭,就不能再多送您了——” “去吧。” 韩东文笑着点了点头,目送波塔返回了屋里。 如此看来,暂时没有什么问题。 这段波塔要上班的空当,他正好可以把洛瑞思的情况告诉池涵清,让她评判一下该选用哪套方子,如此一来,这远程看病居然就能这么实现个七八分,倒是的确顺风顺水。 044 误诊 “好吃吧?” “唔嗯!” 寝殿里,只有韩东文和侍奉晚膳的小红豆两人。 自打殿下忽然热衷于在寝殿里用晚膳以来,御膳房很快便做了调整,菜品不再一口气全上齐,而是如同吃法国大餐似的,一轮一轮的来。 侍女们往往要穿行于御膳房和寝殿之间,把盘子汤坛来来回回送上一两个时辰,才算伺候好了这顿饭。 但即便这工作量增加了,大多数宫女却是很开心的——端盘子再累能累到哪里去?总比从前那般心惊胆战地在殿下眼前侍奉一整顿晚膳来的要好。 今夜最后的小点是雷州的酿豆沙团子,精米摏成米浆之后再加冰水调,方能调出那种半透明的面皮,往里面加上豆沙便是一道精美的甜点——这豆沙也不是一般的豆沙,而是把酿米酒的醪糟加酒放在蒸屉最底层用中火蒸,上层的蒸屉放的就是这荷叶包的豆沙,吸收了醪糟里的酒精香气,让这道甜点有一股清爽的米酒甜味。 好吃,但容易腻。 即便这精心准备的烹饪过程已经尽可能地让这团子不容易发腻,吃完第二个团子,韩东文也觉得不行了。 “你尝尝。” 他捧着小红豆泡好的解腻茶,笑着把盘子推了过去。 于是就有了方才的对话。 韩东文笑着看小红豆的样子,从一开始的推脱,到后来的惊讶,嘴巴里的动静倒是越来越快,笑着提醒她道:“你慢点,吃撑了可不行。” 脸颊微微鼓着的小红豆脸红了下,吐了吐舌头:“那倒是,太医院的大夫可吓人了……” “怎么?” 韩东文有些兴趣:“大夫还有吓人的,你说说?” 小红豆点了点头。 她們这些迎春宫里的宫女,若是身体有不适,感了风寒之类,是可以上太医院求药开方的。 而太医院的大夫只有两种情况会特批到迎春宫去。 第一,是判断某位宫女有了身孕。 第二,是收尸。 毫无疑问,在澹台父子的掌控下,第一种情况几乎可以约等于第二种,反正人影都是再也见不到的。 因此,太医院的大夫最好只在太医院见到,乃至于见多了都是晦气的表现。 这样的回答比韩东文的想象要沉重许多。 他皱着眉头默默喝了口茶,抬眼关切地看着小红豆:“那……难道没有宫女私下狠下心来,为了保命而把孩子给……” 小红豆愣了愣,韩东文连忙补充道:“你别误会,我怎么可能去清算这些事情,相信我。” “嗯……” 小红豆点了点头,有些疑惑地说:“可是,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呢?您的孩子是龙种,那不是拿、拿不掉的吗?” “拿不掉?”韩东文有些惊讶。 “迎春宫里都是这么说的呀。” 小红豆眨了眨眼睛:“据说殿下……的骨肉可不是,不是那个就能有的,而且……而且怀上龙种就是拿不掉的,除非……” 除非死? 韩东文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脑子里有点乱,咳嗽一声转移话题:“咳咳,不说这个了,那除了太医院,就没别的地方开药了吗?” “宫外花街倒是有,但方子和抓药都不便宜。”小红豆低头回答。 韩东文脑子里想的全是小红豆刚才说的话。 龙种不是啪了就有的? 还要什么,难道还要天时地利人和之类的玩意? 有了以后拿不掉,怎么个拿不掉法? “的确,那种地方上个茅房都贵。” 他想着关于龙种的问题,心不在焉地说:“要实在有人瞧不起病,能怎么办呢?” 小红豆的脸色有些动容:“民间的医馆大多收钱已经算是便宜的,实在抓不起药的,也就只能等秋水山庄这样的大医馆的义诊了,就算没钱买药,多少能知道是个什么病症……” 她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很显然,小红豆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出口的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死的不明不白,还是明知道是什么病,花多少钱能治好,却无能为力? 岂不是后者更加的残酷? 韩东文叹了口气,想起洛瑞思的事情:“也不知道除了义诊,有没有临床测试这种好事,不,各取所需,恐怕也不能说是好事,但起码多个希望……” “临什么测试?” 小红豆没有听懂,眨着眼睛好奇地问。 韩东文露出个笑容:“临床测试,临床就是直接接触病人的意思,病床嘛,你看——” 他正解释着这个词的意思,忽然整个人愣住了。 小红豆没有听过临床试验的意思? 韩东文分明记得小红豆入宫前是在做私塾先生的父亲身边,这两日她盼着能有个和父亲相见的空档,也和韩东文说了许多有关的事情。 既然是这样的父亲,对她的教育并不会太差,而她不清楚临床试验的意思,只能说明她这年纪还没学到罢了。 毕竟是有一定专业性的词汇,拿给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去听,恐怕也只会疑惑地问是不是在床旁边罢了。 那…… 那为什么波塔听得懂? “一会儿传池雅宫,池妃侍寝。” 韩东文思索着,如此叮嘱道。 —————— “仍旧有病容,连起身都吃力?” 韩东文与池涵清已经坐在了寝殿的桌旁。 池涵清如此的反应让他有些惊讶:“不是,爱妃,这人可是在病榻上卧床一年有余,你一帖方子下去已经能站起来了,这不是已经很了不起了吗?” 池涵清皱着眉摇了摇头:“殿下,很多事情并非单以时间论断,那位女子虽然病弱卧床,但就病症而论是单纯的积劳和阴湿而生的肺病,若是用对了药,康复的应当很快才是。臣妾开的两道方子,一是她已经宛若无恙之人方能用药,第二帖也只是应对她偶有不适头昏,绝无可能连起身都还吃力的呀。” 韩东文有些惊讶,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人——那人家境贫寒,饮食想必也是图个温饱,没什么进补的东西,这会不会有影响?” “也不会如此。” 池涵清表情有些苦恼:“就算西亚人与泗蒙人体质有些差异,只要还在吃东西而不是空着肚子饿死,就不会如殿下所言那番……殿下,恕臣妾冒昧,那名女子当真是如此境况?” “不大会有错。” 韩东文毕竟不能真的说得像自己亲眼看到一般,只严肃地如此回答。 听了他这样说,池涵清一下子泄了气,苦恼地掩面:“若真是如此,那便是臣妾诊错了,那、那岂不是会害了人……” 对她来说,这是比诊不出病来更加难以接受的事情。 池涵清的心里五味杂陈,难道是自己在这宫里呆的久了,医术竟退步如此,做下了这草率的诊断? 她恨不得长出翅膀飞到西亚去,亲眼看一看自己这位病人。 “这个……朕对你的医术有信心,先不必急于自责。” 韩东文抓耳挠腮想着词,小心说道:“你看,除了这误诊,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 池涵清的鼻头已经有些发酸,她深呼吸了一下,缓缓开口:“很难有别的可能,这已经不是吃东西补不补的问题,除非那女子一面服药,一面又把药吐了,才有可能……” 听她这么讲,韩东文思索了片刻,忽然开了口: “照你这么说,的确只有误诊这一种可能。” 池涵清低垂下眼帘,韩东文却又接道: “但是,误诊的人,并非爱妃。” 045 无面佛 “妈妈,我出门了。” 波塔小心地关上了房门,轻出了一口气,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天才刚亮不久,他借口要帮教会的忙早早离开了家,只有这样才赶得上码头的装卸。 他上班的“木桶”酒厂虽然在塔里斯教区,绝大部分的供给酿造的过程却是在西亚全国各地的厂房里完成的,位于首都的这座酒厂更像是一个大型的门店,以及最新酿酒的工艺展示中心。 赶在天亮装卸也有着其他的原因——装卸货品是个分秒必争的活,港口往往对每一艘货船有着严格的停泊区间规定,若是淡季那多半能停很久,若是赶上了港口繁忙的时分,往往就要分秒必争抢下货物——如若不然,就会面临港口的罚款,以及被勒令驶去更偏僻的外围,卸货的难度要大上许多。 “顾先生?” 出乎他的预料,平时这个点钟的街道还没有什么人,然而现在一个人影正安静地站在自己家门外,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他的肩膀上还落着未融化的雪花,头发也被打湿了一些。 但这可是能在白兰山上睡觉的初号机,这点程度算不了什么。 “先生,我、我們约的是晚上,不是吗?” 波塔一边说着,一边系紧了自己的围巾,抽了抽鼻子:“您等了多久?可我现在就要去工作,没法招待您,妈妈她还没醒……” “这么早就去工作?” 韩东文抬手,示意波塔不必停留在这里:“有几个小问题,边走边说。” 波塔点了点头,两人立马借着尚未关闭的路灯走向了港口的方向。 “您想知道什么,先生?” 波塔口中哈着白气,从怀里掏出两片面包来,表情有些迟疑:“您……您吃过早餐了吗?” 韩东文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你早上就吃这个?” “一会儿可是力气活,空着肚子受不了。” 波塔没有多话,他实在很需要这两片面包的能量,也知道把这样一片干瘪的面包分出去,既不得体,对方多半也看不上。 沉默了片刻,韩东文开口:“波塔,昨天你母亲洛瑞思的病情我已经观察了一个大概,老实说,情况并不乐观。” 波塔的脚步慢了些,侧过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韩东文:“怎、怎么会?妈妈她这几天好了很多,之前根本就连床都下不了,这怎么会不乐观?!” 韩东文抬手示意他冷静一些:“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她服的药很,嗯,她服的是很有效的一种药,本来服药之后,现在应该已经完全康复了,但她现在很明显还有些虚弱,我们要找出这个原因。” 他停顿了片刻,严肃地问:“波塔,你的母亲在生病的这段时间,还服用什么药?” 这个问题其实池涵清一定是问过的,在了解病人的时候,除了病症,也一定会一并了解其用药的情况。 果然,波塔摇了摇头:“最早开始在教会的时候,教会派发了一些药物,后来没什么起色,其实也就只在用一些止咳的药了,那位、那位王妃娘娘是知道的。” 池涵清知道……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一个有些大胆而又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止咳的药,也是教会派发的?” 波塔点了点头,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问出了一个他已经能猜到答案的问题。 “就是因为教会给你们家开止咳药,告诉你这是临床试验,你才明白这意思的?” “是、是的……先生。” —————— 太书阁。 文永行静坐在书案前,两侧书案堆了不少。 “您歇一会。” 钟礼林从阁间外推门走进来,取走了一些已经成文的帖子,口中关切地说道。 文永行露出一个有些疲倦的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太书阁可有段时间没有这么忙过了。” 他说的是实话,自打韩东文“继位”,这太书阁一年到头可谓是个清闲到几乎无聊的地方,每年无非做做国兵司的传话筒,筹备筹备值岁请仙典便结束了。 过去短短几个月,忽然就又多了这么多事。 “国金司的文书还有没批的,西亚商税的……” 他像是在检查一般一项项细数着还未完成的工作,钟礼林立马开口道:“还请老师放心交给学生初批一道吧,您忙了许多天了。” “无妨,再做一会儿就能完成了。” 文永行的意思是他并不想休息,钟礼林思索了片刻,转身恭恭敬敬的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到了桌上。 那是一个黑色的盒子,上面有金线勾出的长剑和盾牌的印记。 “这是何物?” 文永行开口问道。 钟礼林微微地一低头:“老师,这是国法司总司大人这次到西亚公国检视边境五城,由西亚大公交给她带给殿下的东西。” “国法总司大人来过?” 钟礼林点了点头:“早些时候来的,想必总司大人也不愿意在西亚多呆,回来的很快,到太书阁也只把这盒子留下就走了。” 文永行抚着自己的长须听完,缓缓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却开口问:“国法总司大人是一个人来的?” “这……” 钟礼林一愣:“并不,国金司柳承大人陪同她一块儿前来。”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的?” 文永行看了看面前徒弟的表情,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你看,你还是想的太浅了些,西亚大公转交给殿下的东西由国法司代交,当然要有人见证,才不会被他的对头国兵司抓了辫子。” “原来如此……” 钟礼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开口说:“那么还请老师将此物呈给殿下吧,东西已经检查过,并无什么不妥。” 文永行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明白这个弟子是在以派活的方式让自己起来走动走动,休息一番,便也不拒绝,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一旁候着的几位做书童的下人便赶忙走上前来,搀扶着他,拿着盒子走出了阁间。 “你就先把折子粗批一道吧,等我回来看。” “请老师放心。” 钟礼林恭敬地送他离开了台书阁。 盒子没有上锁,也没有其他任何一种封闭的方式。 似乎蒂尔达大公交出此物的时候便从来不担心有人会偷看——这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毕竟要送到殿下手里,为了安全自然也要经过多次的检查。 等着盒子递到韩东文手中的时候,韩东文马上露出了笑容。 初号机看不得的东西,我难道还看不得吗? 这不还是乖乖的送到了我的手里? 谢过了文永行,韩东文一面思索着这盒子里面会装什么东西,里面摩拳擦掌地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寝殿的书桌上,慢慢地打开。 黑盒子,里面是如同装珠宝一般用海绵填充的白色丝绸,中间却静静的躺着一件木头做的物是。 这是…… “佛像?” 韩东文等了片刻,才伸手把这木刻的佛像拿了出来,再认真一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这尊木刻的佛像栩栩如生。刻的是不知道哪位佛尊正坐在莲台之上,两手执施依印,法相庄…… 法相并不庄严。 倒不如说这尊佛像根本没有法相。 这竟然是一只木刻的无面佛? “什么玩意儿?” 韩东文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着,他本以为蒂尔达大公寄来的东西多少会有些用处,那位大公看起来也不像喜欢开玩笑的女子啊? 他把佛像握在手中,正想仔细的再查看一番,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再低头看去,那尊佛像,乃至他拿着佛像的手臂,竟然顿时如同破碎的玻璃一般绽开了裂痕! “啪!” 清脆的破裂声响起,这裂痕不光遍布了他的手与佛像。更是蔓延到了空气。手背后的地砖,桌椅—— 与其说是他的手上出现了裂痕,倒不如说是裂痕在他的眼前出现。 这样的情景他并非从未见过。 刹那间,镜面破碎,灰色的雾气弥漫开来。 “韩东文。” 一个陌生而又有些熟悉的声音,自上而下,像是神灵一般响起。 “皋皇子殿下。” 韩东文并不意外,轻轻的抬起了头。 没错,这里就是上次在西亚工作也曾见过的地方。 七识心王境。 这次他的心态很快平静了下来,环视了周围一圈,才发现不远的左侧有一个隐隐绰绰的人影,看身材和长发显然就是蒂尔达大公了。 “您真厉害。” 韩东文这话并非全是恭维,语气倒还真有点酸——皋此时应当早已返回塔卡,凭借一尊小小的佛像,就能像这样打长途电话,的确很有本事。 “这次只有你一个人了吧。” 虽然看不见皋的表情,他的语气倒是和上一次一样轻松。 韩东文耸耸肩:“看起来没有了,即便有……” 他本想脱口而出,即便有也是换了个人,忽然想起面前两人说不上能信任,对方可以知道的东西还是少一点的好。 昏君当了这么些时日,总还是学会小心些了的。 “怎么?”蒂尔达的声音没什么情感。 “没什么。” 韩东文赶忙岔开话题:“皇子殿下,您给的这玩意联系我们,想必是有指示?” 046 降物 怡红楼也好,寒英宗也罢。 对于韩东文来说,有一件事情是最最切身且最为重要的,在这件事面前,所有的宏图伟略精打细算都可以先放到一边。 那就是自己的命。 他一直想要了解和解决的,就是那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刃一般的时刻——游戏开服时候的那一道神光。 那究竟是什么? 被光照到的人消失了,又是死是活? 不知道,前世的游戏也还没有推演到这一步。 许多谜底仍旧没有揭开,既然未知,那就更要慎重。 在韩东文穿越前的玩家当中,流传的最为广泛的猜想有两个—— 第一,神光带走的是各个地区的“王”,如同表面上想要传达的信息一样,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让世界乱起来,让玩家有舞台。 而至于为什么泗蒙带走的人不是瘟君韩东文,而是太书阁的阁老文永行,这一点则无法解释,因而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因为这昏君本就不配称王,只是一个傀儡罢了,便立马有人指出:既然如此,文永行也是个行将就木的稻草人,神光为何没有带走真正管事的澹台复? 也有人说,文永行在背后其实下着一盘大棋,只是事发突然,从而被神光识破带走,从此泗蒙才陷入了混乱。 这说法最大的问题就是没什么实证,纯粹是一个逻辑还算能圆得过来的猜想,只能勉强当作谈资而已。 而第二种说法则多了许多阴谋论的意思。 这种猜想的主要观点是,那所谓的带走诸王的“神光”,其实是某个幕后组织的超视距打击,而天下大乱则是他们计划的第一步,这个神秘组织一定还会有所动作。 而既然是超视距打击,临时代替韩东文上台的文永行不幸挡枪自然也成了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种说法最开始让人不屑一顾,但游戏一定有剧情的发展,世界一定有新的变化。 每一个变化,都有人跳出来解读为神秘组织的下一步。 2.0版本阴灾? 一定是神秘组织的布局! 1.7版本的幕后黑手抓到了,其实就是个贪官? 天真,这一定是神秘组织底层临时出来背锅的。 大家很快发现这种神秘组织说显得是那么无懈可击,属于立体防御,怎么都有的讲,遇事不决神秘组织就完事了,于是很快成为了戏谑的梗,被借名称呼为光照会传播了起来。 不管是光照会,还是带走王的神罚,韩东文都必须要找到法子躲过这一劫。 而面前站着的那个皇子皋的影子,就很有可能是离真相最近的那扇门。 “指示……” 皋语气轻松地笑了笑:“你们泗蒙人真的很会研究怎么吹捧别人。” “不敢不敢,肺腑之言。” 韩东文刚说完,忽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明明旁边蒂尔达大公的灰色影子看不清五官,但怎么好像还是感觉她有些鄙视地瞥了自己一眼? 算了,不管她,这里是七识心王境,她应该不能怎么着吧? “上次时间紧张,又临时有多余的人在场,很多事情没有和你说清楚。” 皋的人影轻轻一抬手,原本在脚踝高度氤氲飘荡的灰色雾气升了起来,化成了三张椅子模样的灰云,轻轻飘到三人的屁股后面摆放好。 “请坐。” 三人坐定,皋仍旧是那副猴子似的多动症坐姿,单腿盘在椅面上说道:“上回我只说过要请韩东文站在我这一边,却没有说原因,更没有说明好处,没错吧?” “原因……难道不是上次所说,神皇陛下已经……陨落,殿下和宇皇子殿下很有可能会锋芒相对?” 韩东文有些小心地说着这在外面会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的传言。 皋的笑声响起:“哈哈,你的记性很好,那么,我答应的好处呢?” “好处……” 韩东文露出笑脸来,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 “此等伟业,韩某能够参与已经是万幸,哪里能再贪图什么好处?”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塔卡、皋能够把泗蒙绑上自己的战车已经是一件优待之事,他韩东文是拎得清的,还请放心。 皋大笑两声,摆了摆手:“行了,既然我们话已经说的很明白,就没有再讲什么场面话的必要,蒂尔达,你说说看,我答应你的是什么?” 旁边蒂尔达沉默了片刻,平静地开口说道:“将神主教会彻底从西亚公国剔除。” “没错!” 皋一挥手,转身看向了韩东文:“如果你和我想的一样,是一个成熟的当权者,就应当了解你的邻居。” 他指了指蒂尔达:“西亚公国从来都由神主教会扶持,明面上的当权者大公自然也是在教会的操纵之下,如果蒂尔达想要彻底剔除教会,一定会引爆激烈的争斗,乃至内战。” 皋停顿了片刻,摊开双手:“而我接手塔卡之后,就有能力替她完成这个目标,这是很简单的利害关系一致罢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您的意思是,想听听看泗蒙能与塔卡有什么样的利害?” “你很聪明。”皋分明是笑了。 一座独木桥似乎立马在韩东文的脑海当中浮现。 本国政局搞不定,借助其他强国之手干预? 上一个这么干的人,正是联合西亚压制国兵司的靖宗——韩东文他爹! 韩东文自然不想要靖宗那莫名其妙病逝的下场,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塔卡这尊大神已经对泗蒙虎视眈眈,只等把泗蒙变成一个完完全全的蜀国了。 ——但韩东文又不得不要皋的帮忙。 他思索了片刻就下了决断:在处理神光这件事情上,能帮忙的只有皋,这一点,必须要买下对方的人情。 而三司之间的泗蒙内部政斗则断然不能让他国插手,蒂尔达自己是个女金刚,想必不当大公就不当了,自己仍旧是一等一的强者,他韩东文要是做不了真正意义上的皇帝,那还有什么? “韩某愚笨,还希望皇子殿下能容我思考一番。” 韩东文低头回答,皋饶有兴趣地微微将头一偏,似乎打量了韩东文片刻,开口说道: “好,可以,那么泗蒙先帮我一个忙,算我欠下你的一个人情,若是你想好了需要我帮忙,再告诉我便是了。” “多谢殿下。” 一旁的蒂尔达似乎终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轻声开口说道:“皇子殿下,您该和我们说说需要做什么了,不是吗?” “哈哈哈,抱歉抱歉。” 皋爽快地笑着,轻轻一跳重新盘腿坐回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看着两人: “很简单,我要两位国中各一件东西——不是要求两位交给我,如果不放心,两位也可以互相交换,要求只有一个,把我所说的东西带离国土,就这么简单。” “是什么东西?” 这要求的具体程度有些超乎韩东文的预料,他本以为所谓的任务会先表表决心,具体操作之后才会跟上,没想到眼下马上就有了任务。 皋竖起一根手指,语气煞有介事了一些: “降物。” 韩东文听罢一愣。 什么酱物?卤件儿? 047 阿育神的传说 皋摇头,看向那一片满是灰雾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你们泗蒙人和西亚人,恐怕没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根据塔卡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塔卡是一个无神的国度,当时塔卡的王——阿育王征战四方,打下了如今广袤的塔卡疆域。” “当时的阿育王可谓是举世无双,战无不胜,但就在又一次战争的胜利之后,阿育王忽然顿悟世间纷争永不止息,地上的生灵也会永远遭受磨难,尤其自己还犯下了如此之多的杀戮之罪,当即放下屠刀,不再举兵征战,即便后来为了保护国民而不得不打的战争当中,阿育王也尽量避免造成任何不必要的死伤。” 韩东文表面认真听着,心里暗自呸了一口。 自己的地盘打下来了,就开始慈悲了? 真慈悲怎么不把征战来的地方还回去? “随着阿育王倡导的正法,塔卡在那个混乱的时期逐渐学会了仁慈向善的含义,至阿育王死后,塔卡的国土再未扩张一丝一毫。” “塔卡的国民当真很尊敬这位伟大的王。”韩东文瞅准时机拍道。 皋笑了:“尊敬?的确很尊敬,那是因为后任者的作为,阿育王都看得到。” 看得到? 他接着说:“根据记载,阿育王离世那天,天边有琉璃色的光彩凝结成云朵和神鸟,神鸟环绕着阿育王的遗体,这位伟大的国王自此脱离了肉体凡胎的囹圄,在神鸟和群星的见证之下化为了神明。” 皋轻轻抬起右手伸出两指反挡在额前——这是塔卡的一种敬神的礼节,只不过看起来有点像魔贯光杀炮的动作把手腕翻了过来。 “自此,天上有了神明,塔卡从此沐浴在阿育神的荣光下屹立至今。” 韩东文听完,忽然觉得皋的语气里除了自豪,还有一丝轻易不容察觉到的讥讽。 这很奇怪,既然他为这位塔卡传说中的神明而自豪,为什么又会有讥讽之意? “非常精彩的传说。” 一旁的蒂尔达开了口:“但是,这还是没有解释您要我们帮忙做的事情,以及您所说的‘降物’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自己实力很强才有底气,蒂尔达问出了韩东文还没问的问题。 皋双掌一合,微微低下头来:“为了让塔卡后来的统治者都贯彻这种慈悲的胸怀,阿育王在登神离开人间之前,给了塔卡周围临边的国家以神物馈赠,这些神物莫不具有强大的力量,保证了即便之后的塔卡统治者偏离了阿育王的慈悲心怀,这些国家和人民仍旧可以通过它们自保。” 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有些郑重起来:“这些东西,就叫做降物。” 皋说完,韩东文和蒂尔达彼此都下意识地对望了一眼,陷入了沉默当中。 还有这种传说? 是真的? “我从未认真了解过塔卡的传说。” 蒂尔达冷冷地开口:“也并不那么了解塔卡的民俗,您所提到的这‘降物’,更是我在西亚公国闻所未闻的,这就谈不上帮您寻找了。” 韩东文一边听着一边缓缓地点头。 的确,认真从法理来说,塔卡的疆域的确没有扩张,但通过发展傀儡属国的做法,它的侵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变得更高级一些罢了。 从前是杀牛吃肉,现在是养着吸血,泗蒙每年给塔卡的朝贡就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民力,要这样讲,那塔卡现在的“神皇陛下”早就违背了他们这位阿育神的旨意。 要真有这种对抗塔卡的大杀器,岂不是早就被拿出来对抗塔卡了? “呵呵,两位没有听说过是很正常的事情。” 皋双手摊开,身子往那灰雾凝结的椅子上一靠,懒散说道:“这本来就只是传说,不相信的也大有人在,为了避免邻国利用此物反过来侵略塔卡,这些降物的使用方法,乃至它们的存在本身,都有着极高程度的保密。” 他竖起指头,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可以说,就算在塔卡,知道的人也极少,两位治下国家境内的降物,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你说。” 蒂尔达的语气将信将疑,她大致明白了这阿育神的传说,但毋论这传说能不能当真,就算是真的,皋为什么要将降物带离国土也是疑点重重。 皋酝酿了一下,微微加重了语气: “西亚公国的降物,现在在神主教会手中,正是塔里斯教区大教堂中供奉的圣物之一,神主圣杯。” 韩东文一愣,几乎下意识地朝蒂尔达看去,她的身形明显微微一窒,很显然这个答案出乎了她的预料。 “神主——神主圣杯是神主的圣遗物,怎么会和你们的传说有关?” 或许是过于吃惊,她的这句反问都有些磕绊。 皋耸了耸肩膀:“神主不过是你们西亚的小宗教罢了,请大公想一想,这些圣遗物除了作为朝拜的神圣象征,可有一点实际的作用?” 蒂尔达沉默了半晌,微微摇头:“……没有,圣遗物本身没有力量,只是供人瞻仰而已。” 圣杯换个普通的玻璃杯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在蒂尔达那抗拒神主的大不敬想法当中,这玩意儿很有可能就是个唬人的幌子。 “那就对了。” 皋明显笑了起来,转身看向了韩东文的方向:“而泗蒙的降物,我也已经找到了。” “是什么?”韩东文紧张了起来。 皋停顿了一下,开口道:“降物,在泗蒙被称为仙礼,它的名字是云珀剑,您一定听说过。” ? ! 云珀剑三字如闪电一般掠过韩东文的脑海。 云珀剑是塔卡的阿育神给的降物? 不是泗蒙本土神仙的仙礼,是阿育神放到塔卡的反塔卡秘密武器? “……我知道,每三十年一次的小甲,当年举行的值岁请仙典上,就要请出仙礼。” 他瞟了一眼旁边的蒂尔达,故意说道:“可能和西亚的圣杯一样,这仙礼本身并没有什么作用。” 云珀剑作为初号机的灵髓,能支持韩东文超远距离地跨越全国半径操控人傀,必然是有用的。 而同为仙礼的璇玑盘更是韩东文与现实世界的唯一窗口,这两者的作用可是大的不行。 真正没用的恐怕只剩下三件仙礼最后一件,重阳冠,但皋方才只说了云珀剑,看来剩下两件与这塔卡的阿育神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 蒂尔达忽然开口问道:“如果的确如您所说,我们找到了这两件,嗯,降物,又是为什么要带离国土呢?” 她的语气很有些尖锐:“照您所说,阿育神把降物留给诸国是为了遏制塔卡自己的扩张,那我恐怕要把您的请求理解为塔卡准备再动兵戈,身为西亚的大公,我不能答应这样的要求。” 问得好啊大公。 韩东文几乎要为她鼓起掌来,只觉得自己实在轻松,难听的话蒂尔达几乎都会直接说,自己不必做这个刺头,当真很是舒服。 皋看了看他们,轻轻抬起手来:“这一点,我会在不久的以后向二位讲解明白。前面我也说过,我并不要求两位将降物交到我手中,你们可以互相交换,只要带离国土便是了,还请两位尽快,时间并不多了。” 说罢,皋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顿时间,灰雾回荡,消散,重力将韩东文一下子拉回了物质世界,睁眼重新又看到了寝殿的房梁,和握在手中的那尊木刻无面佛像。 他愣了片刻,立即陷入了良久的思索当中。 048 铸剑 皋所说的事情,简直可以说是信息量的激增,韩东文必须要仔细地梳理一番。 按照皋的说法,将降物带出国土是他与大皇子政权的一个关键步骤,既然眼下塔卡还没有在明面上陷入混乱,那么几乎可以确定,在皇子皋与皇子宇真正开始对立的时候,也就是游戏开服时,这降物的位置可以一定程度上产生影响。 那么,韩东文几乎可以认为,降物一定和带走诸王的神光有关! 每个“小甲”的值岁请仙典上,按礼节韩东文一定要配齐仙礼在万民面前请仙祭拜,但开场的pv显示的很清楚,瘟君全然不会认真地在仙台上祭拜整夜。 真正做这件事情的,正是被神光带走的文永行。 那么…… 那么,同样被带走的蒂尔达大公,当时也佩着西亚的降物,那个神主教会的圣杯? 这降物岂不就是gps定位一样了吗? 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东西会招来神光,带在身上自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第二点,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的。 如果按照《却阴》原本的故事发展,神光会带走蒂尔达,也会带走同样持有降物的文永行。 这是故事原本的发展。 然而现在的《却阴》当中,事情的发展已经明显偏离了原本的故事,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韩东文的加入。 因此,如果因为自己的搅局,神主教会圣杯和云珀剑都离开了国土,导致神光无从下降,故事一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而这一切都是皇子皋的要求,自然也是皋所期望看到的。 他一定知道神光是什么东西! “做……必须得做。” 韩东文沉吟着。 如果按照原本的故事,泗蒙根本没有入局,那么自然也无从知道需要把云珀剑带出泗蒙。 而原本故事当中的蒂尔达有没有将圣杯带出西亚? 恐怕并没有,是当时的她并不信任皋,还是……? “还是说,如果没有我的入局,原本的蒂尔达已经在西亚逐渐失势,无从抗衡神主教会,自然就无从调动圣杯了……” 韩东文思索着,站起身来缓缓踱步。 皋的条件不是交出云珀剑,只是把云珀剑带出泗蒙即可。 那这件事他已经完成了——云珀剑正如脊柱一般充当着初号机的灵髓,而初号机现在就在西亚的塔里斯教区。 这件事情蒂尔达并不需要知道。 “还好有值岁请仙典……” 韩东文自嘲地笑了笑,他的处境实在比蒂尔达要轻松不少,最起码太书阁没有跟自己对着干,还上赶着把三件仙礼都给自己备好了。 那么,该做做准备工作了。 过了一会儿。 “殿下。” 小红豆应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不知道找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韩东文瞧见她,连忙点了点头:“来,门关上。” “有事情要你帮忙。” 韩东文此时正站在桌前背着手,全神贯注地看着桌面上的一张纸稿——上面却并非书法,更非丹青,却是一个用毛笔勾勒的简笔画稿。 “殿下,这是……?” 小红豆轻轻上前半步瞅了瞅桌上的纸,才发现上面画的是一把剑,一把样式古老,却非常简单的剑。 整张画有点小学生的涂鸦感,但这已经是韩东文尽力画的模样里最成功的一副了。 “小红豆,我记得过几日你说要休息几日,没错吧?” 听韩东文这么问自己,小红豆点了点头。 殿下有事情要忙,自己请假请的不是时候? “无妨的,殿下,要是有什么事情要做,我再重新到迎春宫里去报便是了,往后再休。” 她虽然这么说着,心里觉得有那么一些落寞,假是可以重新休,但爹爹总不能一直呆在泗杨不回边洲啊。 “不不不,你误会了。” 韩东文挥了挥手:“你这些日子辛苦,当然应该休息。” 他咳嗽两声,轻轻掸了掸面前的画稿:“其实,是希望你趁着休息出宫的时候顺便替我左键事情,不占你休息的时间,我吩咐迎春宫给你延便是了。” “我……” 小红豆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 这意思是她可以在宫外多呆几日? 甚至可能到花街之外的地方去? “殿下,这……” 她有些语塞,意识到自己说话磕磕巴巴的,连忙平复了下心思,脸上微微红了一下,重新认真地开口:“谢谢您,您且吩咐便是了,我一定先将殿下的事情做完。” 韩东文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好,不过此事还希望你暗中去做,我不骗你,此事并不方便叫人知道。” 小红豆点了点头:“我明白的,澹台大人他们不能……” “太书阁也先不必知道。” 韩东文开口,表情严肃。 云珀剑是仙礼,是国宝。 这玩意儿被他铸进人傀里面的第一天,他就做好了文永行会喷一口老血的准备,皇子皋讲的一番话在文永行听来想必是天方夜谭,韩东文身为国君,没有那个必要去说服文永行同意此事,只需后来告知便可。 “这柄剑是云珀剑。” 韩东文正色指着纸稿给小红豆看:“你应该知道,泗蒙古来受上仙恩泽,赐予仙礼,之一便是云珀剑。” 小红豆点了点头,这是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也多有画本故事讲过。 韩东文停顿片刻,开口道:“我想拜托你到宫外去……仿着模样铸这把剑。” 这事他本来就该做,眼下提上日程正好。 “铸剑?” 小红豆听了一愣,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怎么能铸剑呢?” 剑,毕竟是兵器。 民间铸剑在真实历史上曾经一度与二十一世纪私下造枪的性质无异,虽然在《却阴》当中因为有灵根和法术的关系,剑本身作为兵器的杀伤力没有那么高,但仍旧是受一定的管制的。 有管制,但力度明显不强,不然当初玩家良心老王也不可能搞到那么多的兵器贩卖,显然是找到了门路的。 这民间的门路,恐怕只有靠小红豆去找了。 “尽力去找找吧,在民间办事,也只能拜托你了。” 韩东文的语气有些无奈,小红豆听了,只觉得殿下当真有着自己的难处。 那三司压迫殿下的光景,这段时间她也是瞧明白了,眼下能帮殿下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我明天就准备出宫。” 小红豆的语气有些忍不住的激动。 049 蒂尔达的行动 黄昏。 塔里斯教区,鲱鱼港。 “顾先生,久等了。” 波塔一路小跑着赶了过来,他与韩东文约好做完今天的装卸活之后在港口外见,结果却临时多了些事情,不得不处理完再赶来赴约。 让对方多等了这么久,波塔很是过意不去,所以尽管他已经很是疲惫了,仍旧用最快的速度迈开两条疲惫的腿跑了出来。 韩东文笑了笑:“没事,等你的时候我也忙了许多事。” 这是真话,白天初号机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挂机放在那里,和蒂尔达大公与皇子皋开小会去了。 波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当对方是在客气:“不管怎么说,对不起您。今天要去买药对吗?咱们现在就走吧。” 他把干活时掖进裤子的衬衣下摆翻了出来拍拍平整,又把袖子放下,草草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看起来稍微不那么劳苦了一些,抬头说:“找您的说法,想必要准备的药材是来自泗蒙的了?” 韩东文点了点头,池涵清给的两副方子上的确都是泗蒙药材。 “那咱们得到泗蒙街去。” 波塔拍拍胸脯:“那里原来是塔里斯14街,因为离商办所最近的关系,西亚的泗蒙人都在那里摆摊包店,人越来越多,大家都叫泗蒙街了。” “那应该有咱们想要的东西。” 韩东文点了点头,波塔正要带着他走过去,韩东文却抬手拦下了一架马车。 “时间更重要。” 他这么说着,一把将波塔拉进了车厢里,朝着车夫说:“泗蒙街。” “泗蒙街,老板。” 车夫重复了一边目的地,手里握着的车绳朝着那老马的屁股一打,马车便哼哧哼哧地前进了。 “您……您破费了,先生。” 波塔小心地看了看车厢里并不豪华的装潢,他已经很久没有搭过出租的马车了。 “要是我今天能早些从港口出来,您也不必花这个钱……” 韩东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 一架马车即便环绕整个塔里斯教区,也不过两三个银币的价钱——西亚的银币,与泗蒙的几乎全无不同,区别只在于泗蒙钱币的一面铸着回龙纹,而西亚的钱币则铸着十字与盾剑的徽记。 这种几乎一比一兑换,样式也近乎统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这两国的原始货币都已经停用,换句话说,他们眼下使用的钱币都已经接轨塔卡重新发行。 他的身家现在勉强还剩三十个金元左右,抓西亚内奸的那笔赏钱虽说是五十个金元,仍有许多名目的税账要缴,更要在李宰的罚款到账之前垫付重修怡红楼的工人工资。 “就算是阿育神的降物,也防不住这种变相殖民啊……” “您说什么,先生?” 波塔听见了韩东文自言自语的唏嘘,韩东文只笑了笑:“没什么,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马车应该很快的……” 听了他的话,波塔立马积极地把身子探到左边,透过车厢的玻璃往外看去:“这里是……怎么会到米奈区?” 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先生,您被坑了,看我的。” 韩东文还没反应过来,波塔已经砰一下拉开车厢门,一只手抓住外面的把手,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正在行驶的马车车厢外,朝着车夫大喊:“喂!老东西!为什么不从泉水街走,转大教堂过去?你敢绕路?” 虽然他少年的稚嫩音色听起来并非那么有威胁,但显然,波塔已经识破了车夫绕路的把戏。“你……你给我坐回去!” 车夫脸涨红了,嘴巴里喷着唾沫:“今天大公到访大教堂,还参加了祷告,泉水街到大教堂早就已经堵得不成样子了,我这是为你们好!” “那你也不应该绕米奈区这么大一个弯,从霍利夫区走不就行了!”波塔不甘示弱。 车夫哼了一下,应当放弃了辩白骂骂咧咧道:“绕哪条路你又知道没人了?我这是绕远点不耽误你们,不想坐了就先把钱给结了,真是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韩东文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把做着危险动作的波塔拉回了车厢按在了椅子上,沉声道:“停车。” “妈的!” 绕路被识破,车夫只觉得倒霉,没什么好气地一下勒住了老马:“给钱!我不拉了!” 韩东文翻了翻口袋里的钱袋,掏出五个银币放在手心里展给对方看了一眼,那车夫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这,这可比他这趟能挣的要多一倍! 车夫的表情立马谄媚了起来,搓着手问:“哎哟,先生,这,我这也是担心耽误您的行程才……” 他伸手就要拿过韩东文手中的银币,韩东文却忽然一收手:“这是来回的车钱,既然都绕到这边,我们今天就不去泗蒙街了。” 他转过头看了看波塔:“你刚才说大公到访大教堂,我记得你们西亚的大公并不经常去教会吧?” 这种情况不可能把百姓蒙在鼓里,车夫茫然地点了点头。 “去教堂。” 韩东文把银币往车夫手里一拍,缩回了车座里。 —————— 大教堂前。 韩东文与波塔在距离教堂还很远的地方便被迫下了马车——围观的人群已经称得上是人山人海,人头一个攒一个地往前推搡着,都想看看那位蒂尔达大公进入教堂的模样。 教堂内部,他们是进不去的。 尽管如此,众人也狂热地往前簇拥着,挪动着。 韩东文很清楚众人这样做的原因——进入教堂祈祷的时候,大公并不会穿着那一身骑士般的银甲,而是会遵循着西亚的传统,换上一身礼服。 在原本的《却阴》当中,西亚公国的任务有不少回顾往事的传说,虽然那个时间线的蒂尔达大公已经没了,但cg和图册上面的蒂尔达大公身穿礼服实在是很顶,真人想必更上一层楼。 至于她为何到教会来,韩东文自然也心知肚明。 早上皋开了小会,蒂尔达立刻动身与神主教会接触,这几乎已经摆明她要对教会的圣杯动手了! “波塔,跟紧点。” 人实在很多,韩东文不得不转过身来叮嘱一下跟在身后的少年。 波塔点了点头,他的身高不够,不得不在人群中转来转去才能从缝隙中看到教堂前的光景——大公邸的卫兵们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架印着大公邸纹章的马车停在了大教堂的正前方,几个穿着神主教会服装的人正恭敬地站在马车前方四五步的位置,等待着蒂尔达下车。 “那是……” 波塔忽然一声惊呼,韩东文愣了愣:“你看见谁了?” “那就是给我母亲免费供药的神父大人!” 050 “谦逊” “大公!” “是大公!” 人群被欢呼的狂潮席卷,原本的喧闹和杂乱顷刻间都变成了一种万众合一的专注,目光所及之处,自然是那架印着大公邸徽记的豪华马车。 “你说的是谁?” 韩东文把波塔拉近了些,在喧闹的人群当中尽量大声让他听清:“是谁给你们发药的?” 波塔抬手朝着大公的方向一指:“就是那个神父,他和别人不一样,对教区里的人都很好的!” 韩东文回过头去正要寻找波塔所说的神父,却一下子愣住了。 蒂尔达的身影已经从马车车厢中探出,两位卫兵守护在对开的马车门旁边,在群众的喧闹中,一个耀目的身影出现在韩东文的眼前。 银发。 仿佛散发着银色光辉的长发被盘成了典雅而繁复的发髻结在了蒂尔达脑后,随后是她那精致的五官和天鹅一般的脖颈,洁白的领子围着她脖子上瓷器一般的皮肤,再往下则是黑色的细绒布的长裙——并不修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仅仅是被蒂尔达双手轻轻提起的黑色长裙,黑色的封腰,几粒顺着腰线向上的铜纽而已。 修女? 即便是修女服,这也过于的简洁了——连象征着神主教会的十字符装饰都没有,只是一件极其简单的黑色长裙,陪着白色的领子与袖口罢了。 但恰恰是这样简单到了极点的衣服,反而将蒂尔达衬托得无比的庄严,清冷。 “欢迎您,大公。” 一个身形有些消瘦的老者迎了上去,他身上穿着繁复而庄重的神父服,外面还披着一件红色的大袍,上面有各式繁复的刺绣,与蒂尔达身上简单的黑色长裙比起来显得更加的复杂。 在西亚公国的pv当中,与蒂尔达大公战斗的那位年轻神父亚历山大当时穿的神父装可远远没有这位老神父身上穿的这么隆重复杂,只是一件简单的黑色长袍罢了,哪像这位老神父身上这繁复的红袍,工艺简直能和韩东文的龙袍媲美。 但这老神父的身形却很是佝偻,宽大的衣袍突出了他嶙峋的骨架,花白的头发烫贴地往后梳成一个背头,仿佛一个西洋版的文永行似的。 “感谢您的迎接,加斯科恩神父。” 蒂尔达微微低下了头,躬身行了个完美无缺的淑女礼。 “或者说,我现在该叫您总团长大人?” 她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但说出的话却隐约有些锋利。 西亚公国,现任国教骑士团第三团团长,“谦逊“,神父加斯科恩。 坊间已经有所传闻——这位专注于研究和医学的神父,将在教皇陛下的见证下升任国教骑士团总团长的职位。 总团长,是神主教会旗下国教骑士团的总首领,由七位骑士团长中推举,教皇选拔,有着直接管辖整个国教骑士团的权力。 如果说在西亚公国,传统意义上的“王”是神主教会的教皇,那么国教骑士团的总团长就是这一人之下的高位,而大公只不过是推到前台执政的傀儡罢了。 然而蒂尔达实在是一个特例,她凭借着最纯粹的力量,将西亚公国的局势变为了神主教会与大公邸的对立,也有了能直视教皇的资格——因此,面前的加斯科恩即使真的成为了总团长,仍旧要在她面前低下头来。 “不,不,我只是主忠实的仆人,还尚未有统领骑士团的资格。” 加斯科恩笑着低下了头,若不是身上华丽的服饰,他简直就和一个彬彬有礼的老头没有什么两样。 蒂尔达轻轻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袍,这身其他神父无法穿着的红袍几乎把“老子马上就要当骑士团长”写在加斯科恩的身上了。 “您很谦虚。” 蒂尔达淡淡地说完,转身面向了在道路两旁围观的市民,轻轻抬起手来缓慢地示意着。 “教皇陛下仍旧不能见客?” 她问。 一旁的加斯科恩配合着她的动作,笑着看向围观的人群:“教皇陛下仍旧需要休养,希望大公能见谅。” “请转达我的问候,相信凭借加斯科恩神父您的技术,一定能够让教皇陛下康复。” 蒂尔达没什么感情地说着,估摸着手招得也差不多了,pose也摆够了,便转身轻轻提了提裙摆,准备随加斯科恩神父一齐走进大教堂里去。 不料这时加斯科恩神父却轻轻咳嗽了一下,微妙地上前半步稍稍挡了一下蒂尔达的路,低声说道:“大公邸下,既然您先前所说是希望多参与教会事务,在民众面前缓和我们彼此的关系,不如今天也按照教会的惯例,允许民众参与祷告?” 蒂尔达看了看加斯科恩:“这里的人很多,我记得大教堂中是没有这么多的地方的。” “并不需要把所有人都带到大教堂中。” 加斯科恩笑了起来,脸上干瘪的皮肤如同树皮一般堆积,他转过身面向众人,用着沉稳的声音开口:“塔里斯教区的各位教民——” “铭记今天吧!今天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西亚公国的大公,蒂尔达·达克,再一次来到了教堂追寻神主的光辉!” “蒂尔达,是西亚的大公,更从出生之时起便沐浴了神主的荣光,我们的圣女时隔多年,终于重回了神主的怀抱,庆贺吧!祈祷吧!在圣女的引领下,我们必得救赎!” 人群一下子欢呼了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狂热情绪迅速席卷了人潮,夸张的人甚至已经热泪盈眶,冷静的人也已经闭目低头祷告了起来。 “见鬼了!” 少数看热闹的人并非神主教会的信徒,看到这向来与神主教会抗争的大公重拾自己的圣女身份,吐了口唾沫便骂骂咧咧地要走,却被一旁情绪渐渐激动的信徒听见了。 “你说什么?” “那可是神主的圣女,主的意志在她身上显现了,她悔改了!” “悔改个屁,我看这娘们脑子难得好用,现在又坏了!” “亵渎!这是亵渎!” 信徒们的呼号逐渐演变成了争吵,情绪也逐渐地激动了起来,韩东文见势头有些乱,低头朝着站在前面的波塔招了招手:“小子,咱们先走吧!” “嗯!” 波塔点了点头就要从人群中挤出来,忽然一个站在他身旁的男子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波塔整个人提了起来:“小子,你要去哪里?你也是亵渎神主的那帮人吗?!” 波塔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神主在上,我是虔诚的信徒,最虔诚的那种!” “是吗?” 男人眉头一皱,将波塔提留得离自己近了些,抽了下鼻子嗅了嗅。 “你说谎!” 男人的手臂猛地用力将波塔举起,如同战利品似的向着周围的教民展示着:“看呐!这样的小孩也成了亵渎者!明明一身的酒味,却还敢冒用神主的圣名。” 他口中喷着唾沫朝着那些正要离开的人大喊着:“怎么了!就这样抛弃你们弱小的同犯吗?亵渎者们彼此背叛,而虔诚的人团结一致得救了,神主在上啊!” 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只觉得面前一黑,一个人影从杂乱的人群当中健步踏出,动作极细微又极快地朝他的手臂打出一拳,男人只觉得手臂一凉,接着发麻,被他提着衣领的波塔顿时掉下来落在了地上。 他再低头,面前只看到一个黑发的背影,正抬手护着波塔要准备离开。 “亵渎者……不,不,异教徒!” 男人愤怒地呼喊着,虽然慢了半拍,但仍旧高声叫了出来,指向了韩东文和波塔的方向:“泗蒙人!泗蒙的异教徒正要把我们的孩子培养成亵渎者!” 场面乱上加乱! 051 载体 “干什么干什么?!” “肃静!” 在人群当中,韩东文和波塔俨然已经快被当成众矢之的,周围的狂热信徒们已经把他们围了起来。 好在这样的动静并不算小,大公邸的卫兵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样。 “制止他们。” 蒂尔达的命令十分果断,卫兵们便迅速赶到了喧闹最为严重的地方,将韩东文与对面狂热的信徒分开来。 “站好!大公面前无故喧闹,无礼之极!” 卫兵们制止了眼前的骚乱,却也变相地将韩东文和波塔留在了原地,他叹了口气将波塔护在自己的身后,抬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只想离开这里,还有别的问题吗,大人?” 到教堂来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判断蒂尔达是否已经开始对圣杯有所动作,更是为了了解神主教会方面的反应。 既然重点会是蒂尔达进入大教堂后做的事情,继续留在外面凑热闹也并无意义,早点离开到远处去观察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不必,不必那么着急。” 一个老人的声音响起,韩东文抬眼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加斯科恩神父已经搓着手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走上前来:“两位,看样子并非神主的信徒?” 他的模样活脱脱像是一个微笑着的巨大蚊子精,可一旁的波塔却很是开心: “加斯科恩神父大人!我,我是神主的信徒!您的教堂活动一直在帮助我的母亲,我……” 加斯科恩笑着抬手打断了波塔的话:“这样更好,这位先生看起来是泗蒙人?” “神父,他也是我的恩人,帮助了我们家很多。” 韩东文还没来得及开口,波塔就已经替他抢答了,加斯科恩点了点头,似乎大喜道:“好!太好了,一个忠实的信童,一个善良的泗蒙人。” 他转过身来朝着站在远处的蒂尔达大公开口道:“圣女大人,今日的领祷,不如就让民众参与进来,如此更能让您与教会和解的信息传递出来,您觉得呢?” 蒂尔达默不作声地看了看韩东文,看得他心里有点发毛。 不能吧? 她再厉害,也没道理隔着初号机认出自己来吧? 韩东文心里七上八下了半晌,蒂尔达忽然点了点头:“您说的很有道理,神父。” 她走上前来,看着波塔露出一个正式而官方的笑容:“不知道二位有没有时间和我一同进入大教堂祈祷呢?” “我们……” 韩东文愣了一下,看着蒂尔达的眼睛。 她邀请我们进教堂? 难道她不是为了圣杯? 绝对不可能! 蒂尔达答应皇子皋的条件之一就是将神主教会从西亚公国铲除出去,她应当是极端痛恨西亚公国的,如果不是为了拿到作为降物的圣杯,她绝对不会做出重拾圣女身份、与教会改善关系这样的事。 “感谢您的邀请,我们愿意。” 韩东文斟酌了半晌,还是点了头。 不单有蒂尔达,更有他早晚要接近的加斯科恩在场,这样的机会可遇不可求。 “哈哈,太好了,请这位先生,和我们的小先生一起跟着我们进入大教堂吧。” 加斯科恩笑着朝身后抬了抬手,周围的一众信徒忽然又吵闹起来。 “神父!我们也想到大教堂中祈祷!” “是啊神父,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也希望能见证!” 提出这样要求的人越来越多,可加斯科恩仍旧是仿佛丝毫不在意有民众涉密一般,只是笑着点头,又手选了四五个叫的最大声的人,竟然也就这么带着他们走进了大教堂中。 “砰——!” 沉重而庄严的关门声响起,一行人连同混在其中的韩东文终于消失在了围观众人的面前,大家静静等候了片刻,终于不再围坐一团,慢慢的散开了。 时不时的,还有人在不满神父和圣女大人竟然叫了一个泗蒙人,一个异教徒占用这宝贵的祈祷机会,他们抱怨着,又在愤怒中踏着暮色离开了大教堂前。 —————— 神主教会的教堂很不透光。 这或许是为了营造一种宗教上的庄重感,整个教堂上方只有极其克制的几道窗口能够投进光亮,而这光路又经过了特殊的设计,最终在主讲台前汇集成一道聚光灯一般的光束,看起来神圣而庄严。 而现在站在主讲台前的,正是今天祈祷的领祷人——圣女蒂尔达。 “兄弟姐妹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是蒙受了主莫大的恩典——神主的圣女重回了祂的怀抱,而我们应当荣幸自己得以见证!” 加斯科恩站在主讲台旁手舞足蹈。 “我们经受住了圣女背离教会的考验,而现在,圣女即将告诉我们她的回归,并邀请我们做见证!”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若是只靠耳朵去听,韩东文几乎都要觉得加斯科恩是真的无比狂热了。 只可惜,加斯科恩似乎对韩东文他们这样的平民并无任何防备,他的眼神始终冷静而暗含讥讽地扫视着面前狂热的信徒,连在蒂尔达面前的掩饰都省去了。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为什么一定要说服民众,蒂尔达已经与教会和解? “各位同胞。” 韩东文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蒂尔达终于开了口。 “若我以大公的身份开口,各位便是西亚的国民,但我以教会的女儿的身份同大家说话,便应该以兄弟姐妹相称。” 蒂尔达的一头银发在主讲台的“聚光灯”下显得格外的耀眼,她接着说道:“这是一个重大的日子,我希望各位兄弟姐妹能够站到台前,站到我的身边,让我引导大家分圣餐,一同见证我的新生!” 她说的很自然,很理所应当。 “加斯科恩神父,请您为我们准备白饼,圣水,和圣杯。” 圣杯就这么被她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分食圣餐的仪式,能象征蒂尔达已经重新蒙受了神主的恩泽与信任,将白饼分给每人吃下,再以圣杯承装三滴圣水饮下,便是这个仪式要做的所有步骤。 蒂尔达的安排顺风顺水,合情合理。 加斯科恩并没有半点的迟疑,只理所应当地替她准备了仪式的物件。 “蒂尔达,你需不需要我来替你念领祷文……” 加斯科恩一遍递上了物件,一面开口问道。 “不必。” 蒂尔达凝望着手中的圣杯——那就是一只看起来装饰复杂了一些的小巧金杯。 这就是降物? 这样的小东西,就能左右世界? 站在主讲台下方的韩东文看着蒂尔达,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会现在就动干戈明抢吗? 蒂尔达掰开面前的白饼,轻轻托了一小块放在手中,右手捧着承装圣水的金杯,朝着围上来的韩东文等人方向走近了一步。 “神主保佑你。” 蒂尔达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圣杯中的所谓圣水,手指优雅地一弹,如洒水一般将圣水轻轻洒在了众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认真感受着这神圣的赐福。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察觉不了的细小光芒从初号机身上亮起,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过来。 看到这微小的光芒,蒂尔达也先是一愣,明显也从未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昏暗的教堂当中,加斯科恩看到了这道亮光,忽然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呵呵呵……载体,又一个优秀的载体出现了……” 052 异变 迎春宫内,小红豆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望向窗外的月色,满心的欢喜。 再过一晚,明天,明天就能再见到爹爹了。 宫墙如枷锁,若非皇恩,她哪里能奢求自己这么快又尝到自由的味道? 这样想着,那些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其他姐妹在她眼中也变得可爱了许多,哪怕是那成日板着个脸的米娘娘,看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了。 “真好啊——” 她露出一丝笑容来,心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胸前的玉佩。 明天便能出宫陪爹爹,到时候,一定要和他说说殿下替自己寻回这玉佩的事情。 “或许……” “不,你在想什么呢,干好自己的活!” 也不知道小红豆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微微地飘红了一下。 “还是早些休息了,明天好有精神些。” 她这么想着,便打算更衣就寝了,然而她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只刚净了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忽然便在身后骤然响起: “妹妹!殿下急召,点的你的名!” —————————— 早些时候,西亚公国,塔里斯教区大教堂。 蒂尔达大公站在初号机身前,右手捧着圣杯,轻轻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来,托住了江川的下巴。 他的头顺势被仰起,冰凉的杯口贴到了唇上。 “怎么感觉有点不卫生……” 韩东文腹诽着,这圣餐仪式里的圣水不光要洒额头,每个人还都要在这圣杯上喝一口,前面几位群众已经喝了一轮,就剩下自己和波塔二人排在最后。 这他妈不就等于自己变相尝了别人的口水,呸! 但这也是蒂尔达大公亲自盛到他口边的,用户体验上好的不行,韩东文拿不准自己到底是忍受不了,还是在悄悄的暗爽。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圣杯中冰凉的液体沁入了喉咙。 辣! 这液体竟然如此的辛辣,韩东文本以为那是水,一下子被呛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咳!妈的,怎么是酒——” 他后撤了两步,抬起头来正要骂骂咧咧,忽然在他那被呛出了几丝眼泪的视野当中,整个大教堂的墙壁忽然扭曲了起来。 如同融化的蜡液一般,墙壁开始融化、滴下,面前人的面孔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一股翻江倒海的感觉顿时充斥在自己的胃中。 韩东文腿下一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顾先生?顾先生!” 旁边的波塔显然被吓到了,他赶忙冲到韩东文的身边扶住他,焦急地回头来: “圣女大人,神父大人,这、这位先生他——” 波塔的话还没有说完,蒂尔达手中的圣杯忽然闪烁起一阵白光,猛然从她手中挣脱而出,兀自悬浮在半空当中,杯中的酒液满溢而出,仿佛成了一个没有底的喷泉一样,直往外喷涌着刺鼻的液体。 “这是怎么回事?!” 蒂尔达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番变故的发生,她略微后撤了一步,立即把凌厉的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加斯科恩神父。 “圣杯怎么会如此——你们要做什么!” 她说话的同时,那半空中的圣杯里的酒液已经逐渐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透明的液体,而是开始翻涌起类似白色蜡油一般的半凝固物,随着这些油脂的不断涌出,粉红色、暗红色和淡青色的细丝也逐渐浮现在油脂的表面。 只片刻,这圣杯当中翻涌出来的的东西,就已经变成了如同肉泥一般溃烂的暗红色固状物! “神父大人,我、我觉得——” 在韩东文之前服下圣餐的几人显然也有了异状,其中一人举起手来,颤颤微微地走向加斯科恩,似乎想要谋求他的帮助一般。 然而,还没有走到加斯科恩的近前,那人的皮肉已经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仿佛他的皮肤再也无法包覆住皮下的肉,整个人沉重地倒在地上,砰的一声闷响,肌肉和脂肪从撑破了的皮肤窟窿中流出,溅洒得一地都是。 “加斯……科恩——!!” 在这样的时候,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忽然从那不断翻涌着血肉的圣杯当中响起。 那是一个婴孩的声音,与其说是“说”,更像是用啼哭念出了加斯科恩的名字。 听到这个声音的加斯科恩却并没有惊讶,相反,他咬了咬牙,颇为忌惮地瞪了站在面前的蒂尔达一眼,毅然决然地应道: “我在,神主啊,我在!” “加斯科恩!你要干什么!” 蒂尔达的声音陡然严肃了百倍,她右手横挥在身侧一震,一支坚冰凝成的长枪猛然在她的手中亮起,强大的气场顿时以她为中心爆发开来。 于此同时,先前拜领过圣餐的人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膨胀、爆裂。 躺在地上的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要炸了,他痛苦地要紧牙齿,看到那些人血肉模糊的场面,立刻转身将波塔从自己的身边推开: “跑,快跑!” 波塔一愣,显然也已经被教堂当中的景象吓得不轻。 见他没有动作,韩东文咬了咬牙,抬手一掌打在波塔背上,将他击向远处的教堂大门——虽然大门紧闭,但好歹离得远了一些。 几乎同时,一股强烈的痛楚传遍了韩东文的周身。 这是自打接手初号机以来,韩东文第一次在初号机身上感受到痛楚,那疼痛来自神经深处,让他整个人都冒出了一身的冷汗。 “妈的,看我换号——” 然而,就在他的神念刚刚游离出初号机少许的时候,那个圣杯发出的婴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人!人——!!” 空中的圣杯哭号着,加斯科恩猛冲上前,一把攥住了悬空的圣杯搂在怀中。 韩东文登时感受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只要他再多尝试把自己的神魂从初号机中分离多一丁点,就要将他的神经绷断一般。 蒂尔达不再顾其他,抬手一枪刺向半空中的加斯科恩,然而她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加斯科恩已经冲到半空当中,整个人如抱孩子一般怀抱着那不断喷涌着血肉的圣杯,在大教堂的聚光之下,显得庄严而诡异。 “为何,神主啊,为何?这人是合适的载体啊,为何您突然这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眼神转向正在地上痛苦地打滚的韩东文。 一直以来,为圣杯准备合适载体的时候,往往都是在背地进行。 不管是自己的部下也好,那群泗蒙的孤儿也罢,为什么圣杯唯独今天会如此的激动? 好死不死还是今天?在这个大公面前暴露了? 倾倒着血肉的圣杯尖叫了几声,用几乎怨毒的语气吐出一句话来: “非人,非人!” “降物——死!死!死!!” 053 反叛 “胆大包天,给我停下!” 在地面的蒂尔达右手冰枪一震,左手“唰”一声将碍事的圣女长裙侧边扯开一半,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弓箭骤然射向了半空中的加斯科恩。 “砰!” 加斯科恩毫无动作,眼见冰枪要刺中他的片刻,一股气压冲击一般的波动却以他为中心震开,生生挡下了蒂尔达的冲刺。 “蒂尔达啊,蒂尔达……” 加斯科恩在半空中低着头,如同一个悬空的吊死鬼一般,口中呢喃着。 他的神情已经与面对民众时那睿智祥和的神父不同,此时此刻的加斯科恩,更仿佛一个入了魔的,陷入了痴狂的半朽老人一般。 “要不是你,我们何必再为圣杯找寻新的肉体?你才是最好的,你才是最好的啊!”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蒂尔达银牙紧咬,整个人已经升至半空,握紧了手里的枪柄。 敏锐如她已经注意到,面前的加斯科恩身上的气场已经骤然膨胀了出来,那是一种和原先截然不同的,充满了邪秽与疯狂的扭曲气场。 “给我把圣杯交出来!” 这变故与扭曲的源头显然来自于圣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作用? 蒂尔达不想再做掩饰,她本打算一步一步来,获取教会的信任,再在某一次领祷当中偷梁换柱,谁知道现在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教会有阴谋,必须抢下来! “圣杯,圣杯,嘻嘻嘻呵呵呵呵……” 加斯科恩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他把本就佝偻的身子再度弯曲,怀抱着圣杯,身子颤抖起来: “啊——我主,不要焦急,我这就让您的身回归您的灵!” 蒂尔达已经无心再听他这些鬼话,眼下的情景早已不言自明,眼前的加斯科恩绝非善类,不管有什么样的缘由,都绝不可被西亚公国接受。 她正要提枪欺身向前,只看见加斯科恩高举着手中污秽的爆发出血光的圣杯,口中激昂地高喊: “我主!见证吧,以您的神光遮蔽我眼,使我不见世间的污邪!” “我名为谦逊,讴歌您的显贵,请施以您的祝福,使我能为您抗争!” “闭嘴!” 蒂尔达身形直冲向前,空气与加斯科恩身上爆发的狂风却仿佛一堵厚厚的障壁,让她的枪尖停滞在原地不得近前。 她显然从未预见过这样的可能。 自己是西亚的大公。 西亚第一个,并非教会傀儡的大公。 她靠的就是自己引以为傲的战力,若可一人敌国,便可君临,这是简单的道理。 区区一个加斯科恩,怎么可能拦得住自己? 凭什么?! 蒂尔达眼神认真起来,身上朴素的圣女衣袍随着加斯科恩方向传来的暴风烈烈舞动,她略退回半步,准备以更加猛烈的姿态冲刺而去。 在她站稳之前,笼罩在猩红色血光之下的加斯科恩身影已经逐渐浮现而出。 那是一个怪异的,近乎三米高的瘦长身影,它平举着双手,站成了一个笔直的十字,用苍老而癫狂的声音高呼着: “牧羊人,牧羊人!” 蒂尔达正要再冲上前去,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在空中生生刹住了身形,回头望向了大教堂那棺材一般的门。 两团猩红的光芒,如同加斯科恩一样,一齐在那个方位闪耀起来。 “节制,诚实?” 蒂尔达的声音如霜一般寒冷。 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另外两位骑士团长,这番姿态的含义已经不言自明。 反叛。 这是神主教会,这是教皇对大公邸的反叛。 “还有你,谦逊,不觉得讽刺么?” 蒂尔达下巴微抬,看向面前已经失了人形的加斯科恩,手中冰枪一震,一股凌冽的堃风笼罩在她周身,为她披上了一身闪烁着蓝色光华的冰质骑士甲。 “你既身为圣女,命定便该回归圣杯。” 加斯科恩抬手指向蒂尔达,而在她身后,团长“节制”与“诚实”也已经升至了半空当中。 “蒂尔——达——” 圣杯猩红光华的照射之下,躺在地上的韩东文咬牙忍受着剧痛,直喘粗气。 然而每过一秒,他都觉得自己的心里似乎有一只大鼓在擂,他的喉咙仿佛无比急切地要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嘶吼。 思绪无比的杂乱,现在发生了什么? 蒂尔达还没有抢圣杯,反而是神主教会这帮人先和大公邸跳了反? 圣杯怎么变成那样了?他们的力量变强了,为什么? 还有自己,自己现在发生了什么! 痛楚让韩东文的思绪变得暴躁起来,他甚至抬手狠命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让自己能够再多理智一刻。 他的疑问已经在脑海中变成了呐喊。 我为什么不能下号交给郭杰克! 我为什么站不起来,跑不掉! 跑掉,跑掉…… 波塔有没有跑掉? 蒂尔达会不会—— 纷乱的思绪如同脑中的风暴,而脑中的痛楚如同敲透天灵盖的钉子。 “啊啊啊啊啊——!” 韩东文猛然仰起自己的头颅,似乎脑海中最后一根钢弦绷断,他痛苦的宣泄过后,口中赫然吐出了属于另一个人的,愤恨而不甘的嘶吼: “顾韩阳!你骗我!” 从自己喉咙中发出的吼叫传进了韩东文自己的耳朵,他几乎在脑海中回骂道: 闭嘴,郭杰克! 老子已经把你的神智全抹了! 玩你妈的bug呢! 然而那句嘶吼并无后续,吼完这一声,韩东文似乎将自己胸口翻涌的痛苦全数吐出,终于有空吸进一口空气来。 他抬头,睁开模糊的双眼望向自己面前的半空—— 在教堂圣坛的上方,四个人影已经打成了一团乱麻。 三个红色,一个……银色? 银色的长发伴随着冰晶在半空飞舞,那显然是蒂尔达。 可是为什么她看起来竟然落了下风,这难道不是西亚一等一的战斗力? 韩东文咬牙保持着清醒,撑着自己的膝盖试图站起身来,仔细看清了那另外三个周身笼罩着猩红色光芒的人。 能看到。 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他们亮了血条—— [人之阴·谦逊] [人之阴·节制] [人之阴·诚实] 054 第二件 人之阴? 韩东文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三个身上闪烁着猩红光华的神主教会骑士团长。 有什么东西乱套了。 游戏还没有开始,不光已经出现了跳版本的兽之阴,这个人之阴是什么东西,韩东文更是听都没有听过。 但是,显而易见,这东西和兽之阴同源,甚至是更高阶的版本。 阴灾的诞生已经笼罩了西亚? 还是说,阴灾就诞生于西亚? “锵!” 金铁相击之声从半空当中传来,战团当中,披着冰盔的蒂尔达手中长枪流转回旋,如同在奏起一支华美的舞蹈。 然而与舞蹈毫不沾边的,是她手中冰枪上恐怖的力道。 这支致命的枪舞如同旋风组成的囚笼,蒂尔达逼向面前的“谦逊”加斯科恩。 枪舞即将命中之时,另一个骑士团长顶上前来,身上闪烁着猩红色的符文光华,整个人如同披上了这光华凝成的铠甲,硬生生挡在了加斯科恩的面前。 “蒂尔达,回归圣杯吧!” 骑士团的三人异口同声地低吼道。 作为回应,疾如雨下的枪尖精准而毫不克制地砸在“节制”的身上,这一套枪舞之下,他如同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一般,硬生生半步不退,身上的光铠被击中之处擦出如同火星一般的流明,竟然真就这么挡下了蒂尔达。 “荒谬!” 蒂尔达口中怒喝,心里却无比的愕然。 为什么? 这些昔日在自己手下走不过两合的团长,凭什么能挡得下自己? 我被削弱了……? 心念一动,蒂尔达抬手一记横扫,打的却不是面前的三人。 伴随着冰晶的枪风扫向了蒂尔达身下教堂的地面。 把这里打开? 不行,这三人分明已经被圣杯的诡变给异化了,要是从这里打出去,教堂外面的民众怎么办? 因此,这测试的一下径直扫向了地面—— 那里却还躺着一个韩东文。 “我操!” 韩东文刚才从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当中回过神来,才将要撑着自己的膝盖勉强站定,就看到了蒂尔达那避无可避的猛烈枪风压向了自己。 要寄了吗? 要寄了吗? 他咬紧牙齿,双手下意识地朝身后摸去。 要是把匕首扔出去,还能靠着道标—— 匕首不在! 是刚才散落在哪里了,还是—— 他焦急地咬紧了牙齿,这一击范围的aoe已经无从走位,无从闪避! “你,也当要回归圣杯!” 千钧一发之际,半空中加斯科恩的方向忽然红光大作,他的呢喃似乎就在韩东文的耳边响起。 一股无法名状的冲动忽然传彻了韩东文的周身,那种让他极度不适的,失去了控制权的感觉再度袭来。 他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身子似乎已经无法承受枪风袭来的重压,整个人趴在了地上,仰起头来,如同野兽一般嘶吼着,不甘地仰起了头。 “轰!” 一声巨响,地面石砖碎块飞溅,韩东文只觉得背上火辣辣的一痛,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吃到了这一下伤害。 寄了? 自己有痛觉,不知道为什么,从方才开始,初号机身上就持续地感受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痛苦。 然而这痛楚似乎持续的有些长,韩东文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仍旧是蒂尔达与骑士团的三人打得不可开交。 没完全寄? 在韩东文仍旧尝试理解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身体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冲刺,跳跃,直冲蒂尔达! “操,快躲开!” 蒂尔达听到他的吼叫,反应丝毫不慢,轻轻转身一让,手中长枪横扫,整个人便躲到了韩东文视野之外。 他再度感到了长枪划过自己后背的疼痛,紧接着,身子出于惯性砸到了教堂的石壁之上,把脑袋撞了个七荤八素。 这娘们还打了我一下?为什么? 韩东文咬牙睁开眼,尝试着镇定住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兽之阴,还请我主先吸纳吧,我主啊,我主。” 在他的视野当中,却看到了加斯科恩自上而下缓缓飘落,那只不断吞吐着血肉的圣杯被他紧紧捧在怀中,如同一只催命的灯笼一般,不断地贴近,贴近。 半空中,蒂尔达竟被节制和诚实两人一齐挡住,近不了加斯科恩的身——她已经敏锐地察觉到,并不只是自己被某种奇特的力量削弱了,面前这两个骑士团长的力量也获得了绝大的加强。 这些全都是拜那只猩红的圣杯所赐? 那东西,不是应该什么用都没有的吗?! “什么兽之阴?你他妈……” 韩东文咬着牙齿想要找回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然而,随着他自己不经意的一瞥,整个人忽然一下子卸了力气。 他看到,自己的双腿,自己的双手,早已经失去了人形。 那是毛发,是爪痕,是粗狂而飘摇的兽性。 那是野兽的四肢! 加斯科恩此刻已经将怀中的圣杯捧到了韩东文的眼前,那猩红的光芒几乎要将他吞没。 忽然,光芒猛烈回缩,似乎一个婴孩被吓到了一般,一下子收敛了回去。 “降物!” “降物!” “死!死——!” 加斯科恩一愣,望着地上身躯已经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是降物?我主栖身的圣杯才是……” 他看了看自己怀中的圣杯,又看了看韩东文,在那一个片刻间,猩红的双眸亮起了从费解到想出了答案的眼神。 韩东文一咬牙,不再试图逃脱或是再站起来,只朝着半空中大吼: “蒂尔达!我的脊椎是降物!” “拆了我!!” 同一瞬间,加斯科恩发出了恍然大悟的高呼: “这是第二件降物!拦住她!” 空中的节制与诚实二人飞身冲下,见对方如此动作,不管地上的那只突然出现的巨狼是什么,蒂尔达立刻断定不能就此让他们得逞。 “节制”身形下坠,被身上的光铠包裹的他如同一尊沉重的金像一般,轰然砸落在地面上。 而一直被他这密闭的防守所掩护的“诚实”,此刻终于暴露在了蒂尔达的枪尖前。 “追踏星河,穿!” 一声怒喝,属于奇迹的独特光华骤亮,蒂尔达背后蝴蝶骨暴起一阵喷射而出的狂风,冰晶夹杂在如此的风暴中,如同喷射的引擎,将她整个人连同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长枪一起,骤然推向了诚实。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蒂尔达的枪尖赫然已经贯穿了诚实的腹部,巨大的推力将二人一同砸进了教堂上方的石壁,将这位她一直没能击中的骑士团长一下钉在了墙上。 她身后的冰块在法力催动下流转回环,恰似一对风暴组成的双翅,躁动却又谨慎地扇动着。 烟尘弥漫,石块迸裂! “节制”落地之后,朝着加斯科恩和韩东文的方向飞身跃起,一块红光组成的光碑在他身后成形,即将要将韩东文和加斯科恩盖在身下,封死蒂尔达干扰的道路。 韩东文咬紧后槽牙,抬眼望向面前的加斯科恩——他双手捧着那只圣杯并未放手,但肋下的肌肉已经猛然膨胀抽搐起来,脸上更是一副狂喜的神色: “第二件降物!我主,我主将第二次降临!” 055 拆机 “噗!” 一声如同瓜果爆浆的粘稠声响传来,加斯科恩的肋下,扭曲的增生血肉一下子爆出。 那竟然是两只手。 两只没有皮肤,没有关节,只有肉块与血丝的手! 那两只手如同蟒蛇一般在空中舞动了片刻,便向着躺在地上的韩东文伸来,肉块上淋漓的鲜血泼洒到韩东文的身上时,简直如同强酸一般爆发出一阵锥心的剧痛。 “蒂尔达!” 动弹不得的韩东文成了字面意义上待宰的巨狼,他仰头痛呼着,几乎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才将自己的身子翻了半圈,企图阻挠加斯科恩的那一双怪手撕向自己的背部。 然而,这抵抗实在太过于微不足道。 “不必抵抗,不必挣扎。” 加斯科恩口中呢喃的语气甚至可以用语重心长来形容,在猩红光华的照射下,韩东文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如同失重一般,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 接着,在加斯科恩的控制下,已经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的庞大躯体在半空中缓缓转动,把背就这么露了出来。 “啊,果然……!” 兴奋与激动让加斯科恩的声音颤抖不已,韩东文的衣服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形变撑破,而他的脊椎骨上,赫然暴露着一个缺口。 缺口的正当中,能看到金石交接的,还带着些许斑驳锈绿的一柄剑。 加斯科恩的两只血肉再也等待不了,一把便伸了过去要握住剑柄,准备将那柄剑硬生生从韩东文的脊梁当中抽出来。 然而,他的双手刚刚碰到剑身的一刹那,一团突如其来的,黄金般耀眼夺目的光华从剑身上猛然炸裂了开来! “啊啊啊啊——!!” 加斯科恩抽回双手,发出了如野兽一般的哀嚎。 那阵光华的炸裂非但将他的两只手炸的血肉横飞,却也将韩东文的庞大野兽躯体崩得四分五裂,如同一尊被打碎的雕塑一般,变成了巨狼的韩东文被爆炸猛然推出。 他的腰部之下,生生被这猛烈的爆破给轰得脱了节! 这幅场景实在称得上惨烈,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巨狼痛苦地用前爪在地上无助而疯狂地扒拉着,而一柄闪耀着金色光华的青铜剑正半插在它的脊椎位置,煜煜生辉。 这庞大的冲击不光重伤了加斯科恩和韩东文二人,原本立于加斯科恩上方抵挡着蒂尔达的“节制”,受到这猩红色光华与黄金光芒的冲撞爆炸余波的震击之后,身形一歪,面前展开的巨大光碑霎时间如同琉璃一般应声破碎。 “蒂尔达!” 剧痛让韩东文的脑海已经无法再多做思考,他几乎出于本能,嚎啕着自己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云珀剑! 作为泗蒙的降物,云珀剑绝不能留在这里! 把这玩意拆走,初号机就此报废,自己兴许还有能换回昏君大号的可能,比现在这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鬼样子要好得多。 既然现在自己根本无法带着云珀剑逃出生天,起码留给蒂尔达是比留给加斯科恩更好的选择。 好在这一次,蒂尔达总算找到了“节制”的破绽。 她的身影如同一道流星一般,在“节制”身前猩红光碑破灭的一瞬间,暴风裹挟着冰晶,几乎带着彗尾一般从光碑的碎片当中横穿而过,身后的冰晶双翼如同冲刺的鹰一般紧紧合拢,整个人擦着地面,掠过了韩东文的头顶。 下一秒,她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云珀剑的剑柄。 与加斯科恩不同,这一次,散发着黄金光芒的云珀剑并没有发生那般巨大的爆炸。 被蒂尔达握紧之后,她毫不耽误地一脚踩在韩东文的肩膀上,猛地一用力,生生便将那柄云珀剑从韩东文的脊梁中抽了出来! 只剩下半身的庞大巨狼如同被断电一般,眼前一黑,终于停止了动弹,轰然趴倒在了地上。 韩东文的眼前一黑,意识如同被扔进了狂风当中,立即失去了知觉。 “这是……降物?” 蒂尔达踩在巨狼的半身之上,握紧了手里的云珀剑。 在她面前,“节制”与“谦逊”加斯科恩已经重新飘升到了半空当中,神情漠然地看着她。 “回归之时已至,这是最后一次对你的善待。” 加斯科恩双手捧着圣杯,另一双手上肉眼可见地正在被新蔓延开来的肉芽覆盖、修复。 那双手扭曲地抽搐着,随着加斯科恩的缓缓逼近,两只手猛地插进在他面前残存的巨狼的下半身,生生将残存的肠子拉拽了出来,如鞭子一般当作武器握紧在了手中。 “我主至仁,就算背离了教会这么久,圣女大人,祂仍旧能宽恕你的罪过。” 在他面前,“节制”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双手交叠在胸前,一面小一些的、重新成型的光碑再度亮起,严密守护着身后的加斯科恩。 蒂尔达握紧了手中的冰晶长枪,微微侧身。 我上一次对这些人拿起武器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这么费力过。 这样的想法掠过了她的脑海。 下一秒,她挺直了身子,露出如冰霜一般冷峻的表情: “不管过多久,我给你们的回答永远和那时候一样,绝不会变。” —————————— “咳啊——!” 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一记重锤一般将韩东文的意识从昏沉中砸醒。 是寝殿。 是龙床! 劫后余生一般的感觉还没有来得及在他的脑中停留半秒,之前那沐浴猩红光芒时候的剧痛却再次从周身各处传来。 “操,我明明已经下号了——啊啊啊!!” 他几乎要把牙齿咬碎,正要求救,忽然看到了让他心惊的一幕。 他的手。 不是初号机的手,而是昏君韩东文的手,竟然还在逐渐渗血,冒出那过目难忘的扭曲的肉芽与毛发! 为什么这种东西还能他妈的跟过来! 韩东文扑通一下从龙床上把自己砸落在地,倚扶着墙壁,踉跄而决绝地走向书房。 必须要找人救自己。 而眼下最有可能明白这其中缘由的人,并不在这宫中。 韩东文顶着身上蔓生出来的血肉与剧痛,拖着长长的带血的足迹,终于将自己的身子挪到了书房,咬紧了牙齿,放弃平衡砸倒在了书桌上。 一个物件被冲击推翻,旋即被韩东文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抓在了手中。 “听得见吗!” “帮我!” 随着韩东文的低吼,他手中那尊木刻的无面佛塑像,啪的一声,亮起了他熟悉的镜面裂痕。 056 守门 猫脸。 皇子皋那张瞧不出表情的白猫面具再次出现在韩东文的眼前,然而他此刻已经根本无法再多说清楚来龙去脉。 七识心王境中,韩东文佝偻着身子,狼狈地趴着,为了强忍那种异物从身体内部生长开来的异样感,不断拼命地捶打着地面。 “韩东文?” 皋的身影晃了晃,下一秒便闪现至韩东文的身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见势不对,皋的手掌一下从肩膀上移,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韩东文的头颅往后一扯仰了起来。 皋的另一只手一把拍在韩东文的脑门上,如同在号脉似的,紧紧贴着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 韩东文痛苦地嘶号道。 皋沉默不语,撒手松开了他的头发,从满是灰色雾气的地面上站起身来。 “降物……” 半晌,他似乎咬牙切齿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你能不能救我!” 韩东文抬手一把抓住皋的裤子,他现在早已没有盈余去思考来龙去脉,保命是第一要务! 皋重新半蹲下来,甩开韩东文的手,接着一巴掌狠狠地打在韩东文的脸上: “振作点!” 脸上的疼痛比起身体当中的疼痛要轻了不知道多少,被扇了一巴掌之后,韩东文倒一下子勉强清醒了一些。 “想活命就给我听好!我去做准备,保持清醒,一百次心跳之后,再让你进七识心王境来,佛像切记不可离身!” “救你的命少不得要三天,不要让人乘虚而入了!” 皋的话音刚落,整个七识心王境在韩东文的眼中再度如同镜面一般破碎,他又被摔回了自己的书房,痛楚丝毫未减。 他的外形此刻已经几近非人,肉眼可见的血肉不断从他的皮下涌出,即便几处完好的皮肤处,仍旧能够看到如同蚯蚓一般游走在皮下的血肉在四方冲撞。 但起码现在,他略微清醒了一瞬。 “砰!” 韩东文将自己的整个人子重重砸在了寝殿的大门之上,艰难地举起拳头,猛地擂了几下大门。 “咚!咚咚!” 寝殿门外,两位宫女正在做着每日的洒扫。 这突如其来的擂门声吓了她们一跳。 是殿下? 今夜殿下不是早歇了么? “殿下,奴婢在……” 宫女急忙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在套裙的大腿后侧擦了擦手,赶忙迎向大门去。 她们本想轻轻敲门,或者推开,然而手才刚刚放到寝殿的大门上时,那厚实的大门一下子被从里往外猛然一挡,绷得严严实实,根本推不开。 “叫小红豆来,现在!” 门的另一边,韩东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靠在门上。 自己的这副模样,该不该叫别人,叫太医来看? 恐怕不该! 这显然并非病症,相反,是与那神秘而危险的降物有关。 既然皋似乎有办法,就一定得维持住影响,要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 此刻实在不是再思考的时候,痛苦将韩东文的脑子烧得几乎快要连心跳都数不了,一拳砸在大门上,歇斯底里地大吼: “快去!” “除了她,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后宫中隔了这么久,再度响起了瘟君愤怒的吼叫。 门外的两位宫女当即被吼出了一身的冷汗,一刻不敢耽误,大声答应之后,几乎是狼狈地提起裙摆,逃命一般飞奔冲向迎春宫去。 一路上的所有人无不侧目,奇怪而担忧地看向她们。 “妹妹!殿下急召,点的你的名!” —————————— “殿下!” 还没有走到寝殿门口,小红豆就已经远远地看见了两个身穿休部甲胄的兵士立在寝殿门前。 他们的神色无比的焦急,即便是一般不允许有男人呆的后宫,他们也一直肩负着护卫的重责。 “滚!” 韩东文的怒吼从门中发出,两人脸色一下子变得僵硬而苍白。 他们转过头去,正打算彼此商量是否要赶忙上报,便看到了提着裙摆赶来的,连头发都没有梳好,还颇有些凌乱的小红豆。 “殿下如何了?” 小红豆焦急地问这两位兵士。 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 “殿下不准别人进去,姑娘你……快去吧。” 小红豆担忧地咬了咬下唇,快步走到门前,示意两位兵士退开,轻轻敲了敲门。 “滚!妈的,你们胆敢抗命不成!” 韩东文破口大骂。 小红豆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地开口: “殿下,是、是奴婢……” 门内那如同动物一般不断碰撞大门的声音略微停止了片刻,一下子没了动静。 小红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怎么了? 这到底是…… “吱——” 门不再被死死抵住,反而微微推开了一道缝隙。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微微转头看了看其他不敢动弹的护卫与宫女,强忍着开了口:“你们、你们先离远些吧,我去看看殿下……” 众人散开,小红豆的身影消失在了寝殿的大门之后。 空气里的血腥味如同粘稠的蒸汽,一下子冲进了她的鼻子里。 “殿下……” 她刚左右望了望,忽然自己的手臂被一股大力往左侧一拉,一下子摔倒了地上。 “砰!” 门被紧紧的闩死,小红豆撑起身子抬起头来,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在她面前的韩东文身上的睡袍被扯得稀烂,露出的皮肤挣扎着、扭曲着,不断滋生着冒血的肉块与野兽一般的鬃毛。 他的周身,几乎快要变成了膨胀的怪物。 “殿下!” 小红豆心里一惊,看到这幅景象,差点都要被吓的背过气去。 “小红豆,你听我说!” 韩东文的声音从那堆肉块中传来,他血肉模糊的双手撑在地上,勉强背靠着大门坐着: “我要你,咳,我要你帮我一个忙。” 他的声音总算让小红豆从这平生未见的惊骇当中回过神来,她楞着神张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小红豆!” 韩东文的第二声呼唤,总算是将她的注意力给拉扯了回来。 “殿、殿下,我,我要怎么帮您?” 她犹豫了片刻,心一横,往前迈了几步,跪坐在血肉模糊的韩东文身边。 “守门,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任何人!” 鲜血已经满溢了韩东文的喉咙,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口腔内部,都长出了那躁动的肉芽。 口腔中有别的活物,这恐怕是再恶心不过的感觉。 他甚至想要把自己的舌头都给一并咬断! “我,我知道了——” 小红豆有些慌乱而结巴地回应着,眼里渗出了泪。 057 毫无预热 七识心王境中。 韩东文躺在翻涌的雾气堆成的平台上,皇子皋站在他的身旁,环抱双臂一声不吭。 已经过去了约莫一个时辰,不知道皋用的是什么办法,韩东文身上原本不断翻涌生长的血肉终于停下了躁动。 毛发、血肉如同烂泥一般,逐渐从他的身体上脱落。 “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怎么样?” 皋抱着手,语气终于回归了平淡。 平躺着的韩东文缓缓侧过头来,呼吸仍旧还有些沉重: “这样就……就行了吗?” “起码死不了。” 皋耸了耸肩膀,低头望着韩东文,语气严肃了一些: “说说吧,发生了什么?” 还是来了。 韩东文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没有想好,自己应该给皇子皋说多少实话。 对方的目的、立场全然不清楚,会救自己,也只是因为自己眼下还有作用罢了。 “……是降物。” 韩东文沉吟了片刻开口回答道。 “我在泗蒙是什么情况,相比皇子殿下您也清楚,手中实在没有能很放心的下的人。” “好在我姑且还会一种名为人傀的法术,可以代替我自己出发,将您所说的降物秘密送出泗蒙。”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皇子皋。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因为看不到皋的表情而心里没底,只觉得面具这设定简直算是掩藏心事的一大利器。 他信了吗? 不管先后顺序如何,起码在异变突然发生的时候,的确是人傀带着“降物”云珀剑出了泗蒙。 韩东文草草讲完了自己在教堂中看到的一幕,略过了自己如何参与其中,只重点说了神父手中的圣杯突变,云珀剑差点被抢,然后蒂尔达以一敌三的事情。 好在人傀显然不是皋关心的重点,他托着下巴沉吟了片刻,忽然将手往身子右边一挥,仿佛要从空气里抓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可惜无事发生。 “这是……?” 韩东文愣了愣,皋的语气不变: “我在找蒂尔达,失败了。” 失败了? “什么意思,难道她……” 韩东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自己的降物,泗蒙的仙礼可还在她的手里,难不成这位号称一人可敌国的女大公,真的栽在了教会那三个人的手上? “静养吧。” 皇子皋淡淡地说了一句,韩东文默不作声。 他想问皋的还有很多,很显然,关于降物到底有什么作用,皋完全没有一五一十说出来。 这东西不光不是摆设,显然作用还很大! 但他可能说吗? 作为传说中用来抵抗塔卡的,如同封印物一样的东西,皋如果就这么解释清楚了才是天方夜谭。 韩东文思索了片刻,只能开口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这下岂不是两件降物都寻不到了?” 皋的心情自然也不会好,他没回答韩东文的话,只背着手在原地有些焦急地踱了几步。 “你刚才说,圣杯冒出的血肉长了嘴,还能说话?” 他问的有些急,韩东文点了点头。 “西亚公国那群人,就称呼那个东西为他们的主?” “没错,神主教会一直都这么称呼他们的神祇。” 韩东文一边回答着,一边注意到皋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 他生气了,或者下了什么决心,为什么? “我之后再来看你。” 沉默了半晌,皋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身形便一下子化作了灰色的云雾,从七识心王境中消失了。 整片空间回归到了寂静当中,韩东文如同一支正在不断燃烧的蜡烛一般,身上的血肉缓慢地剥落、消失。 他在心里思索着这一天的剧变,同时,在他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隐约藏着另外的担心。 小红豆她……能帮自己守住这件事情吗? —————————— “啪!” 趁着摄像头还没打开,黄子文掏出火机点上一根烟,咬在嘴里,嘟囔着: “稍等啊,主播点根蚊香再开播。” 从失去工作,到莫名其妙被《却阴》的出品公司雇佣,人生的转变似乎永远都无法预料,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眼下的他只在每天翻找着游戏内测时间各个主播留下的录像,打算摸清楚这个游戏到底讲了个什么故事。 而这个过程,他放到了直播间里,似乎公司也并不干涉他。 只是,内测的内容就那么多,信息量也实在太少,被黄子文翻来覆去找了几次,实在是没有什么新的大药,直播间的人气自然也不如从前了。 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和他一样对“设定”这种事情有着天生的考据精神的同好,大家时常在直播间中交流一下自己的猜想。 倒是有一个人除外。 自从一同内测出了名之后,黄子文便和“唐小北”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他看来,或许是因为在现实里开了个自己的小公司的关系,唐小北这人天生有一种是兄弟就一起砍传奇的气场。 黄子文的朋友并不多,遇到这样一个朋友,他总还是很开心。 而在唐小北看来,黄子文,也就是夏洛克虎克这个人,用唐小北自己的话来说,“一张嘴挺能叭叭的”。 他自己虽然不上心剧情,但要是夏洛克虎克的钻研能带着兄弟们多分一杯羹,在游戏里自然是件天大的好事。 因此,唐小北也颇为豪爽,经常到黄子文的直播间来刷几笔打赏,然后唠两句闲嗑便不再久留——那些剧情上的事情,他并不关心。 [兄弟,收到消息了吗!] 伴随着榜一大哥专属的弹幕提示声,黄子文意外地发现今天唐小北居然破天荒地在直播间等着自己。 “啊?什么消息?” 黄子文愣了愣神,立马问道。 [说是让预约的玩家做好准备,要开服了!] 唐小北接着发来一条属于《却阴》论坛的链接,黄子文急忙点了进去,通读了一遍。 “什么意思,即将开服,但是仍旧压力测试?” 他读的太过认真,直到烟灰断裂掉在自己大腿上才回过神来。 这一则《却阴》官方的通告发的实在太过于突然,也没有任何的预热,十分符合这家公司此前抽风一般的营销操作。 通告当中表示,游戏即将可以开服,但没有完全开——随着服务器压力测试,玩家将逐步可以获得创建角色的名额。 同时,基于服务器压力的考虑,并不支持多角色创建,将会一并绑定。 “这……这有点不明智啊。” 黄子文读的一头雾水,这意思是能不能进去玩纯靠运气,哪有这样运作的游戏? 后来的玩家岂不是无法追上前面玩家的进度,难道说这游戏并不那么强调pvp与排名之类? 通告下面原本骂声一片,也有人表示冲着这目前业界最顶尖的模拟效果也可以尝试着玩一玩,还有人也搬出了爱玩玩不玩滚的六字真言,随即立马被人打成开发商孝子,整个评论区吵来骂去乌烟瘴气,看得黄子文头疼。 [怎么样,明天一起看看有没有名额?] 唐小北如此提议,黄子文思索片刻,马上答应了下来。 058 教团异动 两日过后,骄阳当空。 澹台府。 时候虽已经几近数九隆冬,正午的阳光之下,倒也并没有那么的寒冷。 “再有几日,便该下雪了。” 说这话的是澹台溟。 他面前是一桌席,丰盛,精致。 桌子的正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姑娘。 一个惊慌的,胆小的,连面前的碗筷都不敢随意动的姑娘。 她原是跟着泗杨城里最好的戏团学戏的,却并不知道,除了梨园的功课,还有许许多多的杂事也要他们这班学生一块去做。 比如今天,要把下个月的戏本送给大主顾——这事儿本来应当是有头脸的师傅来做,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居然仍旧交了她去送。 小姑娘踏进澹台府的时候,那往常练功一站能在戏台上站一整天都不累的双腿,忽然就被这里的肃穆与压抑激得抖了抖。 随后她便瞧见了那位总是到延庆楼听戏的大人。 大人这样的词,不是什么人都能撑得起来的。 就如同提起少爷,总是能想起桀骜的纨绔,提起公子,总是能想起温润的青年。 小姑娘面前的澹台溟,虽然是应该被称为澹台公子、澹台少爷的年纪,她却从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他。 于是,不管澹台溟撑不撑得起来,她也只敢叫他澹台大人,也只敢颤颤微微地,将那烫金的精致戏本双手捧了上去。 他留她吃饭,她也只敢听话地坐下,筷子都不敢去动。 “你还在学戏,第几年了?” 澹台溟不经意地发问。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立马坐得比先前更直: “九年了,我是七岁进班子的!” 澹台溟轻轻点了点头,低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戏本,面无表情地合上,扔到了旁边。 小姑娘看着他,只觉得精神压力有些太重。 就在这莫名高压的沉默持续时,一个身披黑红甲胄的士兵急急忙忙地从走廊赶来,在屋子外啪一下单膝跪在地上。 “部尉大人,属下有急情启报!” 澹台溟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小姑娘忽然感觉背脊一寒。 “说。” 他并没有看那士兵,只摇动着手中的小酒杯。 士兵应声站起身来,几步便走了上来,一脸严肃躬身凑到了澹台溟的耳边。 下一秒,澹台溟手中酒杯的动作停了。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了一些,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忽然抬眼看向面前的小姑娘。 “你回去吧。” 澹台溟说完,那小姑娘立马露出一副如获大赦的神情,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 “哦对了,告诉你们龚老板——” 澹台溟看了看被扔在一旁的戏本,停顿了片刻,接着说:“这本里第三场不必再排了,我不爱听。” 小姑娘连连点头,身后,两位士兵已经做出了请的手势,就此带她离开了屋子。 人出去了,屋中便只剩下澹台溟和那位报信的士兵。 “消息有几成把握?” 那士兵立刻微微低头答道:“一定为真,是今天天不亮就从西亚的骑士团的探子送出来的。” 澹台溟点了点头。 国兵司,伤部,功能是刺探情报,责任是保守机密。 如果有了什么需要提防的风吹草动,在各国都有眼线探子的伤部一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西亚公国,自然也不例外。 而这次回报的消息,却仍是太过于反常,以至于让他几乎不得不再问一遍自己手下对此事的把握。 “西亚教会骑士团即将开往五城地区?” 澹台溟沉吟片刻,闭上眼睛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五城……五城……白兰山……” 西亚与泗蒙边境的五城,岂不是刚刚才在江宁蕴的监督见证下撤走了教兵? 澹台溟眼光忽然变得锐利了许多,站起身来冷冷道: “备马,进宫。” —————————— 太书阁中,接待澹台溟的只有钟礼林一人。 “部尉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钟礼林不卑不亢地问。 澹台溟向来不是很看得惯钟礼林,除了先前的钟家对于澹台家一直是一个威胁之外,更让他瞧不惯的就是钟礼林这副木头般的清高模样。 他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安排他把这折子批了,今天之内,尽快。” 澹台溟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韩东文。 钟礼林接过那张纸笺,扫读了一遍: “调戍边兵司精兵四百人,靠近五城……” 他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总司大人可知晓此事?” 澹台溟皱眉:“与你无关,去找殿下吧。” “部尉大人莫怪,并非钟某多管闲事。” 钟礼林将纸笺在自己身前合起来,眼神不闪不避地望向澹台溟。 如果按正经礼法,堂堂太书阁的阁监,应当是俯视部尉的高官。 当然,放在瘟君这里,自然便行不通了。 退一万步来说,同是部尉,澹台溟与李宰也断然不可同日而语,毕竟爹是不一样的。 “……并非钟某多管闲事,近日殿下的确是无法……” 钟礼林叹了口气:“部尉大人,此事可否暂缓?” 澹台溟微微一笑:“当然不行。” 这其实并非要不要紧的问题,而是他澹台溟从来没有给韩东文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角色让路过。 西亚的教团有异动,自己当然就要命人侦查处理,这为的是保泗蒙的周全。 泗蒙安全,则泗蒙的澹台家才会安全。 气氛在沉默中凝重了一些,钟礼林微微欠身站起,轻低下头:“既然如此,还请部尉大人随我入后宫一趟。” —————————— 寝殿门前。 在钟礼林的带领下,澹台溟还未走到寝殿门口,便看到了不少人站在那里。 一队休部的卫兵,领头的是近日才复职的李宰。 在李宰对面,则是文永行与太医站在大殿之前,正商谈着些什么。 被这群人围在当中的,却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她挡在寝殿门前,仿佛护着寝殿一般下意识地张开双手。 “怎么回事?” 澹台溟侧过头来问身边的钟礼林。 “部尉大人,殿下从前夜便下令任何人不得入寝殿,亦不可打扰他,只准这个宫女进出。休部部尉李大人心系殿下安危要求布防探视,这宫女却一直不让他进门。” 听了他的回答,澹台溟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来: “李宰让一个小小的宫女给拦住了?” 059 小红豆 寝殿的大门平日是从正中对开的,门后有两杆包金镶玉的乾坤闩,一上一下在门后将门锁上,从外面便无法正常打开。 而人若是在殿外,便无法插上门闩,即使殿门紧闭,但凡去推,也就打开了。 “大人,这是殿下的口谕,您是知道的!” 小红豆站在寝殿门前,双手护住身后的殿门。 她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面前站着的,都是平日自己都不能正眼去看的那几位大人。 她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在发抖,忍不住轻轻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从殿下叫她进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天。 两天里,她实在不敢合眼,更不敢有什么松懈。 面前的李宰低头叹了口气:“大家心系殿下,太医们也是为了确保殿下安然无恙,你……你叫什么来着,小红豆是吗?” 小红豆点了点头,眼神仍旧紧盯着面前的这些人: “这、这是殿下的口谕,实在不准旁人入内,几位大人要是执意入内,也得殿下应允才行啊。” 李宰又问:“那,你为何不现在去请示殿下,看能不能让几位太医和我休部的卫兵入内呢?” 小红豆语塞,停顿了半晌才说:“殿下正在歇息,现在不能打扰……” 这实在太难为她了。 做宫女的,虽然只伺候韩东文与几位娘娘,终究是伺候人的下人。 她的性格,她的经历,从来没有教过她如何像这般抗拒别人。 更何况是这么几位大人! 好在她遇到的是李宰。 李宰耸了耸肩膀,打了个哈欠:“好吧,那就等殿下醒了再……” 小红豆刚松了口气微微低下头去,另一个人的声音忽然从李宰的方向传来。 抬头一看,李宰身后忽然多站了一个人。 “部尉大人!” 太医纷纷躬身行礼,原本在李宰身侧的休部士兵们也一齐后撤半步,给澹台溟让出了路来。 李宰把自己僵硬的笑脸转向身后:“澹台部尉,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澹台溟笑而不语,好奇地侧过头去打量了一番寝殿门口的小红豆,瞧得她直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他的那双眼睛好似刀子和老鹰似的,相比之下,李宰的眯眯眼一下和蔼了许多。 “殿下不适,需要休息?” 澹台溟双手背在身后,上前一步,踩在寝殿之前的第一级台阶上。 小红豆条件反射地把双手再举得高了一些,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荒唐,你是太医?” 澹台溟的声音变得冷了一些,又向上跨了一层台阶。 小红豆摇了摇头。 “你是娘娘?” 他的声音并不大,此刻却如雷霆一般,震得周围安寂无声。 小红豆咬了咬牙:“澹台部尉大人恕罪,奴婢不是太医,更不敢称娘娘,只是迎春宫的一名宫女罢了。” “哦,你知道你是宫女啊。” 澹台溟站定身子,眼下他已经站到了最后也是最高的一层台阶。 与小红豆踩在同一块地砖上,以澹台溟的身高,自然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张煞白的脸。 “三司之下,八大部尉,为社稷国是而面圣,为何这里有你一介宫女开口的份?” 灰蒙蒙的日光之下,空气中的寒风仿佛更刺骨了一些。 冬日阴霾的正午,黑红色甲胄的国兵司部尉,与韩东文的寝殿之间,只剩下这一位弱不禁风的,如初蕾一般的小姑娘。 不能让他进去。 已经记不清是多少次,小红豆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 寝殿之内绝不是什么殿下正在歇息——殿下此刻满身是血污躺在地上,身上的烂肉正在生长、脱落。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更是被吓得够呛。 殿下似乎是在从这副可怕的模样当中逐渐康复,但显然还需要时间。 正因如此,殿下才会叫自己来,让她守住殿门吧。 因为殿下他没有其他能信任的人了。 殿下只剩自己一个人而已。 “大人,不让大人进殿,绝不是奴婢一个小小的宫女能做的决定。” 她把嘴唇都咬的发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仰起头来:“这是殿下的口谕啊,难道部尉大人一心要逼奴婢违逆圣上吗!” 她眼中闪着晶莹的光。 “欺君乃是死罪,若大人要让奴婢横竖都难逃一死,起码死在这殿门前,算是对得起殿下!” 她娇小的身躯中,居然也能吐出这般话来。 台阶之下,望着澹台溟那僵住了的背影,所有人都沉默不言。 冬风吹过庭院,树梢拍打着树叶。 落叶打着旋横扫过庭中,空中传来几声孤高的鸟鸣。 小红豆身上绣着金花的月牙白裙的裙摆,与澹台溟身上红边的黑袍一同被寒风拉扯着,舞动着。 澹台溟的脸色已经如铁一般青。 这件事已经逐渐和自己进宫来的初衷无关,变成了一次让他牙痒的,让他恼怒的插曲。 澹台溟不喜欢插曲。 “殿下的口谕,是吗?” 他侧过身子,望向台阶下方。 “殿下的口谕,就只说给了你一个宫女听?” 小红豆极力克制着自己更咽的冲动,挺直了腰:“当然不是,还有两位护卫的休部兵士,也听到了殿下这样吩咐的!” 澹台溟转过身来,扫视了一圈李宰身边的休部卫兵。 “你们,谁听见殿下如此吩咐了?”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穿着休部短甲的士兵站了出来,立正低头道:“禀大人,前夜卑职当值,确实听到殿下如此吩——” 他还没有说完,忽然一下子没了声音,整个人仿佛脱了线的木偶一般直愣愣地便砸在了地面,一动也不动弹。 李宰见状,一下子握紧了拳头。 “这……” 一众休部的士兵有些慌乱,有人想上前去搀扶那昏倒在地的同僚,却被站在最前方的李宰抬手拦住了。 他抬头望向澹台溟,一双眯眯眼略微睁开了一些。 “你们,谁听见殿下如此吩咐了?” 殿前的澹台溟再次开口。 这次,无人应答。 澹台溟转过身来看了看小红豆,她的眼中早已有了无法掩饰的慌乱。 “大人,您、您不能……” 她张了张口正要再说些什么,却看到澹台溟从怀中取出一把折扇,反手一握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仰起了头。 “让开。” 小红豆的脑中很乱。 她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当初进迎春宫后,将百官的画像与名字称呼一一通背下来的辛苦,想到听闻殿下暴戾时候自己的忐忑。 天色好阴,要是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现在的自己,应该已经在宫外,和爹爹一起逛泗杨了才对。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走在满是烟火气的商街里,买糖葫芦和炒板栗吃。 但那是小时候吃的东西了,现在自己长大了,或许应该带爹爹去看看别的,只有泗杨见得到的东西才是。 不知道其他宫女们有没有替自己给爹爹传话? 总不该叫爹爹苦苦在宫门外面等着呀…… 纷乱的思索萦绕在她的脑中,让小红豆对自己有些不解。 这样的时候,你怎么想的却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或许…… 或许是因为眼下的事情没有什么好想的,她半步都不会离开。 “吱——” 就在澹台溟眉头皱起的同时,小红豆身后的寝殿大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 “殿……”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向了寝殿的大门,然而,他们全都愣神了一瞬。 那里伸出了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060 干戈 韩东文的右手轻轻放在了身前小红豆的肩膀上。 他的左手伸上前去,平静而缓慢地抓住了澹台溟手中的那柄折扇。 澹台溟没有出声。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眼前的韩东文,上身赤裸,浑身鲜血淋漓,犹如修罗一般站在原地。 “护驾!” 最先从大脑宕机当中回过神来的是李宰,他抬手一挥,身后的休部卫兵一拥而上,刚往前冲了两步,却看到韩东文平举起了左手,示意他们不必近前。 一队士兵僵在原地,寝殿正大门前,只剩下澹台溟、韩东文和小红豆三人。 只有风吹,鸦雀无声。 “啪。” 韩东文轻轻展开了从澹台溟手中拿过的扇子,扫了一眼上面的字。 “清……浊……自……甚……” 他的喉咙如同被烟火灼烧过一般发出沙哑的声音,呵呵笑了一下。 “好一个清浊自甚。” 染血的指尖抚过扇面,题字上多了几道猩红的指痕。 小红豆刚想转过头去看看殿下,却只感觉肩膀上殿下的手略微一发力,便将自己搂得近了些,几乎是靠在了怀中。 接着,另一只手将扇子猛地一收,合成一股后抄起来,啪的一下把澹台溟的手从小红豆面前打开。 这一下力气并不大,澹台溟手上虽然不疼不痒,但心里仍是徒然一惊。 他立马将手收回,站直了身子低下头去。 “其他人不得入殿,这是朕的口谕,当不得真?” 韩东文的声音沙哑而坚定,鲜血淋漓的脸上,一双眼睛直瞪着澹台溟。 “殿、殿下,这是……” 饶是游刃有余如澹台溟,在这幅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情景前,也被吓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结结巴巴地正要说些什么,韩东文的身子从小红豆旁边让了出来,正面站到了澹台溟的面前。 “朕很好,不必你们挂心。” 韩东文扫视了一圈台阶下方,似乎是说给太医与休部的卫兵听。 好? 满身是血,这是怎么个好法? “殿下龙体安康乃是关乎泗蒙社稷的大事,还请殿下勿怪臣忧心。” 澹台溟退后半步,躬身行礼:“只是,殿下究竟是如何才弄成这副模样,臣实在放心不下,这才想要入殿探……” “因为放心不下,所以违了朕的口谕?” 韩东文那双眼睛如同有火在烧一般,灼得澹台溟颇不舒服。 这姓韩的要干什么? 澹台溟暗自咬了咬牙,可确实无法发作,躬身低头道: “也有要事急奏,不得不求见殿下。” 韩东文上前半步,抬手扶住澹台溟的肩膀,推的他侧了半边身子: “朕现在在问你的罪,与你所奏之事又有何关!” “朕手下的女人,能在这后宫之中,在朕的寝殿面前,任你鱼肉不成!” 他的手一下子扬起,带着怒意猛然拍向了澹台溟的肩! “啪!” 一股错愕的疼痛从澹台溟的肩膀上传来,这预料不到的力量让他未有防备,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平衡,腿上后撤了半步,一下子单膝跪倒在地。 这是? 这姓韩的哪来的这么大的…… 澹台溟仍在错愕之际,寝殿台下所有人看到这幅场面,一下回过神来。 “殿下!” 众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一齐高呼。 澹台溟看这副情景,自己也不好再站起身来,只好咬紧了牙齿。 “臣……臣行事鲁莽,万望殿下恕罪。” 他的声音分明带了些恨意,另一条腿却也收回,规规矩矩地跪下了。 韩东文站直了身子,望向寝殿下方的众人。 少许,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拍了拍身后小红豆的头: “进殿去。” “……是。” 小红豆点了点头,屈膝行礼,之后缓缓退下。 进殿之前,她仍是不放心地转头看了一眼,为那孤身一人站在群臣面前,如沐鲜血一般的殿下而担忧,缓缓才虚掩上了殿门。 风又吹过。 从七识心王境中醒来的韩东文,现在脑中的热血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露馅了吗? 还好没有吧,起码没有让人看到更过分的模样。 他面容威严,一语不发地扫视着众人,给自己混乱的思绪争取一些清醒的时间。 “平身,下不为例。” 韩东文对澹台溟开了口,连同台下众人一齐站起身来。 起身之后,澹台溟思索了片刻,便倒退站回了台阶的下方。 这事韩东文自己清楚,他并没有那么占理,小红豆说是口谕,也丝毫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真就只能靠着强硬的态度硬顶下来。 如若这事真要扣帽子,岂不是以后不管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打着殿下口谕这杆大旗了? 再过一段时间,恐怕这寝殿的门是一定会被推开的。 好在自己醒的时机还算赶上了,那就管他在不在理,让自己的人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着站起身来的澹台溟,心里盘算起了别的事情。 扇子打他的第一下,锤他的肩膀是第二下。 纵然澹台溟全无设防,但能锤得动他,不靠奇迹的力量也绝不可能。 信徒之窃? 韩东文心念一动,发现自己醒来后的变化实在很多。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太书阁。” 台下,文永兴与钟礼林二人一齐上前几步,弯腰行礼:“殿下。” “伤部要奏的是何事?” 韩东文平淡地问。 台下的澹台溟眉头皱紧。 三司有案,都是提至太书阁再至御前,虽然自己人就在跟前,韩东文还是点了太书阁来问,这是又在耍威风敲打自己? 钟礼林未有迟疑,从怀中取出澹台溟给他的纸笺,双手举过头顶: “奏折在此,还请殿下过目。” “上前来。” 有了韩东文的准许,钟礼林拾级而上,呈上了那封要调四百人开往白兰边境的奏折。 “骑士团调动……” 韩东文的眼睛扫过纸笺上的字,沉默了片刻,合上了奏折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唰唰几下,直将那张奏纸撕得粉碎,扬到了空中! 钟礼林愣了。 文永兴呆住了。 碎纸如雪花在空中飘落,台阶下,澹台溟的脸色已经冷得如同冰窟一般。 但韩东文的下一句话,却让澹台溟的脸色一转疑惑。 “四百怎么够?调四千兵马,三部成军,给朕开到西亚国境旁边!” “西亚教会的骑士团胆敢近前一步,便以敌寇待之!” 061 睦邻 “你想说什么?” 是夜,澹台府。 澹台复坐在太师椅上,读着手中的书卷,看都没有看站在他面前的儿子澹台溟一眼。 澹台溟握紧拳头不悦道:“今日那姓韩的,难道不该管管?” 宽大书房中再无第三个人,澹台溟的声音消散之后,只剩下灯烛的悉娑之声。 “管什么?” 澹台复仍旧头都懒得抬,轻轻翻了一页书。 “他今天——” 澹台溟刚要再说些什么,澹台复一下开口打断了他: “你今日进宫,是为了什么?” 澹台溟一愣,答道:“为了调兵去白兰边境。” “不错,最后他让你调兵了吗?” 澹台溟一咬牙道:“姓韩的把我的折子撕了!” 澹台复不屑地一笑,终于是抬起了头来:“我没问你他撕没撕你的折子,我问的是,他让你调了吗?” 听到自己的父亲这么问,澹台溟虽然不服,仍是压下了心里的火,闷声道: “让了,让我调四千直接按守边行动。” “那还有什么要说的?” 澹台复啪一下把手里的书扔到了桌上,身子往椅子深处靠了靠:“管管他,怎么,让他直接给你批四万?” 澹台溟咬了咬牙:“不是,问题是这姓韩的好像觉得自己这皇上的名头真的有用似的,让一个宫女差点给误了我兵司的事,我——” “皇上的名头?” 澹台复的眼神变得有些失望,看得儿子很不自在。 “他们姓韩的一家,是怎么变得只剩个名头的,你给我说说看?” 澹台溟鼻子哼了一声,不屑道:“靖宗所为不配为君,自不必说,而韩东文这厮,哪怕我们真的让他放手去管,他能做好才是有鬼了!” “你说他是个昏君?” “自然!” 澹台溟的语气已经鄙夷到了极点:“他脑子里,除了女人还有什么?” 澹台复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上前两步。 “啪!” 澹台溟还未反应过来,他爹的巴掌已经扇在了他脸上,如火烧一般辣辣的疼。 “你知道他脑子里除了女人别的都没有,你动什么不好去动他女人?” “就算是头猪,别的猪来抢糠的时候也会拱的,老子居然还要教你这个?” 澹台溟本能地想去捂自己的脸,却硬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抬手的冲动,咬牙道: “那早先处理的宫女算什么,都是女人,那个宫女又有什么不一样?!” 听了儿子这样问,澹台复的眼神一下子凶狠了起来,仿佛触到了心里的什么怒意一般,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他平静了半晌,才缓缓开口: “对男人来说,眼下感兴趣的女人,是最换不掉的。” 澹台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爹却一下抬手止住了他: “停,我教不会你,不要多说。” 二人的气氛就这么奇怪地一下子滑进了冰点,澹台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临出门前,他停顿片刻,背着身子留下一句: “对了,关于姓韩的为什么会那个样子,我安排了李宰去查。” 澹台复没有回答,澹台溟咬了咬牙,合上了门。 夜色如墨。 —————————— “殿下龙体无恙,实在是幸事。” 韩东文收回被把脉的手,朝着太医点了点头。 他总是有点眼熟,这太医好像就是自己刚穿越过来的那一夜,给自己端药的那个。 寝殿之内,不少宫女正在忙碌着擦洗清扫的收尾工作——早先,屋中仿佛凶杀案现场一般满是血迹,但好在那些烂肉似乎已经消失,没有小红豆看到的时候那么骇人了。 小红豆已经在韩东文的吩咐下,住进太医院的看护阁中修养,将近两日神经紧绷寸步不离,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场大病是逃不掉的。 韩东文心里有些内疚,也实在感激她。 “殿下,池妃娘娘和茵妃娘娘都请您到她们殿上过夜,您看……” 一个韩东文没什么印象的宫女近前,恭敬地请示。 他只摆了摆手:“不必,朕都睡了这么多日,让她们明日再来探视就好。” “是。” 宫女松了口气连忙退下了。 殿下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殿中全是血? 她们也不知道,也不敢问,毕竟殿下连太医都没有说。 这样的反应让韩东文觉得轻松不少,恐怕是自己这个行事喜怒无常的马甲不多的好处之一。 他把身子靠在椅子上,托腮沉思着。 这两日变故太大,但他也难得的有了整整两天时间。 什么都不必考虑,也考虑不了,单纯用以思考的两天。 首先,也就是最重要的。 在西亚公国发生了什么? 以加斯科恩神父为代表的教会明着对蒂尔达这个大公跳了反,原因恐怕是圣杯的异变。 而圣杯异变的原因,虽然不能确定,但一定是某种“异常”。 自己这个来自泗蒙的,有着能变成兽之阴魂魄的,非人的人傀,身上还插着一把同为降物的云珀剑。 异常的东西实在太多,又没法试验,韩东文思来想去,也只能把可能的范围缩小到自己身上罢了。 “就当是因为见到了云珀剑的关系,圣杯才失控的,那么接下来呢……” 他思索起来。 今天找上门来的,除了负责护卫自己的休部,还有太医。 他们都是理应在意自己的,出现在此并非“异常”。 在西亚,有了自己这个“异常”的因,那么今日一定有“异常”的果。 本不应该出现却出现了的,自然就是澹台溟。 国兵总司澹台复的儿子,伤部部尉,澹台溟。 按他的汇报,本来已经撤离边境五城的西亚国教骑士团打算集结起来重新开往边境。 这肯定不是蒂尔达的意思。 结合在七识心王境当中,皇子皋无法联系上蒂尔达的种种表现,一丝阴霾爬上了韩东文的心头。 恐怕两天前的教堂之内,蒂尔达已经遭遇了不测? 有可能吗? 她在从前游戏设定里故事的实力那么强,但这圣杯的异变也毫无疑问是从前没有的…… 韩东文心思有些乱,看殿中已经收拾的妥当,他叫走了殿内的宫女,再次自己一个人关上了门。 除了这一次,专门留了一队休部的卫兵在门外静候,以免再次发生什么不测。 “不管怎么说,神主教会是反了。” 韩东文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既然如此,也不能怪我。” 在韩东文看来,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大幸事。 西亚公国眼下名义上的首脑仍旧是大公,如果神主教会有什么异动,那么…… 第一,就算泗蒙开始与西亚针锋相对,蒂尔达暂时不用考虑的情况下,西亚的实力一下子衰减了许多。 第二,泗蒙手上多了一杆旗,一杆作为友邦帮助西亚大公平叛的大旗,正所谓名正而言顺,倘若泗蒙能对西亚做点什么,这帮助平叛的由头实在太好不过。 这正是当年靖宗串通别国对待泗蒙的手段! 正因如此,他才放手给澹台溟带了十倍人手,方能准备周全。 毕竟,此时此刻在神主教会看来,他们的反叛与蒂尔达的沉寂并无旁人知晓,稍加时日,他们势必能渗透或是取缔群龙无首的大公邸,重新将西亚公国握在手中…… 不对。 韩东文在脑海里踩了一脚刹车。 既然他们的反叛刚落下帷幕,眼下对神主教会来说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悄无声息地取缔大公邸? 为什么他们马上就要行军开往边境,图什么? 韩东文把眼神望向窗外,沉思许久,喃喃开口: “蒂尔达,你……逃出来了?” 062 失踪 西亚公国,首都塔里斯教区。 下雪的日子,塔里斯的天空便会变得格外澄澈晴朗,让人看一眼那无云的蓝天便会拥有格外好的心情。 对教区的信众来说,在礼拜日的当天能有这样好的天气,实在是锦上添花的好事。 此处是塔里斯教区的一间民宅,说是民宅,实际却极为宽敞阔绰,有着广场一般的庭院与独栋的宅楼,当下正作为神主教会的巡礼教堂被使用着。 大教堂前几日似乎有着结构上的不稳定,需要修葺一番,因此,在大教堂修好之前,条件宽裕而富足的信众往往乐于将自己的宅邸借给教会,作为临时的巡礼教堂,供教区的信众们参加礼拜与告解用。 在那些并非信众的人看来,这种做法不过就是在炫富罢了。 然而对于信众来说,这等慷慨之举总是令人赞赏并值得钦佩的。 此时此刻,信众们正安然排队走进这间大院当中,大院的主人甚至为教友们准备了餐食,这让参加礼拜的信徒们无一不郑重地道谢,从心底里感慨着大院主人的善良与慷慨。 排队等候参加告解的信众当中,却有一位妇人满面愁容。 妇人的步态看起来颇为虚弱,时不时的咳嗽也说明了她的健康状况并不容乐观。 此刻,她正忧心冲冲地望向大院外的大道——许多国教骑士团的教兵们正在集队出城,这情景看起来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要打仗一样。” 妇人喃喃自语,脸上的焦虑又重了几分。 “谢谢您,神父大人,谢谢您!” 一个声音将妇人的注意力拉回,她转头望向告解室,一个男人刚从那里离开,口中仍旧不住地对神父表示着感谢。 她是下一个。 妇人连忙整理了一下仪表,虽然告解室中信徒与神父并不会看到彼此,但她总是下意识地想要正式一些。 她跨过告解室的门槛,将身后的门轻轻地关上,昏暗的告解室当中,只剩下并不算明亮的烛光。 “您好,神父大人。” 妇人谦恭地向面前的神父问候道。 她与神父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不透光的帘布,看不到彼此,更有利于信徒放松心态,更好地完成告解。 “神主欢迎你,女士,你是有心事想要告解,还是犯了错误,想要向主忏悔?” 神父的声音响起。 妇人安心地出了口气,接着说道:“我叫洛瑞思,神父大人,我想要告解。” “主在听。” 神父的声音深沉而令人放松,洛瑞思斟酌了片刻,开口道:“我……我想为我的儿子祈祷,波塔,他失踪了。” “失踪?” 神父的语气并没有太大的起伏:“洛瑞思女士,您联系过首都的警备院吗?” 洛瑞思点了点头,迟疑片刻后又摇了摇头:“我已经报备过了,但一直都没有消息,波塔他是个乖孩子,如果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他也一定会提前和我说的,所以这次一点音讯都没有,我真的很担心,而且……” 她停顿了少顷,似乎在犹豫自己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 “而且……这几天好像教会的骑士团一直在往城外跑,要是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波塔他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我知道了,女士,请您安心,国教骑士团有任务在身,但绝不会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我们教区的信众。” 神父的回答让洛瑞思明显安心了一些,她的表情再次变得柔和而虔诚,发自内心地低头,感谢着仁慈的主。 —————————— 太医楼从未像今日这般安静。 往常虽然也称不上是吵闹,但总还是有太医们、下人们的交谈的声音。 然而今天,整座太医楼上下的人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即便交谈,也都极其的小声。 毕竟这是殿下圣驾头一次到太医楼中,实在是极其郑重而需要小心的事。 韩东文正坐在病房里的桌子旁,手里捧着璇玑盘翻看着帖子。 在他的身边,小红豆还没有醒来。 她睡得倒是很香,胸脯和肩膀随着呼吸轻微地起伏着,时不时还翻一个身,看得韩东文只能无奈地笑。 “终究还是个小姑娘。” 他到这太医楼里,倒也不全是为了来看看小红豆。 昨天那颇为震撼人心的登场过后,江可茵与池涵清自然而然地纷纷表示极为挂念殿下安康,都要来探视韩东文。 “有功夫了再去应付这俩女的吧……” 韩东文叹了口气,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身上。 随着在西亚公国的骤变,初号机应当算是彻底报废,而云珀剑也自然而然地失踪了。 不过,韩东文也敏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猛然间好了一截,从原来的肾虚气短变得敏锐灵巧了不少,腰也不酸了,气色也好了许多。 难不成是初号机报废了,但自己吃到了初号机的一部分经验? 没什么其他线索,韩东文只能如此推断。 更令他高兴的是,初号机所掌握的一部分技能似乎自己也镌刻在了脑中,只要满足了条件,从落雁到先前的信徒之窃,自己似乎仍旧是可以施展的! 之所以说是似乎,是因为有些风险略大的技能韩东文还没有尝试。 比如与神主教会关系过大的祷文道标,只能有机会再说。 “是个好消息,虽然眼下帮不上什么忙,但肯定比没有要好。” 他如此评测道。 眼下戍边的国兵司士兵应当已经集结大半,从天鹰城开往白兰边境,不管西亚的国教骑士团想做什么,他们应该都不会料到泗蒙能如此迅速地准备到位。 “如果蒂尔达真的跑了,甚至跑到了边境,那云珀剑也很有可能在那里。” 韩东文心里愈发有些激动,事情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万一自己这次出兵救下了蒂尔达,再给这位在西亚名正言顺的大公以援手,有她做背书,平定神主教会的反叛岂不是煮熟的鸭子一般? 要真是这样,这次能拿到的好处就不是降降商税能比的了。 大胆一点设想的话,恐怕当初被割让的五城也有机会…… 韩东文心里有些乐,初号机虽然炸了,但事情总算好了一些。 毕竟,如果自己能为泗蒙把蛋糕做大,自己也不会那么快被卸磨杀驴,个人安危又稳固了一些。 063 塔卡 “开服?!” 韩东文的目光扫过璇玑盘后,忽然一下子失声惊讶地喊了出来。 旁边熟睡的小红豆差点被吵醒,他赶忙闭紧自己的嘴巴,站起身来皱眉来回踱步。 璇玑盘展示的论坛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什么爆炸性的帖子了。 称得上是大药的,也就是除了他那个帅气的“泗蒙宣传片”之外,其他几个国家的宣传片也在陆续的放出。 但对韩东文来说,这几个宣传片都差点意思。 第一是泗蒙宣传片有他自己出演,整个人带上滤镜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早就带着龇牙咧嘴的笑容在床上扭动了好几遍,只恨不能跟别人分享,再看别的国家宣传片,总觉得就这就这,拿头跟我比。 第二是,对韩东文来说他眼下真正关心的两个国家,一个塔卡,一个西亚公国,都还没放出来。 “这怎么能就开服了呢?” 韩东文差点急得直挠头,值岁请仙典还不到时候,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搞定皇子皋给的任务,这要是开服了,自己能从那道金光里面幸免吗? 他捧着璇玑盘,翻来覆去细读着里面的说明,却发现了异样。 “……压力测试,随机发放正式账号?” 韩东文皱了皱眉。 在他的记忆里,《却阴》可没搞过这种幺蛾子。 甚至在当初游戏开服的时候,还因为同一时间注册的人数太多,服务器宕机两个小时。 但就算宕机,恢复之后也没有限制新玩家注册啊? “看样子的确是因为我做了点什么……这就是平行世界类科幻作品里面说的,变更世界线吗?” 韩东文叹了口气,扫了一眼评论区,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 在这里看到夏洛克虎克的名字让他有些意外,这种官方帖子给了这种推广置顶,什么时候夏洛克虎克和《却阴》官方勾搭上了? 闲着也是闲着,韩东文略一思索,便试着点进了直播间去。 出乎他意外的,璇玑盘居然也能显示他的直播间。 当然,无法互动,也算是默认的限制了。 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当中是一个黑屏倒数,眼下正在最后两分钟,韩东文瞟了一眼标题,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全网首发!开服前重磅!塔卡地区宣传pv!】 “这小子资源还挺多的,这种第一手的料也能拿到,看样子真的恰官方饭了啊。” 韩东文暗自咋舌,饶有兴趣地等了起来。 ———————— “万般皆苦,不见浮屠。” 深沉而苍老的旁白响起,如同一个老者在娓娓道来。 只是他的嗓音背后,还掺杂着痛苦的颤声。 画面亮起,塔卡繁荣而热闹的街市画面传来,人们似乎过的安居乐业,享受着作为大国子民那份奢侈的安定与和平。 “河鱼,来看看,今天早上的河鱼!” “血港来的牡蛎,晚了没有了!” 热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潮汹涌的街道当中,忽然多了些别样的响动。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商贩不再叫卖,行人不再交流。 他们全都翘首望向街道的一侧,接着双手合十,平举到了额前。 人潮如同被分开的海洋一般分列到了两侧,把路留给了一队僧人。 一队身披暗红僧衣的蒙眼僧人,全都低头念佛双手合十,在路上缓慢地朝前走着。 他们看不了路,然而却不打紧,这群僧人所到之处,周围的人群便自然而然地、恭敬地把路让了出来。 蒙眼僧人们在这样的礼遇下,渐渐走向了远方,过了良久,人群才重新热闹了起来。 然而,市集旁的一间楼房窗边,一个人影站立良久注视着那群僧人,一直到他们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方才转过身走出镜头之外。 转身之时,能够看到这人脸上戴着的面具,是一只翡翠制成的猫。 画面转黑,旁白响起。 “唯有自渡,自渡。” 语气凄惨,仿佛不忍卒读。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一个男人倒在了战场上,他的头颅被沉重的禅杖砸得变形凹陷,眼珠都几乎爆了出来。 沉重的禅杖在地上拖行,镜头上移,逐渐展示出了画面的全貌。 这是一个战场。 一个一边倒的屠宰场。 披着朱红僧袍的僧兵舞动着手中的兵器,有的手中更是法印连结,亮起阵阵佛光,字印与光芒如同炸弹一般轰向他们面前的敌人,一群无力还手的,某个国家的金甲士兵。 “杀生护法,力阻佛敌!” 与其说是战吼,这些僧兵的口号更像是庄严的诵经之声,好像他们杀的不是人,而是在超度恶灵一般。 战场的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喧嚣,烟尘舞动,一队披甲的骑兵手持战矛,高速冲向了僧兵们。 这突然的冲击效果十分显著,几位僧兵被战矛刺中扫翻,金甲士兵一方的士气总算振作了一些。 然而,骑兵还没有来得及调转马头,剧烈的震颤声自画面外响起,一同轰进耳朵的,还有如汽笛喇叭一般嘹亮刺耳的嘶鸣。 象鸣! 马匹带人被粗壮的象鼻扫翻,人仰马翻之下,冲进战场的巨象光是移动就将许多金甲士兵踩成了肉泥。 这群白象哪里是普通的象,简直比所谓的猛犸还要高大许多! 皮糙肉厚的它们身上更是披了厚实的金色甲胄,那粗大的象牙之上,如同首饰一般佩着数个刺眼夺目的金环金镯。 富贵而致命。 一连串的剪切开始快速地翻转,能看到这样的塔卡僧兵,在各式各样的战场之上,一边倒地击溃着各式各样的敌军。 画面转黑,再度响起旁白。 “纵发善心,须臾即退。若遇恶缘,念念增长。” 这声音念出来的语气,一句比一句更痛心。 黑屏之下,响起了利刃刺进肉身的声音。 画面缓缓亮起,方才那惨烈的战场之上,此刻却已经变得清冷而阴暗。 僧兵、战象,方才还占尽优势的塔卡军队,眼下全都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 如果说刚才的战场像是屠宰场,此时此刻的战场,就好似荒坟一般凄凉。 一柄柄短匕刺在这些僧兵胸前、巨象眼中,匕首的柄上,无一不是包金镶银,简直是极尽华丽奢侈的礼器。 更让人注目的是,这些匕首上,都镶嵌了一块翠绿的翡翠。 每个战场的惨状,都是如此。 画面回到最初的集市,那群蒙眼的僧人一如战场上的僧兵一般倒在了血泊当中,然而这一次,似乎凶手还未离开。 那是先前出现在二楼的人,他仍旧戴着那翡翠制成的面具,如同一个死神一般静立在蒙眼僧人们的尸体当中,他周身的塔卡民众早已慌忙奔逃而散,只剩下无人看管待售的鱼,仍旧在水笼中拥挤地游着。 翡翠面具仰头,看向自己先前所在的二楼窗边—— 带着白猫面具的皋站在那里,安静地点头。 “实有地狱。” 黑色的画面伴随着空灵的念佛声,塔卡的字样浮现了出来。 064 红红火火 天鹰城,寒英宗。 今日的寒英宗不同以往,在韩东文当初的授意之下,藏书楼总算打开,眼下正是一副人人有功练的模样,宗主杨开对手下弟子的指点也勤快了许多。 宗门大堂内,每周一次的讲武刚刚结束,杨开在这天会一并指点宗内弟子修行上的不足,而讲武结束之后,就是类似于寒英宗例会的环节。 其余弟子已经可以退下,剩下的,则是寒英宗内一些涉及管理的事务。 开这小会的时候,大桌就先撤下,只留打坐的蒲团,以杨开为首围上一圈,距离上更近了许多。 而今天的小会上多了两个人。 即便宗主杨开没有说些什么,但参会的几位内门弟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瞟向新来的二人。 手脚无处可放,颇显尴尬不自然的云哥。 以及安静地坐在他旁边,如同插花盆景一般宁静的女子,步芊芊。 自打韩东文代替寒英宗接下雨花楼的姑娘之后,怡红楼已然成了寒英宗内一大业务。 雨花楼没了,而寒英宗的怡红楼又并不远。 于是,往日清静幽深的寒英宗门,现在时常多了许多平民出入,门内弟子只觉得心里有些膈应,但一想到宗内的典籍藏书也放开了,便觉得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顾韩阳师弟做的好事还是要比坏事多。 杨开显然对怡红楼的经营还心怀芥蒂颇有抗拒,于是,当时没什么人可用的他直接将怡红楼的事情甩给了云哥,又按照顾韩阳给他的推荐,让步芊芊主管怡红楼内事务,定期报备即可。 所以,在这往常指点修炼的讲武会后,他们二人也出现在了这里。 “宗、宗主,这是怡红楼上周的账目,还请您过目。” 云哥的声音颇有些颤抖,他心里还没忘记自己当初可是犯了忤逆师门的重罪,眼下杨开将他留在宗门当中,他是一点过错都不敢再犯,如履薄冰一般小心翼翼。 殊不知,他这副反应,也是当初杨开决定用他的原因。 杨开扫了一眼账目,皱了皱眉,似乎心里还是很不愿意管这风花雪月的账。 “这进账里怎么没有摘花的账目?” 杨开沉声提问。 云哥一愣,也不知道杨开说的是什么,好在他身边的步芊芊开了口: “宗主大人莫怪,按雨花楼从前的习惯,账目列在绣蜜一栏。” 风月场中名花亦难寻得,在这样的场子里,时常会有几人同时瞧上一位姑娘的事情发生。 于是,当这种情况发生后,往往便会有如同竞拍一般的抬价流程,最后出价最高者当抱得美人归。 这额外的入账,取“摘花嗅蜜”的意象,便被唤为“摘花账”或者“嗅蜜账”,嗅不好听,也就叫做绣蜜了。 可不能小看这笔帐,其绝对数额,甚至可以说是怡红楼入账的一大来源。 毕竟,在美人面前,男人的攀比之心总是成倍的上升的。 听了步芊芊的话,杨开点了点头不再多问些什么,倒是步芊芊那双如水的眸子里,不经意地看了杨开一眼。 这寒英宗的一宗之主,怎么会对这种事情熟悉的? 这并不会是经验使然,哪怕杨开年少时风流成性流连风月场所,但这种事情是经营者才知道的,为何这一宗之主会有这种奇怪的知识经验? 但步芊芊总归是现在怡红楼的头牌,不该问的,她便绝不会问。 “下一件事是什么?” 杨开把目光转向其他人,一位内门弟子立刻低头禀道: “宗主,内门几位弟子近日频繁接到外门采药施工的工人们上报,说是白兰山当中有所异动,兽类变得比往年冬天更暴戾无常,希望内门能够施以援手,和当初修建怡红楼一样,加派人手保护外门。” “嗯……” 杨开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倒也没有反对:“也好,眼下藏书楼给你们开了,修炼总要有些用武之地,内门轮值护卫,你们自己去排吧。” 从前的他对内门中弟子的培养并没有那么用心,说实在的,这寒英宗只要一年能够产出几个能进法司的弟子,他也就得过且过了。 但浩山盟的事情犹如一记当头棒喝,让他不得不焦虑起来。 正如顾韩阳所说,今天有浩山盟,明天就可能有别人看上这块肥肉,未雨绸缪总是没有错的。 “宗主,关于此事,弟子还有一事禀报!” 旁边的一位内门弟子听到杨开如此安排,立马恭敬地插话。 “哦?你说。” “是今日早晨的消息,国兵司军队今日将从天鹰城出关增派戍边的人手,特地告知过往宗门。” 寒英宗的靠山是国法司,国兵司的军队对杨开来说算是没什么交集,如此告知他们,最多不过提前告知一声而已,并不要他们特地去做什么。 “……并且,这几日白兰山要对民间封山,所以,宗内可能要暂缓刚才说的安排。” 那内门弟子大喘气似的说完,原本不以为然的杨开这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封山……?” 国兵司有什么大动作,要把白兰山都封山? “这事天鹰城法司知道吗?” 杨开轻点着桌面。 自雨花楼后,雷州四周已然撤下马凯,换了个人代行领导,篓子都捅到了江宁蕴那里,这领导班子自保换人的效率不可谓不快。 而对天鹰城法司来说,郭全这个寒英宗出身弟子的领导位子算是彻底坐实,要有什么风吹草动,寒英宗第一时间就会被告知。 “正是法司发来的消息,让我们配合就是了。” 听了这意料之内的回答,杨开点了点头。 自己这个民间的宗门没法明面抗衡国兵司,但倘若国法司都直言叫他们配合,恐怕这件事情是关系不小的正事。 “再怎么说也都是泗蒙的兵,总得尽一点地主之谊,国兵司的人什么时候到,有几百人?哪位百骑将带的兵?” 在国兵司中,除了特殊的休部,一位部尉之下便是数位百骑将,地位可以类比为国法司中的司州。 既然是封山这样的大动作,想必会是司州那个档次的军官带队,恐怕会有三四百人吧…… 杨开吹了吹手中的茶杯。 “宗主大人……带头的是伤部部尉澹台溟大人,一共、一共四千官兵。” 噗的一声,杨开口中的茶差点喷了出来。 “四、四千?” 065 端水 与治辖泗蒙安定的国法司不同,国兵司下部尉、骑将的区分,并非像国法司那般主要以地理位置设司州来做区别。 八大部尉,主管的是不同的专职,如同韩东文亲卫的休部部尉李宰,以及负责机密与情报的伤部部尉澹台溟。 而各地驻军、戍边的骑将则驻守当地,听从亲临任一国兵司部尉的指挥,可以说是将动兵不动,算得上是在这个个人战斗力悬殊增大的世界演化出的独特机制。 正因如此,虽然澹台溟任的是伤部部尉,但行动是他向圣上提出的,自然也该由他来带兵。 当晚。 “杨宗主辛苦了。” 看着部队组成望不见头尾的长龙自天鹰城出关,澹台溟并未下马,只应酬似地对身边的杨开如此感谢。 不吃他的,不喝他的,但总也要法司和寒英宗出人来协调天鹰城内部的秩序。 “哪里哪里,澹台部尉大人率兵戍边保我们一隅安危,寒英宗自当配合。” 悬着心等到澹台溟带兵到来后,杨开总算是勉强保持了不卑不亢的心情,小心地回答着: “此番国兵司封山,大人可否透露一二,为何封山,又要封山几许啊?” 骑在马上的澹台溟没什么表情,马不是他自己养在泗杨那匹爱马,此处也不是泗杨。 这边境小宗靠山是国法司,他才懒得多什么话,只冷冷道: “奉圣命行军,宗主不必多问。” 这话听得杨开在心里撇了撇嘴。 不就是个部尉吗,老子当初连总司都说过话,你神气什么? 别说法司总司了,这怡红楼当初落成的时候,连圣上都…… 话虽如此,杨开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嘀咕。 只因为这澹台部尉也不是寻常部尉,而是那国兵司总司的儿子。 “这怡红楼看起来颇为红火啊。” 澹台溟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杨开一跳,他差点以为这部尉大人能读人心思,背上连冷汗都要冒了出来。 “哪里的话,总司大人,实在是宗门要讨点营生,不得已才……” 杨开正思索着要说些什么,忽然,远处一个国兵司的百骑将拍马赶来,焦急地呈给澹台溟一张纸条。 “部尉大人,这是边境前军的急报!” 四千人的部队可不是从泗杨一路浩浩荡荡开过来的,而是就近从白兰边境各地驻兵当中如河川一般汇聚出关。 这当中有近又远,自然就有快有慢,澹台溟眼下带出关的正是最后一批。 边境前军急报? 马上就要汇合了,什么事情居然连这都等不及,要上急报? 澹台溟一把抓过纸条细读一遍,面孔唰一下认真起来。 “带着你手底下的人,最快速度出关汇合!” 澹台溟沉着脸说完,一踩马镫,整个人凌空跃起翻身下马。 “官军出关之后,白兰山即刻封山,平民无有特许者,一律不得进山!” 后半句是说给杨开听的,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澹台溟便已经结了一个手印。 平地忽然骤而起风,附近的马匹更是如同得病了一般,慌忙奔开几步,病恹恹地低下头去。 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吓了杨开一跳,他只觉得背上一凉,修炼带来的直觉仿佛在提醒着他,附近有某种极为凶险的,野性的存在。 然而这种感觉才刚刚冒了个头,就随着澹台溟的一个响指而烟消云散。 杨开再看去时,澹台溟已经凌空而起,仿佛乘驾着什么看不见的坐骑一般,一跃而升空,箭也似的往白兰山的深处扎去。 “到底怎么了,白兰山……” 军队出关的速度明显加快,留在原地的杨开皱紧了眉。 —————————— “殿下在想什么?” 池雅宫中,韩东文躺在池涵清的大腿上,望着吊顶横梁发愣。 两位爱妃他总是要见的,相比较之下,池涵清显然没有江可茵那么棘手。 因此,韩东文只能咬牙先住到池雅宫一夜。 该干的倒也都干了,套路却是和上次江可茵那里同样,多少算个心理安慰。 睡她一遭,不光是向澹台复表个态,韩东文自己也实在很需要一点慰藉。 池涵清手中拿着一柄圆纱扇,轻轻给韩东文扇着,望着他那出神的表情,心里颇有些感慨。 殿下变了,变得很多。 时隔这么久,殿下再次临幸自己的时候,分明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不再那么暴戾,也不再那么沉醉。 但从体力,到手上的温柔,似乎都判若两人。 如果说从前的殿下像是一个残忍而干瘦的恶鬼,今夜的殿下反倒如同…… 如同一棵阳光下的大树? 她想不出别的什么比喻,再怎么说,身为妃子的她也只有过韩东文一人。 她只能和过去的韩东文比,这一比,就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 “没什么,涵清,朕的脉象如何?” 韩东文看了看这位自己曾一度无比忌惮的妃子,眼下的池涵清还恨不恨自己? 在不远的将来,这个妙手仁心的善良的池涵清,还会不会对自己举刀? “殿下无恙,甚至比从前健康了许多。” 池涵清抽回轻轻捉在韩东文手腕上的手,语气由衷地开心起来。 停顿片刻,她轻声开口:“前日在寝殿,涵清听说殿下……心里很是挂念,不知道殿下究竟是?” 韩东文疲惫地笑了笑,摆手道:“眼下没事就行了,脉也让你把过了,对吧。” 殿下不想提,池涵清自然没有追着问。 “那位替殿下守殿门的宫女可还好?”她换了个话题。 韩东文点了点头:“再休养两日便无恙了,现在更重要的是西亚的事情。” “西亚?” “对,西亚。” 韩东文点了点头:“你还记不记得,先前你拜托朕给你那个西亚的病人再开药的事情?” 池涵清立刻答道:“记得的,殿下,她好些了吗?” “好些了,不过……” 韩东文的话到嘴边却停了下来。 洛瑞思的新药可还没有给她开,不光这样,自己还把她儿子波塔给带到教堂去了。 也不知道他跑出去没有? 他心里忽然有些内疚,转念一想,就算是为了洛瑞思和波塔这娘俩,自己也得加速处理西亚的事情。 韩东文接着开口道:“当时朕之所以能帮你,是因为朕在宫外,也有办法做些事情的?” 池涵清愣了愣,点了点头。 “这次调兵到白兰边境,为的绝不只是戍边。” 韩东文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池涵清的表情。 他不傻,自然知道这位妃子身后站着的是国兵司,是澹台父子。 那么,反过来说,自己自然也能将她作为绕过法司与国兵司沟通的窗口。 做大蛋糕的同时,也要不偏颇某方,才能继续在这名为皇位的钢丝上接着走下去。 “神主教会已反,泗蒙应该趁这机会以助大公平叛为名,再入边境五城当中!” “这话,你可以说给澹台听。” 066 兽谷 “死!” 呼号的风雪挡不住这来自军队的怒吼。 白兰山深处,这一支由戍边各部汇合成的大军已然浩浩荡荡扫开了一条路,纵使山中猛兽暴戾凶残,却也挡不住这以作战杀生为目的组建起来的军队。 比起那些寒英宗的内门弟子,军队的纯度,实在要高得多。 他们的挺进行军一直一往无前,直到渐渐的事情开始不对了起来。 山中的野兽总归是兽,明火驱赶,大抵已经足够,这是领队的骑将们最早的想法。 然而,这白兰山中的野兽不光数量众多,甚至不惧明火,猛地扑上来搏命,竟然还真的伤了一些士兵。 于是,百骑将们也不得不正视起这白兰雪山当中的风险,把速度慢下来,严防死守地推进。 但说到底,他们要推进个什么? 上头的军令只是巡边,为何举此大军? 所谓师出需有名,不光对世人来说如此,对军队自身,自然也是如此。 直到他们又朝山中迈进,才遇到了没有想象过的魔物。 巨狼。 那是从没有人见过的狼,毛发如同余烬一般燃烧,凶暴而致命,即便在列起战阵准备格杀它的军队面前,那头巨狼也仍旧凶暴无比,一连屠去数十人的性命,才在战阵轰杀之下堪堪倒地咽气。 这时候,终于有白兰山附近的驻兵回想起来,似乎天鹰城不久前曾见过这样的魔物。 如此一来,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比起天鹰城内寒英宗应对的兵荒马乱,凌乱之下的戍边前军仅仅死伤数十,便击杀了这样一头巨狼,几可谓高下立判。 可是,若只是这样一头如同当初西风狼王一般的诡异兽之阴,也还惊动不了澹台溟即刻奔赴前军阵地。 “部尉大人!” “部尉大人!” 风雪中,百骑将临时安插的大营之内,每隔几步便有士兵手执长柄火炬,站成一排人形的灯道。 即便在这样百里白雾冰封,能见度极低的大雪天下,也不至于找不到大营的方位。 随着空中的飞雪如同被真空炮猛地一抽般荡涤开一道净空,澹台溟的身影直直跃下,毫不拖泥带水地从半空落入营中。 飞雪再次弥天,澹台溟一面向周边的士兵致意,一面走进营中。 “部尉大人。” 一位百骑将迎上前来,双手一拱:“前军今日午时进山,一路折损四十五人,又有异变途生,才请疾书给您。” “折损在何处,有敌军?” 澹台溟迅速进入了状态,认真地问。 “未有敌军,白兰山中野兽暴戾成性,并不惧人,行军中防范未周有所折损。” 百骑将面色严肃而内疚:“其中,又有一巨大凶兽战力斐然,前军列战阵方才得以击杀,折损四十五人中的三十七位,均是这凶兽所害,请部尉大人随我来。” 跟随着百骑将,澹台溟跨进营帐后方,只看到一具巨大的狼尸躺在雪地当中,周围仍有不少士兵把守。 他的瞳孔一瞬间紧缩了起来。 “这是不久前在天鹰城的……” 父亲自泗杨诛杀边境邪兽,随后那头邪兽便被国法司与国兵司一并收敛查验,暂时还并未发现有什么蹊跷。 这里又出现了一头,虽然型号小了不少,但仍旧是同样的魔兽。 这白兰山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正是,部尉大人。击杀此兽后,属下命前军放缓行军维持阵列,在距此营帐外一处山谷之中,发现了异变,为防万一,并未继续前行。” 百骑将抻开手中一张不甚精准、临时批注的地形图,一指图中某处。 澹台溟看了看,也不多话,只点头道: “带我去看看。” ———————— 漫雪的山谷前。 澹台溟的靴子踩在雪泥当中,被略微浸湿了一些。 但一向爱干净的他此刻并未再有空分神,只眉头紧锁,望向眼前的深谷。 “部尉大人,正因为如此,属下才停住了前军前行。” 一旁的百骑将说着,澹台溟点了点头:“你的决断无错。” 在他们眼前的山谷中,竟然如同一个巨大的兽窝一般,密密麻麻躺着数十头那狼王一般的巨兽! 毛发如灰烬一般燃烧的狼,牙齿与眼瞳冒着黑烟的熊。 乃至那翼展极长,尖喙与胸襟的白羽都被浸满鲜血的巨大雪鹰,全都伏在了谷中。 若是韩东文在此处,恐怕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的巨兽竟然尽数全都是兽之阴! 这是怎么回事? “此处……此处山谷平日无人?” 澹台溟抬眼看了看四周。 天鹰城与西亚以白兰山为界,除了之前星舟与江宁蕴去五城的那一条主路,剩下的白兰山脉并非人能翻出去的。 也正因如此,不管是西亚还是泗蒙,实际的国境都设在自己境内的山脚沿线,虽然理论上的国境乃是在山脉正当中,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白兰山正如同天然的屏障一般,姑且隔绝着两国的通途。 “回大人,除了连通两国的大道,以及大道附近勉强平缓的一些山路,往日并无人烟。” 澹台溟深吸一口气,凝视着那“百兽谷”,心里多了些疑惑。 “在这里等我。” “还请部尉大人留心。” 澹台溟纵身一跃,冲向面前的山谷当中。 和他所想的一样,此处确有异常。 那满地如楼房一般高大的巨兽,并不是“躺”在此处,也并非在休憩。 它们如标本一般,一动不动,怒目圆睁。 澹台溟背着手,表情严肃地扫视着周围,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抬手朝着面前的地面一挥,风压破开了地面的冻土与积雪,竟露出一道闪烁着苍白光芒的符文。 “教会……” 澹台溟半蹲下身子,细细研读着那属于神主教会力量的符文。 正是因为这些符文,这许多的凶兽才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 两种可能立刻浮现在澹台溟的脑中。 西亚的国教骑士团来过,用这种独特的方式镇压了这群凶兽然后继续推进,现在他们就在附近? 还是说…… 这些魔兽是他们留在此地的“防盗锁”,阻止可能的人继续前进,发现些什么? 澹台溟深吸一口气,望向身后大营的方向。 凭他自己或许就可以除掉谷中这群魔兽,但不管是时间还是精力,都很难预料。 况且,既然对方能借着这种神秘的力量将魔兽困住,自然也有需要自己亲自提防的高层战力。 也就是说,倘若自己身后调来的,只有那四百人的侦察军,光是这山谷都够喝一壶的? 澹台溟看了看符文,觉得凭自己的力量足以破印,便转过头去,严肃地说: “骑下前军列阵至此,以守势应对,待我逐一解封魔兽后,从东西侧一同搏杀!” 067 异人降生 “你别着急啊,冷静下。” 此处是一间宽敞的现代办公室,沉重的实木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副龙飞凤舞的书法,桌上则有着不伦不类的茶道套装,十分符合对中小型企业家办公室的想象。 那书法写的四个大字乃是和气生财,但在这样的四个大字下方,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捧着手里的投屏装置,情绪激动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这些什么。 这副模样,与和气生财四个字可并不沾什么边。 这自然是唐小北了——或者说,这是冒用了唐小北的游戏装置登陆游戏的,唐小北的老爹唐东山。 正在通话的另一头劝他冷静一些的,自然是夏洛克虎克,黄子文。 “我不是跟人家公司签了合同,说不定就这才让我建号的,既然人家说了是服务器压力,你就再等等呗!” 黄子文说得哭笑不得,唐小北自打玩了游戏之后便十分上头,经常吹逼自己要如何如何大展宏图,但今天得知夏洛克虎克居然很快就能进游戏了,他还是一下子愤愤不平起来。 “妈的,我是没充钱还是怎么的,这破游戏——”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来,因为忽然意识到,好像《却阴》的确没让他氪金来着。 没有充钱,没有买断。 “对吧,人家也没让你花钱或者看广告,等等呗,没啥的。” 黄子文一面劝着对方,一面打开了自己的直播间。 今天是开服之夜,热度可谓空前。 在内测的时候,夏洛克虎克这个id的直播风格已经颇为鲜明,那是一种沉浸式的,代入感很强的解密式游玩,并不强调什么走位、手法等等游戏玩法上的内容。 今天到直播间等着他进游戏的,也都是真切在乎这些的观众。 “主播,上次塔卡的宣传片你有什么想法?” 有弹幕这样问他。 因为在塔卡宣传片出来之后立马宣布开服,黄子文实在没空制作这期宣传片的专题,打算等开服看了塔卡玩家的反应再做更完备一些的文章或者视频。 “嗯……我觉得这个宣传片呢,主要有这么几个值得注意的地方,额,点个蚊香。” 黄子文把摄像关闭,掏出烟盒咬在嘴里,在直播间调出了宣传片来开始逐个画面讲解。 “首先我们看,一开头的市集像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常,对吧,里面的人叫卖各种各样的东西,能理解为塔卡这个国家,他怎么说呢,四通八达,对吧?” “结合上次我们在游戏里面npc的一些对话,还有一些内测在塔卡的玩家提供的信息可以知道,塔卡,对于上次我去的那个泗蒙来说,肯定算是一个大国了,所以市集这个画面也说明了塔卡不光武力强大,贸易方面也很兴盛。” 他播放了一段画面,然后暂停在了翡翠面具望向街道僧人的那一段: “这里,能看到这些僧人的地位都是很高的,路人对他们是一种崇敬的态度,不知道大家记不记得内侧时候一个叫做西亚公国的国家,在那个国家,宗教也有着很重要的地位,但是接下来的画面就表达了一些别的内容。” 画面换到了战场,以及原本占尽先机的塔卡僧兵们所受的横祸。 “能看到,原本战场上的对手从盔甲样式到人种都不太统一,可以理解为塔卡这个国家是有着同时对多个国家发起压倒性战争的绝对实力的,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实力之下,他们的军队,乃至受到国民尊崇的僧人们却被人下了死手,因此……” 黄子文把烟掐了,关掉视频窗口:“因此,塔卡这个国家想必已经陷入了动荡,而且是覆盖了军队和高层的大动荡,在这当中起决定因素的,正是那两个戴猫面具的角色。” 分析就此告一段落,黄子文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身子。 马上,就要开服了! ———————— “有点道理,这么说来,皋那边难道已经和大皇子撕破脸了……?” 寝殿中,韩东文捧着璇玑盘,看夏洛克虎克的直播比谁都要用心。 他的桌上还静静躺着那个木刻的无面佛像。 开服在即,韩东文自然急得像是油锅上的蚂蚁一般,拼命想要联系皇子皋确认自己的安危,但对方却再没有过什么音讯。 那无面佛像,此时就真成了一块死木头。 “算了,再怎么说云珀剑也给送出泗蒙了,我姑且也算变动了世界线,只能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韩东文长叹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向窗边。 夜色如墨,一片静朗。 但如果不出自己所料,就是在这看似平静的夜晚,泗蒙的戍边军将在白兰山中遭遇西亚国教骑士团。 而塔卡分裂已经悄然发生,相信风声也很快会由伤部的卧底送回泗蒙。 世道将乱。 将大乱! “初号机没了,总该想点别的办法出宫才是。” 韩东文如此思索着。 自从云珀剑被取出,初号机的残骸化为那扭曲的魔狼彻底报废后,虽然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强化,却并不是他最需要的。 自己眼下还是这一国之主,他多会那三拳两脚的,暂时并没有什么用。 想杀他的不是某个闯入的刺客,而是这一不留神就会失衡的大局。 初号机带来的情报,毫无疑问是那几个拳脚招式不能比拟的。 他正想着,忽然一瞥璇玑盘中夏洛克虎克的直播间热闹了起来。 韩东文忽然心里一动。 既然能看这人的直播间,自己仍旧有着信息的优势。 他上前两步抓起璇玑盘,皱眉抬眼望了望头顶的天空。 神光会降下来吗? “角色已创建!能看到吗朋友们!” 直播间内金光闪烁,夏洛克虎克,再次出现在了却阴的世界当中。 再次踩在了泗蒙北方的土地上。 “开了!开了!” 论坛上,直播间里,兴奋的文字仿佛自带着激动的声音,爆炸式地涌出。 而韩东文不用查看直播间就能知晓这所有的变故。 泗蒙如墨的夜空当中,骤然亮起了如炬的星辉,仿佛一场骤然亮起的星云之雨,一道道金光自上而下,串联起天空与大地。 月色失辉,宛若白昼! 举国上下,无人不在惊讶于眼前的奇景,一道道光束自高空落下,一个个人从光柱中走出。 他们雀跃着,好奇地环顾着,奔跑着。 那些降生于闹市的人还只是少数,深山、树林、湖畔,泗蒙大地上,玩家们犹如天外来客一般降临,开始了自己的征途! 韩东文深吸一口气,将冬夜寒冷的风填满肺部,闭目展开了自己的双臂。 一秒。 两秒。 三秒。 无事发生。 半晌,他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微微睁开眼睛。 那眼神已经变得决绝无比,意气满彭。 “啪!” 寝殿的大门被韩东文自内而外猛然推开,吓了门口值守的宫女和增派的休部卫兵一跳。 “宣国法司,国兵司,国金司,三司总司,现在马上入宫,不得推阻!” 068 定法阁 国法司,总司府。 尚未歇下的江宁蕴已经接到了殿下的宣见,却并未立马动身入宫。 已经入夜,她并未再穿那身正经上朝时的全套礼袍短甲,只仍是一身红色的短袍白裤,长马尾扎在脑后,正随着她身下马匹的奔走而晃动着。 “总司大人,乾部部尉大人已经在定法阁等您。” 一位属下策马近前禀报,江宁蕴点了点头,在属下的开路陪同之下,脚后一蹬马胯,加快速度朝前赶去。 如国兵司一般,国法司下亦设“乾、坤、震、兑、坎、巽、艮、离、”八部,由各部尉管辖。 其中,坤部部尉段青竹,实为总司江宁蕴之妹,茵妃江可茵所操控的人傀,各部按地区分辖泗蒙各处数州,唯有一部同样例外。 国兵司之休部不事外战,而是以护天子安危为己任。 而国法司乾部,同样并不分管任何一处辖区,此部所看管的仅有一处。 定法阁。 定法阁即为天牢,重罪极恶之辈,又未立刻处刑的,便当打入定法阁中,于总司府与乾部共同监视之下方可安定灾乱。 被打入这定法阁中的囚犯,极少听说过有重见天日之时。 “总司大人!” 乾部总营前,法司官兵已经列队恭迎江宁蕴的到来,她轻身下马,毫无拖泥带水道: “犯人呢,最近无恙吗?” 候上前来的一个男人正是乾部部尉,他低头禀道:“总司大人,犯人并无疾患,只是近日很不说话,属下已命人带他更衣沐浴过,现就在定法阁候着大人。” 乾部总营的地下,就是那鼎鼎大名的定法阁。 正是将这样的总营直盖在定法阁上方,才让泗杨民众对这关押着大凶的天牢少许放了心。 若非如此,即便此处已经属于泗杨外围,也一定会闹得人心惶惶,并没有什么好处的。 江宁蕴点了点头,来到总营后方定法阁的大门前,门后便是通向地下的长阶。 她身后的乾部部尉正要上前带路,江宁蕴便抬手拦住了他: “不必,在此等着。” ———————— 天牢却似乎并没有天牢的样子。 一开始的几层确乎有着昏暗的烛光,严密的护卫,以及潮湿难耐的环境。 但一直到第五层,如同进入了豁然开朗的桃源乡一般,江宁蕴面前出现的却是一间颇为压制的大厢间。 幽雅的焚香,洁净的、铺着竹席的木板地面。 如果站在大方门口的不是卫兵,而是下人奴仆,那隔绝着大房与定法阁长廊的槛栏也撤去的话,此处几乎就是一个寻常的、富贵人家的书房。 只是没有那隔绝外人目光的墙壁罢了。 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正静坐在大房当中的矮桌前,察觉到江宁蕴的到来,竟朝着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总司大人,许久不见了。” 江宁蕴不经意地微微皱了皱眉头,很快便恢复了那副不带情绪的面孔,上前微微颔首,停顿片刻后开了口: “总司大人,殿下有旨召见三司,您若是准备好了,便随我一同入宫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您仍是定法阁的要犯,一路会有我亲自押送,冒犯之处,还望您能海涵。” 那老人眉毛微微上扬,脸上笑容未改: “怎么会,总司大人恪尽职守,实在是三司楷模,文某虚长你几十年,实在惭愧。” 两位卫兵将手枷奉给江宁蕴,她看了看面前的老者,将手枷靠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庞大的灰熊摇晃着鲜血淋漓的身子倒在了雪泥地当中。 澹台溟警惕地望着周围,手下的兵士已经结了几处战阵,同时围杀着三四匹由他一一解封放出的魔兽。 但那山谷当中静息的魔兽还有很多。 绕过去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如若继续行军会遭遇什么不测,倘若这群魔兽忽然苏醒,从后方袭击了部队将会造成多大损失,即便它们没有攻向部队,闯下白兰山冲进天鹰城中,那也是不堪设想的灾祸。 眼下能够处理,便先处理了为好。 澹台溟这么想着,手上结着法印,又往身前两匹巨狼的方向猛然一拍,巨狼顿时如同从石化中复原,狂甩开身上的积雪,嘶吼起来。 “预备,上!” 手下的兵士再度整好阵型,准备围杀这新苏醒的两头凶兽。 忽然,澹台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略微一皱眉,便冲向地面,抬手拦住了士兵。 “退后!” 他的命令并不大声,却十二分的有效。 士兵们停下了动作,但那两匹魔狼却并不会停手,一左一右地朝着他扑来。 但澹台溟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两匹魔狼身上,他似乎在专心听着什么响动一般,随意地抬起右手作剑指状,抬向两匹魔狼,手猛然下指地面。 “落!” 砰砰两声巨响,如同空气中多了看不见的隐形巨锤砸中了两匹魔狼一般,它们顿时发出痛苦的哀嚎被压向地面,那原本还在奔跑的前肢更是连关节都被压折。 但纵然倒地了,两匹巨狼仍旧疯了一般用后腿刨着地面,尽力想要再站起身来扑上前去。 即便这般大的动静,澹台溟的注意力仍旧没有动摇。 忽然,他仿佛终于捕捉到了猎物的猎人一般,猛然抬头,双手大开大合地在胸前一拍,怒喝道: “过来!” 一阵狂风暴起,在澹台溟凝望的山谷深处,忽然亮起一道苍白的光芒,一个人影仿佛被大力抛出一般扔到了半空当中,手脚慌乱地舞动着。 接着一声凄厉的鸟鸣响起,那人影便怪异地停在了半空,接着在分明无处借力的地方被猛然一甩,砸到了澹台溟的跟前。 那是一个西亚人,穿着国教骑士团甲胄的西亚人,此刻正一脸惊恐,不敢相信地看着澹台溟。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这莫名其妙的深山当中,泗蒙为何会安排这等的强者? 西亚人短暂的惊愕后,像是忽然视死如归一般咬紧了牙齿,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我以——” 他才刚吐出两个字,便响过嗖地一声凄厉风声,那只右手当下被凌空斩断,立刻被澹台溟牢牢抓住。 那是一枚奇异的,散发着亮光的钉子,通体镌刻着与那些魔兽周围雷同的符文。 澹台溟立马明白,此人的打算是要将这里的魔兽悉数释放出来,直接坑杀在这里的泗蒙军。 “你!” 西亚人眼珠圆瞪,胸中气结。 这等对手,怎么说也应该由团长或者副团长来应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又为什么让自己摊上了? 澹台溟左手抓住那枚符文钉,右手立刻一把掐住了西亚士兵的喉咙,单膝直接一砸跪碎了对方的大腿骨,罔顾对方杀猪似的哀嚎,低头冷冷道: “命是自己的,不是教会的。” “我问,你答。” 069 突发恶疾 “国金司保靖宗,那靖宗私通他国稳权出卖泗蒙之事,是否国金司主导?” 那日星舟之上,韩东文是如此问文永行的。 “依老臣对国金司总司为人的理解,并不会有如此做派,殿下若是下次宣见国金总司,应当也有所感悟。” 文永行是如此回答他的。 所以他一直有所疑虑,如果文永行所言属实,国金司的确没有在靖宗通他国的事情上得利,那为何他们原本力保这个糊涂皇帝呢? 猜想有很多,但都没有作证。 韩东文眼下看着面前的三人,在脑海中整理着思路,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入午阳侧殿后,韩东文赐座三人,这原本用来给韩东文散步时歇脚饮茶的小殿,已然成了一间太书阁一般的书房茶室。 澹台复泰然靠在座椅上,似乎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与江宁蕴中间坐着的那位老人,而江宁蕴则时不时望向韩东文一眼,等待着他开口。 她看着韩东文,韩东文却止不住地把目光投向那老人。 “久疏问候,还请文大人不要介怀,老师常提起您。” 国金司总司,文殊同。 正是文永行的远兄。 现已是戴罪之身,收押于国法司乾部定法阁中。 定罪与抓捕乃是国法司中职责,但派任革职三司总司,则一定要是圣谕亲命才能动这大格局。 倒也不是单纯因为他韩东文没有登基,文殊同才能接着顶着这总司的名号,只不过他没登基这事,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由头。 国金司虽然在靖宗驾崩后面临清算,但也肯定没有到被一下子批臭批倒的地步。 没有波及任阁老这一虚职的文永行就是最好的证明。 韩东文并不打算眼下把泗蒙这千丝万缕的局面剖开,他眼下没有那样的余裕,更没有动荡架构的实力。 他们就像是一缸凶狠的食人鱼,却又有着各自的群聚互相攻击。 若是韩东文就这么把手伸进缸中妄图分个清楚,只会落得一个血肉模糊的下场。 因此,先把这要命的鱼缸扩大,有了更多的水域,更多的食物,自己才能安全下来。 “诸位大人。” 三位总司在此,再叫总司实在太乱,韩东文沉吟片刻开口: “朕今日召集诸位至此,是因为眼下的泗蒙,全倚仗着三司才能勉强安稳。但眼下世事变故徒生,朕不得不与三位一同商定,才好于这乱世当中护我泗蒙一隅安稳。” 三人望向韩东文,表情各不相同。 他顿了顿,抖了抖自己绣龙的晚袍,斩钉截铁地说: “朕喜欢这身衣裳!” “做这一国之君,朕不必如黎民百姓事农桑,泗蒙上下珍馐为朕所用,后宫佳丽信手拈来,又有诸位替朕操劳国事,乐得逍遥!” “朕喝的水,是雷州初雪茶树的晨露,朕今晚喝的鸡汤,是用许多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精谷喂出来的鸡,朕宫中旖旎的佳丽,寻常人看一眼都看不得!” 他大手一挥,拍在桌上: “就算你们三人在内,泗蒙上下,可有人比朕逍遥?” 沉寂少许,澹台复面色不变,饶有兴致地看着韩东文:“臣等鞠躬尽瘁,便是为了能让殿下安心,若殿下操劳无数,才是臣等失职。” 一旁的江宁蕴微微皱眉,却也维持着表情:“正是,为君解忧,正是为人臣的天职。” 作为方才提到的“佳丽”家属,她心里还是颇有些膈应的,但总不会说出来。 “不错,所以,朕想接着做这皇帝。” 韩东文身子往后一靠,轻拍着椅子扶手:“若是泗蒙没了,朕又上哪去做皇帝?享不了这些福,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殿下说笑了。” 江宁蕴有些疑惑地轻声开口:“殿下为君贤明,三司秉公明义,泗蒙自当万世强盛,永治——” “塔卡神皇已死。” 江宁蕴一番话被韩东文简单的一句打断,如一声惊雷一般,响彻于阁间当中。 无人出声。 她微张的嘴巴还来不及合上,怔怔地望着韩东文。 塔卡神皇已死? 这狗皇上在胡言乱语什么? “国兵总司。” 韩东文的语气判若两人一般严肃,表情平淡地望向身侧的澹台复。 “臣在。” 如果说澹台复一开始的表情还是藐视般的饶有兴趣,在韩东文丢出这一重磅消息后,他的表情也多了掩饰不住的疑惑与不解。 “伤部部尉举兵至白兰山边境,不出意外会受到西亚国教骑士团阻挠,速度快的话,明早军机就能传到你这里。” 澹台复不置可否地答道:“犬子定不辱国兵司之名,坚守国境。” 韩东文摇头:“国境泗蒙边军不必退让,更可坚决反攻,同时,与白兰山全力搜寻西亚大公,务必护其周全,不能落入国教骑士团手中!” “大公?殿……” 澹台复一怔,正要再说什么,韩东文已经转过头去看向江宁蕴: “国法总司。” 江宁蕴略微坐直身子:“臣在。” “今夜伊始,举国上下多见异人,民间传为天降神人,务必不能将此番说法当真,法司上下以受助灾民相待,各州引导异人投入泗蒙上下宗门工商,振告法令,异人有触法犯法者,即刻收押。对听从管理的异人,指引务必直接了当,若有必要,各宗门上下大门在哪都指给他们看!” 韩东文敲了敲桌子:“不管是站队你法司的宗门,还是其他宗门,人只会多不会少,不要在眼下拘泥异人去处抢人,你们要接着斗,就等异人入宗后直接再去争宗门!” 江宁蕴听得脑子有些发懵,什么异人?他在说什么? “国金总司。” 韩东文已经看向了文殊同。 与澹台、江二人不同,文殊同安然坐在椅子上,望着韩东文,脸上笑颜也未见有改。 “臣在。” “你既是戴罪之身,朕便对国金司中其余部尉另作安排,但你仍为时任总司,就算你在定法阁里,朕也知道捂不住你的耳朵。国金司务必监管国中银庄币对,加印票券,钱庄票币要求放开,尽快出折送到太书阁来!” 这事看似并不急迫,却是最容易疏忽的一环。 军队乱搞,吃败仗,司法乱搞,出动荡。 银庄钱庄乱搞,国库会遭殃! 面对“异人”这样突然凭空出现的,无根无据的人口,可谓是从未有人做过假设的经济危机。 这样徒增的生产力就此投入社会,只会带来一时兴盛,如果处理的不好,便会导致严重的通货紧缩,流通的钱全被玩家赚了去! 因此,增印票券不像新铸币那般成本巨大,也能缓和增发的需求,比起一动不动要好上百倍。 “诏书明日由太书阁下到三司,跟所有人抢时间,务必抓紧!” 韩东文站起身来一甩长袖:“风云将起,三位大人都非坐以待毙的等闲之辈,朕在乎的不过西亚的葡萄,血港的鱼,塔卡的珠玉,奥利玛的美女!” ———————— 宫外。 三位总司在守宫门与往来下人绝对的毕恭毕敬当中,沉默地往外走着。 终于,还是文殊同打开了话题。 “殿下与老夫耳闻,似乎不尽相同啊。” 江宁蕴抬眼看了看澹台复。 这个自己往常最为防备的男人,现在在想什么? “文大人,祸从口出,你怎么能说殿下痴傻疯癫了呢?” 他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文殊同却也敏锐地四两拨千斤道: “澹台大人多虑了,老夫只说殿下与自己在天牢当中所闻有所不同,可谓尽心国事,颇为操劳,绝未有质疑的心思。” 但澹台复的话,却是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一个略微不屑的想法。 姓韩的发的这叫什么病? 070 新手指引 韩东文的安排自然不是随意说出口的。 不管是让国兵司主动迎击,还是让国金司加印票券,这两件事都需要十二分慎重,万万不可随意而为。 澹台复和文殊同自然不会凭韩东文一句话就真的这么去做。 接到命令的三人当中,只有江宁蕴身上的担子是最轻的——殿下命她接引异人,如此而已。 试问,若是领导命令下属,要是明日有外星人出现,就整三四个硬菜开瓶茅台伺候着,下属会如何回答? “太傻逼了,外星人?” 还是 “收到”? 这下属大抵只会觉得领导有病,但口头答应便是了。 正因如此,江宁蕴现在才能心态放平地看其他两人笑话。 但这也正是韩东文希望的。 以时间来说,交给江宁蕴的活能够最快得到印证。 只要异人降临,就能让这三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大人物看到自己的命令并非胡扯,而是真的有可能发生。 在法司真切地看到异人降临之事后,接下来,国兵司自然要开始掂量在边境战场上应该如何应对。 而当国兵司真的意识到西亚教会已经取缔大公之后,韩东文所说内容的可信程度自然会再上一层楼。 想要同时取信三司是不太可能的, 果不其然,三人刚出宫门,还未多走几步的时候,几个法司官兵就已经急匆匆地赶上前来,半跪在江宁蕴的面前。 “何事?” 她绣眉微蹙,略有些疑惑。 一位官兵抬眼看了看另外两位总司,起身凑得离江宁蕴近了些,焦急而又小声地说了些什么。 江宁蕴愣了一瞬,开口道:“天降之人?” 文殊同和澹台复对望一眼,同时把目光转向了江宁蕴。 “正是!” 见江宁蕴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那位法司的官兵双手抱拳低头大声报道: “泗杨周边多有民众上报,这些人虽语言相同,却毫无教化,百姓呼为——” “异人……” 江宁蕴的嘴巴一时间都没合上,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澹台复和文殊同二人。 真有异人? “澹台大人。” 江宁蕴略作思考,深吸一口气,望向澹台复道:“看样子今夜法司仍有要务,我与文大人恐怕不能再同大人多谈了,还请大人见谅。” 澹台复脸上原本不屑而轻慢的表情终于是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看江宁蕴,缓缓点头: “快请,江大人,文大人,若有兵司帮得上忙的地方,我司一定全力相助。” 在一群法司官兵的陪同开路之下,江宁蕴带着文殊同很快便在夜色中朝定法阁的方向奔去。 澹台复站在原地,迎接他的国兵司官兵也候在一旁,等着自己的总司动身方才能跟上去。 “异人啊……” 澹台复抬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鼻梁。 这绝对说明不了韩东文未卜先知,却一定能说明韩东文有某个比他们都要快的消息渠道。 他甩袖转身,大步踏向属下牵来的马——别说这是夜间不可起轿,即便是青天白日,澹台复也绝不是习惯乘轿的人。 “总司大人,回府去吗?” 马前两位兵卒转头请示道。 澹台复的目光仍旧投向江宁蕴消失的方向,沉吟片刻,目光闪烁如电般的光。 “去伤部。” —————————— 韩东文已经回到了寝殿当中,命人煎了茶,又做了些晚点,眼下正舒舒服服地靠在书房椅子上,把腿翘起来,捧着璇玑盘看得起劲。 他看的是玩家,主要,是泗蒙的玩家。 玩家实在是让人又爱又恨的群体。 从前玩游戏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村口的npc叫玩家去杀野狼,一只给五块钱,杀了十只之后,村民付给玩家五十块,任务完成,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现在,自己站在了npc的位置。 村里猛地跳出来一千个玩家,先不说有没有那么多狼叫他们去杀,一千个玩家就要五万块钱的酬劳,村民给的起吗? 泗蒙上下跳出来几万个玩家,国库、民间给得起他们酬劳吗? 给不起的话,就不会再有活计派给玩家,也就是玩家没有奖励,没有事件。 那么玩家就会流失,更要命一点,玩家就会跑到别国。 因此,绝对不能让玩家处于传统游戏当中的“掠夺者”地位,蝗虫一般收割了本国的工作、营收,然后拍屁股走人。 相反,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让这群无中生有的优秀劳动力嵌入社会当中。 给他们酬劳,让他们生产! 让他们消费,回收货币! 如果没有消费的地方,玩家包裹最终只会变成xx世界那样成千上万的金币,对玩家来说习以为常,但对npc这方的世界,可谓是灭顶之灾。 如果不是自己能够提前理解“异人”是何种存在,恐怕泗蒙要在经济快要紧缩崩盘之时,才会意识到这样的问题。 那么,什么地方能产生消费呢? 又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够以根本需求的地位来绑住玩家,让他们日复一日钻研其中? 答案不变,那就是变强。 正如玩游戏的终极目的,是通过数值上的增幅获得快乐,那么不管是战斗还是生产,玩家追求的是变强。 这是多人游戏亘古不变的道理,在多数情况下,都行得通。 想要变强,那我就给你们直接拉进各大宗门,比起其他地区苛刻的修习条件,我把成长的路径明明白白放到你们跟前! 璇玑盘中,大量的玩家兴奋地交流着心得,创不了号的玩家更是望梅止渴一般,抛出各式各样的问题。 在荒郊野岭降生的玩家与野兽斗智斗勇,感慨着动作系统的逼真与精妙。 临近市郊降生的玩家,更是惊讶于面前建筑与格局间人文气息的浓厚,他们截图、录像,发布着城市这类“有人区”的繁华,激励着在荒郊的玩家如同望梅止渴一般尽快向城市的方向迈进。 但在泗蒙,幸运降生在有人区的玩家,很快就触了第一批霉头。 “啪哒啪哒啪哒啪哒——” 马蹄声如雨点一般响彻街巷,蓝甲官兵在马背上高举着火把,与夜色中往来奔走,几乎将满城照成了明亮的白夜。 “异人入城皆当登记!” “法仪律典,断不可违,法司监管,抗法无赦!” 泗杨的法司官兵最先接到了总司发出的、莫名其妙的命令,将这群异人以灾民外人相待,开始给他们搞接引,阐明法之可为不可为。 玩家带着新奇的目光,听话地跟随着那任务指引一般的命令,排队、进城、登记。 而泗蒙之外的直播间内,有人在血港的浅滩降生,历经斗智斗勇闯入港口,却发现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般,无人理睬。 有人降生在奥利玛的城郊,于当地居民惊慌失措中被当作强盗活活打死,在npc震惊的目光中,身躯烟消云散,被迫下线。 有人落魄于西亚的雪原,有人冲进教徒的庄园被乱拳打出。 而泗蒙内,虽然命令下达还需要时间,但玩家成批入城也不是一瞬间的事,即便慌乱,总归有序。 接下来,法司自然该将这群玩家引入国中宗门,恐怕别的国家好不容易弄清楚这些异人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泗蒙的新手村流程已经搭建完成了。 韩东文嗦了一口鸡汤云吞,满意地咂了咂嘴。 071 逢场作戏 天明。 “异人?是说咱们?” 两个临时组队的玩家从野林中杀出,拖着半残的血条来到雷州白江城前。 在那里,造型威武的官兵正带着玩家逐一登记。 他们凑上前去,把自己的id填上,抬头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国法司官兵指引异人,以护泗蒙律法严明,异人有违泗蒙律者,同以泗蒙律由法司定罪!” “奸淫者,xxxxxx” “偷盗者,xxxxxx” “掳掠者,xxxxxx” “伤人性命者,xxxxxx” 俩玩家扫了一遍上面的条例,互相耳语道: “这意思是,其实上面这些都能干?” “我估摸着是吧,试试?” 一旁手执长枪的国法司官兵立刻把目光扫视过来。 “别……了吧,咱们现在估计打不过他们。” 此话绝非危言耸听,已有管不住手脚的异人被就地正法,发到论坛上杀鸡儆猴了。 玩家中的一人拍了拍自己的登记完的名册,抬头一看周围,喜道:“嘿,快看,选门派!” 异人临时聚集之处,法司连夜赶制的告示牌上打了签号,按照总司大人的意思,选好门派之后便由法司带队就近入宗,各自踏上发展的正轨。 “但这些门派选什么啊?” 能选的宗门都是各地本土离得近的,大抵每个州能三四选一,两人交头接耳半晌拿不定主意,跑回论坛发帖: 《选门派要注意些什么?》 接着,他们便回到游戏当中,欣赏一番那无比逼真的花鸟鱼虫。 过了一会儿再回看帖子的时候,却发现回答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哪有人能告诉他们选门派要注意什么? 论坛里大多数人的帖子,还在纠结怎么找路进最近的城市,怎么躲避当地执法实力,空手打树干刷刷“直拳”这种入门技能。 [你们卡了什么bug进度那么快?] 有人质疑。 [卡bug花了几个妈?] 有人攻击性很强地质疑。 多数地区的人看到这天外来人,多是穿的破破烂烂,死后竟然会化为云烟,全将他们当作怪物相看。 奥利玛这样的地方,更是当地村镇举兵,抓捕起这群玩家来! 恐怕要过上一段不短的时间,诸国才能正视异人这个团体,开始将他们吸纳为国家组成的一部分。 [但我们就很普通地进城,跟着指引选门派了啊?] 二人面面相觑,再一刷新,发现自己的帖子已经被移到了论坛的子版块。 “泗蒙子版块……按国家分啊?” 在这样的板块当中,已经能够看到泗蒙上下的玩家们交流的内容明显进阶了一些,开始讨论货币、背包,跑路的速度和驿站的价格。 偶尔也能看到视奸泗蒙板块的其他玩家愤愤不平: “他妈的,我怀疑我这里这个什么西亚根本就是没做完!” ………… 韩东文在花园中散着步,悠闲地看着论坛中玩家百象。 他不必问也能知道,江宁蕴按着自己的吩咐,已经尽快发动了各州的法司。 接下来,玩家将会跳过以下类型的事件: [天降异人!] [被村民追杀,逃亡两分钟] [潜行躲过卫兵抓捕] [解救落难村民,完成委托获得村民们的信任!] [获得入城许可!] [继续完成委托,攒钱进城,报名入宗小比。] [加入宗门!] 而现在,这漫长的天降异人环节,被压缩为两步: [天降异人!] [依照《泗蒙天降异人临时管理办法(第一版)》规定,加入宗门。] 而加入宗门之后,作为必带灵根的修炼苗子,玩家自然会在宗门中展开接下来的游戏内容,这种事情不再需要韩东文微操,总算是让他觉得爽快了起来。 “皇帝,果然还是甩手一点才舒服啊——” 他收起璇玑盘,走出花园,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找了一处凉亭暂歇。 屁股还未坐到石凳上,便有专门的宫女眼疾手快地垫上织锦的布团,免得凉了韩东文那高贵的龙腚,实在周到的很。 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上前来,请示希望能替他揉捏按摩一番肩颈,他手边也端上一盘晶莹剔透的青绿色提子,韩东文乐呵呵地丢一粒到口中,几乎要摇头晃脑起来。 “哎对,左边,稍微用力一点。” “舒服舒服,右边,再用点劲。” 他正逍遥着,忽然感觉脑后一软,好似躺在一块云端般的枕头上,肩颈之上也换了一只手替自己揉捏肌肉,力道舒服了不少。 韩东文刚要开口夸赞宫女,一枚青提已经轻轻递到了他的嘴边。 结合着身后宫女左右手的位置,韩东文一下子明白了那脑后柔软的枕头是什么。 “嘿嘿,你还挺会——” 他话还未说完,余光一瞥,却发现那原本应该替自己按摩着的宫女,却已经退到自己手边,朝着自己身后微微屈膝行礼。 韩东文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阵香风带着柔媚的声音飘到了他的耳边,气息吹进他的耳中,让他的耳朵酥麻发痒起来。 “殿下竟开口称赞,实在叫可儿高兴呀。” 韩东文那被按摩得放松下来的腰背,立马一下子绷得如石板一般。 “可、可茵啊。” 他露出一个塑料笑脸,哈哈两声掩饰慌乱。 身后的江可茵笑得十二分动人。 “殿下大疾愈后,可儿一直挂念至今,听说殿下留守那位小宫女数日,又访了池雅宫,这般的有精力,可儿才略微放心了一些,恭喜殿下无恙。” 这话夹杂千娇百媚与阴阳怪气之大成,说的韩东文表情都不敢变,僵笑着道:“也、也不是,朕当然也挂念茵妃,近日实在国事仓促,不得已才……” 他赶忙挥手示意其他宫女退下,凉亭中只剩下他与江可茵,以及那两个从未离身的人傀侍女静立在旁边。 “可茵啊,你、你吓死我了,是来问法司的事情的?” 韩东文搓着手,把桌上的玉盘轻轻往前推了推:“吃个提子?” 江可茵看都不看那盘中的青提,踱步上前轻曼地一转身,坐在韩东文的面前: “殿下许可儿做那皇后,又把可儿丢在冷宫里,哪还敢再吃殿下赐的这青提啊?” “什么冷宫!” 韩东文立马摇头,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我可是有话要跟澹台说,才去的池雅宫。” “你没睡?”江可茵抬眼。 韩东文咽了口唾沫道: “睡了,但没完全睡。” 听他这么说,江可茵露出一副不解神情,韩东文只好挠头道:“就、就像咱们上次那样……” 一抹气恼顿时飘过江可茵的脸颊,她瞪了韩东文一眼:“殿下,若有所闪失,对法司不利,对殿下亦不利,可千万莫忘了。” “逢场作戏,逢场作戏。” 韩东文连连摆手,转移话题道: “法司这两日想必忙得很,是不是宁韵让你来替她说些什么的?” 江可茵抬眼看了看韩东文:“宁韵?殿下叫的倒是很亲。” “江总司!”韩东文坐正。 江可茵这才白了他一眼,淡淡开口道: “今天来找殿下,是要和您谈谈澹台大人的事。” “澹台大人?” 韩东文一愣,答道:“前夜召集三司之时,澹台大人还未有什么……” “不是。” 江可茵摇了摇头:“现在边境的那位,澹台大人。” 072 澹台大人 “澹台少爷……” “澹台少爷……” 澹台溟在昏沉中听到这样的呼喊。 他本能地想要发怒,已经多年无人敢这样称呼过他。 澹台大人,这才对。 若是澹台复在场的时候,也应该是以部尉大人称呼自己。 是谁敢这样触怒自己? 他眼前亮起灯烛,大红的帷幔,戏鼓台弦咿呀地唱。 戏楼? 是梦。 昏沉的火红当中,澹台溟似乎看到自己正端坐台下,正观赏得入迷。 那时自己还颇年轻,正是意气风发也并不知天高地厚之时。 是,好像是。 那时候,好像众人都是以澹台少爷相称。 他尽力望向戏台之上,一个美人水袖长舞,动作柔美中不失铿锵,一招一式无可挑剔。 澹台溟心里一疼,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 别,别唱了。 但他犹如一个旁观者一般,看着数年前自己的背影,望着那台上的戏子出神,什么都做不了。 鼓落弦停,台上霞面美人唱罢,含情望向那年少的澹台溟。 “少爷有心,我只怕负了少爷的心意。” 旁观着这梦境的澹台溟先是心急如焚,但一瞬间想到了这过往的走向,心便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绝望而醒彻。 “光阴负我难相偶, 心绪牵人不自由。 把酒送春惆怅在, 不知人静月当楼。(1)” 唱段再起之时,却已经不是戏台,而是一间只剩澹台少爷与那美人的阁楼。 像是只唱给他听,只有他能听。 视角如同在高空中往下凝视的澹台溟只怔怔地看着,少顷,冷静而决绝地闭上了眼睛,再不看那二人。 再睁眼时,他已在帐中醒来,原来竟是自己劳神解封阴兽实在有些疲惫,在帐中小歇不知不觉地打了盹。 数日没有合眼,歇息片刻也还好。 澹台溟起身走出营帐之外,旁边驻守的两位卫兵立即低头行礼。 “澹台大人!” 澹台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怎么样?” “禀大人,正如大人所擒贼人所供,在兽谷后方确有西亚国教骑士踪迹,更有后防营帐,前军侦察仅能到此处而已。” 士兵展开一张更精细些了的地形图,澹台溟立马低头看去。 先前,在他熟练的刑讯之下,那被抓住的、打算暗中解封那山谷中百兽的西亚士兵招架不住,终于透露他并非单独行动,而是骑士团安排的一支特地为了解封山谷拖住泗蒙军的小队。 人数并不多,也并非精锐,毕竟当兽之阴解封之后,若是泗蒙并无这等出乎意料的兵力在此,这支小队的任务几乎也与自杀无异,不是死于泗蒙军队,便是丧命在这些阴兽手中。 能执行这样自杀任务的教兵,其虔诚与忠心可想而知,而撬开了如此教兵的嘴巴的澹台溟,手段恐怕绝不输那些传闻中心狠手辣的定法阁邢官。 照他的供词,泗蒙成功截杀了接下来妄图释放阴兽的西亚小队,按他们的招供与随身地图,可以断定国教骑士团出动人马不下两千,此刻正开往白兰山中兽谷后方的深处。 他们的目的地靠向西亚,泗蒙军只能被动去追,但那兽谷中残存的魔兽却绕不过去。 浪费起码半天宰杀这些不会动的标本,还是放着这样的定时炸弹绕路直追? 澹台溟决定派前军先追一步,解封魔兽需要自己出手,他只能被迫呆在此处以防万一。 “前军在兽谷后方遭遇西亚骑士团,已多有摩擦,还请部尉大人定夺。” 士兵低头大声汇报着,听得澹台溟皱紧了眉头:“报给总司了吗?” “禀大人,总司回报,要您‘谨听织罗’。” 澹台溟听罢,面色肃穆地点了点头。 不管是自己抓这么个“自杀小队”,还是对方送这种小队来坑自己一手,性质都还只算是双方在暗下的较劲。 但两军正面相碰之下如果有了伤亡,意味就已然不同了。 战争。 这就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无法将国家与人民摘清理净的,如漩涡一般的战争。 “此处魔兽小心处理,我去前军。” —————————— 风雪漫天,泗蒙前军遥望西亚国教骑士团,借着这人多的余裕,自东南两侧包围过去,直到不能再近前为止。 隔着这飞雪,双方的兵士虽未接近到能看清彼此那般地步,却也是咬牙抬头便能瞧见对方营中之火。 “前方为我西亚公国领境,泗蒙人,不得近前!” 西亚阵前一处冰壁上,站了一个身穿银甲,背后背着一柄十字架骑士大剑的男人。正环抱双臂,朝着面前正欲挪近的泗蒙前军大吼。 泗蒙前阵略一停顿,军中站出一位兵司百骑将,扫视一圈那男人和他身后的骑士团,应道: “泗蒙兵司,奉皇命戍边,不得阻挡!” 这样的你来我往根本就不是对话,只不过不断地宣布着己方的立场而已。 但也并未有人真的敢剑拔弩张,与泗蒙的边境军一同,国教骑士团的大多数,也只接到了搜山的成命。 至于搜的是谁,又该不该因为搜山的事情与泗蒙的边境军真刀真枪开战,心里有谱的人不多。 “我名为破惶骑士亚桑托斯,你已经听到了警告,再往前便将受到武力驱逐!” “百骑将黄庄,敬告你团速速退让!” 这番嘴炮也不是第一次打,只能说在双方上级都没有下达进一步命令之前,前线能做的事情,也就只不过是警告、警告,再警告。 然而时间站是站在西亚这一边的。 再这么拖下去,泗蒙边境军不能近前,而他们却在白兰山的北半边搜寻着蒂尔达可能在的地方,断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澹台溟已经走进阵中,遥望着折返回来的百骑将,皱眉闭目。 他非但强,也很独特。 不像是动用法术与武艺的李宰,也不像是潜心钻研法术的“段青竹”,更不像自己那法力高强,武艺也数一数二的总司父亲。 澹台溟的力量来自“织罗”,一种极其罕见,难于驯服的魂法兽类,唤作千目织罗兽。 千目织罗兽需以自身法力供养,其有百兽之威,却也可掩藏身形,无色无相,匿于虚空。 也正因如此,看到那兽之阴竟然对千目织罗的威压毫无反应,让澹台溟疑惑无比。 随着他的闭眼凝神,耳边便响起了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的,那在魂魄中发出的声响。 这正是他最适合带领伤部的关键,被织罗所记录之人,通过术法便能直言,而此刻术法的那一头,自然是澹台复。 父亲他…… 总司大人他会如何定夺? 经过短暂却也漫长的片刻,澹台溟再度睁开的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澹台大人,总司可有决断?” 一旁的百骑将近前,澹台溟看了看他,深吸一口气,也并不回答,而是纵身一跃,如一支箭一般射向那披甲的骑士,砰一下将他砸在冰壁之上。 巨大的实力差距之下,那位骑士一下子被打得直昏死过去,澹台溟将他凌空提了起来,上升到一个两边兵士都能目瞪口呆看个一清二楚的高度,朗声朝着自己的士兵说道: “圣上有谕,总司之令,西亚贼教突起叛事,兵司全军助西亚平叛剿贼,护我友邦睦邻,保我山河泰安!” 那昏死过去的骑士被澹台溟一把甩到半空中,身后背着的大剑被澹台溟顺手反抽,“噗”一下直刺透甲胄,迸出如柱的血流,整个人从空中打着转砸在了盖满皑皑白雪的冻土上。 再看半空,澹台溟低头一指贯穿那骑士背上的大剑: “执此教印者为敌,杀!” —————————— **(1)选自荀慧生、陈墨香,《还珠吟》 073 法司插手 “澹台溟大人啊,他怎么了?” 韩东文颇有些不解地问江可茵。 “国兵司带兵入山,直逼西亚边境,此事不正是殿下指示的?” 江可茵看了看韩东文:“但现在那小澹台直接动了武,再加上此番带了这么多人,那架势根本不是守边,直接是要杀进西亚去,这事不也正是殿下的意思?” “你要动武开战,就这么全权放给国兵司去做?” 江可茵的态度很是急切,韩东文赶忙抬手作安抚状:“等一下等一下,已经打起来了吗?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消息的传播需要时间,更别提此处是国都泗杨,而澹台溟人远在边境,就算消息半天能到达,时间上也太紧迫了些。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可茵有法子更快掌握边境的情况。 他刚说完江可茵便白了他一眼道:“法司自然有法司的办法,殿下该不会打算与澹台俩父子密谋些什么吧?” 这话说的自然是气头上的话,这后宫中休部与江可茵几乎互相监视,真有什么勾结决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韩东文这次批了四千兵马出边,江可茵本以为是因为澹台溟动了那小宫女,真正触怒了这狗皇帝才招来的倒霉后果。 龙有逆鳞,人总有在乎的东西,哪怕韩东文的逆鳞是搞黄色低级了一点,但的确是从未有人触怒过他的。 或许正因为这样,韩东文才借题发挥,本来只要四百,却批动了四千兵马,随之而来的车马开支,调防布置等等一系列的麻烦事姑且可以算是这卑微皇帝对国兵司的一点小反抗。 她本是这样以为的,也就一直当笑话去看。 直到异人如韩东文所说一般降世,举国法司严阵以待,江可茵才发觉事情或许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终于赶忙把目光投向边境去。 澹台溟手下的兵司军队,在韩东文的名义许可,与澹台复的事实成命下,赫然已经正式向西亚国教骑士团操起干戈。 如此,这事情便也不对了起来,那四千兵马原本还是澹台溟这冤大头的负担,现在却一下子成了国兵司成为泗蒙开疆拓土大功臣的最大依仗。 澹台复的野心不仅于此,江可茵还从法司的线报得知,兵司其他各部甚至还开始动员,恐怕那区区四千排头兵还只是开始,国兵司在这条阵线上的投入将肉眼可见地持续增多,恐怕再过不久折子就会送到太书阁的桌上。 听她说完,韩东文眼中一亮,在心里忍不住叫好起来。 国兵司的这般动作,显然已经说明了澹台复相信了自己——这倒也不难预料,既然伤部能提前得知国教骑士团的动向,自然也有办法得知蒂尔达已经多日未曾露面的事实。 只要顺着这个事实反推,得出国教骑士团与大公邸决裂的结论可谓自然而然。 而推动这些多米诺骨牌最为重要的第一块,也就是提出“蒂尔达已经逃离西亚”这个方向的,正是韩东文那听上去如发癫一般的荒唐命令。 “所以,可茵你今日果然是代表法司前来。” 韩东文再看向江可茵时,发现自己久违地胸有成竹了一些。 她要的是国法司在这件大事上也能分到额外的功劳——至于安顿举国上下的异人,那是法司内部的本职,比起这个,国法司更希望在西亚的事情上能够加入进来,否则实在太便宜澹台父子了。 “殿下都知道了,可儿也不必再呱噪一番。” 江可茵笑得很甜很亲切,韩东文发现自己此刻倒也没那么反感这副功利的亲密,倒是很可以趁机享受一番。 这就是拿捏了对方的感觉吗? 上次有这种感受,还是江可茵误在茶楼“行刺”的时候,果然这种对现状的“掌握感”,才是韩东文此刻最需要的。 “朕若有什么安排,国兵司会否违抗?” 韩东文刚想这么问,仔细一想又明白过来,江可茵找他要的不过一个名分,一个能光明正大插手此事的名分。 国兵司要是不爽,肯定也不会把矛头转向他韩东文。 “法司有心帮助兵司一致对外,这可是朕乐见的一大美事啊!” 他哈哈一笑,江可茵陪笑着凑近了些,朱唇轻启: “那,殿下同意了?” “不急!” 韩东文一挥手,左右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低声说道: “法司当然也该有人开往边境五城,先不说光凭澹台溟带现在的四千兵士能否与国教骑士团为敌,就算打进西亚了,总得有人协管五城不是?” “殿下说的甚是。” “那么,法司若是出人前往边境,朕恐怕还有别的在意之事交给你们。” 别的在意之事,自然是降物。 国兵司的任务是搜山、找到蒂尔达,再以平叛之名抓紧机会攻入西亚边境五城。 至于神主教会为什么反叛,蒂尔达又为什么不敌教会,这是国兵司无从得知的最后一块拼图。 韩东文不想把与这块拼图有关的线索——降物,就这么送到他们手中。 “你倒是先和朕说说,法司是有什么法子,能这么快就知道边境的情况?有这种好东西,朕怎得还在用秀春镜那种老掉牙的玩意!” 江可茵克制住心里要拼命白他一眼的冲动,略作停顿后才开口: “殿下,这实在是情急之下方才能用的法子,全靠可儿自己硬撑才能勉强得见边境的情景,若是如同秀春镜那般随时呈现着,只怕是怎么都做不到的呀。”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过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绿色珠石。 已经有过人傀经验的韩东文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这一定是某种奇怪的,自己从未见过的入髓的材料。 “人傀之术?但人傀岂不是不能离开自身太远的?” 韩东文故作惊讶道。 江可茵只轻轻摇了摇头,把身子凑了过来,一只手绕到了韩东文的脖颈后方,另一只手轻轻将那碧绿的珠石放到韩东文的手中。 “殿下,请看。” 她柔弱无骨的手轻托着韩东文的后脑勺,韩东文只觉得掌心一凉,眼前一片迷雾划过,昏昏沉沉之间,竟如梦似幻一般瞧见了与宫中断然不同的景色。 这感觉与上次尝试操控江可茵的侍女没差,看样子,自己又钻进了她的哪具人傀当中? 韩东文正如此想着,忽然发现面前的景象竟然动了起来,仿佛这人傀在奔跑,这让他顿时惊讶不已。 什么玩意,人傀人傀,难道不是要我自己操纵的? 而自己此刻所见天色也断然与宫中不同——大雪纷飞,此处赫然是泗蒙与西亚的交界之境! 江可茵是如何在宫中操纵那么远的人傀? 她又没有云珀剑这般奇物—— 韩东文正思考着,忽然面前凑出半张大脸,结结实实地吓了他一跳。 仿佛正在通过手机视频一般,那张大脸看了看韩东文的方向,又将“他”举了起来,展示向前方。 “看得清楚吗段大人,国兵司在第一个隘口打赢了!” 074 好大方的殿下 有澹台溟带队,特地集结的国兵司前军,决不是国教骑士团这一点留在后方负责喊口号的部队能够抵挡的。 在数量与质量的压倒性优势下,泗蒙前军赫然已经在电光石火般的进击中拿下了国教骑士团这已经失去主心骨的据点——主心骨“破惶骑士”上来就让澹台溟给秒了,剩下的人还哪来的心思打? 即便有着教义的约束,这一批国教骑士团也仅仅象征性地抵御了两次泗蒙前军的推进,便缴械投降——跑是跑不掉的,天上的那个泗蒙年轻高手用的不知道什么鬼法术,无声无息就将想要脱离战阵的教兵拦截屠戮,这还不降,简直没有道理了。 韩东文在那独特的视界中望着澹台溟的军队势如破竹一般闯进了西亚临时封锁在此处的阵线,不由得啧啧称奇,竟还有些痛恨这批西亚教兵太过弱鸡,怎么不能多打点澹台溟的东西出来,供自己参考参考? 而江可茵这观察前线的法子,韩东文大致也明白了七八分:与人傀不同,这种法术并没有操控傀儡在前线活动,而是把神魂寄宿在某个物品上,再由法司自己的探子携带此物,四舍五入就是一个动不了的摄像头。 并且,这摄像头显然负担极大,大致看清楚前线的状况后,韩东文眼前的视界一下子模糊了许多,恍惚之间意识回到了宫中,只看到面前的江可茵面色颇有些虚弱,额头更是渗出细密的香汗。 “你没事吧可儿?” 韩东文抬手用衣袖拭去江可茵鬓边的汗珠,她只摇了摇头:“无妨,若是臣妾自己观测倒也还好些……殿下看清这前线的情况了?” 看样子这东西是代替不了秀春镜了……不对,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韩东文点了点头:“兵司势如破竹,已经拔下了第一个西亚的据点,前军照这样前进,估计很快就会正面碰上对方的主力了。” “法司两位部尉已经出关,只等殿下首肯,便能出面助澹台大人一臂之力。” 意识到自己仪容不整,江可茵罕见地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急忙从侍女处拿来了丝帕拭了拭:“而殿下所说的在意之物,法司也定然全力以赴,臣妾……” 她的语气在不经意间似乎急切了许多。 韩东文最后在心里衡量了一次,终于开口: “可以,随后朕便下旨,同样的,朕希望法司能做两件事。” “国兵司此番出兵,除了攻入边境五城,更重要的任务是,救下西亚的蒂尔达大公!” 江可茵眼睛睁大了一些。 虽然没有伤部的情报来的快,但国教骑士团确凿反叛对国法司来说也并不是新闻。 蒂尔达在边境,这个消息虽然令她吃惊,倒也没有那么出乎意料。 “所以,法司不必倾心去忙活大公之事,争功无谓,务必谨记。” 江可茵轻轻点头:“还请殿下放心,法司识得大体。” “要让法司去做的两件事是。” 韩东文竖起两根指头:“第一,在澹台溟带人救出大公之时,务必从旁辅助,此事万万不可有失,若是蒂尔达落入教会手中,泗蒙此番劳动兵马便失了大义,决然不可。” “第二则是,替朕寻回泗蒙至宝,仙礼云珀剑!” 此言一出,江可茵径直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 “云、云珀剑?” 那个小时候睡前故事里的,仙人赐福庇佑泗蒙所赠,结果其实无甚卵用的仙礼? 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又怎么跑到西亚去了? 看到江可茵那不解的神情,韩东文深吸一口气,把自己打好草稿的鬼话缓缓说出: “可儿,西亚大公蒂尔达,武艺冠绝西亚,你是知道的。” 江可茵愣神,点头。 “蒂尔达大公美艳如明霞,却又难于接近,你是知道的。” 江可茵眨了眨眼,不知道韩东文要说些什么。 “蒂尔达对诸事都并不在意,唯独身为武人,对天下名兵多有上心,那云珀剑并无什么稀奇之处,却空有仙礼这等大名,朕……” 江可茵听到一半,忍无可忍插话道: “上次出访西亚之时,殿下为了一亲芳泽,便以仙礼相赠?” “胡说八道!” 韩东文一甩袖子,朗朗道:“朕为的是泗蒙与西亚能成秦晋之好,为的是百姓苍生!那云珀剑就是根破铁,借她看看又如何!” 他说的中气十足,险些就叫人听信半分了。 “但现如今,既然蒂尔达在西亚地位不稳,这剑嘛……也算是我泗蒙之宝,虽不是什么神兵利刃,但也有这个,啊,历史价值,文化价值,所以法司能请缨取回此剑,朕也颇为欣慰。” 江可茵深吸两口气,胸脯起伏勉强抑住了自己激动的心情: “……法司当尽心竭力。” 韩东文满意地一点头,把手里那枚碧绿的珠石轻轻颠了颠:“第二件事,就是这高瞻远瞩的术法,你也教我一教。” —————————— 开服至此,已经过去近三日。 世界各地涌出的,那死后竟然能再度一日后复生的异人,总归是被放上了各地领袖的桌面。 这些异人在郊野奔走,民众对他们多有忌惮,更有异人已经尝试着打家劫舍,被治安部队抓到之后又作鸟兽散,实力不强,却躁动不已。 这难道是对此世的天劫? 但他们实在太弱,总不会有只针对平民百姓与野外小动物的天劫。 [集中起来,设立据点,谨慎接触帮助] 这是西亚神主教会的决定。 [施以援手,传讲法理。] 这是塔卡周边民众的态度。 [统统抓起来干活。] 这是血港船主们的态度。 [新奴隶?] 这是沙漠之国,奥利玛中贵族阶级的看法。 尽管诸国反应不一,但有一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各国中塔卡租地上的塔卡驻兵忽然回撤,更有传闻,大皇子羽与二皇子皋之间骤发不合,已经到了要动私兵的地步。 这些异人,有没有可能被吸纳为自己的力量? 他们在犹豫、思索,但所有人心里都还有着一个念想,那就是二位皇子不管闹得有多僵,都只是家中私事,永远不会影响到塔卡神皇与这大国对周边的一切压制。 除了像韩东文这般的知情人。 “塔卡神皇已死!” “收容异人,直接送入宗门培养!” “宗门容不下?谁让这些宗门给他们管吃管喝了?收费啊,收费!” “没钱便入城去赚,去打猎,去退凶,去跑镖,去种地,要教他们呀!” 这小丑皇帝上蹿下跳之间,泗蒙的异人却便如此懵懂地生活了起来。 而韩东文他自己,也实在太想看看了。 像初号机那时候一样,不从宫中听闻,也不是璇玑盘那几个帖子,而是靠着自己的眼睛,在民间观测自己所为的成效。 “此法与人傀略有相通,只不过并非炼成傀儡那般可以自如行走,而是铸作器物,虽然不可自如行动,但胜在距离随心,亦算是有所补充。” 江可茵说罢,韩东文一愣:“器物?” 游戏里傀儡师从来没有这种能耐,这次不炼人傀,改捏装备不成? 075 武岳与长正 太书阁,韩东文正襟危坐。 面前坐着的是颇为肥硕的段青竹,正用帕子擦着脖子上肥肉褶子的汗,埋怨着冬衣的不透气。 一想到这幅皮囊之下是江可茵在动作,韩东文只觉得颇有些奇怪,脑补了一下,不敢细想。 长桌的第三侧,则坐着文永行与钟礼林。 三方齐聚,正准备要下旨命法司调派精兵奔赴白兰边境。 坐在此处的原本应当是江宁蕴,但泗蒙上下异人有关的事务众多,她便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妹妹去办——倒不如说,她们两人的脑筋加起来,才是真真正正的国法司总司。 “法司这次,兵马便不要多调了。” 韩东文摸着下巴:“异人之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与其再出一堆人,倒不如正经替想想如何对付西亚的那几个骑士团长,才是正经事。” 面前的段青竹嘿嘿一笑,连忙点头称是: “总司大人也正有此意,因此,指派了两名部尉,由殿下挑选。” 随着段青竹一通介绍,韩东文想起了这在上朝那天仅仅见过一面的两位部尉。 一人姓武,名为武岳,是为国法司兑部部尉,为人正直不阿,即便在法司当中也是众人交口称赞的君子。 根据段青竹的情报,武岳手使两柄如锏一般的钢鞭,有雷鸣电闪之能,身法迅捷,也饱经锻炼,虽然太平年岁没什么大功,在法司中人望却也颇高。 “当初没进过本啊这人……” 信息实在太少,只能粗略想象此人大抵是个近战的战士类型角色,带有雷鸣之类的法术辅助,兴许是个不公不过,很扎实的选择。 “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正嘀咕着的韩东文连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另一人呢?” 另一人身居离部部尉之职,名为公孙长正,看到这个名字,韩东文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来。 公孙长正,公孙长正。 在原本的杀昏君副本当中,公孙长正这个名字虽然不是哪个boss,但存在感却决不能说不高。 副本的剧情十分简单,原本时间线上的泗蒙受神主教会与塔卡双方紧逼蚕食,民间亦有因异人爆发的叛乱,国兵司与国法司矛盾引爆,而作为国兵司傀儡的韩东文自然成了法司派玩家的眼中钉。 在头一批玩家厉兵殊马攻入泗杨后,伴随着国法司提供的援助,玩家正式打入宫中,而彼时的澹台父子都已不再留守宫内,仅剩休部精兵与国兵司派别的玩家驻守,关底boss即为李宰本人。 兵司玩家势弱,而彼时的韩东文也并非那么有价值防守的目标,终究不敌法司玩家主力。 投靠法司的玩家推翻李宰后,韩东文窜入池雅宫,疏忽间遭池涵清手刃,事件结束,被截取为副本,可以多次攻略。 而在这整个过程当中,作为国法司对玩家所提供的帮助,公孙长正这人从未实际出场。 玩家看到的,是一位黑发如瀑的美人,公孙雪。 她手中药粉飞洒,奇异的五颜六色的光芒在玩家身上闪动。 [公孙长正的火蝶粉生效] [公孙长正的敏捷之尘生效] [公孙长正的大力烟生效] 如此各式各样的buff被提供给了玩家,公孙雪这一角色的人气也颇为高涨。 而那位从未露面的公孙长正,自然而然地在玩家中多了一个“岳父”的称呼。 韩东文念及此,只恨时间不太够,没办法让公孙长正与这武岳二人打个擂台决个高下,只能选一人去白兰边境,实在是有些为难。 “不能俩人都去么?”他问。 段青竹只摇了摇头:“总司大人已经排班分职多次,确实只匀得出一位部尉的人手了。” 他后半句没说完,就这一个人手,还是江可茵催着江宁蕴赶紧搞出来的,那死脑筋的姐姐只想着把手上异人的活办好,若不是自己提醒,根本就没往后面想。 “殿下,公孙长正此人,或许还需要慎用。” 坐在文永行身旁的钟礼林忽然插了句嘴,韩东文转头看了看他:“为何?” “公孙长正此人……在朝中评价不高,据说此人爱好钻研些诡奇药道,平日也多行些残忍之事,与武部尉大人不同,在法司内部恐怕并不甚得人心啊。” 钟礼林话说完,段青竹、文永行与韩东文三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他一眼,一下尴尬沉默了起来。 “澹台溟那边若是有新的消息便更好决定了。” 韩东文沉吟着摸了摸下巴,在心里暗骂钟礼林死脑筋。 他的确是个直心思,但很多时候直言不讳也不是什么好事,也不知道钟礼林的这副死脑筋是不是从他爹那遗传来的。 韩东文要的是找人到边境开战,这时候顾及些什么手段够不够伟光正,只怕是太愣了些。 只要公孙长正能干好他的活,管他私下如何做什么? 但凡不是营私谋反这种原则上的事情,韩东文简直恨不得他大搞特搞,越反人类自己把柄越多。 话虽如此,倒也还要对症下药,武岳很明显就是一个近战的斗士形角色,而这公孙长正,起码从当初的副本来看,更像是一个人形自走buff机,两者迥然不同,自然适用范围也不一样。 “边境前军已经接触到了西亚骑士团主部,眼下在西亚后方的主力,应该是第四骑士团。” “第四骑士团……” 韩东文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嘴角上翘起来。 第四骑士团,团长“节制”奥杜。 对原游戏剧情韩东文两眼抓瞎,但说起进过本的boss打法,他就不困了。 好像在当初,这位有着“节制”之名的骑士团长也因为某种原因,在版本后期脱离了教会,于是,身为西亚教会的一份子,彼时的韩东文自然把这个抓逃兵的本车了许多次。 “节制”奥杜,团队级别boss的血量,本体主要分为四个阶段,目标是击败骑士团长奥杜,并带回神主教会。 p1,奥杜潜心祷告,麾下的第四骑士团骑士按波冲锋,属于闪避、治疗量与aoe清杂能力的三重检测,其中包括了对名为骑士长的精英怪快速点杀的集火拆火能力考验。 p2,奥杜阻止麾下跟随自己的骑士团再度送死,停止祷告踏入战阵直面对手,攻击具有顺劈、点名斩杀以及降治疗量的重伤debuff,考验团队站位以及预刷治疗,若是一直被点名叠加重伤,回血自然回不上来,因此还带有一定的欧非检测。 p3,奥杜血量被压低后,进入绝望祷言时刻,获得“节制”神谕,附加“神谕之甲”buff,极大程度降低接下来的2500次伤害,同时附加绝望祷言倒计时。 “神谕之甲”存在的时候,玩家的攻击对于奥杜等同于刮痧,而一旦绝望祷言倒计时一到,奥杜将自动进入第一种p4,一个打不动,却伤害奇高的钢铁狂战士,基本等于灭团与事件失败的同义词。 因此,整个p3,其实是在绝望祷言倒计时下的攻击频率检测——不需要太高的伤害,只要在倒计时中输出2500次伤害,则“神谕之甲”破碎,进入第二种p4,奥杜伤害大幅提高,自身承伤也大幅提高,在这个阶段只要放弃治疗急速rush就能通关。 “我他娘的真是游戏高手。” 对自己还记得这些细节,韩东文只能在心里暗自感慨。 那么,如果要面对奥杜,选谁会更好呢? 而现如今的奥杜,有着那种受圣杯影响的,不管哪个阶段都没见过的血腥形态,又会有什么变化? 076 奥杜 延庆楼中很有些热闹。 除了高层的雅间,延庆楼下几层里的食客也从来没见少过,尽管不如雅间那么安静雅致,但胜在口味有保障的同时并不需要花雅间那般多的银子,总也很受各路老饕的推崇。 “爹,你看,这是西亚卖过来的水晶杯,用的是冰种矿打的,你试试!” 小红豆淘气似的把那略带冰感的水晶杯贴到一位老者脸上,笑得露出了虎牙来。 “胡闹!” 顾云哲嘴上说着,倒也没什么恼怒,只颇有些担忧地望着女儿在桌边欣喜的模样,心里是百般的滋味。 如先前约好的一样,约莫一周之前,顾云哲放了自己学堂的班,一路从边洲舟车劳顿到泗蒙来,给女儿带些边洲家中常吃常用的东西,免得她太想家。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顾云哲想自己姑娘了。 他膝下只有这一个独女,老婆走的却也早。 若是只有顾云哲自己一人,那他开个学堂就这么过着,在自己变成老糊涂之前多教会几个人知书达理,他也就满足了。 但还有这女儿,便总是叫他放心不下。 看着姑娘一天天长大,越是活泼和水灵,顾云哲便越是发愁,明明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他却总是瞧不上眼那些上门来说媒的人。 自家的姑娘,怎么好嫁给那些粗人去做牛做马? 但边洲境地上若不是这般平凡的婚配,便又是到州官或者大宗贵人那里去做个侧室旁妾,顾云哲自己也难接受。 这么拖着拖着,就到了闺女顾安琪总该定亲的一年,再定不下亲事来,只怕就该要选秀了——早两年送礼托人一缓再缓,终于躲不过去。 “顾老爷子,你可知足吧,你姑娘要是搁靖宗那会儿,连宫都进不了呢!” 旁人是这么说的,顾云哲却听不进去。 按泗蒙的老规矩,平民人家的姑娘要想做宫女可谓天方夜谭——那秀女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也能做的,总得是有身份的、有地位的官家儿女,有部尉以下官职的,才能将貌美的女儿送进宫中。 那时候的秀女,即便自己过得清苦冷落,但总还是给家中增光的事。 也就是韩东文之后,才对泗蒙上下美女广开大门,自民间选秀,只看脸和身材便好入宫。 所幸旧例也并未完全被废,目前仍旧只有官家名宗女子需要经由选看过后,没被韩东文选上才可嫁人成亲,而民间女子无法管这么严。 因此,顾云哲几度想过要不要把姑娘就这么嫁出去罢了,但莫说自己姑娘不欢喜,谁又知道那说上门来的亲事,就真的能给自己姑娘什么好日子过? 没法子,也就只能去选了,总要去一次的。 若是没被选上,便不用这么焦急,也不必急着成亲,一切就都好了。 但世道岂不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进宫前,小红豆那副洒泪恨别,哭红了眼眶的模样,仍旧浮现在顾云哲眼前。 “嘿嘿,爹,这葡萄饯也是西亚的呢!” 而现在,她正如数家珍一般地布置着面前的桌子,用麻利而庄重的手法泡上一壶茶,摆上果干,又等延庆楼的小二上了几碟头盘,颇有一股得心应手的架势。 那哪是顾云哲给自己姑娘带东西,反倒是自己姑娘来给他开眼界了。 “没规矩,大庭广众的,老是这般一惊一乍怎么行!” 顾云哲埋怨着,却也心疼地看着自己姑娘。 小红豆吐了吐舌头,没敢顶嘴,只弱弱地道:“许久没见您了,激动一下也不行,您这架子可比殿下还大呢……” 顾云哲耳朵直了起来。 女儿入宫,平常来讲虽然算不上美事,倒也没那么坏。 等到过了二十五六或是三十,自然也就出宫了——成妃那是不敢想的事情,做宫女的这几年,却也一直有月钱拿,也能把自己生活的本钱挣出来。 若是有那缘分,出宫后能成亲的,有那做宫女的攒出来的月钱作嫁妆,说媒也很容易。 但坏就坏在这是韩东文的宫女,恐是要命的。 无数个日夜,顾云哲没法不操心的,自然就是小红豆在那皇帝手下,究竟会有哪般遭遇。 夜不能寐,忧心忡忡。 等到小红豆终于能出宫放班了,他便一头赶到了泗杨来,本想着能见到姑娘,却是当头一棒,迎春宫差人告诉他,小红豆还在太医楼休养,需要多等几日。 太医楼,休养几日。 顾云哲的心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 闺女怎么了? 宫里的人也并未再跟他多说,顾云哲只能浑浑噩噩地在泗杨街道上走着,终于是放心不下,住进一家店中,每日拿着小红豆给自己的家书到花街附近去问那宫里来往进出的兵丁宫女,才终于在几天后等来了焦急奔出的小红豆。 可闺女却还有心思这般嬉笑,当真是不懂为父母的担忧。 “你究竟是生了什么病,要到太医楼休养?” 顾云哲轻轻端起茶杯,目光佯装不经意却万分担忧地看向闺女。 是那皇上如何残暴地对你了? 可他这父亲却又问不出口,父女之间,似乎总是有那么一种障壁,不知道怎么去问,更不知道会听到怎样的消息。 好在小红豆似乎仍是好手好脚的,气色也很不错——倒不如说进宫干了这么段时间活,生活条件也好,整个人比起在边洲时候似乎更好一些。 顾云哲不敢这么想,太美好了,总不会是真的。 “就是、就是劳累了一些。” 小红豆吞吞吐吐地搪塞着。 怎么跟爹爹说啊? 说自己为了殿下,跟堂堂部尉大人作对? 还是说自己差点让部尉大人打了,自己在宫门前挡太医,又让满身是血的殿下救了场? 莫说她本就不打算说,就算她想,这也是米娘娘再三指点过她务必缄口的大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人盯着爹爹了。 “哎呀,真的没什么,您就别担心了。” 小红豆乖巧地拿过父亲身前的碗,给他盛了一碗刚上桌的竹荪乌鸡汤:“快快,这顿饭让我用月钱结,爹可不许抢我的!” —————————— 澹台溟看着自己靴子上沾了血,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抬起头来,面前一位穿着银色重甲的骑士正与自己四目相对,他手中持着一柄长锤,身上的盔甲仿佛有千斤重,在雪原的白色日光下煜煜生辉。 这种铁桶傻大个,在织罗兽的攻击下,本应该像个被挤爆的罐头一般崩裂破碎流出肉泥,然后如同先前所见的所有国教骑士一般,在边境军的数量优势之下压倒碾过才是。 澹台溟本是这么想的,但面前这人似乎并不是先前自己见到的那群三脚猫骑士。 他现在没有死,反而是织罗兽受了伤,就是很好的证明。 “容我再次介绍一下自己,西亚国教骑士团,第四骑士团团长,奥杜。” 铁桶一般的骑士人高马大,手中大锤一震:“忏悔,退下,你无法击败我。” 澹台溟脸色冷得如霜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不经意间心神一动,二人之间的空地上赫然扫过一股狂风。 “磅!” 如打铁一般的声音骤响,面前的奥杜甲胄之上迸出几道火花,却连一步都没有后退。 “看不见的攻击,称不上正直的骑士之道。” 他的声音沉重而自信地从那银盔下传出,澹台溟脸上轻笑着,牙却悄悄咬紧了。 077 圣盾 澹台溟的攻击,前摇极短,判定提示的反应时间也十二分的极限。 至于距离,更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而极难把控,若是站在玩家对面,恐怕正是那种要求走位与反应的坐牢型boss。 看不见,这就是千目织罗兽最大的优点。 不光是肉眼上的不可见,还有气息上的隔绝与遮蔽,千目织罗兽并非此界之兽,也从未有人见过织罗兽现世。 对于澹台溟之外的人,织罗兽等同于不存在。 但奥杜似乎并不在乎对方的攻击究竟是否实际存在,他如同一块顽石,一面大盾,山一样地立在泗蒙军阵前。 “区区反贼,竟还有脸提这美德二字?” 澹台溟心里有些惊讶于奥杜的这皮硬如王八一般,但脸上仍是那副游刃有余的表情。 二人身下,两军已然短兵相接正战作一团,却绝非那你来我往的冲锋,而是几位侍从骑士与百骑将之间颇为试探地相互缠斗——左右战场天平的,永远是此处的顶端强者。 “节制骑士,为了神主,进攻!” 冠名以节制骑士的第四骑士团教兵发出震天的战吼,纷纷唰地抽出闪烁着银光的长剑,便要压向泗蒙的前阵。 “砰!” 一声巨响,在他们冲锋路径前方,凭空炸起漫天的雪泥,一道极深的沟痕赫然出现,半空中的澹台溟凌然注目着节制骑士们。 意思很明确,他不容对方反进。 这僵硬的战场几乎已经成了眼下万千战争的缩影,只要天花板级别的战场主帅不动,麾下士兵便几乎只能看着强者间较量的脸色行事。 但奥杜显然不是那种乐于不动的人。 他从半空中坠下,靴子踩在了雪泥当中,根据关节绑缚在脚背到大腿的护甲片犹如某种闪烁着金属光辉的节肢动物一般,昭示着坚硬与无懈可击的防御。 沉重的脚步抬起,站在自己骑士团前的奥杜缓慢而果决地往前迈了两步,终于在双边兵士近乎屏息的注目下,一脚迈过了雪泥地的沟壑! 澹台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猛然高举,周身爆发出一阵狂风! “铛!铛!铛!铛!” 犹如无数看不见的刀刃组成的风暴刮向了奥杜的位置,银甲的奥杜周身地面飞石迸裂,扬尘漫天。 他身上的铠甲更是如同火树银花般骤然砸出闪烁的光芒,即便那织罗兽不可见,光凭这副情景便能大致想象奥杜正在承受何等密度的狂攻。 但他沉重的脚步仍旧坚定,虽然稍显缓慢,却依旧挑衅般地往前迈着,迈着。 半空中的澹台溟咬紧了后槽牙,双手化爪猛然向奥杜身后的节制骑士团一挥,那萦绕在奥杜身边的狂风骤然消散,赫然是在隐匿踪迹的情形下,转而攻向那些兵马炮灰! 这铁王八这么硬,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威胁,啃不动便不啃就是了! 狂风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在节制骑士团上空骤响,之前遇到的所有西亚骑士,无不在织罗兽的绞杀下碾作尘泥,到时候留这一个铁王八又有何妨? “嗡——” 一阵深沉的共鸣声应时发出,似乎就在织罗兽将要杀进节制骑士团战阵的同时,一道苍白的神圣符文光华以奥杜为中心骤然亮起,瞬间铸成一道光幕,挡住了那看不见的尖牙利爪。 兵乓激响,光幕却愈加成型,已经能看出那是一道十字光碑构筑而成的虚墙,在这光碑的保护之下,整个节制骑士团前排毫发无伤! “仅仅是看不见罢了,该说是令人不齿呢,还是不过如此?” 奥杜双手握紧长柄的巨锤,悍然抬头盯住半空。 难看。 这场面打得难看,澹台溟的脸色更是难看。 “泗蒙沿山脊线进军,你在这里拖延再久,又有何用?” 澹台溟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此处隘口之外,泗蒙铁军早已从两侧突入,是不是每个骑士团长都像你这个乌龟这么硬的?” 奥杜朗声一笑,似乎丝毫不恼:“哈!幼稚的猜想,我同僚的骑士团,难道就是你们能对付的?” 他顿了顿,火上浇油道:“尤其是,统领这大军的将领不过是你罢了,泗蒙的部尉粗制滥造,还想以寡胜多?” 奥杜说完,抬手一挥,身后节制骑士团齐声怒喝,气势惊人地整齐迈进一步。 “喝!” 这一步,竟然有如山一般的气场,又如同无从阻挡的战车一般压来。 若澹台溟无计可施,就这么一步步往前逼近,仅凭白刃都可将泗蒙的军队逼退? “在我‘圣女之盾’的面前跪下,忏悔吧!” 奥杜面甲下的双眼里涌现着狂热的光,澹台溟死盯着他身后的军队,猛然抬手一挥,在身后做了个退避的手势。 在这样的情境下,这手势的意思是撤退,以及转移。 然而,如此情境下本该十二分打击士气的命令,却似乎被泗蒙边境军毫无障碍地接受了,他们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撤阵后退,动作快的可以用行云流水来形容。 仿佛他们从来受训便是这样,留待主帅澹台溟一人,只身留于战阵当中。 “哼,想逃?” 奥杜带着整个骑士团以惊人的气势再朝前逼近一步:“又能逃往何处?天下无你这等罪人的憩所,贞洁骑士团就在两侧等着斩落你们,而我——!” 他一震手中长锤,像炮弹一般平地悍然暴起,眼看便要跨过澹台溟的头顶,一锤砸向泗蒙的军阵。 “而我,无可阻挡,无可损伤!” 奥杜在空中咆哮着,几要无视澹台溟的存在,径直杀向他的手下兵将——正如同澹台溟之前的做法一样。 但他有着万般的自信,就凭那泗蒙上下有十六个的部尉编制,十六分之一的澹台溟,只会对自己无可奈何。 地面上的澹台溟身形暴起,旱地拔葱般直窜而上,身形拦在了奥杜与正在后撤的泗蒙军中间。 奥杜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是,澹台溟兴许速度比自己快,哪又如何? 破不了自己身上神主赐福的圣甲,不过一只速度够快的蝇虫罢了。 “啪!” 一声闷响从半空中炸开,奥杜手中的巨锤显然砸在了不见身形的织罗兽上,堪堪挡下了这一记跃击的澹台溟显然没有奥杜那么变态的抗打击能力,当下被震得身形飘摇,似乎将要抵挡不住一般。 “你又能挡几次?” 奥杜挑衅般地问。 澹台溟并未答话,却只微微侧头看了一眼泗蒙军退了多远,才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奥杜面甲中露出的双眼。 “泗蒙国兵司的部尉,并非按区划派遣,而是随战请缨,这你知道的,对么?” 奥杜看着澹台溟,并未作声。 这并不是什么高级机密,以双方的渗透程度,了解这种程度的制度可谓习以为常。 澹台溟露出一个平淡的讽笑,如同敞开怀抱一般张开双手: “因此,国兵司全军,都要训练配合每位部尉的战法——除了我的。” 他顿了顿,双掌合为剑指,左手贴在自己唇前,右手平举,仿佛做着一个持枪般的动作,笔直指向面前的奥杜。 “若是配合我,那就很简单了,撤离百步,撤离千步,如此就是最好的配合。” 奥杜正想再说些什么,澹台溟并未给他这个机会,他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唇间吐出: “织罗之音,开。”